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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教九流]天津卫的故事
作者:思 华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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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 礼
       天津卫老城西南角有条胡同叫长生巷。巷子不长,却宽,东西走向。不知嘛缘故,朝西的方向都是门脸儿,朝东的方向是几座四合院。朝西的门脸儿有水铺、酱菜铺、裁缝铺、棺材铺、铁匠铺、扎彩匠……五行八作干什么的都有,朝东的四合院住着有钱的几个主儿。男人们从早到晚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而忙活,女人们为了自家的生计窜前跑后,一个巷子的人过得也算有滋有味儿。
       不仅仅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儿,人们的关系也很好。谁家今日做了贴饽饽熬小鱼,马上就会吆喝,“都来尝尝,今儿我家开荤了!”当然,若有个红白事儿,一个巷子的人几乎都到场忙活儿。这就是老天津卫长生巷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人有难全“巷”帮忙。说全巷帮忙也不准确,住在四合院的几个主儿一般的时候是不掺和的,除非……
       这不,裁缝铺的罗锅掌柜娶媳妇的时候就出了一档子事。当然事是从女人身上引起的。女人是祸水,这话一点也不假,裁缝铺的罗锅掌柜对此深信不疑。谁让他娶了个俊俏媳妇呢。
       罗锅裁缝的媳妇确实很漂亮,男人们见了都爱搭讪几句。搭讪后,不管主动说的和被动说的都会美滋滋地熨帖几天。高兴之余,有的男人咂摸起滋味儿还会唱上两句,“杨柳青的闺女俊又俏,走起路来屁股摇……”尽管罗锅媳妇不是杨柳青的闺女,有人就愿意这么唱,谁又管得着呢。可也有个别的时候,那就是罗锅媳妇见了狗剩,磨磨叽叽脸红红的躲着走。
       狗剩是铁匠铺的小师傅。说他是小师傅因他上面还有一个师傅,可他已能掌钳,手底下有两个徒弟了。他是个热心人,二十来岁的年纪,一身腱子肉,谁家有事他都冲在前面。偏偏罗锅娶媳妇的时候他却落了后,但也要去看热闹。不到晌午的时候铺子便早早关了门,他一头扎进了罗锅拜天地的婚礼现场。这时是公元1938年,小日本鬼子已占了天津卫。
       罗锅身穿长袍马褂,头戴扎花礼帽;小媳妇身穿红袄绿裤,下身外罩响铃裙,头戴红盖头正随着典礼人的吆喝,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时茶房慌慌张张跑了过来,低声嘀咕了几句,典礼仪式马上停止了。人们你望我,我望你,谁也没敢吱声。于是就有人偷着扯扯狗剩的衣襟。狗剩,上前一看原来是日本小鬼子来了!有五、六个人。
       这些小鬼子倒也没有“花姑娘,花姑娘”地胡闹。领头的一个小鬼子少佐很客气地冲着大家点点头,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没人听得懂的屁话,马上有一个头戴日本军帽的二鬼子翻译说,“大家听明白了,皇军听说今儿咱这办喜事,是专程来道喜的,并且把贺礼都带来了,以示日中亲善。可是大家也应该有点表示,新郎新娘拜过高堂后,要拜一拜大日本天皇。”
       说罢,二鬼子一摆手,有两个家伙挑着一担贺礼进了现场。这份贺礼真够殷实的,有吃的、喝的、穿的。有人看到这种阵势不敢凑前,蠢蠢向后退,向一边躲。小鬼子少佐左右看了一眼,有些着急地叽里咕噜又说了一通。二鬼子马上摆着手说,“大太君说了,请大家不要害怕,皇军的确是真心实意来道喜的!婚礼要照常举行。”大家仍旧一阵慌乱,有人小声问:“咋办?”
       还有的说:“妈的,小鬼子真会玩虚的,猫哭耗子假慈悲,真刀真枪地打进了咱中国,还呲牙笑着给小孩发糖。这回可好,拿着点东西来,硬要罗锅拜他们的皇上,后头还不知道出嘛妖娥子哩!”
       狗剩的脑子也乱了,不知咋办,无意间瞟了一眼罗锅和盖着红盖头的新媳妇。他发现新媳妇的身子像筛糠似的瑟瑟发抖,又发现罗锅的裤裆湿了一片,心里不由骂了一句,“真他妈的熊货!经小鬼子这么一折腾,搞不好罗锅身底下的那玩意儿也罗锅了。”
       狗剩终于搓搓手站出来,先对巷子里的大爷大娘、兄弟姊妹作了作揖,“老少爷们儿,都听我说两句。罗锅娶个媳妇不容易,咱们来了就得帮着把戏唱完。谁要提前走了,谁是我揍的。” 说完,他恭恭敬敬、低头耷脑对着小鬼子少佐说:“大……大太君,你的好意我们领了。我代表新郎新娘谢谢太君,请……请你赶快入席。”二鬼子听了很高兴,马上问:“你是新郎倌的什么人?”
       狗剩凑近二鬼子小声回答,“借您的光,跟小鬼子说,我是他爹。”
       “混蛋!这话我能说吗?”
       “那就叫他们快入席。我给您留了一瓶好酒——‘直沽高粱’。”
       二鬼子叽里咕噜跟小鬼子少佐说了一通。小鬼子少佐脸色突变,“噌”地抽出指挥刀指向狗剩,沉着脸叽里咕噜回了一通话,二鬼子上前对狗剩说:“太君说了,你不是良民,不拜天皇死拉死拉的!”
       小鬼子真够狂的,可狂的没道理。中国人娶媳妇都不拜自己的皇上,拜得着你小鬼子的皇上嘛!但有的人就被小鬼子的嚣张气焰吓住了,胆怯地缩头缩脑向外溜。狗剩心里虽有气,表面上显得很沉着。他轻轻拨开小鬼子的指挥刀,上前踢了罗锅一脚,又不顾礼节掀起了新媳妇的红盖头。
       果不出所料,新媳妇就是酱菜铺严掌柜的老闺女春花。这时她的脸煞白煞白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密汗珠。他放下红盖头,来到小鬼子少佐跟前深深鞠了一躬,“大……太君,我再叫你一声大太君。按说中国和日本离得不太远,待人的礼节也没嘛区别。在旭街后身我就看见你们司令部的门前,挂着天皇的大照片,你们经过时都要鞠个躬、拜一拜。可有一着,你娶媳妇的时候拜这个皇上了吗?”
       小鬼子少佐疑惑地看着狗剩。他听不懂他的话,更不清楚他为何如此镇静,他用眼睛看着二鬼子。
       狗剩不看他们,着急地看看外面的天。明晃晃的太阳已近当头,没有风,小巷里的那棵歪脖柳的树叶子动也不动。狗剩的心沉了下来。按天津卫当时的婚俗,晌午之前新婚典礼必须完成,否则新婚就变成二婚了。这样的事别说在长生巷没出现过,满天津卫也没听说过。不能破了婚俗的规矩,晌午一过对不起罗锅,更对不起春花和满巷子的老少爷们儿了。
       狗剩对二鬼子说:“翻,一字不差地把我的话说给他听。”
       二鬼子说:“你他妈的找死呀,这话我能翻吗?”
       “听我的,一字不差地翻给他听。放心吧,我死不了,我还想借您的光跟他一块乐呵乐呵呢。再说,我……我很高兴他参加这个婚礼,我们拿他当贵宾招待。”
       于是,二鬼子跟小鬼子翻译起来。
       眼见得,小鬼子的脸色渐渐温和了,拔出鞘的指挥刀又插了回去,叽里咕噜和二鬼子对说几句。二鬼子马上对大家说:“大太君说了,婚礼接着举行,皇军很高兴接受邀请,将以贵宾身份参加这个婚礼,这说明日中是亲善的。”
       狗剩兴奋地上前拍拍二鬼子的肩头说:“谢您了,哥们儿。看得出来,您还算个中国人。下面的戏还要借您的光,给哥们儿帮帮忙。”
       二鬼子惶恐地看了小鬼子一眼,使劲推开狗剩,“我还想多活两天呢,你少把我往‘泥儿’里带。”
       “放心吧,哥们儿。”狗剩说罢,赶紧忙活着给几个小鬼子安排好座位,然后催促大家道:“日头快当头了,赶紧接着给罗锅典礼吧,一切按照咱们的仪式举行。小鬼子由……由我来照顾。”
       有人小声嘀咕,“狗剩除了会打铁,就是到处瞎张罗,他能照顾好这几个小鬼子?”
       “是呀,是呀,这小子跟小鬼子转嘛轴子?这罗锅大喜的日子,答应几个带枪带刀的小鬼子掺和进来算怎么回事?”
       “唉,不答应也不行呀。太阳快当头了,别瞎嘀咕了,赶紧张罗着给罗锅典礼吧,要不然真成二婚了。”
       于是人们又开始忙活起来。
       小喇叭吹起来了,锣鼓家伙敲起来了,新郎新娘并排站在了一起,只听典礼人一声颤巍巍的吆喝:“夫——夫妻对……对拜。”
       随着这声吆喝,狗剩紧拉住着二鬼子的手寸步不离。二鬼子感觉比他还紧张,直觉得魂儿往外窍腾。小鬼子少佐端坐前排正中,面沉似水,一句话也不说。
       二鬼子一看推开狗剩,赶忙抓起桌上的喜糖递给小鬼子少佐。狗剩一见也紧跟着给小鬼子沏茶倒水。这时响起了典礼人又一声吆喝,“步入洞房——!”
       
       听到这声吆喝,两人的眼睛不约而同向小鬼子少佐脸上射去。这时人们好似忘了前排还坐着几个小鬼子,欢笑着簇拥新郎用红绿巾牵引新娘向洞房走去,一些人边走边向新郎新娘身上抛撒高粱、谷子、豆子、钱币、糖果……新娘子紧拽着红绿巾,小心翼翼,一步三摇,下身系着的响铃裙叮当作响。小鬼子少佐的眼睛随着欢笑人群移动的方向转动,呼吸变得急促,先是垂下头把眼睛紧紧的闭上,而后脸色由红转白使劲摇摇头,忽地站起来,抽出指挥刀指向二鬼子。
       二鬼子吓得浑身颤抖,声音变了腔对狗剩说:“快,快叫他们回来,赶紧拜天皇!”
       “回来?”狗剩眼睛不瞧二鬼子,冲着步入洞房的人们摆了摆手,对二鬼子说,“告诉他,新娘子是回不来了,待会儿新郎回来给大家倒酒。叫他坐稳当了,等着喝喜酒吧。”
       “哥们儿,这,这……这不是闹着玩的!” 二鬼子几乎语不成句,“我,我们……是奉了军令来的。这是掉脑袋的事!懂吗?”
       小鬼子少佐脸色煞白叽里咕噜一通吼。狗剩立马变了笑脸,“太君,太君别急。他呀,说你军令在身,不得不做。可我看出来了,你是个大好人,有成人之美之心。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将在外君令有可不受。你来了,吃饱喝足回去一复命就算交差了,对吧?”
       小鬼子少佐听不懂狗剩的话,手举着指挥刀看着二鬼子。二鬼子也变了笑脸,点头哈腰地给小鬼子翻译。
       小鬼子少佐听着二鬼子的翻译,又一次闭上眼睛,手中的指挥刀慢慢地垂了下来。
       步入洞房的队伍早就停了下来,人们紧张地看着他们。
       狗剩朝小鬼子笑笑,又向他们摆摆手,叫他们赶快走。有人不放心,放下手里的高粱、谷子小心翼翼走过来。
       狗剩急了,跳脚大骂:“混蛋!快他妈的走,回来干嘛?”
       小鬼子少佐听到狗剩的大骂,猛然惊醒似的,双手高举起指挥刀,“八嘎!……”
       “啊!……”步入洞房的队伍一阵大乱。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惊喜地高喊,“闪开,徐二爷来了!”
       听到这声高喊,人们立刻闪出了一条道。随即一位身着蓝色长衫,手里拄着文明棍的老者稳稳走了出来。
       小鬼子少佐瞪大眼睛看着来人,手中的指挥刀没有落下来。狗剩恭恭敬敬地说道:“二爷,不好意思,把您老给惊动了。”
       徐二爷上前拍拍狗剩的肩,转过身与小鬼子少佐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话。狗剩愣了,所有参加婚礼的人都愣了,住在巷子东头四合院里的徐二爷竟会说日本话!
       也别说, 徐二爷好清净,平日很少出门和人接触。他的四合院在巷子里是数一数二的,有门房、有甬道、是个宽敞的二进院。人们只听说二爷原做小本生意,后来开了个珠宝首饰店,再后来年岁大了,将买卖让给儿子们去做,自己住在这座院子里享清福。这是个看上去慈祥又不好接触的人。
       狗剩问二鬼子:“他们说的嘛?”
       二鬼子狠狠瞪了狗剩一眼,“你他妈的还有脸问?把我都带到‘泥儿’里去了。”
       徐二爷回头一笑,“兄弟,这话就错了。咱们都是中国人,他把你带到‘泥儿’里去了,他有嘛好处?”
       二鬼子瞅了瞅小鬼子,对二爷一个劲儿点头称是。徐二爷笑笑,又跟小鬼子亲切地说了几句话,掉头对狗剩说:“开席吧,太君要喝喜酒了。”
       狗剩愣了愣,小鬼子这么快就变卦了?可他还是要听徐二爷的,于是他扬手叫来茶房,“告诉大家,赶紧把新娘送入洞房;快开席,咱们一块乐呵乐呵。”
       喜宴很快摆了上来。徐二爷把小鬼子请到正桌的上座上,看着大家都落了座,站起身说道:“乡邻们,今儿这个喜事我们荣幸地请到了小岛四郎和其他几位太君,大家一块鼓掌欢迎吧。”
       原来这个小鬼子叫小岛四郎!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徐二爷刚要接着说,猛然发现站起身给大家鞠躬的小鬼子,腰弯到九十度再也直不起来了。
       徐二爷惊奇地看看他,发现他脸上有了泪水。
       徐二爷关切地用日本话问他,他用日本话回答。二鬼子听了一愣,徐二爷却点了点头,跟二鬼子对视一下,大声说,“小岛四郎太君说,他对大家表示歉意。今天这件事,叫他感受到了中国人的胸怀。但他是个军人,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徐二爷的话还没说完,喜房内响起了小岛四郎哽咽的歌声。声音很轻,但满屋子的人还是听到了,身子都一颤。
       徐二爷的眼睛有些朦胧,“小岛四郎想家了。我……我年轻的时候在日本留过洋,跟他算半个老乡,他唱的是一首日本民歌。”说着徐二爷也跟着一起唱了起来,二鬼子也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最后几个小鬼子轻声合唱下去。
       歌声在喜房里轻轻飘荡,唱了一遍又一遍,泪水顺着几个人的脸颊流了下来。此时太阳正在当头,明晃晃地照在天津卫老城里的这条小巷上。唱歌的几个人一起瞅着那阳光,半天才缓过神来。
       小岛四郎望着远方,嗓音沙哑地叽里咕噜轻声说。徐二爷翻译道:“他说,他离开家乡已经四年了,一直想念家里的亲人。刚才看到结婚的场面,叫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儿老小。他不知道这场战争还要打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可他是个军人,是大日本天皇的臣民。他请大家原谅……”
       狗剩带头鼓起了掌,掌声热烈。几个小鬼子一起向大家鞠躬,小岛四郎又说,二鬼子抢着翻译,“有一件事他必须做,再一次请大家原谅。”
       在小岛四郎的示意下,有人捧来一张大照片,是日本天皇的照片!狗剩一惊,徐二爷忙用眼睛止住他。只听小岛四郎一声吼,几个小鬼子挺胸直立站成一排,毕恭毕敬向大照片鞠了三个躬。
       鞠完躬,小岛四郎眼里含着泪,抓起徐二爷的手用劲地握着。他发现徐二爷的手也是热的。
       二鬼子瞧着小岛四郎咧了咧嘴,搞不清是哭还是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徐二爷盯着二鬼子说:“小岛君比你强,他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更清楚自己的职责,没忘自己的家乡,你要学着点。” 说着,又大声吩咐道:“倒酒,开席!”
       “爷……爷,您嘱咐我的话,我全记住了。可……可他,他们……”二鬼子指着小岛问。
       徐二爷嘿嘿笑着看着二鬼子,“他们当然不能走。我还要借你的光,让他们再次感受感受中国人的胸怀。另外,他们回去也好向上峰复命,对吗?”
       “对,对,还是爷想得周全。”二鬼子使劲点着头说。
       “举杯吧,” 徐二爷说,“大家一起把这杯喜酒干了。可有一着,我要借大家光,帮我把狗剩看好了,千万不能叫这小子喝多了,省得闹洞房时他找不着‘北’,人家春花是个好姑娘。”
       二爷的话引起一片笑声,狗剩摸着自己的头也尴尬地笑了。
       起风了,风吹得巷子里那棵歪脖柳的树叶哗哗响。从喜房里传出欢快的笑声却一浪高过一浪。
       奶 妈
       扎彩匠金锁烦透了。他要给爹娘报仇,却总也找不到机会。眼下娶了媳妇两三年,好不容易让媳妇怀上了,可孩儿生下来吃不上奶, 他能不烦嘛。
       金锁祖籍关外公主岭的黑山屯。他爹是扛枪吃粮的。小鬼子抢占东北的那年,他跟着爹娘随着少帅的队伍一路溃逃,半路上先是找不着爹,进了北京后又丢了娘,他成了四处流浪的孤儿,最后在天津卫落脚学手艺。那年他才十四岁。
       一晃到了公元一九四五年初,小日本已见了败势。这时的金锁不仅在天津卫老城里长生巷开了一间铺子,而且娶了媳妇生了孩儿,日子过得很红火。
       只一样儿,金锁的心思很重。他一心想给爹娘报仇,娶了媳妇后又想尽快生个孩儿。给爹娘报仇不是个简单事,要选准时机,小鬼子凶的时候不能下手。可要孩儿全凭自己了。这不金锁和媳妇在一个炕上滚了两年,媳妇的肚子就是不见动静。后来还是隔壁的嫂子亲授秘诀,叫他们到娘娘宫拴来个娃娃,媳妇才怀上的。可……可如今孩儿生下来了,媳妇的奶子涨得鼓鼓的,任孩儿小嘴怎么嘬,那奶水就是一滴也不出来。现如今孩儿饿得嗷嗷叫,媳妇的奶子涨得摸不得碰不得,鼓鼓的生疼,一筹莫展。
       
       金锁蹲在地上,听着孩儿的嚎啕,问愁眉不展的媳妇,“你那奶子涨得鼓鼓的,咋就不出水呢?”
       “我咋知道?”媳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躺在炕上抹起了眼泪。媳妇心疼孩儿,胸脯子也疼得厉害。
       金锁双手抱着头,他想不明白,倒霉的事咋都叫他赶上了?别人家的媳妇生了孩儿,那奶水足足的,孩儿的小嘴叼住奶头,一股白溜溜的水线就到了嘴里。咋到了自己媳妇身上那奶子就不出水了?
       眼前的地面点点滴滴湿润起来。金锁抹了下脸,不行,小鬼子已经让他找不到爹娘了,自己的孩儿再也不能有个闪失!他对媳妇道:“别撑着了,找个先生看看吧?”
       “看啥?这咋看?”媳妇瞪大了眼。
       “那,那……”
       炕上的孩儿嚎啕得更凶了。媳妇抱起他,轻拍着,嘴里说道:“把隔壁嫂子叫来,兴许她有法儿。”
       金锁一拍脑瓜,“对呀!”急急地跑了出去。
       隔壁嫂子就是亲授秘诀,叫他们去娘娘宫拴娃娃那个热心肠的女人。她和男人开着一家酱菜铺,男人平日少言寡语。嫂子却风风火火,里外忙活,巷子里的人几乎都称她为嫂子。她看见金锁张惶地跑进铺子,停下手里的活,“怎么啦?说呀,说呀!”
       金锁结结巴巴地把事情一说,嫂子便笑起来,“我以为你小子趁乱抢来个日本小娘们儿,跟媳妇打起来了。”
       “哎呀,嫂子,别拿兄弟开心了,我现在哪有心思搞这个。”
       “倒也是,你刚才说的嘛玩意儿?奶水出不来?你这个挨千刀的,怎么不早说?这会憋坏了大人,饿坏了孩子。不行,我得去看看。”嫂子说着,窜出了铺子。
       金锁把心压稳,满怀希望跟了出来。
       嫂子风似地卷进了屋,接过金锁媳妇怀里的孩儿,“解开怀,叫我看看。”
       金锁媳妇看着她,两手犹豫着解上衣的扣子。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金锁也进了屋,嫂子把孩子往金锁怀里一送,“抱住了。”然后急急地撕扯开金锁媳妇的上衣。
       金锁媳妇的白胸亮了出来。她下意识地两手捂住两个奶子,嫂子又着急地吼道:“捂嘛?金个个,银个个,生了孩子就是狗个个。拿开让我看看!”
       金锁媳妇脸红红地瞥了一眼金锁,放开手。嫂子捧着一只奶细细地看了一下,嘿嘿地笑了起来,“就这儿,就这儿……”她边笑边从金锁怀里抱过孩子,一推金锁,“去,去嘬。”
       “啥?……”
       “去嘬她的个个。小孩子没那么大的劲儿,你使劲一嘬奶水就出来了。”嫂子认真地说。
       “这……”
       “干嘛?以前你没碰过还是没摸过?”
       “嫂子,不,不是……”
       “她不是你媳妇?”
       “唉……”金锁难为情地扭过头。
       “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男人。去,快去。”
       金锁磨磨蹭蹭地向媳妇走去,媳妇把脸扭到一边。
       “我不看,快去嘬。”嫂子果真抱着孩子面壁向墙。
       媳妇不看金锁小声地说:“听嫂子的,吃吧。”
       金锁凑近媳妇,眼睛死盯着媳妇胀鼓鼓的奶包。
       “快些呀,冤家!”
       金锁张开大嘴伸了过去,将白白嫩嫩的奶子扣住,用力收腹一吸,立时一股甜腥的奶汁冲进喉咙。
       “出来了,出来了,奶水出来了!” 媳妇使劲推开金锁,从嫂子怀里接过孩儿,急可可地把奶头伸进孩儿的嘴里。
       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谢嫂子……谢谢嫂子。”金锁拉着媳妇躬着腰,激动地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嫂子得意地笑着,坐在金锁媳妇身边看着孩儿吃奶,嘴里禁不住又叨咕起街上的新鲜事。
       “小日本子可算折腾到头了,说完蛋立马就显出样来。跑得快的还好点,那些没跑的不是家被砸了,就是人被揍了。”
       金锁有两天没出门了,瞪大眼睛听得很认真。金锁媳妇说:“活该,那是他们自找的。谁叫他们不在自己家里好好待着,跑到咱们国家来作妖!”
       “现在街上卖嘛的都有。”嫂子又说,“日本人吃的用的,对了,还有日本的小娘们身上插根草棍就被人推出去卖。”
       “啊!有人卖嘛?”
       “这我哪儿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嫂子说着,看看外面的日头忙不迭地站起来,“我得走了,家里还有活哩。”
       金锁主动把嫂子送出屋,看媳妇没在跟前,站在门口小声问:“嫂子,哪儿还住着小鬼子?”
       嫂子说:“你要干吗?”
       “我等七八年了,现在可有机会了。娘的,我要亲手宰几个小鬼子,给爹娘报仇!”金锁眼里冒着愤恨的目光,咬着牙说。
       “你老实呆着吧,要是宰了几个小鬼子能找回你爹娘,你就去。再说,就是你一家有仇?仇又是那么好报的?小鬼子也精着哩,主事的都躲了起来,倒霉的都是些替死鬼。”
       金锁无话可说,看着嫂子远去的背影愣了半晌。
       媳妇的奶水从此足着哩,每天孩儿吃不净,再也用不着金锁操心了。
       金锁不像以往,在铺子里很少接活,腾出空闲便溜出小巷,在街上逛荡。逛荡了两天,金锁又开始烦,烦得更加厉害。他发现嫂子说得对,在鬼市上有人偷着卖日本人的物品,可小日本也加强了戒备,躲在军营里不出来,出来时也是一队一队的,令人轻易不敢下手。
       那天晚上,天不是很黑,有半弯月亮悬挂在小巷那棵歪脖柳的树梢上,小巷里各家门窗显出淡淡的光亮。
       金锁进了自家的门,一眼看见媳妇端着碗,正自揉自握一只奶子,将奶水挤进去,不由狠狠瞪起眼睛,“干啥了?不许挤!留着,孩儿饿了好吃。”
       “涨得疼呀,不是你的身子。”
       “屁话!都他妈是我的。明儿你少吃些,糟蹋了可惜。”
       “ 我少吃些没关系,奶水没了,孩儿咋办?”
       “别胡搅,我正烦着啦,叫你少吃,你就少吃。”
       媳妇没说话,脸耷拉下来,有些不高兴。金锁的话她听着不舒坦。过去他不是这样,现在他是咋了?
       媳妇看着金锁的脸色,没滋没味过了几天日子,实在忍不住了,找嫂子去哭诉。
       嫂子听了后,先是大骂一通金锁,骂着骂着又问金锁媳妇:“挤出来的奶水你都倒了?”
       “倒了。”
       “哎呀,我的傻妹子!”嫂子拍打着自己的大腿说,“你干嘛不叫金锁喝了,那玩意儿大补。”
       “大补?”
       “是呀。那玩意儿是咱女人身上出来的宝儿,孩儿能养。更能给爷们儿大补。”
       “啥吔,嫂子。”金锁媳妇羞红了脸。
       “听我的,以后剩下的叫他喝了。他喝了就不喝斥你了。”
       可这次嫂子的话不灵验,金锁不但不喝,脸色更加难看,说出的话也更加难听。金锁现在心里烦得厉害,他是拿媳妇撒气。在他看来,给爹娘报仇的时机到了,他找不到机会,他恨自己。想当初,小日本在东北是多么的可恶,中国军队已经不打了,节节后退,但小日本的炮火仍不依不饶猛烈地轰,结果少帅的队伍溃不成军,东三省很快丢了,爹娘不见了,再后来大半个中国也丢了,他成了四处流浪的孤儿。这仇他得报,不报不是个男子汉!
       嫂子始终关心着金锁两口子,见金锁媳妇整天愁眉不展,金锁也耷拉着脸没有笑模样,不由问金锁媳妇,“奶水足足的,孩儿胖胖的,日子火火的,干嘛还没个笑模样?是不是你没听我的话,那玩意儿没叫他喝?”
       这一问,金锁媳妇不由伏在嫂子肩上委屈地哭起来。哭的嫂子心里难受,“哭嘛,有话快说,是不是金锁那小子欺负你了?”
       “嫂子,这日子没法过了。他整天跟我撒邪火,奶水足也是个罪过,他断了我的细粮,天天叫我吃糠饽饽,动不动还训我。”
       “有这事?”
       “有。他说我是个丧门星,还说见到我就烦。”
       “这个挨千刀的,我找他算帐去。”
       “别别,嫂子。他是个死相人,不说还好,越说越认死理。”
       “也是……”嫂子点头说道,眼珠转了转,忽地蹦了起来,“有了!你等着,我有办法了。”
       “啥?”
       “你等着吧。”
       嫂子急火火地回了家,对男人说了句:“我出去办点事。”便头也不回地向巷子东头走去。走着走着略微有些冷静,心里说这事妥吗?那可是日本小鬼子的崽儿呀!回头看看巷子,她猛地想起那天金锁送她出来时对她说的话,想起金锁眼里冒出的愤恨的光。嫂子一下子明白了,金锁是一门心思地想报仇,的的确确想报仇!可又找不到机会就拿媳妇撒气……嫂子不敢想了,一屁股坐在一座四合院的青石台阶上。
       
       这时是午后睡晌午觉的时分,巷子里很静。嫂子抚了抚胸脯,做得太莽撞了,以后想清楚了再干。正懊悔着,一辆人力车停在了她跟前,从车上下来的是这座宅院的主人——李三爷。
       嫂子呆想着,如同在梦里,并没有看到李三爷。李三爷看着嫂子,十分好奇,低下头问:“嫂子,干嘛坐这里?”
       嫂子似从梦里惊醒过来,“噢,噢,三爷回来了。”
       李三爷打发走了人力车,嘿嘿一笑,“嫂子今儿怎么啦,发什么呆呀?”
       “没嘛,没嘛。”嫂子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欲走。
       李三爷不放心地叫住她,“嫂子,要不进院里坐一会儿?咱俩说说话。有心事别憋闷着,还是说出来好。”
       嫂子看了看李三爷,“好,这事我正愁着哩,您给解解。”
       李三爷实在搞不懂,平日里风风火火、爽快的嫂子叫什么事难住了?他把嫂子让进客厅里,一杯茶没喝完,三爷听明白了缘由。他锁紧了眉头,在客厅里踱着方步,“按说……你办的是件好事。可我不清楚,是谁出头请你找奶妈的?”
       “你隔壁的王掌柜。”
       “噢!是他?他怎么认识的这个日本女人?”
       “不知道。他只说这个叫什么春子的日本娘们儿挺可怜的。她爷们儿跟着军队开走后就没了音信,现在又兵荒马乱的,自打生了孩子她就愁得没了奶水,一天到晚哭哭啼啼……哦,我见过她!她就住在南市的荣吉大街。”
       李三爷停住脚步,“这件事还是稳妥点好……要不你领我去看看,然后咱们再商量商量?”
       他们出了小巷,在南马路李三爷叫了两辆人力车,一前一后直奔荣吉大街而去。
       矢野春子住在荣吉大街一座不大宅院里,脚穿木呱嗒板,呱嗒,呱嗒踩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一见到嫂子立时弯腰鞠躬,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迎进了院子。
       李三爷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停住脚问矢野春子,“你丈夫日本军人的干活?”
       “是是,可他的走了,跟着军队的走了。”矢野春子讲不准中国话,怪声怪调的,但能听得懂。
       “到底什么的干活?到哪儿去了?”
       “机械师,修车的干活。到哪儿我的不清楚。”
       “来中国几年了?在日本什么的干活?”
       “五年了。在日本也是修车的干活。”
       “你多长时间没他的消息了?”
       矢野春子眼里汪起了泪水,“我的说不好,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你怎么认识的王掌柜?”
       “我的在他的店里买过八宝粉,八宝粉的干活。”矢野春子说着话,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忙颠着小碎步急急地进了屋,抱出了一个孩儿。
       那孩儿在矢野春子的怀里,眼睛惊恐地四下转了转,看到两个陌生人,“哇”地一声又嚎啕大哭起来。孩儿瘦瘦的,脸焦黄,脑袋胡乱地往矢野春子的怀里钻,那是在找乳头,找庇护的场所。矢野春子着急地哇啦哇啦说起日本话。李三爷眉头皱起来,嫂子上前说:“三爷,不管他爹是干嘛的,这孩儿太可怜了,咱得管。”
       “管!”三爷闷声闷气地说了声,头也不回出了院子。
       嫂子赶紧跟矢野春子说了句话,紧跟出来。
       虽然三爷嘴上硬朗朗地应着,心里却异常的沉重。一边是深受日本小鬼子残害的中国人,另一边是个无辜的日本婴儿,他知道这件事不掺合最好。毕竟小日本用武力侵占了中国八年,为了一个日本小孩受国人的唾骂,不值得!
       可那毕竟是一个无辜的孩儿呀,小鬼子侵占中国与他并无关联……想到这儿,三爷使劲摇了摇头,他要管,他……他应该管。可是,可是这件事却难住了三爷,他面临着严峻的选择。不掺合这件事他将安然无事。掺合了,后果难以预料……三爷为难了,三爷一时难以决定。
       嫂子感觉到三爷的难处,一路无话。
       回到巷子,下了车,嫂子才对三爷说,“您也别为难,这事我自己去解决。”
       三爷像不认识似地摇晃着头,看着嫂子,“说嘛呢?好歹我也是个爷们儿。吃过晚饭,你到金锁家等我。”
       嫂子疑惑地点头应着,看着三爷进了自家的宅院。
       晚上嫂子早早地吃了晚饭,到了金锁家。金锁媳妇见了她像见了亲娘,两眼里冒着光,多了几分希冀、几分期盼。
       嫂子冲她点点头,逗着孩儿,叫住了扒净饭碗,要出去的金锁。
       “你等等,等等。”
       “等啥?”
       “叫你等,就等等。”
       金锁无奈,坐到炕沿上。嫂子说:“我见孩儿胖了,你媳妇奶水足吧?”
       “足,足的很哩。”金锁的声音怪声怪气的。
       嫂子没怪罪他,只是说:“足是好事,省你们的心……”
       “省啥心?孩儿吃不了,全糟蹋了。”
       “放你娘的屁!糟蹋不了。”
       “哎呀,我的嫂子,天天扔掉大半碗哩!”
       嫂子耳朵听着门外,冲着金锁苦笑。三爷到底怎么打算的,怎么还不来?
       屋里静静地没人再言语,金锁动了动身子,欲站起身走。嫂子用目光止住他。
       来了,终于来了!屋外有了响动,有了人力车停在门口的响声,还有人吵吵的说话声。
       嫂子冲到门口,打开门,稍稍愣一下,随即窜了出去。最先从人力车上下来的是李三爷,后一辆车上是抱着孩子的矢野春子,再后一辆车上是王掌柜的。
       嫂子上前接过矢野春子怀里的孩子,扶着矢野春子下了车。三爷问嫂子:“找奶妈的事,跟金锁两口子说了吗?”
       “没哩,等你嘛。”
       三爷笑了笑,对王掌柜说:“走吧,咱们进屋,叫他们后头跟着。”
       金锁两口子看着进来的人,愣了愣。金锁媳妇忙搬椅子、扫炕,请李三爷和王掌柜坐。
       李三爷也没客气,拉着王掌柜坐在了屋里仅有的两把椅子上,说:“金锁,金锁……”
       仍在懵懂中的金锁,赶紧应了一声。李三爷指着王掌柜说,“我们俩听说你媳妇奶水足,孩子吃不净,就自作主张,找了个没奶吃的孩子,请你媳妇喂喂。当然了,不白喂,每月两块大洋。你看行吗?”
       金锁听了心里快活,嘴上却说:“啥钱不钱的,她那奶水每天都糟蹋大半碗,够两个孩儿吃的。”
       “不不,钱还是要给的。给你媳妇补补身子。”
       “这,这……”金锁看看媳妇。媳妇看着嫂子,满脸的感激。
       矢野春子没穿木呱嗒板,仍颠着小碎步上前递给金锁两块大洋,“谢谢,谢谢。”
       金锁一脸的愕然,继而恼怒地一把拉住了李三爷,“三……三爷,这是你做的好事?叫我媳妇喂小鬼子的崽子!”
       “是的,请你媳妇喂一个日本人的孩儿。可这个孩儿无罪。今儿我们一块来就是把话给你说清楚……”
       “别说,什么也别说!我媳妇剩下的奶水就是臭了,倒进墙子河里,也不给小鬼子的崽子吃。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金锁咬牙切齿地说。
       矢野春子吓得躲在一边,李三爷笑了笑,拉开金锁的手,“你别把话说绝了。小鬼子占了咱国家,没错;他们杀人放火抢东西,也没错;可这都是一帮战争贩子做的事,跟老百姓是两码事。就说这孩子的爹,王掌柜了解得最清楚。他也是个手艺人,是被强征入伍的,来到中国后没打过枪,没放过火,没抢过东西。现在失踪了好几个月,没人管没人问,孩子他娘奶水没了,你不该伸手救救?再说,受日本小鬼子欺负的不是你一家人,你的心胸就那么狭隘?”
       “是呀,要把日本战争贩子和老百姓分开,老百姓是无罪的。你瞧,他们娘俩儿多可怜。”王掌柜感叹地说。
       “不,我不干。”金锁不为所动。
       “真不干?”
       “不干。”
       “混帐!你也算个中国人?”李三爷脸涨得通红。
       嫂子怀里的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声嘶哑,有气无力。矢野春子满脸泪水,着急地蹲在一边抽泣起来。
       王掌柜搀起矢野春子,“你别着急。我们中国人说话是算数的,你的孩儿不会受委屈。”
       嫂子狠狠瞪着金锁,“就你跟小鬼子有仇,是吗?实话告诉你,我爹也是在河北老家叫小鬼子打死的,我娘哭瞎了眼……”嫂子眼里含着眼泪,抱着孩儿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金锁媳妇一直没言语,听了嫂子的话浑身一颤,忙从嫂子怀里接过孩子,哭泣着说:“嫂子,我的好嫂子!”
       然后抱着孩子亲了又亲,大大方方地解开怀,捧起一只乳,将乳头伸到孩子的嘴里,“三爷、嫂子、王掌柜,你们别说了,这理儿我懂。你们千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这孩儿我喂了、养了,咋的?我就不信他吃了我的奶,长大了不认我了,是个狼崽子。”
       满屋子的人惊奇地看着金锁媳妇。她的脸庄严肃穆,那敞开衣襟的怀,洁白无暇,似能装满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