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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波斯王军传奇
作者:桂花著雨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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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妓挽霞
       大唐宣宗年间。
       日已偏西,几匹快马驰骋在长安城内的朱雀大街上,马上骑手个个年轻英俊,神采飞扬。跑在前面的马上端坐着一个文雅的书生,到了十字街口,他勒住马缰,逡巡着回望身后男子,疑惑地问道:“十二郎,你说的地方就在这里么?”
       身后的年轻人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背负弹弓,身穿浅黄色轻麻衣,襟口随意敞开着,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俊朗洒脱。他点点头,一指右手边:“李公子,我家在靖善坊,再走几步便到了。”
       李公子显然想打退堂鼓,但没容他开口,其余几骑快马也到了,少年们跳下马来,乱纷纷嚷道:“十二郎家的骏马美酒堪称长安二绝,我们今日怎么可以错过?”“不用说,进门先灌三大碗高昌葡萄酒!”
       兴高采烈的少年们裹挟着李公子向靖善坊走去,穿过几条榆槐成荫的道路,来到一扇黑漆大门,那书生一直低头走路,猛一见此门,脸色顿时煞白。
       大门内,一个少女正沉疴于病榻,一头乌发瀑布般散落于枕上,她容色憔悴,但眉宇间仍依稀可见昔日惊人的美丽,她的眼睛无力地望着窗外,眼中满是怨愤。床榻边坐着一个绯衣女子,脸上深有忧色。
       窗外的鹦鹉突然尖声大叫:“李公子来了!李公子来了!”
       绯衣女子慌忙招呼侍女:“桂子,快把鹦鹉笼子移到厢房去。”
       病榻上的少女忽然半支起身,低声说:“挽秋,他真的来了?”
       挽秋低头叹息:“挽霞,你还没对他死心么?他身在长安,听你病成这样,却一面也不肯见你……”
       门外,桂子忽然失声大叫:“姑娘,李公子他……他真的来了!”
       李公子赖着不肯进去,黄衫客不由分说,横抱起他来,大踏步就往门里走。门外,好奇的人聚在一起,有人议论着:“这到底是谁家?”“你不知道?这里住着长安有名的歌妓挽霞,据说两年前她和李公子订下婚约,李公子信誓旦旦要来娶她,却一去不回头,另就了高门,挽霞姑娘已经病倒一年了。”
       黄衫客刚把李公子抱至中门,长期卧病的挽霞也不要人搀扶,径自走了出来。她见了李公子,浑身颤抖,李公子羞愧得无地自容。门外人群有叹的,有骂的,也有人悄悄问:“那位黄衫客又是谁?”“自古长安多豪侠,此人多半激愤于李公子的无情,出手相助的。”
       离人群稍远,有个头戴帷帽的紫衣女子骑在黑驴上,悄悄地观看着眼前一幕,她腰挎长剑,仪容秀美,眼角眉梢带着令人凛然的勃勃英气。
       少顷,穿黄衫的男子走了出来,吩咐跟随的短发胡人少年:“去东市的酒楼叫两桌上好的筵席,就说凌十二郎请客。”胡童领命而去。黄衫男子又对一同骑马而来的少年们一抱拳:“今日有事,改天再请诸位来舍下。”
       此刻,少年们已经看傻了,听黄衫客招呼,大家才回过神来,纷纷回应道:“改日必然去叨扰!”“虽没有酒喝,见此大快人心之事,也不枉此行了。”
       少年们大笑着离开,人群也渐渐散去,但骑黑驴的女子仍在驻足旁观。黄衫男子正想进门,目光忽然扫视到紫衣女子身上,他注视良久,口角含笑:“这位姑娘,愿意进去一起喝几杯么?”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从黑驴上跳了下来:“好,我正口渴。”
       紫衣女子酒量甚浅,才饮三杯,双颊已隐现红晕,黄衫客却是若无其事地一杯接一杯豪饮。女子注视着他,轻声问道:“看豪士背后的紫檀弹弓,囊中金弹,莫非你就是长安有名的凌十二郎么?”
       黄衫男子展颜一笑:“正是在下凌弓雁。”
       女子不由敛容起敬:“昔日山中学艺,家师常提起十二郎的大名。”
       凌弓雁笑道:“且让我猜上一猜,姑娘的师傅……可是华山神尼?”
       紫衣女子点头微笑:“正是。我名叫紫嫣,是她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凌弓雁低声问道:“尊师不问世事已久,如今忽然又遣座下弟子入长安,莫非又有贪官酷吏倒霉了?”
       紫嫣微笑点头。
       转眼到了掌灯时分,挽秋手捧白瓷莲花烛台,娉婷地走了进来。
       凌弓雁抬眼问道:“他已走了么?”
       挽秋笑道:“挽霞骂得他面如土色,此刻走在路上,恐怕魂已去了大半了。”说着对凌弓雁深施一礼,“全仗十二郎仗义,挽霞才能了此人生大愿。”
       凌弓雁只是淡淡说道:“我生平最恨无义之人。挽霞此刻还好?”
       挽秋道:“刚才昏过去两次,这会儿躺在床上已醒了,想见见二位。”
       二人跟着挽秋来到内室,见挽霞气息恹恹地靠在高枕上,见到凌弓雁,还未说话,两行泪珠儿已顺着腮边流下:“多谢侠士大恩,挽霞临终前能痛骂此负心贼,得偿平生心愿。”
       凌弓雁摇头道:“姑娘何必出此不祥之言?”
       挽霞神情惨然:“挽霞自幼遭逢家变,流落风尘,心早就死了大半,到头来又遇此负心人,一片痴情尽随水流。病中回想往事,我无力报父母之仇,却和一男子卿卿我我,莫非这是上天的惩处?”说罢又流泪。
       紫嫣一直站在一旁,负手不语,此刻开口问道:“挽霞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说,紫嫣或者可以相助。”
       挽霞许久无语,烛火明灭,照在她的脸上,她仿佛沉入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沉默良久,挽霞缓缓开言:“家父是进士出身,曾经官拜尚书右仆射,平生最好文学,喜欢结交天下的才子雅士。有一日,有个翩翩白衣少年上门拜见,家父欣赏这个白衣少年的才华和洒脱,经常和他一起谈诗论文。他寄住我家,日子一久,我们全家都把他看成了自家人,甚至他的衣物,一针一线都是我母亲亲手料理。
       “两年之后,忽然祸从天降,朝廷降旨,说我父亲结党舞弊,贪污巨款,按大唐律应该处斩,家产尽数充公。全家人摸不着头脑,大理寺所举的罪证都是极隐私的来往信函,不知道如何流传到官府。
       “后来抄没家产的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来抄家的人里就有那个白衣少年,来往信件往往经历他手,他拿着那些信投靠我父亲的政敌,罗织罪名将我父亲致于死地。起初我父母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后来才搞清,一切的祸根出自我家祖传的宝物——火焰冠。”挽霞体质虚弱,说到此处,长长地喘了口气。
       挽秋皱眉问道:“火焰冠却是什么物件?”
       挽霞轻叹一声:“火焰冠是一顶波斯王冠。”
       听到此言,满座都有惊讶之色。
       挽霞又道:“我母亲原本是波斯末代国王俾路斯之后,俾路斯没有实现光复萨珊王朝的宿愿,最终客死长安,他留下两个遗愿,一是要子孙不忘雪耻复国,二是要保存好波斯王冠。王冠正面雕刻有西域的吉祥鸟——含绶鸟的形象,周围一圈呈火焰状,象征祆教的拜火教义,所以又称火焰冠。
       “俾路斯的后人在唐朝繁衍生息已有二百年,火焰冠早就引起天下人的觊觎,几代以来,一直有人或偷或抢,所以火焰冠的下落一直秘不宣人。到了这一代,火焰冠藏在我母亲家中。白衣少年得知了这个秘密,于是借刀杀人,暗中夺去火焰冠。事后,他又投靠我父亲的政敌,还娶了他的爱女,一度春风得意。”
       说至此处,屋中诸人都怒形于色,挽秋忍不住开口道:“难道此人就未得报应吗?”
       挽霞苦笑了一声:“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公平之事?我父亲被处死后,我母亲也随之而去,临死前嘱咐我,将来要联络波斯王室后裔,设法夺回火焰冠。但挽霞无能,不但没有完成母亲遗愿,眼看连性命也不保了。”说完垂泪。
       紫嫣一直静静听着,此刻开口问:“这个白衣少年到底是谁?”
       挽霞道:“前些年他的岳丈在朝中失势,被贬往岭南,客死异乡。但此人现在仍居御史之职,他姓沈名旷。”
       紫嫣走到床边,轻抚挽霞的肩:“你只管放心养病,火焰冠的事就交给我了。我一定替你追讨回此物。”
       挽秋失声叫道:“紫嫣姑娘能出手相助,看来挽霞妹妹的大仇可报了!”
       紫嫣冷冷道:“一见负义之人,我腰间的宝剑就会跳动,大概我的剑又到了该出鞘的时候了。”
       夜深了,挽霞已沉沉睡去,隔壁房中紫嫣等三人仍在饮酒。
       
       凌弓雁问道:“火焰冠必然藏在极隐秘的地方,紫嫣姑娘准备怎么动手?”
       紫嫣沉吟不语。
       挽秋笑着说:“我倒有个卧底之计,不知紫嫣姑娘是否愿意?”
       紫嫣等二人都望向她,只听挽秋说:“沈旷的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女,名叫星儿,年方六岁。听说沈旷想为爱女请一位文武双全的师傅,我看紫嫣姑娘正合适,不如我托熟人举荐一下,紫嫣姑娘住进沈旷府中,也好见机行事。”
       紫嫣点头:“如此甚好。”
       凌弓雁笑道:“紫嫣能长住长安,我们正好能时时相聚,同去酒楼喝酒,凌某愿暗助姑娘成功。”
       御史沈旷
       除了上朝,平日里沈旷闭门不出,与人极少来往。他的形貌与紫嫣想象中颇为不同,沈旷约莫三十出头,容貌清俊,神情中只见内敛,平日里他对紫嫣十分客气,但极少言语。他的爱女星儿却很喜欢紫嫣,天天粘在紫嫣身后,一嗔一笑都惹人怜爱。
       转眼来沈宅已有半个月,紫嫣将里外屋子暗暗踏勘了一遍,沈宅人口稀少,里外两进院子,外院有几个仆人,内宅只有两个使女,都是沈旷夫人生前的旧人,还有一个名叫卫七的少年,粗壮结实,整日一身黑衣,像哑巴一样沉默寡言。
       这天晚上,紫嫣正要睡着,忽然听到房顶传来沙沙声,她顿时警觉,从枕边取过宝剑,轻轻拨开门闩向外觑去,看见三条黑影掠过屋檐,落在了院中。三人刚一落地,立刻分作两队,两个人潜入沈旷的卧室,另外一人飞掠向厢房。紫嫣悄悄打开房门,借着屋檐的阴影作掩护,跟着那两人来到沈旷的卧室外。
       屋里,沈旷衣衫凌乱地坐在床边,一个面蒙黑布的秃头老者正用剑指着他胸口,沉声说道:“我们此来为了什么,沈大人想必也知道,快把东西拿出来吧。”
       沈旷低声道:“我府中并无什么宝物,几位壮士只怕被传言所误了。”
       正说着,一个身材瘦高的黑衣人手臂下挟持着星儿走了进来,沈旷顿时大惊失色,那人刚放开手,星儿立刻叫了出来:“爹爹,他们是什么人?我怕!”
       沈旷道:“几位有什么只管冲我来,为什么要为难一个孩子?”
       那老者阴森森道:“火焰冠是人人觊觎的宝贝,你怎么肯放在府中?定然是藏在哪个隐秘的地方。不然,这十年来,想明偷暗抢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还能轮到我们?”
       窗外,紫嫣听了此言,暗自点头,果然这些人也是冲着火焰冠来的,今夜倒是个好机会,她暗暗打定主意,且看他们怎么对答,自己来个黄雀在后。
       只听沈旷叹息一声:“这火焰冠真是惹祸的根苗,我若坐拥此物,定然将它毁去,免得给自己招灾引祸。”
       另一个在旁边不曾说话的五短身材的夜行者,此刻冷笑道:“沈大人要肯这么想,十多年前也不会为了此物而背主弃义,至今令天下人不齿。废话少说,东西到底在哪里?”
       沈旷摇头不语。
       老者沉声问道:“难道沈大人心中,火焰冠比爱女还重要吗?”
       沈旷吃惊道:“你们想要怎样?”
       瘦子抓住星儿,一晃手中的短刀,狞笑道:“你若不答应,我就拿你的女儿开刀,问你一次,你若不说,我就割她的一根手指头,若问两次不说,我就割她两根手指头,直到你开口为止。”
       沈旷脸色大变,窗外紫嫣也暗叫不好,悄悄从怀中取出几枚铜钱,准备充作暗器。正在此时,一个黑衣的少年撞开了门,一头闯了进来,对着瘦子劈头就是一刀,瘦子吃了一惊,放开了星儿。窗外紫嫣看得清楚,那少年正是卫七。卫七上来就是拼命的架势,招招凶猛,取的都是要害,一时间瘦子被打得手忙脚乱,但瘦子很快回过神来,虚晃一招,短刀在卫七的刀背上一磕,卫七手中的大刀登时脱手,瘦子顺势一掌劈在卫七后颈上,卫七哼了一声,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瘦子一脚睬在他背上,冷冷笑道:“功夫太过稀松,只配来送死。”
       老者回过头看沈旷:“沈大人想好没有?你若是说出火焰冠的下落,我就不与你的女儿为难,否则……”
       沈旷静默片刻,缓缓说道:“我将火焰冠藏在城郊某处,只要你们放过我女儿和卫七,我就带你们去找。”
       老者笑道:“沈大人到底是明白人,你若早有此言,我们怎么会惊扰到小姐呢?”回头命令手下,“将他们都放开!”
       瘦子放开了卫七,卫七抱起星儿,站到了一边,兀自恨恨不已。
       老者道:“请沈大人现在就带路吧!”
       沈旷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走近卫七身边时,星儿伸着两手,哭着叫道:“爹爹!”
       沈旷注视了女儿片刻,对卫七道:“不要忘记我说的话,以后我就把星儿托付给你了。”说罢,走出了房门。三个夜行者跟在后面。
       听屋里的人要出来,紫嫣早闪身躲在一边,此刻见四个人去远了,这才飞身上房,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
       街上空无一人,三个夜行者一路借道人家的房顶,朝城南方向飞掠而去。转眼到了郊外,路越走越荒僻,紫嫣细辨道路,前面似乎是一个坟场。三个夜行人放慢了脚步,看来有些疑惑,瘦子斥道:“你把我们带到这里干什么?”
       沈旷说:“诚如几位所言,火焰冠藏在隐秘之处,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比坟墓更隐秘?”
       三人一听有理,脸上略见喜色。
       迎面一只大龟驮着石碑,四周松柏森森,看来十分气魄,陵园的尽头还有座庙。沈旷指着前方说:“那是我岳丈的家庙,我把宝物藏在了庙里。”三人忙催促沈旷进庙。
       紫嫣怕被那三人发现,和他们一直保持距离,等她到了庙门口,几个人已经进去了,她悄悄潜进小庙,庙里漆黑一团,连一声轻微的呼吸也听不到。她点亮火石,只见庙内设着香案,到处结着蛛网,屋里那四个人却不见了!
       紫嫣正在彷徨,忽然听见地底传来轻微的说话声,紫嫣忙趴在地上,只听从青石板下传出瘦子的语声:“你把我们骗来此地,却原来想把我们困死,你快说出口在哪里,不然我一刀刀让你零碎受罪!”
       又听沈旷答道:“我说过了,石板一合,我们就再也出不去,只能在这里等死,你们就是不信。”
       老者道:“为了火焰冠,你当真想和我们同归于尽?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人既然死了,还要那火焰冠做什么?沈大人心里觉得值吗?”
       沈旷叹了口气:“我是觉得不值得,但你们这些人屡次相逼,我有什么办法?”
       紫嫣心中已经了然,想来沈旷将他们骗来此地,不知道扳动了什么机关,四个人一齐落入地下。她在青石板上找到一个小石球,石球一转,青石板顿时一分为二,迅速向两边退去,退开两尺见方,石板又合拢去,紫嫣把长剑横在当中一挡,石板嘎嘎作响,再也合不拢了。
       紫嫣向下叫道:“几位都请上来吧!”
       三个夜行人先后跃了上来,瘦子一落到地面,就急急问道:“我们素不相识,姑娘怎么知道我们困在地下?”
       紫嫣笑道:“你虽然不认识我,”她一指沈旷,“他却是认识我的。你们深更半夜溜入沈府,搅了我的好梦,还敢绑架朝廷命官,这笔帐,我们本来该好好算上一算,但我此刻困了,只想回去接着睡觉。这样吧,如果你们答应以后再不来捣乱,我就不难为你们。”
       老者冷哼一声:“来不来找麻烦,还是让我们手中的兵器说话。如果你能胜过我们几个,我们以后再不来府上,如果你输了,哼,要请你主人把东西交出来!”
       紫嫣道:“好,就这么说!”说罢,将石板间的宝剑卷了上来,两块石板吱呀呀地合上。
       老者取下背后双钩交于胸前,口中却说道:“姑娘先请!”紫嫣也不客气,一招清风徐来,看似来势缓慢,剑尖微点,已笼住老者胸前天突、紫宫、灵墟三穴。老者自知武功远逊对方,双手抱拳道:“姑娘的剑法精湛,我等不是对手,按预先说好的,我们以后不来捣乱就是了。”
       紫嫣见他说得明白,也不为难他,嫣然一笑道:“如此最好。”
       老者走过去拾起双钩,那两个人互相搀扶着,准备离开,那矮子一直未曾开口,此刻回头看了紫嫣一眼,摇头道:“姑娘如此高手,却为沈旷这样的人卖命,真不知该说什么。”说罢,三个人慢慢地走远。
       
       紫嫣回头一看,沈旷坐在门槛上,脸上有痛苦之色,紫嫣问:“沈大人,你的腿怎么样?”
       沈旷说:“跌得狠了,一步也挪不动。”
       紫嫣略通医术,一查沈旷的伤处,就知道腿骨已经折了,紫嫣皱眉道:“你动不了,我们难道就坐在这里不走?”
       沈旷看看天色说;“天马上就要亮了,不如我们等等,有过往的马车,我们雇一辆马车回去。”
       两人对坐,沈旷道:“此番多谢姑娘相救,不然我也就性命不保了,与那三个人死在一起,只怕临死前还要饱受羞辱。”
       紫嫣淡淡地说:“不过举手之劳,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不过沈大人并非江湖中人,奇怪那三人为什么要与你为难?”
       沈旷沉默片刻,低声说:“自然为了火焰冠了。”
       紫嫣心中一动,故意问道:“火焰冠是个什么东西?”
       沈旷叹了口气:“火焰冠是一顶波斯王冠,江湖传言,这顶王冠落在我手中。”
       紫嫣道:“既然江湖有此传言,想必沈大人这些年也受了许多惊扰了?”
       沈旷摇头苦笑:“岂止惊扰二字而已?简直食不安寝。近几年来,为躲避这些人,我用尽了心思,现在已经黔驴计穷了。”
       沈旷忽然又道:“火焰冠原是郑大人家中之物,听说他有一女,现今不知流落何处了。”
       紫嫣心想,他怎么忽然问起了挽霞,心中警觉,口中却笑道:“大人怎么想起此人,难道你和她相识么?”
       沈旷道:“她……她是我故人之女,这些年来我一直惦记着她。”
       他们等来等去,终于等来一辆往城里运水的马车,紫嫣扶着沈旷一瘸一拐上了马车,自己步行。临上车前,沈旷忽然回头说:“那人说得却也不假,可惜姑娘这样的身手,怎么会投在我沈某的门下呢?”
       说罢一笑,上了马车,马车绝尘而去。
       这日天气晴好,紫嫣和凌弓雁、挽秋相约在醉白楼见面。凌弓雁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要寻访的东西有下落了吗?”
       紫嫣笑道:“东西不曾打听到,但前几日沈府出了件新闻。”便把那天遇盗的事,详详细细告诉他二人。
       听到沈旷问起挽霞的事,挽秋急忙插嘴:“紫嫣姑娘没有透露挽霞的下落吧?”
       紫嫣摇头:“我没有说。”
       挽秋道:“沈旷深沉狡黠,听他的话头,只怕他对紫嫣已有了疑心。”
       凌弓雁一蹙眉:“看他为了保住火焰冠,宁愿以死抗争,足见他的心里,把火焰冠看得比他的性命更重要。我实在想不通,此人膝下只有一女,他若死了,却把火焰冠留给谁?他自己为了此物已经九死一生,一个幼女坐拥此冠,只怕如小儿怀抱黄金走在闹市,只能招来灾祸。”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紫嫣问起挽霞的身体,挽秋叹气道:“听大夫说,她已挨不过明春了。”紫嫣和凌弓雁听了都是默然。
       凌弓雁和紫嫣走下醉白楼,有几匹马横冲直撞过来,马上骑手都是神策军军官打扮,到了人多处也不放慢马速,吓得沿途行人纷纷闪避。凌弓雁看他们蛮横无礼,心中有气,抬腿就将脚下的一颗小石子踢过去,脚下微用劲力,石子正踢在为首军官的马肚子上,马吃疼不过,忽然前踢立起,马上的军官不曾防备,从马上直滑下来,摔得十分狼狈,过往的行人不由都哈哈大笑。
       那军官爬起,觉得大是丢脸,他心头火起,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少年,大声喝道:“有什么可笑的?我看你鬼头鬼脑,八成就是你惊了我的马!”
       少年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不……不是我……”
       凌弓雁排开众人,冷冷对几个人说道:“你那马是我惊的,有什么冲着我来!”
       几个军官大怒,纷纷喝道:“反了你了!”各自拔出佩刀。
       凌弓雁从囊中取出一丸金弹,运内力于指尖,弹子直飞向一个军官的佩刀,小小弹子打在刀背上似有千钧之力,军官手中的刀当即被震飞,刀撞到另一个军官刀刃上,那人的刀也脱手落地。
       一见凌弓雁使弹子,有人认了出来,大声叫道:“这必是凌十二郎到了!”众人欢声雷动。
       几个军官将凌弓雁包抄在中心,几把佩刀一齐招呼,人群一片惊呼,以为凌弓雁必定难逃毒手,不想他忽然向上跃起,踩着一军官的头顶,轻轻松松落在圈外。凌弓雁以轻功和弹子出名,这一落地,姿态潇洒美妙,激起另一旁的将领叫了声“好。”
       那人声音洪亮,几个军官都被吓了一跳,立在当场,仔细一看,对方是个外地来的将领,神策军乃是京城的近卫军,并不把藩镇军队放在眼里。
       为首的军官一翻白眼:“你是谁?”
       那个外地将领道:“你们几个小小军官竟敢在长安城横冲直撞,扰得百姓不安,眼里还有王法吗?”
       军官昂然道:“我眼里有没有王法,你一个外人管不着。”
       将领冷笑道:“管不得也要管上一管!”喝令左右,“把他们拿下!”
       旁边的士兵上去把他们抓了起来,上去拿人的士兵大声说:“这是朔方节度使武元华武大人,此次奉了皇上圣旨整肃京畿!”
       闹事的军官听到“武元华”三个字顿时哗然,大唐的节度使手握重权,而各地节度使中,兵马势力最大的就是镇守北方的朔方节度使武元华。武元华面带微笑坐在马上,目光落在凌弓雁身上,神情中带着嘉许,武元华问道:“这位壮士怎么称呼?”
       凌弓雁报了姓名,武元华道:“可惜我现在公务缠身,还要进宫面圣,不然我一定要和你好好叙谈叙谈。我们约个日子,三天后在曲江的游船上不见不散,请……”他看到紫嫣,又改口道,“请你们两位壮士都来武某的船上一叙。”说罢,武元华一策马,大队人马继续向皇城奔去。
       节度使武元华
       冬天不是游曲江的季节,杏园和芙蓉园早已树木凋零,水面尚未结冻,远远近近漂泊着几只船,一眼望去,最显眼的就是武元华那艘大船。外面虽寒风呼啸,但船仓内温暖如春。
       武元华举起酒杯道:“武某平生最能识人,我一眼看到二位,就认定你们乃是人中的龙凤,现在社稷颓危,国家正在用人之际,所以武某有心想结识你们。”
       凌弓雁笑道:“人中龙凤却不敢当,我们不过是些好管闲事的市井之徒罢了。”
       武元华哈哈大笑道:“自古长安多游侠,此话果然不假。不瞒二位说,我这次奉旨进京,圣上想和我商议清除权宦的事,你们也知道,权宦早把神策军掌控于手中,长安附近都是他们的人马。我此番进京,带了大量的军队,部署在城外,以防神策军妄动。万一起了兵戈,长安城内难免玉石俱焚,所以城内需要有人策应。不知道二位意下如何?”
       凌弓雁一拱手说:“只要对长安百姓有利,在下都无异议。”
       武元华问道:“那么,二位愿意投在我帐下吗?”
       凌弓雁道:“能获武将军的垂青,在下三生有幸,但我这人闲散惯了,实在受不得拘束。”
       武元华颇为失望,但他毕竟豪爽,一笑做罢。
       这一日,挽秋来找紫嫣,说挽霞不好了,想见他们几个。紫嫣走进内室,看见凌弓雁已坐在床边,挽霞憔悴得可怜,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听她气喘吁吁道:“我快不行了,还有几句话想和二位侠士说。如果紫嫣姑娘果真拿到火焰冠,请把它交给我在范阳的族兄,他姓李名洵,在范阳城东槐树村教书为生,我母亲临终前就是这样嘱咐……”挽霞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头一歪,又昏迷过去。
       挽霞死于当夜。
       深夜,紫嫣提着剑潜入沈旷的卧室,沈旷躺在床上睡得正沉,胸口起伏,睡态十分平静。紫嫣怔了怔,想起可怜可爱的星儿,一旦沈旷死了,她便成了孤儿,这三个月来和他们父女朝夕相处,此刻剑在手中,竟然有些刺不下去。
       忽听沈旷低低的声音:“为什么不刺下去?”
       紫嫣一惊,见沈旷微微睁开眼,正躺在床上望着她,紫嫣定定心神,轻声喝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沈旷坐了起来说:“姑娘举着宝剑进我房中时,我还没睡着。”
       紫嫣这才知道他一直装睡,暗中却将自己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中一阵羞恼:“你知道我要杀你,为什么不喊?”
       
       沈旷笑了笑:“喊又有什么用?从你进府那天,我就知你想刺杀我。”
       紫嫣吃了一惊,问道:“你竟然一直不动声色?”
       沈旷淡淡一笑:“我要看不出姑娘的用意,这些年来我早不知死过几次了。想盗火焰冠的,想盗冠兼要沈某项上人头的,到如今算起来也有十多起了。”
       紫嫣冷哼道:“我盗冠,却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死去的挽霞姑娘,那火焰冠原本是她家的,却被你用阴谋夺了过来。”
       沈旷一震,坐直了身体:“果真如此?我也那么猜想过,却不敢……相信,那女孩子竟然死了?”
       紫嫣想起凄凉死去的挽霞,心中难过,瞪着沈旷道:“都是你当年行事卑鄙,才害得挽霞一生凄惨,少年夭折,你……你简直狼心狗肺!”
       沈旷低下头,黯然道:“一个人走错一步路,一生都懊悔不及,这些年来我一直内疚万分,四处寻找挽霞以赎我当年之罪。”
       紫嫣看他面容痛苦,倒也不像假的,于是开口说:“现在说那些也没用,我且问你,火焰冠到底在不在你这里?”
       沈旷答道:“不错,东西在我手中。”
       紫嫣伸出手来:“既然如此,请你把火焰冠交出来,我去物归原主,也算你赎罪一场。”
       沈旷说:“东西我可以交给你,但姑娘拿到以后,最好将它销毁了。”
       紫嫣吃了一惊,问道:“这是为何?”
       沈旷道:“因为火焰冠里另藏着一个秘密,令我多年来忧心忡忡。”
       沈旷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缓缓地说:“自从我岳父府中有了火焰冠,发生过多次盗冠的案件,作案者都是武林高手,案子送到刑部以后,案犯往往莫名其妙地死在狱中。要知道我岳父身为一品宰相,当时权势熏天,却总有人以身犯险敢到相府盗宝,事后又有人在审案过程中暗做手脚,幕后定然有大来头,这些幕后人物的势力绝对不会弱于我岳父。
       “这些人怎么单单会对火焰冠如此垂涎?火焰冠是一顶波斯王冠,但对中土的望族而言,也未必是什么天下的至宝,所以那些幕后大人物所觊觎的——不一定是王冠本身。有一次,我无意中在王冠内侧发现几行波斯文字,我把文字抄录下来,一个个字分开,分别去请教长安的波斯商人,终于猜出了文字的大意。
       “当年波斯被大食军队所灭,萨珊王朝的末代王子俾路斯来长安求救,太宗皇帝以路途遥远为由拒绝发兵,但在西域设立了波斯都督府,任命俾路斯为都督。俾路斯在西域期间,念念不忘复国,以波斯古法铸造了大量兵器,藏匿于西域某处,以后历代子孙又屡次扩充,终于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兵器库。俾路斯把宝库的由来、具体地点都刻在了王冠上,作为家族秘密传给后代,但波斯多年复国无望,其后代也逐渐忘记了宝库,可是在西域,关于王冠的秘密已经流传开来。所以,一旦火焰冠出现,就有人想起了宝库。
       “由此,我推想出了幕后者的真正意图。近些年来藩镇割据,有些手握重权的节度使早就蠢蠢欲动,想效仿当年的安禄山史思明,只是迫于军备不足,时机未成熟,一旦他们手里有了大量的军备马匹,安史之乱可能就将重现。
       “我岳父失势,被发配到岭南后,火焰冠到了我的手里,想到火焰冠上的文字,我一直想将它毁去,但这是挽霞家的东西,我无权处置,所以我把它埋在钟南山的一个山洞里。我想,只要我咬住牙,火焰冠的秘密就将永远埋于地下。
       “从姑娘一出现,我就怀疑你想盗冠,但见你为人耿直仗义,实在不像被人利用的坏人,紫嫣,你若想杀我,请你随便,如果你真想要火焰冠,我也可以交给你。”
       说到这里,沈旷长出一口气,眼睛看着紫嫣,问道:“你能保证此冠不落入他人手中吗?”
       紫嫣一时竟然听傻了,没想到火焰冠还牵扯着如此多的利害。如此说来,沈旷这些年来拼死护住此冠,倒也不是为了他自己。她不由开始怀疑,关于他的种种传闻是否准确,她低声问道:“当年你和郑府的纠葛究竟是不是真的?”
       沈旷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是真的。我说过了,那是我生平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衰草,枯树,新坟。
       凌弓雁等三人站在挽霞坟前。
       挽秋在坟边新搭了两间屋子,为挽霞守坟。紫嫣心中暗想,风尘中人多有义气,此话果然不假。三人祭奠完毕,走进小屋,紫嫣把昨夜之事说了一遍,他们二人听了都大为惊异。凌弓雁想了一会儿,说他同意沈旷的主张,不如就让秘密长埋地下,挽秋却不同意,生气道:“沈旷此人狡猾异常,你怎么被他三言两语就蒙骗过去?他说冠上有什么文字,你焉知不是托词?夺回火焰冠是挽霞遗愿,纵然她人已去了,把火焰冠放在她的灵前,也可告慰她的亡灵。”
       紫嫣道:“此事关系到了天下安危,不可为一人一姓的得失计。如果沈旷的话当真,此冠一出世,引起天下豪强争夺,这也不是挽霞愿意看到的。”
       挽秋见二人都如此说,也就不再多言。
       清晨,沈旷穿戴整齐,正准备去上朝,看见一身紫衣的紫嫣站在院子里,手里提着个小包,见沈旷走出屋子,她对他说道:“沈大人,我要走了。”
       沈旷一怔,说:“怎么去得那么急?你……还没和星儿告别过呢。”
       紫嫣说:“告别让人心中更难受,你转告星儿一声,我以后不再回来了。”
       沈旷说:“那么我今天告假,去城外送你一程。”
       紫嫣一笑:“送人千里,终有一别,你又何必太拘泥呢?”
       沈旷看着她,低下头去说:“你说得也是,我就在此祝你一路平安了!”
       紫嫣转身走出了院门,沈旷看着她背影,想到三个月前她刚来时的情景,时光飞逝,这些天来已把她看作家人一般,到头来也终有一别。
       没走多远,紫嫣忽听前面树林里有人呼救,紫嫣辨明了方向,向林子深处赶去。林中空旷处,一个商人和一个中年妇人瑟瑟发抖地靠在一处,妇人的裙子上沾满鲜血,商人苦苦哀求道:“大王,货物都归你,就饶了我们夫妻性命吧。”
       为首的盗匪不理会他,挥刀便砍,忽然一枝树枝飞来,直刺匪首左眼,匪首大惊,慌忙侧头,树枝擦着脸飞过,他抬头一看,一个头戴帷帽的紫衣女子正冷冷望着他。几个盗匪大怒,冲上去围攻这个管闲事的紫衣女子,紫嫣哪里把他们放在眼里,几招过后,众盗贼已乖乖地躺在地上。
       紫嫣招呼那对夫妇:“你们把包裹收拾好,我护送你们去长安。”
       商人哆哆嗦嗦道:“内人腿上受伤,走不动了。”
       紫嫣走过去查看妇人的伤势,那妇人苦着脸,满口呼痛。紫嫣低下头去,手刚触到她裙边,妇人忽然右手一翻,手心里扬起一片白雾,直向紫嫣面门袭来。紫嫣心叫不好,立刻屏住呼吸,身子疾往后退,但已吸进了些粉末。
       妇人长声大笑:“这便是好管闲事的下场!”那个商人也跳起来冷笑,向紫嫣逼来。此刻紫嫣渐觉身体发软,知道自己中的迷药不同寻常,只能且战且退,伺机脱身。
       紫嫣脑中转过千百个念头,想这些人特意布下这个圈套对付自己,难道与自己有什么冤仇?紫嫣想,死也须死个明白,于是便运了口气,大声问道:“几位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
       那妇人冷笑一声:“我告诉你,免得你做糊涂鬼,实话对你说,是沈旷沈大人派我们来的,你对他不利,想暗中行刺他,他岂能放过你?”
       紫嫣听到沈旷这个名字,怒气上涌,眼前一黑几乎栽倒,臂上立刻中了一剑,宝剑几乎脱手。
       忽听当的一声,一道金光闪过,眼前的长剑飞上半空,凌弓雁的金弹子飞到了。
       紫嫣默运玄功,过了一刻才驱尽体内毒素。一路上,凌弓雁追问谁是幕后主使,紫嫣铁青着脸不说话。二人先去了挽秋城外的小屋,挽秋开门后,看见紫嫣左袖带血,不由大惊,忙给她包扎伤口,又让她换了身衣服。
       紫嫣坐在床头,长出一口气,苦笑道:“我这回算栽到家了,居然差点死在那恶贼手里。挽秋姑娘说他狡诈无比,我当作耳旁风,算来该有此报。”
       凌弓雁一凛:“难道暗算你的人是沈旷么?”
       
       紫嫣苦笑道:“不是他是谁?我当真没料到,他心计如此之深,仓促之间就能想出一篇谎话,不仅保全了性命,还保住了火焰冠。”
       挽秋叹息道:“沈旷如果不狡诈,他也做不出那些事,别人明知火焰冠在他手里,却拿他无可奈何。只怪姑娘把他想得太好了……”挽秋还想说下去,又有些不忍,把话咽了回去。
       凌弓雁问道:“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紫嫣怒道:“还能怎么办?自然去找沈旷算帐,这口气不出,我也枉自为人了。”
       挽秋眼珠一转道:“你该把火焰冠也夺过来,才算彻底报仇。”
       凌弓雁问:“你现在就去沈府吗?”
       紫嫣道:“他那批手下已被武将军杀了干净,自然还没人为他报信,现在天色未晚,我只装作没有出城,看他如何对答。”
       傍晚时分,紫嫣回到沈府。沈旷正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脸上露出惊异之色,问道:“姑娘怎么回来了?难道改变了主意?”
       紫嫣淡然道:“不错,我已到了十里长亭,酒喝到一半,想起那火焰冠,我觉得还是带走它为好。”
       沈旷似乎很失望:“姑娘说来说去,还是惦记着火焰冠。——也罢,我把火焰冠交给你,希望你……”
       紫嫣截断他说:“你已经说过了。放心吧,你既能保住此冠,我自然也行。”
       沈旷叹了口气说:“但愿如此。”
       紫嫣问他:“你到底把东西藏在哪里?”
       沈旷道:“我已说过了,我把火焰冠埋在了终南山一个山洞里。如果你想要,我今夜带你去取。”
       紫嫣心想,不知他又想玩什么花样,须提防他对付几个夜行人的招数。
       火焰冠
       夜色深沉,连星星都没有,紫嫣和沈旷走在终南山的小径上,远远传来虎啸狼嚎。一路上两个人都默默无言,翻过几道山梁,他们来到了一个藤萝绕树的幽僻山谷。沈旷站住,细细地辨认,分开山崖下的老山藤,眼前出现一个山洞。沈旷弯腰走进去,约莫走了十步停下,指着地下说:“就是这里了。”说罢,拿出备好的锄头,向下刨了约两尺,便看见一只檀木盒子,
       沈旷把盒子捧起来,递到紫嫣手里,说道:“东西就在里面。”
       紫嫣却不去接,只冷冷地说:“你来打开。”
       沈旷叹了口气,自己打开盒子,盒中一顶王冠闪耀如金色的火焰,金冠之上,各种宝石映射出奇丽光芒,这就是传说中的火焰冠了。紫嫣伸手接过了盒子,放入怀中。
       沈旷正看着她,忽见寒光一闪,紫嫣的长剑顶在自己胸前,沈旷吃了一惊,问道:“你……要杀我?”
       紫嫣冷冷道:“我本来就是刺客,沈大人又何必故作吃惊呢?”
       沈旷低下头去说:“但我以为,得到火焰冠后灭口,不像你平日的行径。”
       紫嫣冷笑一声:“对君子待之以诚,对你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还讲什么道义?我问你,以你的聪明,这会儿怕也猜到,你派出城外设埋伏的人已经失手了吧?”
       沈旷又是一惊,抬起头来问:“埋伏?我什么时候设过埋伏?”
       紫嫣喝道:“你少在我面前做戏!贼人已经亲口招认了,除了你我,还有谁清楚我们之间的过节?”
       沈旷哑口无言,紫嫣见他无话可说,手向前一送,长剑刺入他的胸膛。
       剑已刺进半分,忽然又停住了,沈旷睁开眼睛,不解地看着紫嫣。
       紫嫣冷冷地说:“我改主意了。你是挽霞妹妹的大仇人,她的坟就在城外,该把你押到她的灵前手刃,才算替她报了仇。”说罢推了沈旷一把,喝道,“走吧。”
       沈旷的衣襟已被鲜血染红,他并不去管,一路只低着头默默向前走,紫嫣押着他下了终南山,离山脚不远就是挽霞的坟墓,两间小屋映出灯光,挽秋正在等她。
       紫嫣敲了敲门,挽秋开门便问:“东西找到没有?”忽然看见一旁的沈旷,感到有些意外,“你把他也带来了?”
       紫嫣取出檀木盒子,笑道:“幸而他今天没有撒谎,一会儿祭奠挽霞亡灵,也算了却她一生的心愿。”
       挽秋十分欢喜。几个人走进小屋,挽秋把盒子放在桌上,打开盒子一看,果然见火焰冠金光耀眼,挽秋笑道:“菩萨保佑,终于大功告成,应该好好庆祝一下。”说着,从桌上的小壶里斟了两杯酒,送到紫嫣面前,笑着说:“请姑娘喝了这杯庆功酒。”又对沈旷说,“你也喝一杯吧。”
       沈旷接过酒来一饮而尽,紫嫣正要端起酒杯,忽听沈旷说:“外面有人敲门。”
       挽秋回头去看:“这会儿还有谁来?”转身出去看门。
       紫嫣料定沈旷又在耍花招,只是冷眼看他,只见他拿起紫嫣的酒杯,飞快地将酒泼于桌下。紫嫣一愣,这时挽秋已走了回来,摇头道:“没有人,你必是听错了。”看见桌上两杯酒都空了,挽秋笑着说,“二位都好酒量。”
       挽秋站着,灯光下笑意妩媚,沈旷的脸色却越来越白,用手捂住了肚子。紫嫣心里一动,知道酒里必有文章,于是也学沈旷的样,又用内力逼出些冷汗来。
       挽秋柔声问:“二位难道不舒服么?”
       紫嫣低声道:“那酒……酒里……”
       挽秋轻轻一笑:“实在对不住紫嫣姑娘,我在酒里放了鹤顶红。”
       紫嫣一震,问道:“你为什么……”
       挽秋截断她说:“不是我心狠,这是主公的意思,要求我做的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沈旷抬起头问:“你主公是谁?”
       挽秋笑道:“沈大人大概已猜出来了,我主公就是朔方节度使武元华。”
       紫嫣又是一惊:“原来是他!”
       挽秋接着说:“我主公早就想得到火焰冠,无奈沈旷软硬不吃,主公只好另想办法,命我潜伏在挽霞身边,想从她身上打开缺口。果然你和十二郎两个傻鸟送上门来,终于逼沈旷吐露了实情,如今主公坐拥火焰冠,姑娘可谓劳苦功高。”
       紫嫣说:“今天的埋伏也是你主公设下的?”
       挽秋道:“眼看火焰冠要到手了,你却撒手不管,居然要离开长安,我们怎能不急?只能施个计策,将你激回来。”
       紫嫣低声道:“你们真聪明,一出连环妙计,招招都算到了。”
       挽秋大是得意:“的确如此。”
       紫嫣续道:“可惜你算错了一着——”她抬起头,直视着挽秋,“我并没有喝下那酒!”
       挽秋悚然色变,刚想要逃,紫嫣手里的剑已经出鞘,直刺她的胸口。
       灯光下,沈旷脸色惨白,额头迸出颗颗冷汗,紫嫣手忙脚乱地在挽秋尸体上找解药,沈旷低声说:“你也不用找了,鹤顶红无药可解。”
       紫嫣停下手,呆呆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看出酒里有毒?”
       沈旷说:“有人会以我的名义设下埋伏,我猜到你身边必有奸细。我进来时,见她只关心火焰冠,一听东西到手,立刻为你斟酒,我就猜想此酒有诈。”
       紫嫣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喝下那杯酒?”
       沈旷一笑:“我若不饮,她不会疑心么?”
       紫嫣心中一痛,低头无语。
       沈旷看着跃动的烛光,低声说:“你曾经问过我和挽霞家的纠葛。这些年来,我为此事受尽唾骂,我也不想和人解释,是是非非,谁又能说得清楚?
       “我当年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当时的朝政由挽霞之父——尚书右仆射郑荣主持,他为人软弱贪婪,为了保住自己地位,内结宦官,外通权藩,我们这些身为布衣却关心时事的年轻人都对他很不满意。我曾在策试里猛烈地抨击朝政,这篇策论被当时的主考官——我日后的岳父看见,他很欣赏我的见解,经常来和我们这些人叙谈。
       “我的岳父当时也很不得志,虽然和我们的抱负一致,却苦于无法施展,当时朝廷的党争已很严重,郑荣那派得势,苦苦打压对立的派别。我岳父说,要想朝政有所起色,必须把当权的一派尤其郑荣扳倒,而要搜集到郑荣的罪证,必须有人到他的门下做卧底。
       “我当时年轻,全不懂官场利害,就接受了这个任务。郑荣当时正在搜罗人才,我在郑府三年,他对我实在很好,但我没忘记使命,从来往的信件中找到了足够的罪证。我把证据交给我岳父,他们那一派势力因此才扳倒了对手。
       “我岳父权倾一时,但我逐渐发觉,我岳父得势后做的那些事情和郑荣没有任何区别,同样忙着聚敛财富,排除异己。
       
       有一次,他喝醉了,醉后吐的真言让我周身发冷,他哈哈大笑着说,派我去卧底真是一举两得,一来扳倒了郑荣,二来把稀世珍宝火焰冠弄到了手。我这才明白,我一向崇敬的岳父是个怎样的人,我在官场的棋局里不过成了一个被人利用的小棋子。
       “我深感良心的谴责,世人都说我是个背主叛义的小人,我不想申辩,我觉得愧对郑荣的家人。
       我岳父后来也失势了,客死岭南,我在朝廷上受过各种打击和排挤,尤其那件事作为我人格的污点被反复攻击,即使江湖上我也背负着骂名。紫嫣,这也许是我应得的报应。”
       说到这里,沈旷苦笑了一下,声音越来越低:“我只感到对不起我的妻子,她嫁给我以后,没有过几天好日子。紫嫣,我求你一件事,我死以后,我只想和我妻子葬在一起……”
       沈旷的声音渐渐低到听不见了,终于头一歪,倒在了桌上。
       他的面容平静,甚至仿佛带着解脱般的微笑。
       紫嫣正呆呆地立着,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她开了门,凌弓雁闪身进来。
       紫嫣问:“你怎么来了?”
       凌弓雁道:“我不放心你,一直远远地跟在你们后面,顺路替你打发了几个鬼头鬼脑的家伙。紫嫣,我看见大批人马朝这里奔过来。”
       此刻,从远方隐隐地传来马蹄声。
       武元华带领着大批人马包抄了过来,一会儿工夫,把小屋围得如铁桶一般,火矢如暗夜流星雨般射向小屋,屋顶门窗瞬间就着了火,小屋被熊熊火焰所吞灭。
       二人站在高冈上,看着下面的熊熊大火,黑夜中,凌弓雁看见紫嫣脸上似乎闪着泪光。
       凌弓雁从没想到像紫嫣这样的人也会落泪,急问:“紫嫣,你怎么了?”
       紫嫣声音略带哽咽:“他只想和妻子葬在一起,没想到,还是没能如愿……”
       范阳城东的大槐树村,紫嫣他们找到了教书先生李洵,李洵是当地德高望重的宿儒,紫嫣把挽霞的嘱托并火焰冠的事告诉了他,问李洵道:“老先生,你打算保管火焰冠么?”
       李洵摇头叹息道:“按你们说的种种,只怕这顶王冠只会给我带来麻烦,而不是什么好处。依我之言,不如将它毁去,或者长埋地下,方能免除世人的争夺。”
       紫嫣道:“这是你们家族的宝物,上面承载了你们祖辈复国的希望,你难道真的舍得毁去?”
       李洵说:“萨珊王朝已经覆灭两百年,想要复国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了。天道无情,世间云起云落,花开花谢,多少王朝国家鼎盛一时,却终于如流水般一去不回头。别的不说,就说我大唐吧,曾经何等辉煌?终于也走到了今天,国家将亡,必然是非颠倒,百恶丛生,这种颓势不是一两个志士仁人能挽回的。”
       紫嫣和凌弓雁听了,都默默无语,抬眼西望长安,天边云蒸霞蔚处,一轮红日正缓缓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