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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轶事]碧血红颜
作者:赵遵生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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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鉴于蒋介石暗中作梗,硬将四十万国民党精锐部队置于“反共前线”,未能配合盟军反攻日军的大决策,1944年7月6日,美国总统罗斯福不得已电告蒋介石:将中国军队交由中印缅战区美军中将司令约瑟夫·史迪威指挥。蒋介石一时进退维谷……
       引 子
       在一辆美式吉普车的引领下,一队满载着美援枪械物资的“青天白日”大货车,灭了灯,悄悄盘绕在滇缅交界区黑峡谷的山道间。
       吉普车驾驶室里,尤尔·梅迪少校正捏着一张相片。相片中是个美国姑娘,高鼻、尖颌,漂亮中显出分明的棱角,那是他的女儿。
       “还没有消息么?”身旁的驾驶员瞄了一眼照片问,他叫彭如汉,是国民党特别行动组的,军衔是团参谋。
       梅迪少校轻叹一声,旋即避开话头,道:“但愿这次能打开缅、中秘密交通线;地上的加上空中的,早点把贵军武装起来,准备转入大反攻!”
       彭如汉却并不那么乐观,眉梢一拧,显得心事重重。一个女人的身影在脑中浮现。不知她现在怎样了,他想。
       车子刚一个急转弯,两旁黑黑的山肚子里,突然射出刺目的探照灯,错乱地晃动着,叫车中人眼花缭乱。
       “砰!”后面撞车了,紧接着又是“吱溜”几声,有车子滑出崖口,翻跌下去。
       彭如汉吃惊不小:“这里有日军的暗堡群?!”
       只听得一声粗喝:“八格!打——”眨眼间,山里暗堡中的机枪封锁住了车队的一头一尾。
       梅迪一下拉开车门,冲着车后下令:“跳车!……”话未尽,自己却中弹歪倒下去。
       “少校!”彭如汉一把攥住对方,纵出驾驶室喝令着:“跳车,撤!”喊罢,自己已翻身滚落到峭壁下。
       慰安妇出逃,大和庙遭围
       位于云南芒市的日军特战区司令部里,战区少将司令大野一郎一手搂着条贴身狼犬“黑神”戏耍着,一手抓着话筒,聆听着火线来的报告。
       “哟西……”听得捷报,他仍不动声色,眼光徐徐一抛。一旁少校参谋小岛即刻意会,一步上前,拉开壁间的淡色布帘。
       那是一幅世界军事大地图。图中,一支蓝色箭标由缅甸穿经云南,直趋重庆。小岛忿然扬臂在图上一戳道:“盟军是非要武装重庆不可呀!”
       “这批军火被我们皇军截下,看来他们得死心了,哈哈。”显然,电话里的捷报令大野甚是得意。
       然而,不一会儿,他的脸便阴沉了下来,“什么?假的,都是假的?”
       带着爱犬“黑神”,大野驱车赶到怒江畔的峡谷口,在探照灯的交错映射中,但见那辆货车还在燃烧,倒毙的国民党士兵一个个歪斜着,一片狼藉。
       少尉木村指着USA木箱内的垃圾,恼羞地报告着。大野声色不动,又指指旁边标有武器图案的USA木箱,小岛即刻挥刀劈开盖板,一把掀开——里面竟空空如也。
       大野身子微微一旋,老道的目光四下搜寻着:“有没有活着逃走的?”
       木村微微一怔,答道:“吉普车上两个当官的中弹跳崖了。”
       “尸首呢?”
       木村一瞟幽谷。
       “啪!啪!”大野随手掴出两个耳光,“进我秘密基地者,死。有活着出去的,你死!”
       “哈依!”
       一阵窸窣的响动后,从陡崖下纵出爱犬“黑神”,嘴里叼回一张照片。大野随势抽过照片,双眸顿时一跳。小岛一看大愕:“这不就是慰安所的莎朗·梅迪么?!”
       大野一愣:“难道情报部破译出的那个地下党间谍,是……她?”他估量着,有点怀疑。久久萦绕在大野司令脑际的这个地下党间谍,犹如悬在头上的一柄利剑;这个可恼的间谍不除,不定什么时候利剑就削落下来。
       小岛不敢延误,即刻赶到属下的 “战地服务队”——慰安所。院落门口,灯火皆灭,站岗的宪兵也不知所踪。
       小岛顿觉不妙。他军刀一抽,冲里面一指,随身的卫队即刻横枪扑入慰安所。小岛一脚踹开房门,随身跟进的卫兵打开电灯,他们不由得呆住了——两个身着慰安服的日本姑娘被绑在一张木床上,嘴里都塞着布条。她们长相仿佛,一个叫太田洋子,倒也不挣不扎,听之任之。一个叫太田津子,挣扯呐喊着,横溢出狂傲与任性。
       卫兵刚给两人松绑,津子便唰地抢过小岛的军刀,直冲而出:“我要杀了这批支那猪、白种狗!”门口走廊里的两个卫兵好不容易才拽住她。
       小岛几步上来,抓回军刀:“这批猪狗呢?宪兵呢?”
       “逃了!宪兵去抓了。”
       “八——格——!”小岛立马喝令,“给我关上城门,紧急搜捕!”
       一时间,城里头可“开了锅”,卫兵、宪兵、驻军满城里搜捕,闹得山城里一派鬼哭狼嚎,但毫无所获。小岛坐不住了,他揪过宪兵队长喝问:“难道她们会从天上飞走?!”
       想到什么的太田津子忽然说道:“会不会躲进大和庙里?闻琴带我们去拜过菩萨。”
       “闻琴?”小岛低“喔”一声,回首指令,“给我死死盯住城门,漏走一个,我就要你们一条命!”说罢,立即带领一部分日本兵赶往大和庙,并令人猛砸庙门。
       庙内楼墙上的神灯下,莎朗·梅迪听得阵阵迫来的砸门声,心下一阵紧揪!她有点手忙脚乱,急急攀索而下。
       “哎呀,他们追来了!……”院墙下的姑娘们也都惊恐万分!凄迷的夜色里,隐约见得朝鲜的金水玉、韩国的姜平儿、荷兰的“小海棠”、英国的“白玫瑰”等一群披着慰安服的姑娘,七手八脚地连连从下面接住美国同伴梅迪。
       梅迪仰首催促着:“闻琴,快,你自己快下!”
       砸门声一阵紧似一阵,似乎已有人破门而入了。叫着闻琴的中国姑娘此时还在城楼上,再拖的话就要暴露行踪了。
       “不要管我,姐妹们,你们快逃,别忘了找盟军。盟军!”
       “疯了,闻琴!你?……”
       “砰砰!”突起的枪声,截断了姑娘们最后的希望。
       此时此际,楼墙上举着松油灯的高僧广人师傅也迷惑了:“闻姑娘,你怎么……”
       “来不及了。”闻琴急急将绳套扔下,目送走高墙下的难友,不觉浮出两点泪光。
       刚出虎狼窝,又落鳄鱼潭
       小岛把“战利品”闻琴押到司令部,长官司令非但没有赞许他,反而称道起这个中国女人来!
       “哟西!哟西!你的很勇敢,我的十分的佩服。请——”言罢将手中酒杯一举,一口干尽。
       闻琴端坐在榻榻米一侧,并没有喝。
       “放心喝。你的不逃走,大大的效忠天皇陛下,是巾帼的须眉!”大野踱到闻琴后背,将手直插进闻琴的内衣。
       闻琴嗲嗲地规避着:“我也舍不得你大野君啊!”
       “是么?”大野胸臆大快,忽地扳转闻琴的身子,嗅着吻着。
       门外一响“报告”,打断了大野的风流雅兴。
       “进来。”
       进门的小岛一瞥闻琴,立即凑身往大野的耳下靠。
       “闻琴的自己人,不必忌讳。”大野倒坦坦然然,“那几个女人有下落了?她们既是美英盟军的人,当然是想去投奔盟军。可惜——她们出不了怒江。
       小岛好不惊讶:“将军妙算。她们是想沿怒江往南逃到缅甸。现在……”
       大野极有心计地拿眼色打住下属,依然细声慢气道:“唔。这倒省得替他们准备后事。好,很好。”
       大野突然命人拿来梅迪、白玫瑰、金水玉、姜平儿、小海棠等的正面照片,一张张摊在长案上,独独将闻琴的拣了出来。
       闻琴悬着心,有点莫名其妙。
       “这些的,”大野指着案头照片,慢慢说道,“你大多认识。她们中藏有地下共产党。”
       “喔?”闻琴不由暗下一怔,“将军叫我来是?”
       “帮我找出这个‘地下共产党’。”
       “我?”闻琴吃惊不小,下意识地在自己的照片上一瞄。
       大野忙安抚道:“你的,我的朋友,也是天皇的臣民。”说着拍拍猎物标致的脸蛋,目光又巡顾起案头的一摊照片。
       那“黑神”很懂主人心思似的,身子探出桌面,也“审度”起人的照片来。它脚爪一钩,居然拨出梅迪的照片。
       大野哈哈一笑,就势抓过照片,问:“她呢?”
       “梅迪?”
       “据我所知,她的父亲就在盟军里跟我们作战,前三天还到过滇缅边界;可惜……也没能‘逃’出我布下的封锁圈,跟一个国民党军官双双去了‘西天’。”
       
       
       闻琴一怔:“……她父亲死了?”
       “唔。父亲的先走一步,做女儿的再跟上,总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呀。你说呢?”
       颤动的心又一记抽搐,闻琴小心翼翼地问:“她逃走了呀。”
       大野扶扶眼镜,雍容地一笑道:“你见过大和庙里的如来佛么?谁能逃出他的手掌心?连你们的孙悟空也别想。”
       闻琴抽搐的心益发揪紧了,她勉强地回以一笑道:“大野君真了不得呀!”
       “是么?”大野的幽光回落到闻琴身上,旋即正色交代道,“务必替我查出地下共产党!拜托了。”
       正如大野所料,一行慰安所的出逃人,果是逃到滇缅交界区。而莎朗·梅迪,此时正咬牙钻出虎牙嘴。后面是小海棠。接着探首而出的是白玫瑰等人。峭壁下,奔腾的怒江呜咽着。
       当金水玉与姜平儿喘口气,懒洋洋睁目顾盼时,眼波里骤然一荡,刚“啊”出一声,泪水便夺眶而出。
       众姐妹不知所以,六目顺势一望——哦,久违的大青山!久违的大峡谷!
       梅迪道:“再不会有人用刺刀逼着我们啦!哎,我们何不痛痛快快地去江里庆祝一番?!”太珍贵的自由,让久遭禁锢的姑娘们终于焕发出女儿家的本来面貌。她们第一次如此舒心、如此尽兴、如此自我地雀跃着、嬉笑着、追逐着,沿着山径奔往江滩。
       “梅迪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呀?”小海棠突然想到自己的故乡荷兰。
       “只有先找到盟军!……”梅迪更着意于报仇。
       “可惜闻琴姐她……”
       “有路不逃,她是自找的!”白玫瑰虽才28岁,已是英国驻缅甸外交官的太太。高贵的血统,得体的富态,使她总是傲视“群小”。话毕,突见得两道犀利的目光射来,她只得又弱下声来。
       那是梅迪。
       “是她带领我们逃出虎口,不好忘了人家。”金水玉说。
       “她是个好人,可又是一个‘谜’……”梅迪惦挂着,也禁不住思量起来。
       “咦,一辆汽车!”小海棠突然看着不远处叫道。
       梅迪一瞄,浑身一记抽搐道:“这是我们的吉普!”
       谷口的陡崖下,正是尤尔·梅迪与彭如汉乘坐的那辆美国吉普车。四脚朝天,千疮百孔。再过去,是一辆大货车,同样的破碎不堪。
       梅迪有什么预感似的,一下钻出水面,催促道:“姑娘们,快,离开这里!”大家急匆匆上岸,刚穿过树丛,一个个便都呆住了:地下散堆着的破烂慰安服不见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已换成崭新的慰安服。
       小岛凶毒的声音从树林里传了过来:“怎么?不穿!那就光着屁股——开路!”
       “啊?”白玫瑰一声啼叫,顷刻间失魂一般晕倒在沙滩上。小海棠哭着扑住金水玉。
       眨眼之间又失去了自由的姑娘们,不得不又套上这可羞可恼的囚服。
       白玫瑰受罪,小海棠殒命
       那些逃亡的慰安妇们,被装载在一辆蓬布密遮的大卡车里,由芒市送往缅甸的日统区,前面由插着太阳旗的扁三轮开道,守护着一辆丰田战车。
       右侧是绝壁,左侧是怒江。眼看着山峦横亘着,没有路了,车辆还直趋死谷,几乎就在撞上山崖的那一刻,只见车子猛一个右拐,贴着绝壁擦过,继而经草莽、过溪滩、穿山洞,刹那间,又豁然开朗,别是一番洞天。这里,便是日军的神秘基地。
       丰田战车在一幢坡口上紧贴着大青陡崖的二楼别墅跟前停下。大野下了车,扶扶眼镜,悠悠然四下巡看着。
       后面的卡车卸下闻琴与洋子、津子几个,仍载着新征召来的慰安妇往左侧山崖驶去。山门如有感知一般,隆隆然打开;车一进,又重重关闭,不过眨眼之间,就没有了神秘洞穴的影子。
       闻琴双眸一记闪亮,心下猛一提,同时也感应到大野瞄来的目光,便故作惊讶地称叹开来:“真神了!”
       大野颇为自得地一笑。
       “琴姐?”
       “闻琴?”
       刚走不远,侧背里突起的招呼,顿让闻琴心下一抽,她连连回首——一堆篝火,一围古木,反捆着半圈出逃了又被抓回来的姐妹们。正是梅迪一行!四周,布设着监守的日军。
       “你们?……”闻琴忘情地迎上去,刚要问什么,突然留意到背后的脚步,立马又打住了。
       “闻琴的有话问你们。”大野幽幽的眼波在闻琴脸上一停道,“她是天皇的臣民,大大的忠心;你们逃跑,不愿为‘圣战’效命,必是有地下共产党在作怪。闻琴姑娘,拜托了!”
       梅迪“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吐到闻琴脸上,忿忿道:“算我瞎了眼,还当你是朋友,没想到会是一条走狗!”
       闻琴毫无防范,顿时傻了眼,过了一阵才慢慢揩掉脸上的唾沫。
       “梅迪。”闻琴刚张口,即被梅迪吼住:“我不要听!跟一条走狗有什么好说的?”
       躁动的姐妹们自然不会料到,此刻,别墅的二楼阳台上,大野正躺在摇椅上有滋有味地闭目谛听着。
       丛林的小空坪里,小岛参谋早已不耐烦地暴瞪出双眼。“咳,你的快审地下党!”
       梅迪又“呸”地吐出口唾沫道:“我们美国、英国盟军帮你们中国打日本,你倒来抓‘地下共产党’?我梅迪就是,你抓哇!我们都是,你抓哇!”
       大野细心地捕捉着闻琴的反映。闻琴到底开腔了:“你们……都不是。”
       白玫瑰到底忍不住自己的阔太太脾气,直嚷:“什么地下党,你们这些日本狗怕是瞎了眼;要打要杀随你们,何必找这些荒唐的理由!”
       “八格!”小岛恼羞成怒,“你的想死?我的成全你。”遂命人将白玫瑰吊起来。
       倒吊着的白玫瑰,两只脚捆绑在两株树上,双腿被生生扯成个“一”字,慰安服滑落下去,罩住了头,颤动摇晃的篝火,依稀浮照出她裸露的下身。
       “你这贱货,打罢!”白玫瑰眼下竟又横生出几分“高贵”,叫骂着。
       “啪!”小岛手起鞭落,白玫瑰一声痛呼,赢得满场日军的喝彩。“啪!”又是一记鞭子。
       梅迪怒不可遏了:“住手,你们简直不是人!”小岛不理不睬,紧捏鞭柄,又准备打下去了。
       “你打……打死……我……”白玫瑰已经没气没力,怨声未了,又一记皮鞭抽在血流嘀哒的阴私地。
       眨眼之间,闻琴顿如母豹出林,撞开兽兵,紧护住白玫瑰,道:“你要打,就打我!”
       大野示意小岛住手,小岛扔下鞭子,命令几个士兵把白玫瑰放下来,拖了下去。而其他慰安妇,则被赶进山崖里的一排石屋子里。那里,便是日本人临时的“战地服务队”。
       小海棠被关在闻琴隔壁的格子间里,由于逃亡中的奔波和惊吓,她病得不轻。闻琴来到她身边,她啜泣着说:“琴姐,我怕,怕会……”
       闻琴替她将鬓角上的白花插正,抚慰着:“一定要坚持住,你会回到荷兰家乡的。”
       “嗯……”
       安慰了好一阵儿,闻琴才回到隔壁自己的屋子里。
       突然,一阵“笃笃”的皮靴声往她们的石屋子迫来,那淫邪的声音直戳人耳膜:“哈,闻到女人香了!”
       一扇扇房门被急迫地撞开了。可怜的慰安妇们又遭受了一次蹂躏。
       犹如一场噩梦过去,闻琴一动不动,麻木地叉开着双腿,像是死人一般。隔壁的床板还在“吱啦”着,亢奋的喘息声依然此起彼伏,独独听不见惯常的呻吟与挣扎。闻琴心里不觉“咯噔”一下。她艰难地撑起身子,咬紧牙关,挪身下床,拖着步挪出屋去。
       只见木村少尉正扑压在小海棠身上,气喘如牛。闻琴拖着身子到床边。一看纹丝不动的小海棠,心不由猛地一抽,大呼而出:“海……海棠妹?!”
       “滚开!”木村一掌掴在闻琴脸上。
       闻琴一反常态,狠狠回敬了对方一个耳光,一吼而出:“你滚!”
       木村一愣,即刻暴怒了,欲欠身挥拳,却被愤怒的闻琴连抓带揪地扯下床来。
       “人都死了,你还不放过?”闻琴对着他狮子般狂吼着。
       床上的小海棠,早已经气绝身亡,静静的,扭着青青的脸,瞪着大大的眼。愣着神的木村,直直的目光紧盯着纹丝不动的小海棠,惊惧不已。
       同时间,梅迪几个奔突而进,扑到床头呼唤开来:“小海棠!”
       “不能就这么白白死了,要他们偿命!……”梅迪怒吼着,逼视着怔怔离去的木村少尉的身影。
       
       
       “梅迪!”闻琴低声喝止着,一瞄门外。她仿佛又聆听到小海棠的声音:“琴姐,我要回荷兰,我想家!……”无垢的泪水滴洒在白花中、海棠上。
       “我们不能就这么等死!”梅迪憋不住地怒吼道。
       “那又能怎么样?”金水玉早已是泪眼婆娑。
       “杀人!”梅迪一语惊众!
       闻琴触觉到梅迪咄咄逼来的目光,却仍不急不躁,默默思量着。
       “就我们几个?”姜平儿很是怀疑。
       “反正也别想活着出去了,杀一个是一个;多杀,我们赚。”
       “不。”闻琴果断地头一摆。
       梅迪低“哼”一声,咄咄的目光中泄出不屑道:“就这么让他们糟蹋?你能忍,你尽管……”
       “梅迪。”金水玉暗扯一把美国同伴。闻琴仿佛充耳未闻一样,轻轻说道:“那太便宜他们了。”
       “怎么?”梅迪一时间敌意顿消,迫不及待地追问,“快说!”
       闻琴又警觉地瞄一眼门外,压低嗓门道:“这里是日军的一个秘密军事基地。他们卡住了这个缅甸通往中国的咽喉,叫我们死了好多兄弟;盟军就一直在寻找现在这个秘密基地。”
       梅迪恍然大悟:“你是想把这个情报送出去?”
       闻琴把头重重一点:“嗯,让盟军来铲除这个神秘的魔穴!”
       梅迪终于大彻大悟:“原来你就是——”她压低了大嗓门,却透出急切的惊喜与愧悔,“你就是那个‘地下共产党’?”
       “你看呢?”闻琴静谧如故,只是微微一笑。
       “噢,难怪你上次帮我们逃走,自己又留了下来!”姜平儿不由不感慨万分。
       “这帮饭桶,还叫你来抓‘地下共产党’呐!”梅迪又现出鄙夷。
       “不,那是大野一郎用的毒计。其实,他已经怀疑我了。”
       闻琴淡淡一言,可将姐妹们激慌了,个个相顾失语。
       “那……赶紧再逃!”梅迪打破了难堪的窒息。
       “我也留心了,这里到处有暗道机关,怕是……再逃不出去。”金水玉有点气馁。
       突然,一队“笃笃”的皮靴声叩击过来。姑娘们立马屏息提气,停止了议论。
       探险队蒙难,彭如汉被擒
       翌日。一抹晨曦投注到歪扭的崖壁下。但见呵斥的日军驱喝开闻琴、梅迪一班慰安妇,从低矮的石屋子里拖出僵直的小海棠。
       无垢的小白花,已被两小片洗净的玻璃片压着,搁在贴墙的小板桌头。闻琴轻轻爱抚着小白花,不觉浮想联翩……
       “笃笃”,有人轻叩着房门。
       “请进。”
       门开,竟是木村。
       闻琴冷冷地下着逐客令:“木村少尉,现在不是服务时间。”
       “哈依!”木村知情地头一点,恭身直立,“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他发现闻琴手头的小白花,浑身一记抽动!
       “能不能?……”话虽出口木村还是犹豫了一阵,他牙关一咬,下力冲口而出,“可以给我么?”
       闻琴很意外,她感应到对方的愧悔与自责,还是把头徐徐一摆。“我留下它,是想有一天,我要是能活着出去,就把它寄到荷兰,让‘她’回到家乡;要是不能活着出去,它就永远陪我在一起……”
       这话重重震撼了木村!他深深地、久久地凝视着这个中国女人,忽然间一个立正,行了一个挺挺的军礼。
       闻琴不由一怔,不能不为其真诚所感。她瞄一眼窗外别墅方向,关照道:“木村君,你疏忽了!”
       “唔?”
       “别墅二楼里,大野一郎正盯着这边呐。”
       木村暗下一紧,随即醒悟。不出闻琴所料,大野果然在别墅二楼卧室窗边,窥察着石屋子这边的一切。
       “好了,木村少尉,还不够么?晚……晚上我等你。”闻琴突然嗲嗲地道。
       俄而,大野望见木村少尉扣着上衣出门,回应着屋中人:“晚上见。”是一副兴犹未尽的模样。
       大野眉一皱,眼一眯,咄咄的幽光像在探究什么。
       猩猩参谋迭步赶来报告:“将军,缅甸急电。”
       “唔。”大野不急不忙,接过电报一览,略略沉呤片刻:“前线的战事吃紧,我们还需要这支‘多国部队’慰安。你们的要多长个‘心眼’;尤其要看着点闻琴。明白?”
       “哈依!”猩猩参谋挺身回命。
       此时,电话铃起,大野一边接听电话,一边巡看地图,在缅甸密支那,云南腾冲、龙陵、芒市四地划上红圈:
       “我们这里的基地,隐蔽得很好,几次打得美、英、中联军晕头转向!可以出奇制胜。”
       小岛估摸出什么,低声叩问:“盟军开始反攻了?”
       大野头沉沉一点,紧盯着图中红圈道:“哼哼,胃口的不小。南边,吃下密支那;北边,吞掉我腾冲、龙陵、芒市,再南北夹击。”
       小岛冲口而出:“那我们跟德国隆美尔会师中东的大战略?……”大野头一摇,苦苦一笑:“看,苏军已攻破波兰,占领了海乌姆;美、英盟军开始渡海登陆法国诺曼底,意在西北合击。”
       “这个希特勒,胜得狂,怎么败得也这么快?”
       大野瘦脸阴冷,又扶扶眼镜,也禁不住喟叹:“我们的东条英机也……下台了。”
       小岛傻了眼,起身直吼:“不 !就是希特勒输了,我们大日本帝国也必须赢!亚洲已经是我们的了,绝不能交!绝不!!”
       “也许……我、你能造出个奇迹。”大野的红笔回落到怒江畔的滇缅交界地,重重一击道,“固守住我们这个令美英中联军也害怕的‘神秘基地’,出奇不意地歼灭来犯者,也许还能拼出一条血路!”
       这时,又有紧急来电,大野赶紧接听。
       “……联军?多少人?……”大野临阵不慌,温文如故,“不不,再‘请’他们进来一点;‘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听我命令。”
       小岛一时莫名其妙了,不得不小心地提着醒:“将军,国民党军是偷袭,不能让他们再靠近基地!”
       大野扶扶眼镜,头微微一摆道:“这是一支大胆而又可悲的‘探险队’。他们像是看出一点我们这个神秘基地的蛛丝马迹,想来探个虚实;而后,联军的大部队就可一举吃掉我们的基地!哼。”
       小岛恍然大悟:“唔,不能叫他们回去报讯,统统的吃掉,一个不剩!”
       “哟西。放他们进葫芦口,再出奇不意!明白?”
       “明白!”
       “这是我们基地敢死队的头一仗,我恭候佳音。”
       “哈依!”
       此时,他们所讨论的“探险队”,正借着凄迷的夜色,避开大路,潜入到大野所说的葫芦口草莽荒坡里。那是一支国民党特别行动队。
       “队长,你上次发现的暗堡群……”一个队员看看四周,什么也没发现,便向一个瘦小的汉子询问道。
       “嘘——”叫队长的正是那日与梅迪父亲同乘一辆吉普车的彭如汉,他四下辨认着,然后说,“应该……不会错。”原来,彭如汉那日滚下悬崖,只是受了轻伤,侥幸生还了。
       还没等彭如汉一行辨认清楚周边的怪崖、暗堡,两边夹峙的峰峦上下突然吐出一束束白光,捅破了凄迷的夜色,交错斜照着,汇成一幅光网;眨眼之间,光网罩住了特别行动队!
       事发突然,虽然心下有所防范,行动队还是一时惊住了!顷刻,散点状的暗堡内,猛烈射出刺目的火流,击碎了野山的死寂。
       彭如汉大喝一声:“快,回撤!”岂料,屁股后面竟也射出火流,封死了退路。彭如汉倒不失镇静,立马趴伏到地下,低声喝令:“散开,不能死在一堆;活着出去的,报告盟军总……”
       正布置着,他自己小腿却中了飞弹。
       “队长?”
       “别管我,散开突围!”
       行动队训练有素,立马化整为零,分头突围。光网随之拉开,火流跟踪扫射。
       外面发生的紧急军事行动,基地石屋子里的慰安姐妹们自然不知其详,只是一个个憋在各自的门缝、窗头、房里,惴惴地谛听着、议论着。
       突然,揪心、刺耳的枪弹声里,冒出一阵凶狠的“嗷嗷”呼叫。
       “是大野的敢死队?”闻琴判断着,揪起的心刹那间提了上来。此时此际,她有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正是大野的敢死队。木村率着敢死的同伙,钻出山林暗堡,在荒滩谷口里持枪横扫着。彭如汉斜撑起身子,艰难地迎击来袭的敌人。
       而此刻,别墅作战室里的大野司令却颁下指令:“敢死队的统统撤回,保存实力。‘铁军’的,出击。”指令完毕,嘴角掠过一丝得意的奸笑。
       
       梅迪晃身钻进闻琴的房间,激切地提议:“乘现在逃?”
       闻琴其实已盘算了好一阵,她握住同伴的手,重重一摇道:“……现在还不行。恐怕一出这个门,连院子都没过了,就……”她瞟一眼窗外,压低嗓门提着醒,“别以为没人,明碉暗堡里,都是眼睛。”
       “那?……”
       “要想办法混出去,只要出了这个洞门就好了!”
       “吱吱——”沉重铁门的拉动声响,打住了两人的计议。
       四目循声望去——鬼影幢幢中,右首那道曾“吞掉”货车的崖壁洞开了,居然驶出一辆辆坦克来。夜幕中,这骇人的坦克车 “嘎嘎”的挤压声连连震荡开来。
       “他们……是干什么?”梅迪不堪惊疑。
       闻琴的心顿时抽紧了:“这阴毒的大野司令,他是要灭绝我们盟军的先遣队!”
       而此时,野山的战地敢死队竟反常地撤离了,光网也迅疾消遁,火流随即灭迹。一时间,万籁俱寂。这突然而至的死寂,反倒叫重新聚集的先遣队员们一时失措。
       “搞什么鬼?”
       彭如汉预感到这死寂背后的险恶,立马发话:“这是个不妙的讯号!照原计划……”
       话未了,沉闷而骇人的“嘎嘎”之声犹如从地下蹦出来一样,已渐渐可闻。
       彭如汉条件反射般地一吼而出:“散开!快!”然而一切都晚了。这里散开的队员一脚才跨出,山里光网又从天罩下,暗堡内的火流顷刻又斜扫过来。
       队员们不得不撤往另一坡头,不想眨眼之际,骇人的“嘎嘎”之声已扑面压到——竟是坦克群!再想突围,火流早已切断去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彭如汉不乱方寸地四下一瞄,急令:“避开山道,下溪沟!”
       可惜又晚了!南边的坦克已拐弯截到,后面是密集的火流,前面是铁甲坦克,突围的队员们顿时陷入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绝境!
       但见瘦小的彭如汉一按伤腿,抓住一根横斜的老藤,干脆借势荡到坦克上,拔出两枚手榴弹,在可怖的光网中,就像一尊通体透亮的武魂!怎奈火流无情,只听得“啊”的一声,彭如汉中弹,翻落地下。同时间,一条黑影横身扑上,双双避开火流,翻滚开去。
       凶毒的铁甲坦克纵驶横行,生生将伤的、活的,连带着死了的,碾碎在“嘎嘎”坦克的厚厚的钢轮履带之下。
       彭如汉队长没有死,他躺在灌木丛里,不解地眨眨眼,借着火流的光影,看清面前蹲着的竟然是日军基地敢死队队长木村少尉!他忿而挣身欲起。
       木村强按住他,低声道:“朋友,我的佩服你们的胆识。快走!”
       彭如汉几乎不敢相信,反问着:“你不怕我带领盟军大部队把你们这个秘密基地摧毁?”
       “这里是罪孽之地。快……”木村“走”字没来得及出口,一些敢死队成员已经四下围到。
       不愧是彭如汉,他脑际闪电般地意识到什么,蓦地撑身而起,一拳击倒木村,故意响声喝斥:“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这帮人面兽心的东西!开枪罢!”
       “不能留下一个活口。”一敢死队员横过冲锋枪。
       木村感激地深看一眼彭如汉,压下同伴的枪口,故意响声道:“说不定还有用,押送司令部。”
       梅迪巧演戏,如汉暗传情
       木村几个押着彭如汉慢慢走进基地。彭如汉停住步,佯作抚摸伤腿,眼光却极快疾地扫描一眼久来想探明而终以失败告结的神秘日军基地。
       “嗳,快看——”这幅情景被石屋子里的梅迪瞥见,她赶忙向闻琴招呼道。
       闻琴正独自躺在床上细思慢想着什么,见梅迪招呼,也挪身窗下,不看犹可,一看身心一记狂颤,定定的双眼一反静谧的常态,不禁冲口而出:“如……汉?”
       “你认识他?”梅迪甚感惊讶。
       “嗯。”闻琴意态恍惚地说,接着她便把自己和彭如汉的关系一一向梅迪道来。讲罢,不觉又泪如泉涌。
       梅迪依旧在回味闻琴追溯的故事:“嗳,他很爱你?”
       闻琴情思绵绵,点点头,惨然一笑,渗出两点泪花。“如汉他们这次回来,十有八九是为这个基地……我们得提前行动!”
       梅迪很有些等不及了:“什么时候行动?”
       “就这几天。”
       “你的那个……怎么办?”
       闻琴无言以对……人在大野手心里,她又能如何?
       此时的彭如汉,已经被大野请进了会客厅里。
       大野颇识礼仪,躬身迎接道:“幸会。”在他眼里,彭如汉实在名不符实,瘦瘦小小,毫不起眼。
       “请。”大野抬臂往红木太师椅一引。彭如汉也不客气,拖着伤腿,慢慢坐落椅中,忽然间,他发现茶几上的“条子”。大野抓过条子,故作不解地问:“彭先生身为国民党军人,怎么揣着共产党宣传的口号?‘国民政府务必改革内政,实行民主,取消党禁,携手打退法西斯……’”
       “难道不对?”彭如汉倒并不忌讳。
       “你们蒋介石总司令的知道了,怕会要你脑袋。”
       “我这颗脑袋不值钱,蒋司令未必会要;现在在你将军阁下手上,随时奉送。”
       两人眼光一撞,各有所思。一个微微愣怔,一个微微哂笑,大不协调。
       彭如汉不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说:“司令官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是盟军大反攻的情报么?”
       倒是大野猝不及防了,略略一愣,随即恢复雍容的神态,缓缓道:“不愧是军人,习惯‘单刀直入’。你的下面是不是想说,德国希特勒的败局已定,我们大日本皇军的也‘指日可待’了?”
       “你不信?”彭如汉带着明显的奚落。
       大野不遮不掩:“我大野一郎……的相信。”他呷一口香茶,有点“烈士暮年”的惆怅。
       “喔?司令官既然如此识时务,何不……”
       “做‘俊杰’?”大野即刻一扫惆怅,又恢复出雍容,“你我的都是军人,各在其职,各尽其忠——你的为蒋介石总司令,我的为天皇陛下。”
       彭如汉苦笑了:“那你该送我去‘西天’罗?”
       “不,不忙。”大野很是不忍一样,头微微一摆,“你们是不是看中了我的这块神秘的‘风水宝地’?一次、两次地摸进来‘光顾’。”
       “不假。”
       “太性急了一点罢?”大野反话正说,“你们急着打通从印度、缅甸到中国的陆上交通线,却偏偏忘了——这边界的一南一北,都在我们手心里。”
       “是的。不长了。”
       “哼哼。不要忘了,我的这块‘风水宝地’就“收容”过你们的千军万马!”大野眼里即刻划出寒光。
       “是的。也不长了!”
       大野心下一记 “咯噔”,脸上却浮起笑意:“彭如汉先生,你的未免太自信了。”轻轻一语,泄露出杀机。不过他又旋即雍容地一笑,“你的保守着你们联军的秘密,不过我的还是判断出你们南北合击,一举反攻的战略。多谢。”
       彭如汉听了大野的“多谢”,很是愣了一下,有点不明所以。
       大野送彭如汉出来,于随意中一记突袭:“送队长先生去‘西天’之前,你……想不想见见你的一个‘同志’?”
       彭如汉心下一阵紧揪:“‘同志’?你这里?”
       大野轻描淡写地说:“她叫——闻琴。”话语出,镜片中的光束直迫对方。
       “闻琴?”彭如汉紧揪的心一记猛抽。
       大野扶扶眼镜,笑了,颇为满意自己“突袭”的成功:“怎么样?很熟悉吧?要不要去看看?”
       “还有这种怪名字么?”彭如汉反问道,恢复出漠然的神态,“很抱歉,从没听说过。”
       大野收住笑,阴冷的光束洞察着对手。
       彭如汉随即被带到别墅的一间侧屋里。难道要见面的真是闻琴?他猜测着,打量起房间。
       “报告!”门外响起小岛参谋的粗嗓门。
       “来了?”大野依旧挂着笑,“队长先生,这也算是我送你的‘最后享受’。”应声步入的却是梅迪,放沐完浴,披着诱人的浴袍。
       大野的目光在梅迪脸上警告性地地看了一番,便走了出去。女保镖即刻带上房门。
       梅迪定睛细睹着闻琴的心上人,竟直奔主题:“你就是彭如汉?”
       彭如汉不由一怔,打量着来人道:“姑娘,你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我不需要‘慰安’!”
       “嘿唷,还有不需要女人的男人?嘻嘻,别假正经啦!”梅迪嘴上装得狎声浪气,手里却指向墙壁,示意隔墙有耳。
       
       彭如汉立时领悟,又不能不警觉地判断着眼下这位陌生姑娘:“你是?”
       “我?嘻嘻,梅迪啊。”梅迪复指指窗外石屋子,又点点自己,再指向彭如汉。彭如汉仍半明不白。梅迪有口不能直言,脸上不由憋出层层热汗。
       隔壁的作战室里,小岛监控着窃听器。大野悠然地躺在摇椅上,闭目谛听着。扩音器里传来声音——
       “见过美国女人么?你看呀,需不需要?”
       一阵扯带松衣的“窸窣”声,不觉让小岛又勃发起情热。他偷瞟一眼上司,上司依旧闭眼摇晃着,像充耳不闻一般。
       “请你自重,梅迪姑娘。”
       “真还有坐怀不乱的国民党军?”大野稍稍停下摇摆,微睁的眼皮下掠出两注细光。
       “自重?脱光了衣服,就都‘不重’了。嘻嘻,还不来呀?”
       一阵床铺的颠簸,伴着狎昵的戏笑,不由不叫勃发情热的小岛暗生出冲动。
       “哟西!”大野稳坐钓鱼船一样,又摇晃起躺椅来。
       而侧屋里,梅迪紧拉着彭如汉,在木床上制造着阵阵的“颠簸”。“嘻嘻!”梅迪“浪笑”着,抹一把急出来的热汗,先指彭如汉,后点自己,又挥手指往窗外。可惜的是彭如汉还是如坠雾中。
       梅迪迫不及待了。她咬破手指,在手心上写下——闻,逃。
       彭如汉完全领会了闻琴、梅迪的苦心。他握住梅迪滴血的手重重一摇,又重重地点头赞可着,转而又一瞄隔壁,故意大声“回绝”:“没想到你这美国女人真够‘浪”的。可惜我彭如汉没有这个福份。走你的!”
       梅迪心下一颤,不解地低声追问:“怎么?彭先生你……”
       彭如汉一戳梅迪手心血红的“逃”字,故意拉响嗓门:“你——走!我已经说了,我不需要,走你的。滚!快滚!”
       大野也憋不住立身而起,镜片里泄出两道寒光。
       梅迪不得不佯装委屈地退了出来,她将彭如汉的态度转告给闻琴,闻琴已然判断出了如汉的意思:“他是要我们逃,而且‘快’逃!”
       “那他呢?他为什么不……”
       “他认定自己逃不出去了,不想再拖累我们。”闻琴估量着,已觉着时间很紧迫。不一会儿,她似又思量到什么,“恐怕如汉还有一层难言之隐……”
       “什么?”
       “大野要下手了!”
       梅迪恍然大悟!“那?……”
       “事不宜迟,今晚咱们就行动。”
       施计巧杀敌,女囚再逃生
       是夜,怒江回荡着漩流,像是孕育着惊涛!基地的院落小坪里,变得空空荡荡,而最后一批皇军仍尽兴作乐在温柔云雨中——激人的喘息、兴奋的颤动,从燃着凄迷小灯的石屋格子间里阵阵传来。
       巡逻的日军倒也目不旁视,正步开出洞门。
       闻琴的格子间里,小床上搂着她的中尉军官已经被灌得迷迷糊糊,而闻琴还拿着扁酒壶往他嘴里送:
       “户八君,真是海量!”
       “你的今晚好……迷——人!……”
       “是么?”闻琴夸张地嗲笑着,一下跳开,仿佛不小心,“啪嗒”碰倒搁在墙边上的军刀,“哎唷,吓死人了!……”
       “哈哈!不用……怕。它的只……只砍……支那猪。”
       闻琴眼里划起一道冷厉的闪电,眨眼间又显出天真的好奇,道:“亮晃晃的!是把宝刀罢?”
       “当……然!我杀……杀了一百……到今天,整整一百个中国人,大野将军奖……奖赏……”叫户八的中尉迷糊中仍不失得意。
       冷厉的闪电又一次在闻琴眼睛里划亮!她假装畏缩地从长鞘里抽出军刀,“唷”的一声,又重重插回:“我怕!”
       “哈哈!你的拿……拿过来,我的……教你。”
       闻琴复又畏缩地抽出刀,慢吞吞地踱到床头。户八中尉身子一欠,醉醺醺地把手示范着。机不可失!闻琴眼里电光一横,拼出吃奶的气力将刀当胸刺出。“扑哧”一记,还来不及哼叫,迷糊的户八便歪倒下去,还做着那“示范”的架势。
       闻琴的心一阵狂跳,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吐出一口大气,随即将户八拖落地下,用力将尸体塞进铺底下。她刚抓过军服,一不小心碰到“户八君”从腰带上掉下的那颗小手雷,吓了一跳。
       隔壁屋子里的金水玉,被一个毛茸茸、矮壮壮的兽兵扑压着,挣不出,脱不开,急得满脸通红!
       “朝鲜姑娘的,货好!哈……”兽兵益发性欲勃发,连搓带啃,乐不可支。
       门开,闪进一个人。金水玉初而一愣,继而求救:“快快!”日军自己一个愣神:竟是闻琴。乘日军愣神的刹那间,闻琴唰地抽刀,拼力刺去,兽兵慌忙躲过,一刀划伤兽兵肚皮。闻琴又补上几刀,兽兵顿时双眼暴瞪,气绝倒下。
       过了会儿,梅迪与其他姐妹闪进屋来。“解决了?”闻琴问道。
       “嗯。”
       闻琴将军刀插回鞘中,立即吩咐:“你们去洋子那边屋,我和水玉去津子那边。”
       “千万当心津子!”梅迪关照着。
       “嗯。”
       隔壁的格子间里,津子正与一个日本兵双双在小床上翻来滚去,一个快意地呻吟着,一个兴奋地喘息着,两人如入蓬莱仙镜一般。金水玉挨身进屋,依旧着的慰安服,还半敞着。
       津子一眼瞟见,气恼地呵斥:“你也来偷荤?滚出去!”
       喘息的日军也瞟见了,开心地说:“来来,两人的一起。好!好!”他身子一侧,拖过金水玉,挟上床铺。津子大不情愿地欠起身子。
       那日本兵却是得意地兴叹道:“哟西!哟西!今晚的,我的黄道吉日。哈……”笑声戛然而止,变得木然的日军直直地扑倒下来。是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闻琴背后突发的一刀。
       津子大惊失色,张嘴一声“啊”,刚要呼叫,金水玉乘机一把扯过毛巾塞进对方的嘴巴。津子挣身想要冲出屋去,却被闻琴的军刀抵住。“我们本可以一样杀掉你,可怜你也是个牺牲品,再饶你一次。”
       津子毫不领情,充血的双眸既恼怒,又无奈。金水玉将津子手一反,捆上绳索,连着床脚七缠八绕地绑在一起。梅迪这边,已顺利将洋子捆缚停当,她望着这个善良的日本女人说:“洋子,为了不牵累你,我们只有对不住了。”
       “多谢关照!”洋子心下感激,又不无担心,“这次你们能成么?”
       梅迪如实地头一摇道:“大不了一死,总得再试试!”
       闻琴与金水玉换上军装,一晃而入。
       “洋子,我们走了。”闻琴友好地搂住洋子,眼里油然渗出两朵依依惜别的泪花,“希望大战结束的一天,我们还能见面。”
       洋子一样感慨着,也不忍离别。
       梅迪问:“先去地下室?”
       “嗯。”闻琴道,“白玫瑰是死是活,得打探清楚。”
       事不宜迟,闻琴一行赶紧偷偷向地下室摸去。突然,对面过来了一队巡逻兵。闻琴示意大家卧倒在黑暗中,千万别发出任何响声。但金水玉却不小心碰到了路边的一个石子。
       “唔?什么?”头里的日军显然听得响动。
       “别疑神疑鬼。开路!”队长催促着。是木村,他暗暗瞟一眼石屋子那头,心下已有所察觉,不觉又偷偷往别墅跟下一瞄,便率队外出。
       趴身在别墅墙根下的金水玉吓得大气不敢出,连连擦一把满脸的冷汗。闻琴知道木村已觉察到她们的动静,却没有揭穿她们,目光里油然流泻出感激。
       “来!”梅迪招呼一声,自己先潜入到别墅边门口。
       她引领着众姐妹从一楼下来,刚拐弯,不想楼口子上竟守立着两个女保镖,再想回撤已是不能!两个保镖四目紧盯着楼道,机器人似的步步逼来。
       突现的杀机,让不及防范的出逃姐妹一个个手足无措。空气像凝固了一般!退路没有了,闻琴只得硬起头皮,强自装出中尉气派,“笃笃”地迎上去。梅迪挺身紧护着,其他姐妹不得不硬撑起颤抖的身子。
       女保镖意外之下,一时懵懂了,旋即侧身让开,低头显出恭敬之状。闻琴目不旁视,阔步而入。万幸!她们居然蒙过了保镖!
       昏昏的灯火里,朦胧地浮现出一孔孔像是杂乱散布的洞穴,众“皇军”姐妹个个直觉着寒气入骨。
       “这简直就是……地狱!”梅迪见所未见,不由抽紧了心。
       
       金水玉紧挽着闻琴,依旧大气不敢出。
       “啊!”掮着只包袱的梅迪一脚踩空,摔出个大筋斗。人还没有爬起,眼睛已逮着凹陷进去的一间怪屋,弧状的门洞也怪里怪气的,上面镶着玻璃。她小心翼翼挨摸过去,往窗玻璃内一探,浑身猛打出一个冷战!
       “梅迪,怎么了?”
       “天哪,你们看——”
       闻琴她们连连返转回来,不知所以地从窗玻璃上往里窥探,顷刻,便个个瞠目结舌了:密室中,一围古色古香的大立橱,格档错落有致,颇有艺术情趣。格档上,一样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玻璃药水缸与药水瓶,里面浸泡着一只只女人的头、乳房、阴蒂、子宫……
       “真是禽兽!”闻琴实在止不住一腔的悲忿!
       “一定要向全世界揭穿他们!……”梅迪发着毒誓。
       一串怪气的狗唁,顿将惊呆着的姐妹们唤醒过来;众人急急回首,却又寻不见狗的影踪。怪了!狗声轻唁着,时断时续的,即刻又消逝在空寂之中,平添出魔窟的恐怖。
       她们掏出枪,横过刀,屏住息,悄悄地往斜对面的弯口摸去。弯口子上,一阵“哈哧”的怪响与女人的呻吟直钻人耳膜,拂拂的寒气中,听来不由叫人毛发直竖!
       她们瞪眼搜索,定睛细看,那怪响是从一孔洞穴门缝里传出来的。
       闻琴跟梅迪眼色一递,双双同时撞门而入——但见黑影一闪,划向墙角,竟是狼犬“黑神”!它也被猛吓了一跳,正瞪目审察着这些不速之客。
       潮湿的地下,软瘫着白玫瑰。她惊怵地一瞥来人,原来是闻琴一班姐妹!
       狡猾的“黑神”趁机狂吠一声,纵身跃起,龇牙咧嘴,冲着头里的闻琴扑咬下来。
       “闪开!”闻琴一把拔开白玫瑰,疾喊一声:“用刺刀!”
       “砰砰砰!”梅迪性子一急,手里的枪响了。
       子弹击碎了猖獗一时的“黑神”,它从半空里跌落到地下,还于心不甘地挣扎几下,终于丢失了狗命。枪声破屋而出,在地下室里隆隆回旋着,就像闷雷击顶。众姐妹一时间也被这“击顶”的闷雷轰哑了,一个个不由得噤若寒蝉。
       院中的警报拉响了,声声逼人!一发千钧!
       梅迪猛一把搡开门,急急催道:“快!快!”她抖开包袱,取出一套军服,塞给白玫瑰道:“快换上。”
       “彭如汉不见了!怎么办?”寻找彭如汉的金水玉突然拐进门相告。
       “如汉,你的琴琴救不了你啦!……”闻琴思念着无踪可寻的恋人与同志,苦痛地告辞着,随即返过身道,“姐妹们,从现在起,全靠我们自己了。”
       声声警报直揪人心!探照灯刺破夜色,交相搜寻着再度出逃的目标。小岛参谋早已怒气冲天,扯着大嗓门直吼:“她们逃不远,严密搜查!”
       宪兵们急急加岗放哨,有出追的、有巡查的,还有回来报告的,霎时间忙作一团。这时,有人发现了石屋子里的反常情况,便立即报告给了小岛。小岛立即率兵赶到,只见一地的尸体,洋子和津子则被捆绑在一张床上。
       “她们扒了皇军的军衣逃了!”津子嘴里的东西刚被掏出来,便大呼小叫道。
       小岛立马省悟,拔出枪,回身喝令:“八格!抓活的!”冲天三枪,发出紧急追捕令。
       见背后宪兵纷至沓来,闻琴一思量,牙一咬,乘其不备,干脆杀了它一个回马枪,于是命令众姐妹道:“打!”
       众姐妹回身一阵乱射。争功抢先的宪兵猝不及防,不少人鱼贯倒地。梅迪一步跳开,借着空档,瞄准了小岛,手里的一梭子弹同时打出。怎奈没瞄准,火流从小岛耳旁擦过。
       小岛一惊非小,嘿嘿冷笑着举起手枪,讥刺道:“好好,先叫你的归天!”“砰!”的一枪击中。抱臂倒下的却是小岛。
       闻琴回以冷冷一笑,急催梅迪:“快走!”眨眼之间,横肚里杀出一班宪兵。闻琴一愣,即刻卸下颗手雷,拼力扔将出去。“砰!”的一响爆炸,三具断尸。
       姐妹们乘追兵趴地还没起身,一面横枪乱射着阻截,一面回过身紧跟住闻琴,拼命地边打边逃。众姐妹避开公路,直插林莽。刚要斜穿过溪沟,乏力的姜平儿脚下一绊,摔出个筋斗;扭头一看,绊着自己的竟是个人尸!
       “啊!”
       “别叫!”闻琴低声喝止着,凑身一看——
       探照灯的余光下,见到的是两具面饼似的变形尸体!
       “呀!死……死人!”金水玉那头也发现尸体。众姐妹定睛四顾:草丛、泥地、石滩上,条条尸体横七竖八的,血肉模糊,身子碾压得都扁渣渣的,早失了人形,实在惨不忍睹。
       “像是军人?”梅迪猜度着。
       闻琴细细辨认着,点头道:“是我们的一支侦察小分队。”
       “砰砰”!追兵从林莽里偷袭而出。闻琴急呼一声:“快,下溪滩!”
       探照灯前后挪移、洞照着,将子夜的溪滩与山坡映照得像白昼一样。闻琴领着众姐妹,绕过开阔的溪滩,拐往黑森森的蜀道小路。
       正是欲登未登之际,溪滩头的地堡里突然冒出一支队伍,劈头压到;她们再想躲避,已经迟了!
       梅迪牙一咬:“拼了!”众姐妹齐声响应,反正是个死,总比束手待毙强。
       “什么人?”顶头上传来喝令。
       闻琴听出什么,只能硬起头皮铁起胆回答:“搜索队!”
       “搜索?”
       “发现有游击队赶来接应。”
       “游击队的哪里?”
       这里正问着,后边的追兵又眼看扑到。生死一线之间,闻琴突发灵感,就势手一引道:“看——这里。打!”
       见闻琴卧地开枪,姐妹们也齐齐转过身子,跟着卧地一阵扫射。
       那头追兵的子弹被吸引了过来。这头的日军大怒,迎头痛击。一时间,弹如飞雨,交相穿梭,两伙日军不分敌我,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
       趁着混乱,女兵们一个紧接一个攀树、登坡,匆匆隐入深山密林。
       对这些女俘的逃脱,大野似乎并不关注,表露出一种极为平和的态度,他在墓地林中小空坪上摆下祭坛,一簇篝火,一具狗尸。四周围着一群宪兵。他与彭如汉在祭台上对酒消闲。两边是斟酒的洋子与津子。气氛诡谲,暗藏杀机。
       宪兵队长凑到大野耳根下,叫大野止了:“彭如汉先生是贵客,不是外人。讲!”
       “哈依!是不是增派部队进山?”
       “不必。”大野胸有成竹,“我们又得打上一赌了。你看你的‘同志们’逃得了?还是逃不了?”
       鼓如汉不卑不亢地回道:“逃不了,你也输;逃成了,你输得更快。”
       大野幽目一抖,却仍笑微微的:“你的也跟我一样的自信。哟西!干。”
       彭如汉也把杯回应。
       大野玩赏着酒杯,徐徐道:“贵国古代的大英雄曹操有一句名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只可惜你和你的‘同志’不能理解。唉!”
       彭如汉品出话中杀机,目光不觉一跳!他在心底默念着,但愿你们能够躲过此劫,神思却早已飞到逃亡之人那里去了。
       他哪里知道,危险正一步步逼近自己所关心的人。那些在黑夜里匆匆逃亡的姐妹,早已是神情昏沉、脚步踉跄,一个个摇摇欲坠。闻琴背着白玫瑰,也是一步一喘的。
       “放下我,好闻琴!你们走,不要管我了,求求你!……”白玫瑰苦苦哀求着,很有点惭愧。
       “别说了,我们都得出去!”闻琴停住步,乏力地喘出几口大气。
       梅迪、金水玉和姜平儿紧跟其后,使出吃奶的气力,一步一挪的。
       一行人出得飞瀑,便见到一条山径。山径边,竟是一泓清潭,一道峭壁;峭壁石龛里还有一尊菩萨。
       闻琴觉着腿发软,只得强自挺住,还扶携住平儿,激励道:“再挺一挺,就熬出头了!”
       “嗯。”平儿嘴里应诺着,却还是困乏地闭上眼皮。
       闻琴搀扶着白玫瑰,可白玫瑰还是瘫软了下去:“我再……走不动了!……”
       梅迪瞄见了,不得不大声提醒:“不能躺下!”喊着,又急急转回来,扶托起这位外交官夫人。
       白玫瑰睡眼惺忪道:“就让我躺一歇。”
       “一躺下来你就再起不来啦!”
       “走!一定要活着熬出头。”闻琴扶起白玫瑰,费力地迈开脚步。
       金水玉不忍心了,央求着:“就歇一歇罢?养点力,再走。”
       白玫瑰又昏睡了过去。梅迪无奈地看看闻琴。闻琴瞟瞟地下的白玫瑰,只能软下心:“唉!”
       
       这时,金水玉却不时瞄瞄左右道:“我老觉着四底下都是眼睛……”
       “别吓人!”梅迪嘴里斥责,心下也禁不住阵阵打颤。
       “好了,快睡,明天要赶早。”闻琴一面叮嘱着,一面捡了些干柴,点旺一堆篝火,这才乏力地倚坐到一株大树底下。
       巾帼勇就义,舍身报国恩
       当一抹惨淡的晨曦透过峭壁的缝隙,斜照到已经熄灭的篝火旁的姐妹们身上时,她们还在酣睡。对于她们,能这样尽性地酣睡,实在是太难得了!看看,一个个脸上还挂着因获得自由而甜蜜的笑靥。
       像是冥冥中有谁在催唤似的,警觉的闻琴忽然睁开眼,一骨碌爬起身就连连催唤:“哎呀,都天亮了!快快!”
       梅迪也一直提着心,顿时醒转过来:“起来,起来,赶紧走!”
        “都别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在清潭口子上直迫压过来,就像一响闷雷,将惺忪的姐妹们个个轰醒!怎么会?怎么可能?惊慌的众姐妹急忙抬头——
       峭壁上、蜀道里、潭口间,一层层日军荷枪实弹,竟已如布下了天罗地网。
       “你?居然没有死!”闻琴很是意外,又很是愤懑。
       小岛高居在潭口的硗石上头,右臂缠着绑带,哈哈一阵狂笑!
       几个历经艰险逃出狼窝的女人,又再度被押回基地。“笃笃”的皮靴声里,班师回朝的小岛好不得意:“报告将军,逃犯如数抓获!”
       大野声色不动:“唔。”眼镜里阴阴的光束直直地逼视着对手,掠出得计的奸笑,“彭先生,你的输了。”
       闻琴、梅迪、金水玉、姜平儿与白玫瑰,被长绳子捆成一串,你搀我扶地拖步而来。
       洋子暗下打了个冷战,她的心揪紧了,直替众姐妹叹息。彭如汉也心下紧揪着,悲忿不已。
       梅迪一眼发现在跟大野“对酒”的彭如汉,“啊”地失声一叫,暗暗捅了一把闻琴。闻琴强按住纷繁的心绪,默默地转过眼——是他,如汉!
       彭如汉也直面着姑娘们,眼中翻滚着波涛。他随即将目光投向自己的恋人——闻琴身上。四目交会,火花迸溅!
       大野端坐不动,静观其变。
       “如——汉!”
       随着一声轻轻的呼唤,闻琴拖步而上。彭如汉连连拔脚迎去。两双久违的手握住了!两颗久隔的心振荡了!
       “叫你吃苦了,闻琴!”
       “我没有完成任务……”
       “不,我们已经做了——用自己的生命。我、还有你的同志们,都感谢你!”彭如汉松开手,向闻琴庄穆地敬了一个挺挺的军礼!
       静如雕塑的闻琴一时泪如泉涌。女伴们个个憋不住眼泪,一齐哭了……
       “啪!”“啪!”“啪!”
       大野不阴不阳地拍起手掌道:“不保守你们的‘秘密’了?”
       “没有必要了。”彭如汉与闻琴,双双平静地作出了回答。
       “哟唏!”大野镜片后的幽目忽闪出拂拂的杀气,挥手一拨。四个兽兵一拥而上,将彭如汉裹挟到死犬黑神墓后的大树下。
       “钉上。”大野口气平和地下了命令。
       姐妹们一时费解,但见两旁的兽兵撕开彭如汉的衣领,另两个极熟练地一把将人搡贴到树上,旋即两道寒光“嗖嗖”横出。
       “啊!”
       一声强抑的痛呼,活生生的彭如汉已被两把军刀刺通锁骨,钉在树上,两缕鲜血随势淌落下来。
       姐妹们尖叫起来。兽兵堆里却喝彩连连。
       “如汉!”闻琴痛呼一声,挣身想去,怎奈人被缚着,挪动不开。
       彭如汉咬牙吸一口气,安慰着:“没有什么,他们原本就是兽兵!”
       “八格!”小岛暴怒,左手抽出军刀,挥手便砍。
       大野抬手止住,故作夸张道:“不不,还得叫他欣赏‘好戏’。”他嘴角仍浮着笑意,目光一斜,光束直趋闻琴道,“我很佩服你的‘忍辱负重’。你的,更像是共产党。”
       闻琴眼波一荡,不置可否:“喔?”
       “不过今天,只能委屈你了。”大野手起刀落,削断绳子,随即将眼色一抛。又有四个兽兵应命扑到。
       大野横刀指问,“是你打死我的‘黑神’?”
       “是的。”闻琴毫不犹豫。
       梅迪不忍闻琴替自己受罚,那本是自己性子太急,不慎开了枪!她身子一挺,要站出来,却被姜平儿和金水玉暗下死死拖住。
       “你的谢罪!”
       “它?死有余辜!”
       大野头一回勃然作色:“扒光她!”
       篝火中,四个兽兵一把掀倒闻琴,几下扯光闻琴的衣服。姐妹们闭眼埋首,个个不忍目睹;洋子也一样,独有津子兴奋地大叫:“支那猪,活该!”
       彭如汉睁开眼,双目怒瞪:“大野一郎,不要忘记你失败的那一天!”
       大野不觉也下意识地打出一个冷战,益发横溢出兽性:“你的还是看看今天!”接着转向小岛问,“她的打死几个皇军?”
       “有四……唔,是五个。”
       大野环指下属道:“你们的五人,都拿出一颗子弹;你的替黑神,补拿一颗。”六个兽兵,迅疾从子弹夹里各卸下一颗子弹。
       “打吧,开枪吧,我一人换你们六条命,也值了!”闻琴的声音,就像从篝火中燃出来一样,滚烫得灸人!
       “你的想得太美了,尊敬的中国姑娘。”大野拨弄着兵士手里的子弹,“她的要了皇军的六条命,你们的就从她生出命来的地方进去‘讨伐’!”
       彭如汉震惊了,忿然喝斥着:“大野一郎,你是一匹十足的禽兽!历史会记下你的血帐!”
       “你们都不是人。住手!住手!——”梅迪实在憋不住,血性一发,厉声咆哮了!
       小岛眼里一记闪动,也想起什么,报告道:“将军,有三个士兵,是叫她的手雷炸死的。”
       “喔?”大野好像更来了雅兴,眼一斜,问,“是用的户八中尉那颗手雷?”
       “哈依!”
       “手雷。”大野巡视下属,索要着。
       他想干什么?众姐妹连同兽兵也一时木然了!只有彭如汉惊悟出大野的手段,他再一次震怒:“我看你上军事法庭时,有没有胆量交代今天的兽行?!”
       “你们绝逃不了!”咆哮的梅迪挣不出身,几乎发狂。
       “哼哼!”大野笑得有点怪异,有点变态的漠然。“手雷!”小岛见一时没有,喝令宪兵队长:“快去拿!”
       “我有。”众目回顾,走出的竟是木村少尉。他解下腰间一颗手雷,请命道:“要我木村少尉的上么?”
       大野镜片后狐疑的光束不觉亮堂开来,头一点道:“你的,戴罪立功。”
       “哈依!”
       彭如汉厉色责问:“木村,你也甘愿与禽兽为伍?”
       “你这两面三刀的刽子手!”梅迪拼命一冲,带动了众姐妹的愤怒。
       “啪!”监守的兽兵一枪托将梅迪打倒在地。
       此时的“木村君”充耳不闻,一步一步走到“黑神”墓前,在闻琴身旁站定。沉默的闻琴静静地盯着一反常态的木村,依稀判断出一点什么。木村并不回避闻琴的目光,道:“对不住了!”他像饿狼扑食一般,迫压住闻琴。
       “这是你最后的武器!”
       一声极低、极快、极沉的关照,顿使闻琴明悟了,这是木村在帮自己啊。闻琴目光里透过感激,而嘴上痛骂着:“塞吧,糟蹋吧,你这条狗!”
       “八格!”木村挥手掴出耳光,随手将鸭蛋状的手雷佯作狂猛地塞送了进去。
       “啊——”半是有心,半是撕痛,闻琴大叫一声,人便昏厥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昏厥的闻琴又从撕心裂肺的疼痛中苏醒过来。呀,自己还没有死。这是哪里?噢,是地下室?
       “看——”金水玉终于从闻琴的下身,抠出血淋淋的手雷。
       “这帮禽兽!”梅迪一把抓过,刚欲扔掉,即刻被闻琴唤住:“别扔!”
       梅迪一愣,有点莫名其妙。
       闻琴小心翼翼地接过椭圆的手雷,爱嗔地一瞪女伴道:“你这一出手,我们就一起去‘西天’了。”
       梅迪与金水玉好一阵战栗!
       “这种手雷只要稍稍一碰撞,就会爆炸。”闻琴轻轻擦抹去手雷上的血水,“别看它小,可有点威力呐!”
       金水玉费解地自言自语着:“也不晓得木村是怎么想的?下得了这个手!”
       梅迪怒道:“都是一路货——十足的禽兽!”
       闻琴捧着擦净的手雷,软软地躺下,摇摇头道:“你们误解了。木村君做得妙——天衣无缝。”
       
       梅迪与金水玉两人如坠雾中。
       “他给了我最后一个机会……”
       闻琴话未了,门外回廊里已响起木村的催唤:“闻琴,你的将军阁下的有请。”
       “有请?”这大野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闻琴疑惑了,不过她很快便沉静下来,并冷冷一笑,暗暗忍着剧痛,把手里的手雷又塞回原来的地方。
       “闻琴,你这是?”梅迪大惊失色,众姐妹也惊诧茫然了。
       “我说了,这是我最后一个机会,既然没完成任务,也只有这样了。”闻琴环顾了一下众姐妹,黯然地说,“这一走,也许就没机会再见了,你们多保重。”她看看外面,继续说,“那木村少尉是个值得信赖的日本人,你们要逃走,他或许会再次帮你们。”
       说完这些,闻琴欠起身,和众姐妹一一拥抱,又默默一笑,凛然走了出去。身后,是众姐妹沉痛的啜泣。
       走进大野的房间,闻琴拾眼一看,那中堂大大的“礼”字下面,大野手里按抚着七弦古珍,耳里谛听着战况的广播,不由不叫闻琴暗生出诧异。
       此时,广播里正传出盟军的反攻口号:“……要求八路军、新四军准备成为全国反攻的先锋;要求加强中国与美、苏、英以及一切同盟国的团结,争取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
       “听到了?”大野关掉骨灰盒一样的黑色收音机,“是共产党的声音,反我们法西斯的,而且要‘胜利’了。”
       闻琴未置可否,宁静中像是还透出几丝无奈的黯然。
       “我的相信。你的……”
       闻琴感触到对方幽目在判断自己,便缓缓坐落到红木椅里,不无惆怅道:“我……输了;你将军阁下,是赢家。”
       快意的将军幽目一亮,把玩起猎物来:“我的喜欢听你叫‘大野君’。”
       “是,大野君。”闻琴又恢复了驯良。
       “你的比彭如汉懂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哲学。”
       闻琴心下一抽,回以凄然的一笑。她的如汉因为不肯透漏盟军大反攻的情报,据说已经被眼前这个可恶的日本人杀害了。
       大野别有所想的目光依旧盘绕在闻琴苍白而不失清丽的鹅蛋脸上:“唉,可惜你的……不是共产党。”
       闻琴心暗下一抽,反问道:“怎么,大野君难道喜欢我是共产党?”
       大野思量着,坦然自白:“又喜欢,又不喜欢。”
       “喔?”闻琴端详着自相矛盾的大野,不由生出几许疑惑与鄙夷,想了想又道,“大野君,在我临死之前,有一个恳求。”
       “请讲。”
       “我闻琴是为你的神秘基地而来,又为这‘神秘基地’而逃,最终还是败在你这‘神秘基地’手里。我想亲眼见见大野创建的‘神秘基地’,那就死也无憾了。”
       猎物在手,且句句入理、入情,大野大是惬意,几乎未加思索地接口应允:“可以。”
       闻琴立身致礼:“有劳大野君了。”
       大野绅士地一笑,优雅地导引着闻琴,信步来到万人莫入的神秘洞穴口。荷枪的门卫早接得指令,客气地拦住闻琴:“请你的更衣。”他手往门卫间一引。
       “要脱光?”
       “哈依。”
       “这是规矩。”大野解释着,对守卫点头赞许。
       “能理解。”闻琴也不以为意,只身进入门卫间。
       过了会儿,闻琴脱光衣服问:“可以了么?”
       门卫依旧警觉地进内审察了,这才允许:“唔,穿工作服。”
       屋里的闻琴光身套上件白色工作长衣出来:“现在是除了这件白袍,我真是一无所有了。”她自嘲着,还掠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抱歉了。请——”大野依然有礼有节。
       闻琴一脚踏入洞穴,两眼不觉暗下生惊——好大一个“地下世界”!天顶上,吊车横移着一辆辆坦克车身;地底下,工人分区在配套安装。天哪,竟是一座兵工厂!
       锻打声、哨子声、电钻声……一派战争的狂热!
       “真看不出,山洞里还有这么个‘大世界’!”闻琴感慨不迭。
       大野文质彬彬地一笑:‘精彩的还在后头呐。”
       等到“崖壁”启开,竟又是一番天地!配套成龙的坦克车,横成排,竖成行,各有定位,于半明半暗中,像是一具具地狱幽灵。
       意外的闻琴目光怔怔的,她下意识地回忆起一幅场景——溪滩头,探照灯的光网中,坦克交错碾压着活的、伤的、死的侦察队的战友们。
       惨不忍睹的将士们尸首如饼,面目全非!
       ……
       “这就是我名震天下的‘神威军团’,就等着跟联军决一雌雄。”大野袒露着拚将一死的心志。
       就像是呼应,靠外边的一队坦克手鱼贯地钻进车内,驾驶着战车,“嘎嘎”然地杀将出去。
       闻琴眼里光电闪忽,禁不住称许道:“不愧是大野君的‘神威军团’哇!”
       两人来到天然的洞穴回廊。闻琴忽闪的眼光突然间划亮了。一处洞口门楣上,钉着块木牌:一个大红“╳”里是一具骷髅。
       大野引指着相邻洞穴,如实相告:“那是我的‘神风军团’——”
       “噢。”提着心的闻琴立马将划亮的眼光熄灭掉。
       洞穴里,一辆辆严严盖着篷布的大货车,正驶出洞去。闻琴逆着驶出货车的方向寻去,发现与相邻洞穴连通的站口,在装运弹药。
       “大野君,不看不知道,你创建的这个‘神秘基地’真了不得哇,难怪我们会伤亡惨重。今天我闻琴算是服了!”她环顾“神秘基地”,赏叹着,很随意地往站口里踱去。
       “哎,那边的危险。”大野有心无心地提着醒。
       闻琴回首,灿然一笑道:“看看也会爆炸么?我现在可不想死。”
       “你的……”大野司令无奈地摇摇头,只得接踵跟去。
       血一般标有“太阳旗”号的弹药箱,从相邻的弹药库里装运到大货车里。一箱箱弹药,一辆辆货车。闻琴的目光刹那间凝住了……
       她怎能忘——一面面得志猖狂的太阳旗,招摇着;扫射声、轰击声、爆炸声,伴着逃难民众的啼号、奔逃、呼叫,天地共震!
       闻琴眼里忽闪着电光,这电光又孕育出一股足可与天地同撼的霹雳。
       “闻琴女士,想什么呢?”大野脸上虽情意绵绵,但眼里终不失职业的警惕。
       闻琴笑了,笑得不再“灿然”,而变得凝重:“想——你、你的‘神秘基地’,你们‘圣战’的‘辉煌’!”
       “喔?哟西!哟西!”虽然嘴里称许着,可大野还是品出些许异味。
       “也想——我、我的如汉,我的姐妹,我们的大反攻!……”此时此刻,闻琴万千心潮一泻而出!
       “你的疯了?”大野一把揪住顿时变得庄肃、冷峻的闻琴,温文的幽目勃然暴瞪,几近歇斯底里。
       闻琴一把反揪住大野的胸口,横眉冷对着,一扫迷人的柔情蜜意:“大野一郎,你真不该怀疑自己——我正是你要查的地下党,一个中国共产党党员。”
       “什么?你的……”大野心猛地一抽,神色惊变,已预感到莫名的大祸,迅捷喝令,“来人,给我拖出去毙了!”
       “晚了!将军阁下。”
       聪明的大野顿时惊悟,目光直往对方下体瞄去:“你的……手雷?”一语刚出,站口大乱。
       闻琴紧紧箍住大野一郎,手里已攥着那刚刚掏出来的沾着血水的手雷,脚在崖壁上拼尽全力地一记猛蹬,双双便滚撞在弹药堆里……
       “砰——”
       手雷因撞击而炸响,眨眼间,弹药引爆,一箱箱、一车车,连锁般地炸开;一时间,洞穴振荡,山地摇晃,紧连着,弹药库爆炸了……
       “轰隆……”巨响裂地惊天,势如海啸;‘神风’、‘神威’,连同整座神秘的魔窟地狱,在连串的爆炸中,渐渐化为灰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