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武侠精品]夺命九龙鼎
作者:闫成军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5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山林遇险
       1926年初冬。
       地处浙南茫茫林海的丽华山麓,峰峦叠嶂,树木茂密,山势险峻,危石丛生,食人猛兽和盗匪经常在这一带出没。时近黄昏,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者正在崎岖不平的山间小路上健步疾行。突然,前方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老者暗暗一惊,炯炯有神的目光机警地向四周一扫,急速向前奔去。刚拐过山脚,只见路旁碎石上斜躺着一个中年汉子,衣衫被撕裂成一缕缕布丝,满面血污昏迷不醒,手中还抓着一根扯断的青藤,看来是位不慎从山坡跌落的路人。老者伸出二指轻搭汉子腕部,只觉脉象虚弱浮乱杂缓,忙从贴身衣袋中取出一粒暗红色药丸,打开随身所带的葫芦,用清水缓缓给伤者服下。约摸半袋烟工夫,汉子慢慢睁开双眼,痛苦万分地蠕动了一下嘴唇,疑惑地向老者问道:“老人家,请问这是……”
       老者这才舒出一口长气:“你从山上摔下伤得不轻,适逢我路过此……”
       汉子挣扎着抬起身来:“多谢老人家搭救之恩,只是请告诉我,大窑村离这里还有多远?有一位叶明宇老窑师可在?”
       老者双眉微微一蹙:“你……与叶明宇沾亲?”
       汉子摇了摇头:“慕名前来,投师学艺。”
       老者听罢,长叹道:“唉!你还是回去吧。”
       汉子正色道:“老人家此言差矣!想那叶老窑师技艺精湛巧夺天工,所制宋瓷哥窑精品名扬四海……”讲到这里,他向神态漠然的老者细一打量,似乎突然悟到了什么,忙用双手一揖问道,“老人家,莫非……就是叶老窑师?”见老者未作置否,立时面露喜色,双膝重重跪地,“师父在上,李华本是窑工之后,来重振华夏瓷业,不远千里前来投师学艺,请师父受弟子一拜!”
       老者不动声色地审视打量着这个自称李华的汉子,沉吟片刻后缓缓言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你又有伤在身,且随我来,有事回村再作商议。”
       蓦地,只听得背后传来“嗖”的一声响动,同时有一股劲风骤然袭来。老者身手敏捷非凡,就势将李华推倒,塌腰滑步一个“铁板桥”挺身俯地。几乎是在同时,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擦身而过,深深扎入树干之中。随着一声唿哨,从四周树丛中跃出五六个蒙面大汉。老者怒目厉声喝道:“什么人?想干什么?”
       “嘿嘿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兄弟们也是受人之托,想跟老前辈借样东西。”为首的高个子说。
       “什么东西?”
       “九龙珍珠凤鸣鼎。”
       老者愤然道:“白日做梦。”
       高个子反显得格外谦恭:“既然老前辈不肯赏脸,在下决不勉强。是不是跟我们走一趟,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我们也好交差啊。”
       老者不再作答,伸出两指轻轻一挟,早将深扎树干的匕首拔出,接着双手一撅,只听“铮”的一声脆响,匕首断成两截。
       高个子又是嘿嘿一笑:“那就莫怪兄弟们失礼了。”
       叶老不慌不忙向腰间一摸,早把一条纯钢九节软鞭掣在手中。
       高个子首先发难,左手虚晃一招,一柄单刀向老者肩头斜劈过来,老者稳立如松纹丝不动,眼看刀至胸前,猛烈旱地拔葱凌空高高跃起躲过来势。高个子气得哇哇大叫,两膀运气使足千斤之力恶狠狠地砍向老者顶门。老者冷冷一笑,反而疾步迎上,右手一抖软鞭缠住单刀,左手双指点向对方持刀的手腕,右脚早已踢中高个子小腹。高个子哪里还站得稳,兵器脱手,蜷缩成一只虾米似的在地上来回翻滚不止。众蒙面人一见首领吃亏,同时出手猛扑上来,老者展闪腾挪避实就虚,与众歹徒展开周旋。
       双方正斗到酣处,只见高个子突然抽身跳出圈子,将刀交左手,右手臂一扬,一道寒光直向老者背部飞来,老者正与众歹徒全力拼杀,竟然未觉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李华大叫一声:“师父当心!”不顾一切纵身跃起迎上前去,“噗”的一声,五寸匕首深深扎入他的肩窝。老者见此肝胆俱裂,他本不愿轻易杀生,所以适才并未使用绝技,此时大叫一声猛展神威,将九节钢鞭挥舞得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出手无不是夺命险招,刹时间六个歹徒三对带伤。高个子见势不妙,又猛听山后似有不少人向这里赶来,忙用黑道暗语喊:“风紧,放水!”率先逃离。等一队手持各式兵器的山民赶到现场,蒙面人早已作鸟兽散窜进密林深处。
       一个眉清目秀的青年疾步跑到老者跟前,关切地问:“师父,可曾遭他们毒手?”老者却不答,转身扑向李华。但见刀入肩窝深及刀柄部,伤口四周早已被鲜血染透,他不敢贸然拔出匕首,只好先用金创药为之止血。
       叶明宇热泪盈眶道:“若非你舍身相救,我只怕早已命丧黄泉,如此大恩定当报答。”
       李华一听急得直摆手:“前辈万万不可如此,李华只有一个心愿,若能得老窑师应允收为弟子,即便……也……”他见老者终于庄重地点了点头,一个“谢”字还没说…口,又再度昏厥过去……鸿门赴宴
       在景色秀丽气候宜人的青城山北麓,有三条山涧在此汇合,大窑村就座落在这三源相聚的小盆地上。
       相传北宋年间,有章氏兄弟二人来到此地,见这里土质肥厚非它方可比,且山高林密燃料充足,遂在此安家建窑烧瓷。因他们工艺精湛制作细巧,瓷品畅销各地所获甚丰,故一时间各地瓷工艺人纷纷前来,最盛时有大窑三十六小窑七十二,其中又以章氏昆仲人哥、弟二窑声名最著。直至明末清初,因一些窑主唯以获利为旨只顾多产,瓷品质地粗劣,每况愈下,最终导致销路滞凝自然淘汰,众窑场也渐趋湮灭。这样延续到民国年间,大窑村除了几座小碗窑尚在风雨飘摇中惨淡经营外,当年的盛况早已成了历史。
       随着列强的入侵,已渐渐被人遗忘的大窑村竟又突然变成了一块众目所瞩的宝地。日、德、法、瑞士等诸国领事商贾蜂拥而来,本地财神也不甘落后,争相前来以钱财诱使乡民遍挖窑址寻找古瓷,压价强购后转手牟取暴利。然而地下之物毕竟越挖越少,于是,这座小山庄便从此恢复了昔日的宁静。
       叶明宇便是应龙潭镇首富吴士清之邀,专程出山相商复兴瓷业大计的。
       这吴士清原是个专以收购贩卖古瓷为业的三流商贾,近几年却突然交了好运,购置房产广设商号,一跃成为龙潭镇巨富。尽管外界传言他的钱财来路不正,但均缺少凭据,想来是有人嫉妒罢了。
       当叶明宇来到吴府时,吴士清早已在门口笑迎,当即将他请进内厅,摆下一桌酒菜,吴士清异常殷勤,一个劲地斟酒夹菜。叶明宇是第一次和他打交道,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赶了半日山路早就饿了,也毫不客气坐下就吃。酒过三巡,他终于有点憋不住了:“吴老板,你三番两次带信说有要事相商,此时何不明言?”
       吴士清笑而不答,转身从屋里捧出一只做工精细的描金脱胎漆木匣:“叶兄,谈事不忙,先请你看一样东西。”言罢将匣盖轻轻打开,一座哥窑古瓷花轿赫然呈现在眼前。
       叶明宇一见此物,不由全身蓦然一悸,立即急步上前仔细观看,最后竟久久凝视
       着瓷轿底部的一个印记,两行老泪潸然而下。
       吴士清忙问:“叶兄,你这是怎么啦?”
       叶明宇神情肃穆地猛一挥手:“你先告诉我,此物是从何处得来的?”
       吴士清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说来惭愧,兄弟此番去上海,正逢一家破产商行在亚洲饭店拍卖此物,我一眼就认出是哥窑宁瓷珍品。当时我想,若让如此珍贵国宝流至海外,我等还有何面目见瓷界前辈?遂倾囊出价,用6500银元将此轿购下,弄得差点连回来的盘费都没有了,哈哈哈。”
       叶明宇向吴士清深深一揖道:“实不相瞒,此瓷轿乃是先祖所造,当时只烧了方、圆两件,圆者形似三潭印月中之石塔,方的就是此物。后因家门突遭变故,此宝也流落他方,明宇虽曾多方寻索,却全无踪迹。今日幸蒙吴老板使此珍品重返故土,实实功德匪浅,请在此受我一拜。”
       原来,叶明宇先祖曾在章生一的窑上任过首席窑师,由他掌烧制的哥窑精品,不但瓷质细白造形精巧有冰裂纹,而且釉色浓淡相宜别具一格,非他人所能及,故在当地享有“窑神”之称。但在那时,窑工的地位极为低下,“窑神”尽管身怀绝技,最后仍不免穷困潦倒老死山林。如此代代相传,到了叶明宇成人时,大窑村的盛况早已烟消云散,他纵有重振祖业之心,却被材料资金等诸多困难捆住了手脚。又见世态险恶人心叵测,连大窑乡民也为争夺古瓷钱财手足相残,只好将此心愿暂且搁下,办起一小碗窑维持生计。眼下,他见到先祖遗物,不禁仰天叹道:“明宇实在是愧对先祖啊!”
       吴士清忙劝慰道:“叶兄千万不要如此,就凭你这手名震瓷界的嫡传绝艺,还怕……”
       叶明宇面带愧色连连摇头:“我又何尝不想重振祖业?只是单单修建瓷窑就要大笔巨款,还有原料、釉色……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言罢早已是老泪纵横。
       吴士清也动了感情:“叶兄,士清虽是小小商贾,却也颇有爱国之心,今日请你来就是商议此事。眼下,上海有家大公司愿意资助你重烧古瓷,一切开支均由公司负责,产品也由他们包销。”随即取出一份东西,“你看,这是公司的协约文本,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又将一张银票递上,“建窑购料所需款项均可从此开支。叶兄若有此心,士清愿以全部家产作保。”
       叶明宇虽然只念过私塾,却也粗通文字,他将协约看后,不禁大喜过望:“这正是明宇多年的夙愿呀!”说着就要按手印。
       吴士清却拦着说:“只是,还有个条件。为了保证瓷品质量,公司要派人前来监制。”
       叶明宇全身猛地一震:“你是说他们派人到大窑来看我烧古瓷?”
       “这叫监制,人家投了资,总要……”
       叶明宇将协约、银票慢慢放到桌上:“卖瓷不传艺,此及先祖所定窑规,明宇不敢擅违。告辞!”
       吴士清忽然大笑起来:“叶兄千万不要误会,这只是他们的意思,士清不过代传话罢了。公司经理还要我转告,如叶兄不同意监制也决不勉强,只要将那只‘九龙珍珠凤鸣鼎’拿来作抵押,协约仍可照样履行。”
       叶明宇终于明白了,一个箭步逼到吴士清跟前厉声问:“那个经理远在上海,怎能知道这‘九龙珍珠凤鸣鼎’在我手中?他到底是什么人?”
       吴士清万没料到他会突然翻脸,惊得连连后退:“我也是受人之托,怎么会知道……”
       叶明宇双,目喷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到底说是不说?”
       “田……中。”
       “就是那个到大窑来过,压价强购古瓷的东洋商人?”
       “不……错。”
       叶明宇一把将他搡到椅子上:“闹了半天,你是替东洋人拉线搭桥。告诉你,我叶明宇再穷,也决不会干这种卖祖宗的事!”
       吴士清还不甘心:“可是,你无儿无女独身一人,难道让大窑古瓷绝艺在你手中失传,倒是对得起先祖了吗?”
       叶明宇被深深刺痛了,他愤然盯住吴士清道:“此乃我叶门家事,何须你如此操心?”他将一块银元重重扔在地上,“这是今日的饭钱,你我从此两清!”言罢怒气冲冲地出了吴府。
       殊不料,在回村途中,竟遭到了蒙面人的袭击,而且也是为了那只“九龙珍珠凤鸣鼎”而来。叶明宇虽觉得今日之事有点过于蹊跷,可一时又想不出就里,从此便处处小心提防起来。
       夜半惊魂
       时光流逝。转眼已是阳春三月。李华自那日被抬到大窑后,经过精心治疗,伤势恢复得很快。他向叶明宇讲述过自己的身世,说是窑工之后。叶明宇并未相信李华之言,但半年来,李华勤奋好学不怕吃苦,砍柴和泥烧窑样样重活争着去干,毫无怨言,且制坯手法纯熟灵巧,确系瓷业世家之后。尤其是两个月前,叶明宇突患重病卧床不起,李华不但衣不解襟煎药端汤照料护理,还瞒着他独自冒险攀上当地有名的绝壁老鹰崖,采来草药为他治疗。使叶明,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深为在年迈之际能收得这样一个贴心弟子感到欣慰。
       这日清晨,叶明宇先走了套拳脚活动血脉后,便凝神运气练开了站桩。因大窑地处深山匪患不断,乡民素有练武习惯,他自幼聪慧勤奋好学,又曾有缘得过一名游方僧人悉心指点,从小打下扎实的功底,加之数十年从未间断苦练,虽年近花甲仍身手不凡。可现在,他明显感到自己老了,尤其是两个月前突发的一场大病过后,思维和行为敏捷度都已远不如前。他知道,到了该把绝艺传下去的时候了。但是,到底该传给谁呢?
       这时唐飞和李华刚巧各背着一大捆柴禾走进院门,李华看见师父练武,显得兴趣盎然。唐飞突然狡黠地笑了笑:“李华,你若对武术感兴趣,我来教你几手如何?”说着话,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出手,一把搭住了李华的胳膊。李华当即一个趔趄差点栽倒,急得脸色煞白,连声说:“师兄,我从不习武,莫开这种玩笑。”唐飞却根本不听这些,乘李华拼力挣扎之际,左脚_个“乌龙盘根”,早将李华腾空拎起向左一甩,啪的一下重重砸在地上。
       叶明宇万没料到唐飞出手会如此之重,当即沉下脸说:“唐飞,你也太过分了!”说罢,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当天深夜,叶明宇突然被一声轻微和响动惊醒,他睁开眼,依稀看到窗前似乎伏着一个模糊的身影,同时有一股淡淡的异香缓缓飘入室内。叶明宇情知不妙,但为时已晚。他只觉得手脚发软眼前一阵晕眩,便迷迷糊糊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翌日清晨,叶明宇苏醒过来,回想起昨夜之事,他急忙用阴沉的目光扫视着室内的一切。不难看出,这个深夜来客是个黑道老手,而且轻功当属上乘,除了在越窗而入的落地处发现两个浅浅的脚印外,几乎未留下任何痕迹。蓦地,叶明宇突然发现,在平日积满尘埃的卧室左侧的墙面上,出现了众多间距相同的五点状擦痕,来人显然用手在墙上探寻过什么。更令人吃惊的是,用瓷土垒得坚实如铁的墙面竟有好几处凹下去了,足见此人内功相当深厚。叶明宇这一吓非同小可,忙上前细细打量,良久才缓缓在屋里踱起步来。突然,他似
       乎想到了什么,急步来到隔壁唐飞和李华的住房,刚一推门,便扑面传来昨夜的那种淡雅的异香,两个徒弟仍昏昏沉沉地睡在床上。
       从那以后,怪事接踵而来。一个来路不明的货郎挑着担子在大窑村整整转了三天,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失去了踪迹。紧接着,全村所有的狗几乎在同一个晚上被毒死,竟不知何人所为。叶明宇的脸色阴沉得犹如雷雨来临前的天空,一种越来越强烈的不祥预感紧紧攫住了老人的心房。就在这时,他又突如其来地患了重病。
       病情来势异常凶猛,高烧持续不退,叶明宇神智昏迷开始说胡话。师兄弟俩急得团团转,忙用担架把叶明宇抬到龙渊县城,可是医院张口就要先交10块大洋,不然拒绝收治。李华咬了咬牙,叫唐飞稍待片刻好生照顾师父,便闯进医院的大门。一个时辰后,他面色惨白,轻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出来,刚把10块沉甸甸的银元交到唐飞手中,便一个踉跄重重栽倒在地。
       全亏李华卖血换来的10块大洋啊!经过抢救和师兄弟的精心护理,叶明宇慢慢恢复了健康。当他得知事情原委后,止不住老泪纵横,紧紧抓住李华的手,嘴唇蠕动了半天才颤巍巍地说道:“你……这是你第二次救了……叫我该怎么……”
       “不,千万别这么说。”李华急得双眼噙满了泪水,连连摆手道,“只要师父您老人家健在,古瓷绝艺不致失传,就是弟子最大心愿。”
       叶明宇望着正在替自己煎药的李华,和背转过身去一言不发的唐飞,不禁重重叹出一口长气,他似乎已经作出了某种重大抉择。
       夜半授技
       重回大窑村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唐飞和李华按叶明宇的嘱咐来到他的卧室。只见方桌正中供着瓷界窑祖的神像,三支足有一斤重的红烛环绕其周,青瓷香炉中三炷清香正在袅袅升起缕缕烟雾,桌上还放着三只酒杯,师父正双目紧闭端坐在暗红色的竹制靠椅上,整个室内充满了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氛。
       叶明宇待他俩坐定后,神色庄重地缓缓说道:“自从此次重病后,我自觉精神体态都大不如从前。常言道,人活百岁也会有那一天,对此为师并不为惧,只是有一桩心事未了。以我眼上这风烛残年多病之躯,若在未将大窑古瓷绝艺传出去之前就……不但愧对先祖,即便到了阴曹地府也难以瞑目啊!今天,我决定将此艺传给你们。”
       唐飞没等他说完就急不可待地站起来:“师父,您自幼习武功底非他人可比,些许小病,只要安心静养,定能很快康复,这传艺之事还是等以后再……”
       叶明宇疑惑地看了唐飞一眼,神色决然地说道:“你的心情我何尝不知,只是自那次与吴士清闹翻后,大窑村怪异之事接连出现,恐怕都是对着为师而来的,总不能要等……”
       “师父,”唐飞几乎苦苦哀求了,“如此大事,你定要三思而行啊!”
       “坐下!”叶明宇蓦地发出一声厉喝,“我意已决,休在多言!”然后缓步走至左侧墙前,凝神片刻,十指暗暗运功推向平滑如镜的墙面,墙上当即出现一尺见方的裂纹。叶明宇移开方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捧出一只古色古香的红木雕花匣子。匣子开处,一尊稀世古瓷珍品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这是件色泽淡雅古朴,冰裂纹异常清晰,遍体缠绕着九条神态各异呼之欲出、势如腾跃的青龙的酒鼎。随着老人双手轻轻颤动,传来一阵潺潺水声。叶明宇将早已温好的酒从鼎口徐徐倒入,九条青龙的口中立即涌出一股细细的酒液,同时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音响。似珍珠落盘,如金凤啼鸣,余音悠扬久久不散。
       看着唐飞和李华目瞪口呆的神情,叶明宇微微一笑道:“这就是我叶门先祖‘窑神’所制的九龙珍珠凤鸣鼎。其奥秘在于鼎乃双胆,有水存于夹层之中永不干竭,只要将温酒倒入,处于上端的龙嘴不但可以自动将酒吸上喷出,还能发出这般动听乐声。”
       李华大觉不可思议,问道:“师父,此宝鼎外有青釉密封,无处可注水;若在制坯时先将水加入夹层内胆,窑中如此高温烧制,也定然早就干涸,怎么……”
       “若非此神奇珍品,那东洋人和吴士清会下那么大的血本想将它搞到手吗?”他神情庄重地说道,“这只九龙珍珠凤鸣鼎,就是我在父亲指点下亲手所制。我虽然没有儿子,但为了不使此艺无人相继,决定传授给你们二人。至于古瓷配方和制坯烧窑要诀,通过烧制宝鼎便可尽知。只望你们……勿负为师的一番苦心。”
       听到这里,李华早已是热泪盈眶,重重跪在叶明字面前:“师父尽请放心,弟子一定与师兄通力合作发奋苦学,决不负先祖之托。只是眼下仅此小小碗窑,怎么能……”
       叶明宇满意地点了点头:“此事我早有打算,若为传艺之用,只要将碗窑稍加改造即可。”又转向唐飞道,“不知你有何想法?”
       唐飞瞥了一眼李华,欲言又止地扭过头去。叶明宇会意李华先去休息,然后问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话尽可直言。”
       唐飞先到屋外看了看动静,回身将门窗紧闭,又足足停了半晌,才压低嗓音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话来:“师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叶明宇听完蓦然一惊:“此话怎讲?”
       “您难道不觉得李华的来历可疑吗?”
       “莫非你有什么证据不成?”
       “当然有。”唐飞急切地说,“我知道李华在那次歹徒劫道时曾对您以死相护,可他的身份来历全凭他自己所言,根本无法查证。而且,他一向自称从不习武,又怎么可能上到连我这样自幼练武都无法攀登的老鹰崖采药为您治病?这是其一。”
       “还有呢?”
       “您还记得那次我以教武为名将他摔倒在地的事吗?其实,我是想试试他究竟有没有武功。当时我刚一搭住他的胳膊;立即感到有一股强劲的内力反击过来,只不过后来他马上放松,故意让我摔倒罢了。我敢断言,李华的内功相当深厚。”
       见叶明宇双眉紧蹙沉思不语,唐飞又道:“还有,上个月您突然患病,我们将您抬到县城医院后,李华告诉我是卖血换来银元为您疗疾。可是,我在他踉跄跌倒急步上前搀扶时,一搭他的脉门却相当沉稳有力,全无丝毫虚脱迹象。既然未卖血,10块大洋从何来?如若心中无鬼,又为何要编造种种谎言?再有,自李华来后,大窑村怪事连连,不得不令人生疑。师父,先祖的古瓷绝技,您可以不传授我,可决不能传给一个来路不明不摸根底的人啊!”
       一阵沉默,叶明宇轻轻拍了拍唐飞的肩膀:“也许你讲的有一定道理,但毕竟缺少凭证。”
       师兄遇险
       次日,熄火已久的叶家窑场又恢复了生机。叶明宇告诉徒弟们,若要大批量恢复古瓷生产,必须重建正规龙窑;而只烧制一只九龙宝鼎传授技艺,则完全可以对现有碗窑加以改造。他又宣布了极严的窑规,从开始改窑到烧制结束,师徒三人必须同吃同住在窑场,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叶明宇深知大窑山民有一条村规,在别人烧窑时从不前去观看。因此,万一李华真的心怀鬼胎有图而来,自己和唐飞也足能对付,关键是要在宝鼎制成之前切断与外
       界的联系。
       改造工作进展得很顺利,唐飞身强力壮,包下了开石搬运等所有重活;李华更是从不离开窑场半步,十指被砂石磨烂鲜血直流也不哼声,没日没夜咬牙苦干。七八天后,一座既有正规龙窑阶梯式长火道,又独具特色的碗窑已然完工。叶明宇乘新窑需要自然阴干的空隙,不失时机地开始进行第二道工序。在对瓷土精选细磨后,白天就在窑场大模大样地和泥制碗坯,夜间才回到窝棚悉心传授制作九龙珍珠凤鸣鼎的独门绝艺。随着窑场上碗坯的与日增多,九龙鼎瓷胎也一举完成,到了调色上釉这一事关成败的关键时刻。
       这日吃过早饭,叶明宇把两个徒弟叫到跟前,取出那只宝鼎问道:“你们看,这瓷釉像什么颜色?”
       青灰、蓝灰、淡玉蓝、浅湖绿……唐飞和李华说来,叶明宇仍是摇头不语,最后却跟他们讲开了古时的旧事。
       在北宋大窑最兴盛之时,当地官吏曾将一套哥窑精品进贡给朝廷,并恳请皇上钦定以何色泽为佳。当朝天子一见贡品龙心大悦,当即提起御笔亲书十四个大字:雨过天晴云开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章氏连任首席窑师的“窑神”也不告知,每到调色之时就借故将他支开亲自操作,从此果然生意兴隆商贾竞相争购。那年除夕,他们为收买人心,特请“窑神”共进年饭。许是得意忘形,长兄章生酒后失言,脱口说出这十四字要诀,被“窑神”牢记在心。自那以后,他每逢雨过天晴之时就细心观察天色变化,久而久之,才慢慢摸索出现今这份古瓷调色配方。
       突然,一声怪怪的吆喝打破了窑场的宁静,前不久在大窑村出现过的那个神秘的货郎,竟挑着担子来到这里。唐飞一见当即上前厉声斥责:“大窑村乡规,窑场不许外人前来,还不快快离去。”
       货郎先是微微怔,随即便连声道歉,并取出一包上好的松阳烤烟放到桌上:“小人不知贵处窑规,有所冒犯实非本意,这点烤烟权作认罚之物。”说罢转身欲走。
       “站住!”但见李华—声厉喝,取过烤烟大步上前,重重扔回给货郎,“把东西拿回去!再若在这里见到你,看不打断你的狗腿!”
       时至正午,叶明宇几次招呼弟子们休息吃饭,李华仍在日头下专心致志研究调色配方。忽见他身子晃了几晃,—头栽倒了下去。叶明宇和唐飞忙将他扶起,李华已是人事不省,怎么呼叫也不应声。只见他—号脉门细弱杂乱,通身却全无汗水,显然是中暑之状。叶明宇急忙重重掐住他的人中穴,一面对唐飞说:“快到家里去把那瓶避瘟丹取来。”见唐飞迟疑不决站着,他不禁火上心头,“李华病成这样,你难道见死不救吗?还不快去!”
       从窑场到住处也就是三四里之遥,足足过了两个时辰,仍不见唐飞回来,叶明宇开始不安了,在经过急救已缓过劲来的李华的陪同下,火速往家里赶去。刚翻过—个小山坡,只见林边一块草坪上洒有点点血迹,茂密的青草被众多脚印深深踏入雨后的泥地中。显然这里曾发生一场剧烈的搏斗。接着,李华又在一旁找到了那只破碎的避瘟丹瓶子。叶明宇再也不敢想下去了,—溜小跑冲到家中,仍不见唐飞踪迹。他一阵心火上攻,眼前金星乱舞,昏了过去。
       当他恢复知觉时,发现自己躺在窑场窝棚内的竹床上。见师父缓缓醒来,李华欣慰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师父,您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去就来。”
       叶明宇忙强打起精神问道:“你到哪里去?”
       李华道:“师兄是为了我才……不把他找来,我决不……”
       “回来!”叶明宇吼道,“你给我听着!九龙瓷胎放久了过于干燥就要报废,马上上釉装窑!”
       “可是师兄他……”
       “现在不是找人的时候!”
       “我……不能……”
       “李华,大窑古瓷绝艺不能失传呀!难道真的要我跪上来求你不成?”
       李华—把紧紧抱住叶明宇,泣不成声地说道:“师父,我……听您的……”
       惊心搏杀
       调色、上釉、装窑、点火、升温——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师父恨不得将通身技艺一天中全盘托出。叶明宇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他吩咐李华将珍藏多年舍不得吃的野山参取来,强忍着巨大的呕吐反应,连汤带汁大口吞下。他明白,眼下最需要的是延续生命争取时间,决不能在这种时刻倒下。
       窑火整整燃烧了七天七夜,带着最后的余温无声无息地熄灭了。翌日清晨,叶明宇向李华下达了开窑的指令。随着封窑砖石的层层除去,—批批青瓷碗出窑了。终于,满面窑灰的李华捧着一只长方形坯匣急步来到了他的面前。
       一样浓淡相宜的色泽,—样古朴庄重的冰裂纹,一样的造型,一样的精巧,九条形态逼真栩栩如生的青龙吞云吐雾环绕其周,潺潺的水声清彻悦耳。如果不是新鼎尚存余温,简直无法分辨出哪只是自己所制。叶明宇将两只宝鼎并排放在桌上,后退几步反复观赏,他已忘却了世上的一切,完全沉浸在历经千辛万苦终得一遂夙愿的享受之中。
       突然,叶明宇从布满冰裂纹的宝鼎瓷面上,看到了一张充满杀机的扭曲变形的脸,还没容他反应过来,一股极为强劲的掌风便重重地击中了他的背部要穴。筋断骨裂的钻心疼痛,使他胸中一阵热浪翻涌,殷红的鲜血从口中喷出。叶明宇挣扎着回过头来,只见平日彬彬有礼温和谦恭的李华,正眼冒凶光,狞笑着一步步逼上前来:“叶明宇,尝到滋味了吧?这就是正宗的‘隔墙击牛’绝技,哈哈哈哈!”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还不明白?上海正雄武馆馆主,大日本田中公司高级顾问,没什么好奇怪的,吴士清早就是我们的人了。谁叫你放着白花花的大洋不拿,偏要把古瓷绝艺当作祖宗牌位一样供起来的?今天这叫自食其果。哼!害得我低三下四地在这里当了半年苦力!”李华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摸摸中过飞刀的伤处,“连胳膊都差点搭上。”
       叶明宇愤恨得全身都在发抖:“这么说,你那次受伤是……”
       李华连连怪笑:“不错,田中总经理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你肯定不会答应吴士清的条件,这才做了两手准备。其实,田中总经理对你估计也太高了,只不过采药、卖血略施小计,就使你对我深信不疑,连唐飞的劝告也听不进去。当然,这也得归功于大日本国的先进技术,不然能叫你说病就病吗?”
       “什么?你……”叶明宇震惊得几乎难以自恃了,“连那两次的病也都是……”
       “哈哈哈哈,只用半粒小小的药丸,你就得躺上半个月。”李华贪婪地盯住两只—模一样的九龙宝鼎,猛然变换了话题,“现在,你已经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任何价值。怎么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生命垂危的叶明宇已被无尽的痛苦和疚悔攫住了整个身心,只是蠕动着嘴唇喃喃地低呼道:“唐飞,我不该……唐……”
       李华又冷冷一笑:“还在白日做梦啊!这小子机灵得出了格,差点坏了我的大事,他不可能再回来了。好吧,念在你好歹传授过我绝艺的份上,给你一个全尸。记清楚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言罢骤
       然凝神运气,举起血腥的毒掌向叶明宇击去。
       “住手!”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厉喝,一个矫健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飞身越过窑场矮墙直扑过来。李华急忙撤步转身迎敌,双方呼啸的掌风在空中重重撞击,两个人都连连后退了数步。
       李华不由大吃一惊,忙定下神来仔细打量着对方,但见来人满身伤痕累累,沾满血迹的衣衫已撕裂成缕缕布丝,只有那双熟悉的眼睛正向外喷射着仇恨的目光。他不禁发出了一声惊呼:“你……还活着?”
       来者正是失踪了整整七天的唐飞,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叶明宇一眼,钢牙咬得格格作响:“没想到吧?你这个武林败类,日本人的走狗,卖身投靠设计卧底,将古瓷绝艺骗到手后还想谋害师父,实实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就是把你千刀万剐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今天,我要代师父清理门户!”
       李华惊魂未定,只得故作镇定地叫道:“只怕你不是对手,白白搭上一条小命。”
       唐飞不再与他废话,挥动双掌纵身扑上,李华急忙应战。若论功力,两个人原本不分上下,但唐飞此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出手发招无不直奔要害,李华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仗着武艺纯熟才一时未露败象。转眼间,两人已拆了三四十招。
       唐飞见久攻不下,突然身躯左右一扭,掌随头摆脚跟掌行,使出了一套极为怪异的拳法。只见他一招一式似乎,无章法可循,双掌翻飞腾跃自如,凌厉的掌风招招不离李华三十六夺命穴,在飘忽不定的步法中攻势越来越猛。
       这是叶明宇在反复琢磨前辈所制古瓷青龙形态基础上,又仔细观察丽华山多种蛇类的行动特征,经多年揣摩创出的独门“龙腾蛇行掌”。李华因不识此功,一时左遮右挡手忙脚乱。
       就在李华腾空跃起闪避的瞬间,唐飞连环上步双掌齐发,李华仓促之间无法躲闪,罪恶的身躯如同断线风筝般被击出二三丈远,重重砸在矮墙上,立时嘴角鲜血直,流,两脚一蹬再也不动弹了。
       唐飞急忙扑向前去扶起奄奄一息的叶明宇,连声哭喊道:“师父!师父!我来迟了一步,使您……”
       叶明宇的嘴角轻轻一抽,露出一丝凄苦的笑意:“唐……飞,快告诉我……你是怎么……”
       唐飞恨恨言道:“那货郎和他是一伙的,李华乘还烧烟之机递上条子然后装病,我取了药刚离开住处就中了埋伏。他们把我关在地窖里,说是等李华把古瓷绝艺和宝鼎骗到手后再来发落。今天乘他们不备,打死送饭的看守才逃出来。师父,您不要紧吧?我马上给您疗伤。”
       叶明宇无力地摇了摇头:“没必要了。现在……我要把……古瓷绝艺的……都告诉你,绝不能失传。”
       唐飞早已泪流满面;“不,决不!您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话音刚落,他突然痛叫了一声翻倒,一支飞镖深深扎进了他的右胁。
       原来,刚才李华见无法躲闪,急切中赶紧屏气闭穴硬接了唐飞两掌,又咬破舌尖装死躺下。待唐飞忙于照顾叶明宇时,他偷偷取出贴身所藏飞镖下了毒手。
       “师兄,我这镖可是喂了毒的,要不了半个时辰,你就要和老家伙一起到极乐世界去了。”他急不可待地捧起两只宝鼎,连连狂笑不止。
       然而,他连做梦也料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本已生命垂危的叶明宇,见宝鼎被夺,爱徒又遭暗算,只觉心如刀绞怒火中烧,乘李华得意忘形之际,暗暗运气调集周身最后余力,对准丈余外的李华后心发出了重重的一掌。李华遭此一击,早已肋骨断裂,口喷鲜血,两只九龙宝鼎也被摔得粉碎。
       叶明宇大口喘着粗气,一步一移爬到李华身边,手扶桌角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布满青筋的铁掌再度缓缓举起。
       “师——父,”毒性开始发作的唐飞,突然发出了微弱的呼叫,“留——他一命——”
       叶明宇的胳膊在空中一颤,疑惑地回过头去,“你……说什么?”
       唐飞已到了弥留之际,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行了,您也……古瓷绝艺……不能失传。留他一命,还可……”
       叶明宇的喉咙发出了金属撞击般的声响:“宁可……失传,也决不……”
       “师父,您一定要……我……求您……”唐飞嚅动着僵硬的嘴唇说出了最后几个字,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唐飞,和正在用眼光向自己苦苦哀求的李华,叶明宇的嘴角古怪地微微一抽,骤然用足能震撼天宇的声音连连吼道:“不!决不!决不!”坚实的铁掌带着疹人的呼啸,重重地劈向李华的太阳穴,李华当即脑浆迸裂,结束了罪恶的生命。叶明宇也顿觉天旋地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困难地张了张嘴,便缓缓倒在洒满血色残阳的大地。
       山风骤起,丽华山麓莽莽丛林发出的饱蘸血泪的悲泣,在深山幽谷中形成了久久不绝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