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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桃花怨
作者:翟丙军 老 道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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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魂钩
       桃花镇的春天,其实是个香气扑鼻的季节。
       桃花溪自西向东蜿蜒汇入漳河,将桃花镇分割成了南桃花塬和北桃花塬。春天的时候,沿桃花溪两岸,开满粉红色的桃花,芳香四溢,仿佛将整座小镇都浸泡进了一片浓浓的、醇醇的、醉人的香气之中。此时正是春天,一个寂寞春日的午后时分。小镇外的桃林深处,暖融融的阳光照在桃树的枝叶上,洒落出点点碎影。
       站在桃林外的小径上,高拙音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的引魂钩,心底不由泛起一股子无可遏制的兴奋与激动。
       桃林里住着的是他的仇家,最后一个仇家。
       桃林隐士百里长青,他曾经是蜀山的三大护法之一。二十五年前,就是这个叫做百里长青的人带着十三名蜀山剑客,将高拙音的父母杀死于那个月黑风高之夜。二十五年后,高拙音终于等到了复仇的机会。
       百里长青已老,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剑法通灵、叱咤九州的蜀山剑仙,而变成了一个偏居桃林、虚度余生的隐士。
       所以,高拙音的机会来了。
       当年参与围攻高拙音父母的十四人之中,已经死掉了十三个,全部死于高拙音的引魂钩下。现在,该轮到百里长青了!
       高拙音又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的引魂钩。
       这只钩的样子很特别,它像一把剑,一把又宽又利的剑,但是在剑尖处却分开了两瓣圆弧型的钩刃,从形状上看,宛如两只羊犄角,又仿佛是毒蛇吐出来的信子。
       引魂钩,妖山七大凶器之一。
       二十五年前,高拙音的父母还是妖山的护山使者。他们是左散花高歧离,右散花凤小仙,妖山有史以来最年青的两位护山使者。
       妖山和蜀山已经争斗了千年,他们世代积累下的血仇足可以填平沧海、淹没九州。
       高歧离和风小仙死的那一年,高拙音刚刚才三岁。那是一个无月之夜,当他从睡梦中惊醒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把剑,一把又窄又细的剑,握在一个身高体胖的男人手里。剑光如水,在高拙音的咽喉处流动着。
       他蜷缩在被窝里,已经吓得忘记了哭泣。
       胖男人背后还站着一个清瘦的老人,他说:“他还是个孩子。”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胖男人犹豫了一下说。
       清瘦老人扫了高拙音一眼,然后淡淡地说:“算啦,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许多年以后,高拙音才知道,那个胖男人是蜀山十三剑客中的裂天剑普奔雷,而那个清瘦老人就是桃林隐士百里长青。就在胖男人将剑抵在他咽喉前一盏茶的时间里,他们刚刚将他的父母杀死。此后的许多年里,高拙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把寒光闪闪的剑,就能闻到满屋的血腥气,就能想起母亲那张大得像死鱼一样的眼睛。
       高拙音是妖山的子弟,妖山自然收留了他这个孤儿。
       那一战,像高拙音这样的孤儿至少有几百个。但高拙音却是他们之中最幸运的一个。那是因为,炼妖师喜欢他。
       炼妖师是妖山之王,妖山之上不可亵渎的神祉。
       炼妖师说他喜欢高拙音的眼睛,因为高拙音的眼睛里有恐惧也有仇恨。恐惧和仇恨是两种最致命的力量,一旦这两种力量被开发出来,它将能给妖山带来新的希望。
       所以,炼妖师将高拙音时时带在身边,他要亲自培训高拙音,他要将高拙音训练成有史以来最强的护山使者。
       但是,二十五年后,高拙音却选择了逃出妖山。
       高拙音逃走,那是因为他要复仇。
       百里长青和蜀山十三剑客都已经老了,人老了,难免要有一死。所以,高拙音必须要赶在他们老死之前,在他们心脏上补上一个洞,一个复仇的血洞。
       高拙音在跟时间赛跑。
       事实上,高拙音已经基本上赢得了这场比赛。他用偷来的引魂钩,成功地给蜀山十三剑客补上了十三个洞。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百里长青。这里是终点,高拙音要做的就是,冲刺,然后赢得比赛。
       高拙音的心跳有些加快了,他又下意识地握了握手里的引魂钩,然后便一头钻进了桃花林。
       走进桃林,便有无数的碎影扑面而来。那碎影点点滴滴,落了一地,落了一身。景象斑驳,碎影迷离,扰乱了桃林深处的幽静。
       一枝桃花
       这是一座茅屋,它坐落在桃林深处。
       高拙音微侧着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血珠从钩刃上滴落。老人的血已经不再新鲜,所以这血也不再是殷红色。黑紫色的血珠从又冷又硬的钩身上流过,然后分成了两条线前行,汇聚到了两只如羊犄角一般的钩尖上,最后以一种绝望的让人心碎的姿态滴落到高拙音的脚下。
       百里长青已经不复当年之勇,仅仅是七百个回合过后,他就无力再战下去了。
       高拙音可以说是很轻松地就在百里长青的胸前补了一个洞。
       现在,高拙音遇到的问题是,该拿这个男孩儿怎么办?
       就在刚才,这个男孩儿还趴在百里长青的尸体上哭着喊爷爷,现在他已经哭累了,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偶尔还会发出两声抽泣声。
       “你几岁了?”高拙音尽量用很温柔的声音问这个男孩儿。
       男孩儿用惊恐的眼神瞪着高拙音,嘴唇哆嗦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有说。
       “别害怕,告诉哥哥,你今年几岁了?”高拙音的声音更加温柔了。
       男孩儿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用颤抖的童音说:“六岁。”
       男孩儿说这话时,高拙音注意到,这个男孩儿现在的眼神就跟当年的自己一模一样。这眼神里既有如冰一般的恐惧,又有如火一般的仇恨。
       高拙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二十五年前,我比你小了整整一半,”说这话时,高拙音嘴角浮出一抹苦笑。“但是,二十五年后的今天,我却已经可以复仇了。”
       男孩儿的年龄毕竟太小,他还听不懂高拙音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这个男人夺走了他爷爷的命,所以这个男人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那么再过二十五年,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高拙音的眼神忽然变得冷峭起来,“所以,请你不要怪我。”说着,高拙音手里的引魂钩青光淡闪,他仿佛已看到钩刃下扬起的血花,这血花一定不是黑紫色的,而是绯红色的。
       可是,高拙音眼前并没有什么血花扬起,只是空气中发出轻微的一声“铮”,高拙音的钩便被弹开了。
       一名粉衣女子出现在他面前。这粉红色的衫子,一如窗外的桃花般清丽灿烂。
       这女子乍一看很普通,宛如乡间寻常可见的村姑。但细一看会觉出一种秀气,这秀气不是寻常之秀,而是如深山寒潭一般,散发着一丝清冷与孤寂的秀丽。
       高拙音的嘴唇抿得很紧,是的,他必须抿得很紧才行。那是因为,不抿得紧一些,嘴唇就会发抖。
       高拙音的目光死死盯着这女子的手,手很好看,春葱般的手指纤细而灵活,暖玉般的手背光洁且润泽。不过,高拙音看的却并不是手,而是她手中的那枝桃花。
       桃枝很细,细如小指,枝上还有三五朵桃花,开得正艳,芬芳四溢。
       高拙音脸色苍白,过了好半天,他才用
       微微颤抖的声音说:“你就是用这个挡开了我的引魂钩?”
       女子将桃枝放到了瑶鼻下,轻轻地呼吸了一下花蕊中散发出的清香。这个动作很随意,却又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优美。
       “你是名动天下的妖山后起之秀,他还只不过是个孩子。”女子淡淡地说。
       “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会复仇,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高拙音皱起了眉头说,“我不想让自己也落个百里长青的下场。”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是他才刚刚六岁,很小。”
       高拙音冷笑道:“我父母死的那个晚上,我刚刚过完三岁生日,更小。”
       女子又沉默了一会子,说:“可是……他困了,你看他现在已经哭累了,他需要找个地方先好好睡上一觉。”
       高拙音怔住了,他怔了片刻,道:“只需要轻轻的一钩,他就可以永远休息了。”
       女子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说:“不行,你们蜀山和妖山打了上千年,我管不了你们之间的事,但是这个孩子却不同,他还小,他还不是蜀山的人,所以我一定要把他带走。”
       “如果我不答应呢?”高拙音又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引魂钩,厉声道。
       女子淡淡一笑,“如果你能接得了我这一招,我就不再管这件事。”女子说着,举起手里的桃枝,在空中轻轻一划,桃枝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然后又重收回胸前。
       高拙音整个人僵住了。这一式宛若剑招、又似刀法,可细细一想,既非剑招、又非刀法。这一式绝不诡异,甚至没有招式,但却完美得无懈可击。高拙音追随炼妖师修炼多年,对天下各派的奇招妙式了如指掌,却从没见过如此绝妙的招式。不,她甚至都不像是在出招,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但就是这随意地挥挥手,竟叫他不知如何去破解。
       高拙音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嘴唇也不受控制地轻轻抖动起来,冷汗更是冒出了一层又一层。
       “看仔细了吗?”女子淡淡地说,“想出怎么破解这一招了吗?”
       高拙音的脸色忽阴忽晴,他在心里飞快地思索着这一招的破解之法。一弹指间的工夫,他至少想到了七七四十九个破解之法,但是再仔细一想,却发现这所有的办法似乎又全都毫无用处。
       难道这随意的一招竟是不破的一招?
       过了好一会,高拙音才面如死灰地抬起了头,他用嘶哑的声音说:“我想不出来。”
       女子笑了,说:“既然破不了,那我可以把孩子带走了吗?”
       “不可以,”高拙音冷冷地说,“是你自己在说,如果我破不了这一招,你就可以把孩子带走,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
       “如果你破不了我的招式,你就无法打败我,”女子说,“那你又怎么能够拦下我呢?”
       “我可以拼命。”高拙音的声音更冷了,甚至还有一丝残忍,这残忍既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拼命的强攻,逼得你没有机会使出这一招来。”
       “你觉得你能办到吗?”女子嘴角浮出一抹微笑。
       “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高拙音又露出了那恐惧与仇恨交织的复杂眼神,一如二十五年前那个深夜面对顶在咽喉上的剑尖时一样的恐惧和仇恨。“大不了今日战死,也免得二十五年后再落个百里长青的下场。”
       “我不是蜀山的人,我跟你无仇无怨,又何必要你性命呢?”女子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吧,这个孩子现在让我带走,我再多给你一天一夜的考虑时间,到明日此时之前,你若是能想出破解我这一招的办法,我就算是输了,这个孩子便任由你处置。”
       明明白白就把这招式展现在别人面前,还要给人留下一天一夜的时间,让人考虑破解之法,这是何等的自信?
       高拙音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他犹豫了好长一会子,说:“好,我答应你,如果我用一天一夜的时间还想不出破解之法,只好一死,用不着你动手,”说到这里,高拙音语气一转,“可是我要想出破解之法来,又到哪里去找你呢?”
       “我就住在桃花镇东的青茶园里,你随时可以来找我。”女子淡淡一笑,说,“你不会怕我明天会失信于你吧?”
       高拙音嘴角浮出一抹苦笑,说道:“当然不怕,如果刚才你一进来就使出那一招,我早就死在你手下了,你既然放着能杀我的机会都没有下手,自然也不会失信于我了。”
       不见桃花
       女子抱着男孩儿离开了茅屋,只留下高拙音一个人,陪伴着百里长青渐趋冰凉僵硬的尸体,苦思冥想着那一式的破解之法。
       窗外,渐渐暮色四合,微有雾霭。桃林深处的瘴气与雾气混在了一起,在月光下氤氲地飘动着。
       高拙音枯坐了一夜,苦想了一夜,这一夜是如此短暂,又是如此漫长。当东方的第一缕曙光洒进桃林深处之时,高拙音的样子已经在陡然之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他的头发变白了,皱纹爬上了额头,心也冷得结了冰。
       他想不出那一招的破解之法,高拙音绝望几乎想要赶紧自杀。
       有风从茅屋外吹了进来,风中飘着花香。风很轻,也很柔,在桃林深处自由舒卷游荡着。高拙音神情恍惚,他绝望地走出茅屋,然后便躺在了松软的泥土里。他在静静地等死,是的;等死。时间一点点流逝着,微风仍在继续吹着,高拙音已经竭尽了心智,但他仍然无法破解那神奇的一式。
       阳光的碎影印在他身上,高拙音的目光空洞且迷惘,他的灵魂已经悄悄离开了身体,在微风中轻轻飘荡。内心的绝望超越了一定限度的时候,死亡也就变得不再可怕了。他甚至已经不再去考虑什么破解之法,也不再去考虑什么死亡。他只是在静静地体验着风,体验着风吹来时,把灵魂卷向天空时的那种感觉。风无牵无挂、无孔不入、来去自由。风无形,却又能让你感受到它的存在。高拙音躺在泥土里茫然张望着,仿佛是想要扑捉风的影子一般。忽然,高拙音的眼睛亮了。
       风,是的,无影无形,无孔不入。只有风,才是破解那绝妙一式的不二法门。
       高拙音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高拙音下意识地握了握手中的引魂钩,他那依然苍白的脸上已经印满了自信的笑容。
       青茶园,距百里长青的茅屋并不算远。出了桃林,沿着桃花溪,一直走到桃花镇的桃花桥上,折个弯,转而向东,不出百米,便可看到青茶园的招牌。
       这是一间茶肆,小小的茶肆。经营这间茶肆的是一位年青的女子,镇子上的人不知她从何而来,也不知她姓字名甚,大家都叫她青茶姑娘。
       每日里,当第一缕晨光照亮桃花镇的时候,青茶园的大门总是会准时打开,迎接南来北往的客人。
       高拙音来到这里,已是午后时分。但是,高拙音失算了。高拙音失算不是因为他想出来的这一招不管用,而是因为他已经找不到那女子的人了。
       今天,青茶园没有开张。据周围的邻居讲,昨日黄昏时分,青茶姑娘带着一个男孩几,骑着青骡出了镇子,然后就再也没见回来。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可以骗我?”高拙音额头上的青筋狂跳着,他发了疯似地,一脚踢碎了青茶园的门脸,然后冲进去大吼了起来。
       
       高拙音花重金买来一匹全镇最快的快马,然后便骑马追出数百里。
       高拙音没有追上那个女子,于是便又返回了桃花镇。
       青茶园里依然是老样子,被他一脚踢碎的木门在风中“吱吱呀呀”地忽开忽闭,似乎是在吟唱着一首古老而神秘的诗。
       高拙音像个瘟神一样在青茶园里枯坐了七日七夜,吓得镇子里的居民谁都不敢再从这里经过。
       到了第八日,高拙音走出了青茶园。此时,他的胡须已经长出了很长,这让他看上去更加的憔悴和苍老。
       从这一天开始,高拙音踏上了寻找那女子之路。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她去了何方,他都一定要将她找出来。
       又见桃花
       少年子弟江湖老,转眼之间,四十多年的时光逝去了。蜀山和妖山的争斗依然在继续着,但是这已经与高拙音无关。
       高拙音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找出那个女子来。
       “她欺骗了我。”高拙音时刻提醒着自己。
       “她一定是在秘密训练百里长青的孙子,好让他有朝一日来找我复仇。”高拙音时刻提醒着自己。
       天下各派之中,能使出女子那神奇一式之人并不算多。所以,高拙音坚信自己一定能查出线索来。为此,高拙音南下沧海、北上太白、西进昆仑、东渡扶桑,他的足迹踏遍九州,四处追寻那女子的下落。可是,四十多年时间过去了,他却依然没有寻找到那个神秘的女子。
       这四十多年来,高拙音凭着他在清风中悟出的那一招绝妙招术,会遍天下高手,创下了不败的神话。锦样的年华在刀光剑影之中,轻巧且不经意地流失着。高拙音老了,但他的脚步却依然匆匆。他不会停下,至少在找到那个女子和百里长青的孙子之前,他的脚步不会停下。
       这一日,高拙音走到了一处中原小镇。
       还未踏入镇子之时,高拙音的心中猛然一震。这个镇子似乎有一丝熟悉,没错,有一丝熟悉。
       哦,天,这就是桃花镇。
       四十多年之后,高拙音竟在无意之中踏回了桃花镇。
       此时,正是隆冬季节,小镇外的桃花溪水已经进入了冰封期。
       一开始冰很薄,太阳出来就会化掉,露出潺潺的溪水,但夜晚来临,桃花溪上又会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随着日复一日的累积,冰越积越厚,到了这个季节时,桃花溪就已经被彻底冰封了。
       南、北桃花塬上的桃树,此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摆出一副苍莽而凌乱的姿态,故作沧桑地伸向天空。
       高拙音有点累了,他吃力地找到一块干净的青条石,坐了下来,这一刻,四十多年来的往事开始如戏般涌上心头。
       默想之际,前方忽然转来一阵清脆的骡蹄声。
       一匹青骡,上面坐着一位锦衣玉袍的中年男子,后面还跟着一个青衣小厮。
       这两人走到高拙音身前停了下来,骑在骡上的中年男子用狐疑的眼神瞄了高拙音一眼,然后翻身下骡,笑着抱了抱拳,说:“这位大叔,劳您大驾让一让好吗?”
       高拙音瞪了瞪眼,他从那中年男子翻身下骡的动作上已经看出,这人不是什么练家子。
       于是,高拙音也就懒得去理会他,只是冷冷地说:“你走你的道,我又没有拦着你,凭什么要我让?”
       那中年男子笑得更加谦和了,说道:“是这样的,大叔,我是来给先人上坟,您……您坐到我家先人的供台上了。”
       中年男子这样一说,高拙音赶忙扭头回看,这才注意到,身后果然是一座小小的坟丘。如此一来,高拙音便有些歉疚,急忙站了起来,说了声抱歉。
       那中年男子也不以为意,而是吩咐小厮取出香箔供果,开始拜祭起来。
       高拙音本待转身继续赶路,可是,就在转身之际,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供台后那小小的墓碑。
       顿时,高拙音如遭雷击,脑海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彻底呆住了。
       墓碑上有一行楷体大字,上书:青茶姑姑之墓。这行大字旁边还有一行隶书小字:贤侄百里善果敬立。
       高拙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抖动起来,他下意识地握了握手里的引魂钩。
       “这……这是谁的坟墓?”高拙音的声音在发抖。
       那中年男子闻声回头,见高拙音还未离去,不由有些奇怪,便说:“是我姑姑的墓。”
       “你姑姑可是人称青茶姑娘的那个女子?你是百里善果?”高拙音的声音抖得更加厉害了。
       中年男子眼中流露狐疑之色,他犹豫了一下,点头说道:“是的,莫非这位大叔认识我姑姑?”
       高拙音没有答话,而是“嗖”地一下跃到百里善果面前,一探手,锁向他手腕上’的脉门。
       百里善果想要躲避,但是笨手笨脚,又哪里能躲开高拙音这闪电般的一抓,只听“哎哟”一声,便被高拙音锁了个正着。
       “你怎么一点儿功夫都不会?”高拙音一招得手之后,不由大惊。
       “我……我本来……就不会什么功夫嘛!”百里善果被抓之后,手腕之处奇痛难耐,连说话都有点困难了。
       “你姑姑她叫什么名字?到底是哪门哪派的?”高拙音厉声追问。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都……都叫她青茶姑姑,哪儿有什么别的名字呀?”百里善果痛得脸色煞白,冷汗都冒了出来,“还有……有什么门派,什么叫门派呀?”
       她为什么不传给他功夫?
       她为什么不让他来复仇?
       她为什么不将我和百里长青之间的仇恨告诉百里长青的孙子。
       她为什么直到死后仍不肯让我知道她的名字和出身?
       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高拙音僵住了。他无力地放开那男子的手,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傻站在旷野的寒风中。
       渐渐的,天色暗了下来。
       高拙音依旧站在青茶姑娘的坟前。
       凄清的月光穿过桃树伸向天空的枝桠,被分割成无数凌乱的碎片,洒进桃花溪里。于是,桃花溪的冰面便被铺上了一层细碎的月影,看上去,像鱼的鳞片。
       住在镇子边上的春旺家的芦花鸡,总是喜欢在月色朦胧的夜晚,飞上门口的那棵老槐树生蛋。
       芦花鸡半蹲半卧在槐树光秃秃的枝杈上,骄傲地将屁股翘向天空。不一刻工夫,一枚蛋,便以一种绝望的姿态,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槐树上落到树下的石板地上。在静谧的夜色中,鸡蛋以“啪”的一声脆响,结束了这场短暂的飞行旅程。
       几乎从无例外,每听到这听声脆之后,春旺媳妇就会披上衣服,准时站在槐树下鸡蛋的遗迹前,破口大骂上一顿。
       如果仔细听春旺媳妇骂的内容,你就可以奇怪地发现,她似乎非常愿意和芦花鸡的祖先们发生一点性的关系。
       不过,今夜春旺媳妇却没有出来泼口大骂,那是因为在鸡蛋落地的同时,她忽然听到了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这声音从镇子外传到了春旺家的小屋里,如狼吼,又如鬼哭……
       这声音是高拙音发出的。
       高拙音疯了,就在这个冬目的深夜。
       第二日,桃花镇的妇孺们便看到一个衣衫凌乱的老疯子,在桃花镇的大街小巷里又是唱又是跳;有时唱着跳着好好的,忽然又放声大哭起来。
       第三日,在桃花镇上经营茶庄的百里善果见这个老疯子在寒风中露宿,实在可怜,于是就吩咐仆人将这个老疯子接进了宅子里。
       镇子上的人都说,百里大官人真是个大善人,一时传为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