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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传奇]真凶之谜
作者:伍维平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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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午夜铃声
       夜已深,风正凉,除了偶尔掠过的汽车马达轰鸣声和急匆匆的脚步声之外,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寂静。
       忽然,一阵电话铃声遽然响起,惊醒了睡梦中的杨东昌。
       杨东昌拿起电话,叫了两声,无人应答,线路是通的,对方却不说话。
       “谁呀?有事请说话。”杨东昌索性坐了起来,一只手拿着话筒,一只手拧开了台灯开关。
       “嘿嘿。”静默片刻后,听筒里忽地传来几声冷笑,接着是一个男声压低嗓门说了“遗失”、“找到”、“等待”、“到来”等几个无法连贯的单词后,电话“咔嚓”一声挂断了。
       杨东昌撂下话筒,托着下巴歪着脑壳想了一想,竟不得要领。再看看来电显示,也无任何号码,显然使用了隐藏电话号码手段,这更让杨东昌一头雾水。
       “谁的电话啊?”夫人林之慧也被惊醒,侧过身,小心地问道。
       “没什么,肯定又是那个陶小宝在搞怪。”杨东昌拔掉电话线,关了台灯,“睡吧,不管他,明天还有事呢。”
       早上起来,杨东昌洗漱完毕,吃过林之慧煮的早点,开车到了公司。刚进办公室,公司秘书王碧霞像往日一样,胳膊弯夹着一个文件夹款款而入。她那风摆杨柳的身型、婀娜多彩的步姿和清香怡人的体味迅速带给杨东昌一股春风,他眼前一亮,精神便爽了许多。
       王碧霞熟练地将文件和材料分门别类地放到杨东昌宽大的环绕形办公桌上,一一交代清楚,随后又将一张打印好的日程安排表放到他面前,可人而又不失分寸地一笑,仍然在杨东昌的目光中款款而出。
       杨东昌泡上一杯茶,点了一支烟,刚落座,门又开了。来人是公司外联部部长马云山。马云山把一张纸放到杨东昌桌面上,“杨总,桃源小区到期的那笔贷款银行方面又在催了。”
       杨东昌脸上闪过一丝苦笑,表情却有些心不在焉,“唉,盖房子的土地没拿到手,征地的钱却到期了,以陶小宝为首的一帮钉子户算是把我们整苦了。小马,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就是就是。”马云山点头表示同意,转而又说,“杨总,你看是不是这样,既然这笔贷款一时半会还不上,我去跟银行方面约个时间,请刘行长出来吃个饭,疏通疏通,再续三年,你看怎么样?”
       杨东昌略一思考,同意了马云山的想法,“好,就这么办。”
       马云山出去后,杨东昌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桌上,他漫不经心地剪开写着他姓名的一封信,从里面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打开一看,惊呆了。
       那张十六开白纸上画着一只模样丑陋、令人恐怖的人头骷髅,下面贴着两行从报纸上剪下来拼凑而成的文字:
       “遗失之物能够找到,等待之人一定会来。一千万,一条命。”
       
       二、干沟头颅
       刑侦队长施其畏五十出头,是一个半拉子小老头,身材矮壮,光秃秃的脑门寸草不生,且油光可鉴,抵得上一盏六十瓦白炽灯。他从警多年,破案不计其数,又快又准,有“神探”美誉。惟一的爱好是钓鱼,每次破获一桩大案要案,他都会失踪三天,其中睡上二天,钓上一天。
       这天他正在钓鱼,突然得到通知,在城郊结合部的李家村一条干沟里发现了一只人体头颅,现场已被保护,并由法医作了初步勘察,等着他去做进一步处理。
       现场距村边不远,正是秋末初冬季节,围观者甚众,警察正忙着维持秩序,防止人们无意中破坏了现场痕迹。
       施其畏先是听了人体头颅的发现者——一位本村农民的叙述,然后听了法医的初步勘察印象。他从几个角度观察了人体头颅一阵,又拿着一根棍子在干沟草丛里翻找一遍,再沿着干沟两头走了几个来回,然后点了一支烟,一声不吭地蹲在地上闷着头吸完了,掐灭烟头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撤!”
       在第二天的案情分析会上,专案组成员各抒己见,纷纷谈了自己的看法。
       施其畏蹲在椅子上,等大伙都住了声,便清了清嗓门,说:“刚才同志们的案情分析我都听了,一句话,很受启发。下面,综合同志们的意见,我归纳几点:第一,从现场情况看,李家村干沟并不是案发时的第一现场,因为干沟里只发掘出一只头颅,而人体其它部分骨骼无一发现;第二,根据现场情况推断,这不是自然死亡,是他杀,因为此处既不是坟地,所埋之人又非全尸。同时,法医的初步结论也显示,人体头颅受到了钝器的击打,至于是不是导致死亡的原因,还不能下最后结论,但很可能是主要原因之一;死亡时间不算久,在三个月左右,而且头颅曾经被某种强腐蚀液体浸泡过;第四,死者为男性,年龄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
       按照施其畏的布置,专案组成员将分别做几件事。第一,尽快查清死者身份,首先从摸清近三个月以来全市失踪人员名单入手,然后一一排查,确定头颅所属;第二,继续寻找人体其余部分骨骼,范围以发现头颅的干沟为圆心,对方圆五公里进行仔细搜索,有可能找到更多线索;第三,在全市范围内寻找一辆别克郎迪牌轿车。
       安排完毕,众人正要散去,办公室人员给施其畏送来一封挂号信,施其畏翻来覆去观察片刻后,随即撕开,里面掉出一张纸,纸上画着一只人头骷髅,下面写着两句话:“遗失之物能够找到,等待之人一定会来。一千万,一条命。“
       “有人下了挑战书。”施其畏一声冷笑,“好戏开锣了。”
       
       三、脑后的眼睛
       杨东昌开车到了毗邻桃园小区的一家饭店,坐在靠窗的餐桌旁一边喝茶一边等陶小宝。他跟陶小宝是老对手了,已经交锋多次,彼此都熟。
       一杯淡茶还未喝完,就见陶小宝骑着一辆摩托车到了饭店门外。陶小宝停好车,伸长脖子往饭店里张望了几下,站在门口踌躇不前,见杨东昌在里面招手,才硬着头皮勉强走了进去。
       陶小宝坐到杨东昌对面,双臂紧抱,满脸僵肉,眼里充满敌意。他是一名普通工人,五年前下岗,靠临街的房屋收几个租钱过日子。由于认为拆迁所得所失不成正比,拒绝搬迁。当楼内所有对象一一搬走后,惟有陶小宝孤守空楼,且软硬不吃。硬颈几个月下来,他名声大噪,成了拆迁户里的“英雄”。
       杨东昌首先打破僵局,“陶先生,我过来约你谈,态度是严肃认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彼此沟通一下,如果问题一下解决不了,那么就争取谈下去,谈出成果来。”
       “没什么好谈的,谈什么呢?能谈什么呢?”陶小宝松开胳臂,对杨东昌放在他桌子面前的一包高档烟视而不见,从自己口袋摸出一支皱巴巴的烟,点上吸着,半晌又说,“猫给老鼠拜年能安好心么?”
       “我不便承诺什么,但我愿意倾听,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杨东昌招手叫服务员上菜,“有话好说,我们边吃边谈。”
       “饭我是不会吃你的,不过话我倒有两句,捅破天也要说出来,中不中听随你便。”陶小宝脸仍然扭向一边,望着窗户外面说话。
       “好,我听你说。”尽管知道陶小宝不会吃,杨东昌还是给陶小宝碗里夹了几筷菜。
       静默片刻,陶小宝说,他父亲患糖尿病,每月药费五六百元;老婆得了风湿性偏瘫卧床多年,生活都不能自理,更不要说打工赚钱养家了;儿子读小学三年级,正是花钱的时候,而他全家除了那点房租以外,没有任何别的收入。至于发下来的那点拆迁补偿款,不过杯水车薪,用不多久就会花光,到时候全家只有去喝西北风。所以,要是他签了字,领了补偿款,等于死路一条。搬是死,不搬是死,反正是个死,干脆叫人开着推土机掀翻房子压死他全家算了,一了百了,免得麻烦。杨东昌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不过他早把父亲、妻儿转移到了别处,只有他独自一人空守“孤城”。
       在陶小宝大声说着话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圈了里外三层,人们从陶小宝的骂声中得知了杨东昌的身份。杨东昌正想如何尽快从这里脱身,手机铃声帮了他的忙。接完电话,他的笑容里满是歉意,“对不起,陶先生,那边有急事催我,先走一步了,谢谢指教。”
       
       说着,杨东昌手伸出去要跟陶小宝示好,陶小宝正骂到兴头上,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手,“我才不跟你这种人握手呢,你那手脏。”
       杨东昌大度地笑笑,拨开人群出了饭店。发动车后,他扭头看了看小饭馆,发现围观的一帮人已经围坐在他点的那一桌菜边吃开了。他苦笑一下,摇摇头,踩下了油门。
       忽然,他感觉后脑一阵灼热,回头一看,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一闪便不见了。
       
       四、一条消息
       雨在下。
       王碧霞看到窗外的雨,泪水不知不觉淌了一脸。不过她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向办公室主任马云山请了个假,打着伞走进了雨中。
       出租车穿过雨幕,把她送到了市妇幼保健院。王碧霞在检验窗口拿到化验单,进了门诊找医生。医生看了看单子,脸上泛出一种职业性微笑,“恭喜你,女士,你要做母亲了。”
       王碧霞苦笑一下,离开医院,直接回了家。
       洗完澡回到客厅,她听到手机未接电话的提示音,打开一看,是她的好友史雯丽,赶紧回拨过去。史雯丽约她晚八点在“谈笑间”咖啡屋见,她同意了。
       扔下手机,王碧霞一抬头看见了墙上的结婚照。照片上丈夫刘家轩拥着她,她则作小鸟依人状,幸福的微笑洋溢在两人脸上,眼睛也充满憧憬。
       约会时间已近,王碧霞赶紧收拾心情,打点自己,免得一出门便让人看出端倪,尤其不能让那个男人看出异样。在她的日记里,她称那个男人为A君。关于A君,日记里有极尽详细的记录,流水帐一般,却纤毫毕现,非常真实。这个笔记本刘家轩不知道,A君也不知道,那个秘密只能属于她个人。
       进了咖啡屋,透过玻璃窗,她的眼光找到了坐在老地方的史雯丽。秋雨洗尽凡尘,江风阵阵,凉爽宜人,王碧霞在史雯丽对面坐下,捧着温热的杯子,品着南美咖啡的清香,心便渐渐笃定下来。
       史雯丽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无话不谈。她干过许多行当,眼下正干着野导游,四处乱窜,小道消息尤其灵通。
       “碧霞,你那小丈夫还没消息吗?都快三个月了吧?”史雯丽点上一支女士烟,野性十足,“男人的心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一样东西,比小孩子的脸还来得快,说变就变,你那刘家轩怕也是这类货色,早跟哪个狐狸精跑了吧?”
       王碧霞喝着咖啡,默然无声,脸上却闪过一丝惊恐与悲伤交织的神情。
       “这种男人不要也罢。你犯不上为这种男人难过。”
       过了一会儿,史雯丽忽然想起什么,“碧霞,听人说前几天在李家村那边有人发现了一个人头,怪吓人的。报纸上这几天都在说这事。我有一个奇怪的预感,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碧霞忧郁地一笑,“你什么时候学会客气了,别卖关子了。”
       “碧霞,我总觉得那只人头跟你有什么关系似的,你说怪不怪?我可是很少这样胡思乱想的。”史雯丽吐了一口烟,拍了拍自己的脑壳,“该死的!”
       王碧霞大概已经知道史雯丽要说什么,反而显得格外镇静,“话是不吉利,但没有关系的,谁叫你是我的死党呢。不过,劝你还是听我一句话,让你的预感见鬼去吧。”
       刚欲起身,王碧霞又停下来,说道:“走之前,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让你尽管去联想,去预感好了。”她一口喝完杯子里的咖啡,“告诉你,我怀孕了,孩子是刘家轩的。”
       话音刚落,王碧霞起身走了,留下瞠目结舌的史雯丽。
       王碧霞出了“谈笑间”,孤零零地站在路边,神情黯然。“叮咚……叮咚……”还是漓江边那幢哥特式钟楼的音乐声提醒了她。看着那幢既熟悉又陌生的钟楼,她突发奇想,要爬到楼顶,站在那扇窗户前,从云端高处看看这个世界。
       不料,刚走了几步,手机铃声响了,她心里一怔,顺手接了,声音却保持着往常的平静和温情:“是我。”
       双脚踏进家门,大门刚关上,她整个人便成了猎物,被A君抱到了沙发上,任凭他宰割。
       “你变了,”完事后,A君穿好衣服,坐起来,点了一支烟。
       “我变了?”王碧霞也坐起来,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有些夸张地说,“我变什么了?变丑了?变老了?变凶了?”
       A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未能说出来,只接着吸烟。
       “我能不变吗?”王碧霞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靠着沙发后背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你改变了我的一切。”
       A君捏灭烟头,侧身拥住王碧霞,说:“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安慰你,我的话苍白无力。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要是你想死,我愿意奉陪。”
       王碧霞却转了一个话题:“下午我去了一趟医院,得到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我怀孕了。”
       A君脸上的表情先是吃惊,继而怀疑,“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而且,这种事情骗得了人吗?”王碧霞拿出一张单子,放到桌子上,“你自己看看。”
       A君并没有看,他选择了继续抽烟,一支烟燃掉大半支才说:“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把孩子生下来,这是刘家轩的骨血,也是我跟他的惟一联系了。是的,我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王碧霞话音不高,态度却坚决得很。
       A君似乎早料到她要说这话,他沉默半晌,摇了摇头说:“那样的话,真的一切都完了。”
       “没有人能够阻拦我,没有人。”王碧霞也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话音刚落,A君手机铃声响起,他接了,一只手捂着嘴说了几句,接完电话脸色更加难看,“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不等王碧霞回答,门已经在A君身后“砰”地关上了。
       王碧霞放声大哭,泪如泉涌。
       
       五、回忆与调查
       经过几天地毯式的搜索排查,专案组有了两个重要发现:一是以头颅为中心点方圆数里范围内找到了大量被肢解的人体骨骼,经比对这些骨骼与头颅属于同一人体所有。二是对三个月以来全市失踪并报案的十三人进行了重点调查,发现市万润置业集团公司的业务开发部部长刘家轩与此情况比较吻合。该公司报称,三个月前刘家轩与公司外联部部长马云山共同携带一百万元去省城交割一笔现金业务,不料刘家轩见财起意,卷了一百万元不辞而别,至今杳无音信。施其畏将头颅送去做了DNA化验,证明死者确系刘家轩无疑。施其畏调来当时对该公司杨东昌、马云山、王碧霞等有关人员的讯问笔录,从文字上并未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约谈马云山是在刑警队会客室,由王大雷出面询问。马云山约三十五六岁,有问必答,与警方很配合。他主动向王大雷讲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甚至将每个细节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监控室里,听着马云山条理清晰的叙述,施其畏脑子里的一幅幅画面像电影胶片一样连接起来,并且完整地放映出来。
       三个月前的一个早上,马云山和刘家轩登上了去省城的直达快巴。二人是奉公司董事会之命,秘密将一百万元人民币现金送到省城某个神秘人物手中。四个多钟头后,二人到达了省城。马云山作为外联部部长,照例提着那只装了百万现金的密码箱,手腕与箱子之间还连着一条拇指粗的不锈钢链子。要抢夺装钱的密码箱,除非用刀砍断他的手。身强力壮的刘家轩也时刻不离马云山左右,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他们住进了明圆五星级酒店十七层的豪华套间,现在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来人将钱取走。接头暗号是马云山钱包里的半张百元纸币,另外半张纸币在取钱者手中,到时只要两个半张纸币能拼接完整,来人拿走钱,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想象。”马云山说,到了酒店房间后,我们二人轮着洗澡,由刘家轩先洗,他洗完我接着洗。等我洗完出来,刘家轩不见了,装钱的密码箱也不见了。开始我并没有太紧张,以为取钱人来了,他把密码箱交给取钱人,又跟着取钱人一起出去了;或者是临时有事出去了。我决定等。等了十几二十分钟,我拨打刘家轩的电话,对方却关了机。我想起刘家轩说过他的手机快没电了,又没有带充电器,也许他到外面给手机充电去了。我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一边竖着耳朵倾听门边的声音。过了不久,果然响起了敲门声,我开门一看,门口站的并不是刘家轩,而是来取钱的人。接头暗号对上了,来人却无钱可取,脸色遽变,也不听我的任何解释,提腿一溜烟走掉了。我急忙给杨总打电话,不料杨总关机了。我慌了神,第二天一大早,便乘车赶回了公司,向杨总汇报了情况。杨总很震惊,但并没有责备我,反而安慰我,要我保持头脑冷静,不要出去乱传,其他事情由公司妥善处理。说实话,这事我至今想不明白,三个多月了还是想不明白,这刘家轩有什么必要这样做啊,他在房地产业界摸爬滚打多年,各方面的路子都很熟了,能力和业绩都得到公认的,是公司的业务骨干,深受杨总信赖,可是说前途一片光明。而且,刘家轩刚刚结婚不久,夫人王碧霞美丽温柔,也在公司上班,算是白领丽人。夫妻二人用公司照顾的优惠价新买了一套住房,装修也还算上档次。他有什么必要为了一百万元做这等傻事啊。”
       
       谈话结束,王大雷回到监控室,对施其畏说:“队长,我总感觉这马云山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是不是有点故作爽快?肚子里肯定有鬼。”
       “不,马云山不可能是杀害刘家轩的凶手。”施其畏摇头道。
       “为什么?”王大雷一脸问号。
       “因为马云山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如果马云山要起意杀刘家轩,也不会选择这么一个时机。杀人者总要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无罪,杀了刘家轩,他应该知道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他本人,而且他一无人证二无物证,想脱掉干系都难。另外,马云山杀刘家轩的地方理应在省城,但刘家轩的尸骨却在本市李家村被发现,难道是马云山先在省城杀死刘家轩,然后再将其尸骨运回本市再行丢弃吗?这个假设显然既不合常理也不合逻辑。而且他们是否去了省城,只要到他们住的宾馆一查便知,马云山要敢明目张胆撒谎,那他就是自投罗网了。”
       说着,施其畏从卷宗内抽出几张纸,推到王大雷面前的桌子上。王大雷拿起一看,是省城二人住宿的登记记录和住宿发票的复印件,“头,你派人去省城和万润置业查过了?”
       “兵贵神速嘛。”施其畏说,“大雷,马上约见王碧霞。”
       作为非正式讯问,约见王碧霞正是在“谈笑间”咖啡屋,也是临江的那个桌位。
       喝完一杯咖啡,王碧霞还不见施其畏切入正题,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施队长,你约我出来不是喝咖啡闲坐吧。”王碧霞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微笑,“需要问什么你就开口吧,没关系的。”
       “谢谢您的理解。”施其畏习惯性地点上一支烟,“我只需要一支烟的工夫。”
       “行。”
       “你跟你丈夫刘家轩关系怎么样?”施其畏果然单刀直入。
       王碧霞愣了一下,迟疑片刻才言辞含混地答道:“啊,一般吧,说不上特别好,也说不上特别不好,反正还算正常。”
       “怎么说?”
       “这么说吧,”王碧霞踌躇着,好像在小心翼翼地找一种合适的表达方式,“他爱我要比我爱他多一点点。”
       “恕我直言,情况为什么会这样?”施其畏搔了搔自己的光脑门,“据我了解,刘家轩可是女人们的抢手货。”
       “我承认刘家轩很优秀,但优秀的男人不一定适合于每个女人。”王碧霞脑子一转,马上反应过来,“你们不会认为是我杀了刘家轩吧。说实话,虽然我们之间感情算不上很好,互相有一些小摩擦,但总还不至于要杀掉他来解决问题。”
       “我当然不相信。照我看来,你杀一只鸡都难。”
       “算了,不说了,问吧问吧,人都失踪那么久了,只盼你们尽快有个结论才好。”
       施其畏伸出一根烟熏火燎的香蕉指,“最后一个问题。”
       “请。”王碧霞的回答简洁而坚定。
       “请问……除了丈夫以外,您还有男友吗?我是指那方面的男友。”
       “你这个问题很怪。”王碧霞皱着眉头说,“一定要回答吗?”
       “不,你也可以拒绝回答。”施其畏笑道。
       “那我选择拒绝回答。”王碧霞也淡然一笑,“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走了。”
       “没有了,”施其畏摆摆手,“你请便,走好。”
       王碧霞起身走了,鞋跟敲击地板的滴答声渐行渐远,终至于无。施其畏仍然稳坐着,抽烟,喝咖啡,却对窗外江畔流光溢彩的夜景视而不见。
       铃声响起,王大雷在电话里告诉施其畏,有人跟踪王碧霞。
       
       六、深夜离奇车祸
       杨东昌在公司忙了一整天,晚上陪银行领导吃饭。接下来的桑那洗浴等一条龙服务结束后,已经到了下半夜。送走了主角,杨东昌也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他让马云山尽快回去休息,自己想乘夜深人静时散散步,清醒一下头脑,反正这里离家也不远。
       此时夜凉如水,整条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摇树枝才发出一阵阵声响。忽然,偶一回头时,他看到身后约二三十米远的地方竟然有一辆摩托车正朝他飞奔而来,那辆呈深黑状的摩托车极为怪异,悄无声息却速度奇快,没有半点迟疑。杨东昌再傻,面对眼前的危险,也立刻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一切,并很快地作出了反应,但这种反应比起摩托车的速度还是慢了许多,于是车祸发生了。
       杨东昌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上午,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第二眼看到的是坐在床边满脸淌泪的夫人林之慧。林之慧见他醒来,大喜过望,立马破涕为笑:“老杨啊老杨,你可别死啊,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死,不死呢,我就是想死,怕是死神还不肯收我哟。”杨东昌笑了,心里暗自感叹,到底是自家老婆。
       林之慧告诉杨东昌,是马云山及时赶到,开车送他到医院抢救并且报了警。林之慧还说,经过医院检查,他只是由于遭到猛烈撞击而突然昏迷,造成轻微脑震荡和几处扭伤擦伤,身体并无大碍,休息一个星期左右便可出院。
       不久,马云山到了,几步跨到杨东昌床前,紧紧握着杨东昌的手说:“杨总,您受惊了,都怪我,没有坚持送您。”
       “小马,你别说了。”见马云山摇头自责,杨东昌更是自感惭愧,“昨晚要是没有你及时赶到,我这条命算是交代了。”
       马云山慌忙摆手,“杨总快别这样说,您福大命大,这不过是一个意外罢了。”
       几天后,杨东昌伤情稍有好转,王大雷来了。对于王大雷的再次到来,杨东昌只是出于礼貌点头表示一下后,便斜靠在床头一声不吭地看电视,脸上保持着一种平静的冷漠。王大雷对房间里的其他人下了逐客令,稍作说明,便打开记录本,开始例行公事。
       王大雷说:“半夜两点多钟,你一个人到滨江路去干什么?闲逛?还是办事?”
       杨东昌说:“这与案件本身有关吗?”
       王大雷说:“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但了解每个细节,对于案件侦破是必须的。”
       杨东昌说:“我可以拒绝回答吗?”
       王大雷说:“当然可以,保持沉默是每个公民的基本权利之一。因为你说的话有可能被作为法庭上的证据使用。”
       杨东昌说:“那我拒绝回答。而且,根据我对法律的了解,一个人进行讯问是不合法的。”
       王大雷说:“这不是正式讯问,是谈话,了解情况。我理解你的难言之处,是啊,半夜三更去那种地方会干什么正经事呢?”
       杨东昌说:“既然不是正式询问,何必多费口舌呢,随你怎么说好了。”
       王大雷说:“当时街上有没有人?”
       杨东昌说:“我没太注意,好像没看见人。”
       王大雷说:“撞你的是一辆摩托车吗?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摩托车是什么牌子的?”
       杨东昌说:“王队长,你太可爱了,如果我什么都知道,那我自己就去破案了,如果大家都去破案,你们就该失业了。”
       王大雷不理杨东昌的茬,继续他的问话:“你知不知道撞你的车是故意还是偶然?”
       杨东昌说:“天!我要未卜先知,就不走那条该死的滨江路了。再说,要是没有深仇大恨,谁会那么歹毒啊。”
       王大雷啪地关了本子,收了笔,“谈话到此结束。”
       说完,王大雷直了身子径直往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停住脚步,侧了半边脸说:“如果想起什么,请随时拨打我的电话,电话号码上次我给过你,希望你没有丢掉。还有,顺便说一句,希望你能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话毕,王大雷一闪身没了踪影。
       杨东昌早已是满脸通红,一肚子怨气,碍于身份和修养,勉强隐忍不发。他摇摇头,苦笑着喝了一口水,躺回到床上,只剩下喘粗气的力气了。
       躺下没多久,杨东昌又坐起来,歪着脑壳一阵思考,翻身下了床,在床前床后人们送来的鲜花丛中仔细翻弄着,结果不出他所料,一束包扎得很好的康乃馨中间夹着一封折叠整齐的信。他手里拿着这封薄薄的信,好像怀里搂着一枚炸弹,全身发麻,抖个不停。片刻后,神稍定,他走过去将门关了,拆开信封,果然还是一张折叠的白纸,上面画着一只骷髅,下面写着:
       
       “遗失之物能够找到,等待之人一定会来。一千万,一条命。”
       看着这些,杨东昌反而面无表情,甚至还流露出一点点释然,他把信纸原样装回信封,塞进枕头底下。
       凉风渐起,杨东昌看了看窗外,除了几盏黄豆大小的灯火,几乎是一片茫茫夜色。他关掉手机,闭了眼睛,像是睡觉,又像是等待着发生什么。
       凌晨一点多钟,杨东昌的病房外响起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从走廊的拐弯处开始,越来越近,最后在杨东昌的病房门口停住了。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并迅速离去。杨东昌睁眼起床,开了灯,过去一看,门边果然躺着一个信封,拆开一看,又是一张对开折叠的白纸。纸上有几行歪歪斜斜的字:
       “杨总,滋味如何?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因果必报。你的劫数才刚刚开始。要想活,拿一千万来抵命。准备好钱,到时候告诉你怎么办。报警自误,切记!”
       杨东昌看着信,不仅不再像上午那样惊慌,反而轻松地笑了,“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唉,事情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杨东昌拿起手机,开机拨号,“喂,是施队长吗?……”
       
       七、嫌疑人之死
       刑警队会议室里,烟雾弥漫,气氛凝重,专案组成员围坐一圈分析案情。王大雷用手提电脑演示了二段映像,一为跟踪王碧霞者录像,二是医院监控录像。之后,王大雷仍用演示屏出示了几份物证,一是画着骷髅的恐吓信,二是写具体金额的敲诈信。两件物证都来自万润置业公司法人代表、董事长杨东昌。
       “大家请注意,跟踪王碧霞的人和在医院门口出现的人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虽然衣着有所不同,但二者的体形、身高、步姿及其它特征都相当吻合。即使由于距离太远和技术上的原因,两段录像画质都不够理想,但我们还是能够清晰地判断二者为同一人,再加上杨东昌收到的恐吓信和敲诈信作为佐证,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这个人就是陶小宝。”
       大家都对王大雷的分析表示赞同,只有施其畏抱着胳臂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打瞌睡,甚至发出轻微的鼾声。王大雷不满地看了施其畏一眼,继续他的分析,“现在我来说说陶小宝此人。陶小宝,男,三十八岁,有妻子、儿子和父亲同住,拆迁后只留下自己固守房子。陶小宝原为本市一国有企业工人,企业改制后下岗待业,其经济收入主要来自桃园路398号临街门面出租费。桃园路列入全市改造拆迁规划后,陶小宝因拆迁补偿款问题发表不满言论,聚众闹事,多次与参与改造拆迁的万润置业公司工作人员发生冲突,并公开扬言要杀掉该公司董事长杨东昌。由于数次械斗造成人员受伤,陶小宝曾被刑事拘留十五天,但出来后劣性不改,仍然滋事生非,气焰嚣张。有意思的是,最近陶小宝的生活突然阔绰起来,穿得一身光鲜,都是名牌货,出入歌厅饭馆等高档场所,出手十分大方,仅本月十二日晚请朋友吃一顿饭就花掉近两千多元,而这些消费水平远远超过了他的门面收入。”
       讨论很热烈,有人认为既然陶小宝嫌疑重大,完全可以果断出击,快刀斩乱麻,将其抓获并突击审讯,案情必将水落石出;有人表示反对,认为案情尚不明朗,如错抓陶小宝,只会造成工作极其被动,并有可能打草惊蛇,致使真正的凶手隐藏起来,或逃之夭夭。睡了半晌的施其畏终于醒转过来,他眼望四周一阵茫然,“都说到哪里了?”
       “说完了。”王大雷不满地抢白了他一句。
       “说完了?好,我命令,马上逮捕陶小宝!”施其畏话出意外,所有人都吃了一吓,傻了眼。”
       “为什么?头,我不认为这是个合适的时候。”王大雷摆手表示不同意,“我们手上并没有直接证据,抓了他我们会很被动。”
       “证据不是等来的,是找来的。事不宜迟,有意见回来再提,现在马上行动!”施其畏不由王大雷分辩,当即一一布置了抓捕工作后,率先走出了会议室。
       正是傍晚时分,几辆警车穿过夜色朦胧的街道直奔桃园街而去。十多分钟后,两辆警车分别悄悄藏在桃园街两头隐秘处,以防嫌疑人潜逃,另两辆车直扑398号,堵住前后头,然后实施抓捕。一切布置停当,王大雷上前敲门,“陶小宝,开门,公安检查。”
       连喊数声,屋内没有一点动静,王大雷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施其畏,施其畏点点头表示同意。一名技术警察奉命上前开锁,几分钟后锁被打开,数名警察一拥而入。施其畏面色铁青,紧跟在后面进了屋。
       陶小宝躺在里间睡房床上,人已经死了。
       床上一片凌乱,被子落在地上,枕头则压在陶小宝脚下,衣服裤子乱作一团,床头柜放着一只开了口的农药瓶,瓶子里还剩下一小半液体,整个房间弥漫着农药的刺鼻味。负责勘察的王大雷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鼻涕口水糊了一脸,另外几名警察受到连锁反应,喷嚏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只有施其畏是个油盐水火不进刀枪不入的怪物,他只是皱了一下眉头,便若无其事地满屋子乱转。
       不久,王大雷得出了初步判断:陶小宝系自杀身亡。其证据有如下几点:一是门窗完好,无破损和人为撬破现象,而且是从里面反锁的,并无外人进入痕迹;二是从皮肤表面色泽和瞳孔放射症状来看,陶小宝确系农药中毒死亡,床头柜那瓶甲胺磷即是直接证明;三是从陶小宝挣扎扭曲的痛苦症状和现场物证来看,显然系陶小宝一人所为,未见明显施加外力痕迹。几位参与现场勘察的警察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施其畏仍然在屋子里这看看,那闻闻,转过来,转过去,却对王大雷的结论未置可否。
       一名警察从壁柜顶层的杂物堆里翻出一个黑色塑料皮包,包里的东西让那警察兴奋得大叫一声:“哎,施队,有发现!”
       施其畏一看,只见包用拉链拉着,链头锁了一把小锁,显示出主人慎重其事的意思。包里装了一大卷剪得七零八碎的报纸、一把剪刀、一瓶胶水、几只信封以及几张骷髅剪纸。这些东西与杨东昌报案时交来的几封恐吓信如出一辙,也印证了杨东昌的怀疑是对的。仅从黑皮包的物件即可证实,陶小宝很可能是恐吓信的始作俑者,最大的犯罪嫌疑人。不料,施其畏对包查看片刻,便没了兴趣,起身不再理会,仍旧东看西瞧,一对蚕豆眼贼溜溜地四处打量。
       勘察完毕,陶小宝的尸体被法医裹了白尸布,送回去做进一步尸检。负责拍照取证的、痕迹取证的、实物取证的等等都做完了自己所能做的工作,收拾好装备准备离去。
       屋里只剩下施其畏一个人。
       施其畏赖在屋里不走,一下敲敲墙壁,一下拍拍窗,一下踏踏地板,似乎要从中发现什么秘密。忽然,施其畏叫了一声:“大雷,躲哪里去了?快给我进来!”
       王大雷闻声而至,他傻笑着走到施其畏面前,“什么事?头。”
       施其畏正站在厨房里,他仰起头,手指指上面,“你看看,上面有什么?”
       王大雷也仰起头,仔细端详了半天,未看出任何问题,“头,天花板怎么了?我看很正常嘛。”
       “再看看。”施其畏脸上闪过一丝阴笑,语音低沉。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王大雷望望着天花板一头雾水,“头,这不就是在墙上钉了一些彩色复合板吗?我看再正常不过了。”
       “猪脑壳!”施其畏到阳台拿来一根晾衣杆,照着天花板一处戳了几下,没想到天花板露出了一个方形窟窿,大小约一尺见方,足以一人进出。施其畏狠狠横了王大雷一眼,“快上去看看。”
       王大雷慌忙找了个凳子,站上去,在另外几个警察的帮助下钻了进去,几分钟后,他人却已经站在大门外面。原来,这里有一条暗道,通过天花板,穿过天窗可以到达楼顶,然后顺着楼旁的一棵桉树滑下,便到了外面。
       “但这说明什么呢?这并不能证明陶小宝不是自杀。”在回去的路上,王大雷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施其畏,“他弄这条暗道有什么用?”
       
       施其畏没有回答,他坐在车头助手席,头歪向一边,竟睡了过去。
       不过,车驶进刑警队大门,刚一停稳当,施其畏就醒过来了,比掐着秒表还准时。他下车后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后,对王大雷说:“陶小宝不是自杀,是他杀。”
       
       八、恐吓再次发生
       几天后,杨东昌出院了,马云山开车接他回家。扶着杨东昌在客厅坐下后,马云山又下楼打开车后箱,拿出几大包营养品上楼放好,说了好些话才离去。
       临走前,马云山说,再过十天半月的样子,等杨总龙体基本康复了,由他来组织一场联谊会,邀请公司的同仁们参加,一是祈福杨总身体康健家庭幸福,二是庆祝新年伊始。杨东昌听了表情淡漠,未置可否,只说到时候再说罢便敷衍过去了。
       十多天后,马云山怂恿着两位副总一起敲开了杨东昌家的门。三张嘴一齐开口,请杨总赶紧回去主持工作。理由十分充足,譬如今年的工作要总结,明年的计划要做,贷款,拆迁,招标,年终奖,拜年与回拜,请客与回请,员工进出,等等,问题很多,困难很大,反正没有杨东昌,万润玩不转。
       杨东昌只听不说话。他明白,他什么都明白。
       话说得差不多了,该起身去参加迎新联欢晚会了。当杨东昌进卧室换衣服时,林之慧已经将要换的衣服一一准备好。
       坐进车里的一刹那,杨东昌下意识地看了看楼上,他看到一双充满忧郁的眼睛和一张失去光泽的脸庞。他从未见过林之慧如此的神情,一丝不祥之兆掠过心头,不由暗暗打了一个寒战:这女人怎么啦?
       迎新联欢晚会在市中心的一家歌厅举行,这家歌厅被万润公司包租了一个晚上。员工们围坐在主大厅周围,气氛相当热烈。杨东昌坐在一张大圆桌的主位上,几位副总和各部门主管围坐身旁,使他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晚会进入高潮,人们纷纷下了舞池,杨东昌也应邀跳了两曲,下来后感到有些累,便一个人坐在桌边喝茶抽烟。坐了一会,他略感胸闷,就起身去外面透透风。
       外面的阳台狭长幽暗,其间还有更多通向各个包厢的更狭长幽暗的通道。杨东昌紧了紧衣裳,靠在阳台栏杆上抽烟。
       忽然,他好像听到一阵轻微的说话声,说话者是一男一女,声音特别熟悉。出于好奇心,他轻轻走到拐角处,探头一看,看到的是马云山和王碧霞。
       这时候,一位副总出来找他回去,杨东昌被副总拽着坐回原位,继续喝茶聊天。人虽然已经回到大厅,心却还在外面。他想知道这二人为什么要搅在一起,他们在说些什么,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刘家轩尸骨未寒,难道这王碧霞就旧情复发,失夫之痛便烟消云散了吗?
       坐了将近二十分钟,杨东昌借口方便,出到歌厅外面,走到拐角处一看,二人不见了踪影。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座位上,阴着脸连抽几支烟,一言不发。那位副总见他情绪不好,以为是身体疲惫的缘故,忙凑上来说:“杨总,我送你先回去吧,早点休息,身体要紧。”
       杨东昌点头应允,跟着副总走了。回到家,他脱下外衣时,发现了口袋里有一个信封。他怕林之慧看见,急忙塞进裤袋里,躲进卫生间拆开信封一看,果然又是一封恐吓信。白纸上仍然有一个人骷髅,接着是那两句标志性语言:“遗失之物能够找到,等待之人一定会来。”接下来的几句话则更是赤裸裸的威胁:“杨东昌,你这条狗,丧尽天良,不知好歹,竟敢报警!报警也挽救不了你!限你三日内准备好一千万元,到时有人来取,如再与警方合作,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暗自骂了一声,把信撕碎扔进抽水马桶冲掉。
       
       九、嫌疑人与烟的关系
       “陶小宝并非自杀。”施其畏吃了一口方便面,扯出一条卷纸一边擦汗一边说,“是他杀。”
       “何以见得?”王大雷不甚服气,“就因为那条暗道么?但那条暗道并不能证明什么,因为那条暗道很可能只有陶小宝本人知道,而且另有它用。”
       “你说的不错,陶小宝本是一惯偷,多次利用暗道转运赃物,从而掩人耳目,逃脱惩罚,但也因此屡次遭到处罚,比如批评教育、罚款、刑拘等。不过,这条暗道却从未被发现,而杀人者正是利用这一点。也就是说,有条件利用暗道的人一定是最接近陶小宝的人。”施其畏吃完方便面,将纸面盒捏作一团扔进垃圾桶,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说,“此人一定是凶手。”
       王大雷从施其畏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点上吸着,表情明显带着讥讽,“头,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这一次施其畏反倒显得有些迟疑不决,甚至有些害羞的样子,“想法还不是太成熟,暂时就不说了。”
       王大雷笑了,嘴上不说,心里却在嘀咕着你这老家伙就是爱胡思乱想,还经常故弄玄虚,做出高深莫测的派头,吓唬谁呀。
       下午,尸检报告出来了。报告显示陶小宝胃肠里没有农药甲胺磷成分,只有酒精、肉类和蔬菜,虽有酒精(乙醇)轻度中毒症状,但并不足以直接导致死亡。导致陶小宝直接死亡的原因既简单又复杂,而且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陶小宝饮酒后被人从头顶正中的天门穴打入一根长约五公分的水泥钉,致使其迅速死亡。
       王大雷心里折服,嘴却仍然又硬又臭,“头,陶小宝是他杀我信了,但凶手到底是谁,你也能算出来不成!”
       “算也罢,推理也罢,本质总是潜伏在表象之下,任何蛛丝马迹都有其内在原因,透过现象看本质,话虽然是老话,但真理是不朽的。”
       “那你说凶手是谁?”王大雷刁难道。
       施其畏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空白信纸上写下一个姓名,“此人嫌疑最大。”
       “是他?不可能!”王大雷反应奇快,第一时间就否定了。
       施其畏脸色遽变,说话的口气比冰块还冷:“王大雷,你听着,现在我命令你,从现在起,要紧紧盯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听到没有?”
       “是!”王大雷表情严肃,回答干脆利落。
       
       十、在钟楼上空飞翔
       王碧霞躺在床上,全身赤裸,她身上以及被子里都还留着A君的余温。虽然A君已经离去,可是他的那些话仍然像刀子一样剐着她的心。A君告诉她,现在风声越来越紧,弄不好事情会败露,所以他和她的关系应立即结束,今晚以后,不会再有情人间的幽会了。A君的话她相信,因为新年联欢晚会那天马云山约她在会场外面走廊上说话,马云山就直言不讳地告诉她,他怀疑是她亲手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刘家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建议她尽快投案自首,以争取宽大处理。马云山的话她同样相信,她与马云山是曾经的恋人,彼此相爱多年,但刘家轩的出现使她的爱迷失了。刘家轩几乎是用最原始而野蛮的方式向她发起猛攻,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俘获了她,使她成为了他的妻子。不过,奇怪的是这件事并没有使马云山和刘家轩变成情敌,他们反而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甚至她和刘家轩的婚礼都是马云山一手操办的。这简直让王碧霞无法理喻,她百思不得其解,怀疑马云山如此慷慨大方是不是暗藏着什么阴谋。可是日子过去了不少,却一切正常,正常得使她百思不得其解。
       王碧霞穿好内衣内裤下床,从梳妆台后面摸出一把小钥匙,又从衣柜夹层搜出一个小木匣,用小钥匙打开,拿出那个硬皮笔记本,坐在梳妆台前写秘密日记。她写着写着,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刘家轩走了,A君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我也该走了,就让肚子里的这个小孽种也跟着我一起去吧。虽然这样做不人道,但至少在阴曹地府我不会太孤单啊。我是个千古罪人,罪该万死,即使死一万次,我也不能赎回我的罪过。我悔,可是悔又有什么用呢?早知道世上本无后悔药可吃,又何必当初呢,真是走错一步步步错啊。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一切都晚了,我最大的奢望是尽快死去,最大的快乐是尽快死去,在那里我要永远陪伴刘家轩,做他的奴隶,做他的仆人,陪他到地老天荒,彼此永不分离。我走了,我不再留念这个让我伤心欲绝的世界。永别了,那些爱过我的和我爱过的人们……”
       
       写完信,王碧霞没有把笔记本重新放回木匣子里,而是找来一个牛皮纸大信封,将笔记本装了进去,写上邮政编码和收信人地址姓名。收信人姓名是史雯丽。这史雯丽虽然待人有些刻薄世故,但心地不坏,也乐于助人,算是她最能沟通的女友了。她王碧霞一死,惟有这个笔记本证明一个女人曾经艰难而痛苦的心灵旅程。
       写好信封,用胶水封了信口,然后开始洗热水澡。她把这次洗澡弄得很庄严很神圣,用洗浴露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搓擦,仿佛要洗尽全身每一个细胞的污垢,洗掉那些男人在她身上留下的每一点痕迹。洗完澡,她坐回到梳妆台前,描眉,画眼,施粉,抹口红,平日素面朝天的她今天却一反常态,显得格外隆重。接下来,穿什么衣服成了一个很费心思的问题,她在几个衣柜里翻过来找过去,试了半天,终于决定穿那件自己最喜欢的浅蓝色大翻领扎腰呢子大衣,下穿黑色健美裤和高档女式长统靴。
       打扮停当,王碧霞拿着装了笔记本的牛皮信封出了门。
       王碧霞先去邮局寄了装着笔记本的牛皮信封,然后拐过一个街角,一抬头便看到了伫立在夜幕下的哥特式钟楼。王碧霞曾经多次起意要登上钟楼看看夜景,但都由于各种原因未能成行。不过今天这个目标就要实现了。
       王碧霞终于到达了钟楼顶部。她站在窗前,看到整座城市都在自己的脚下,远处的灯光忽闪忽灭,人像草丛里的蚂蚁一样模糊,一张又一张的脸庞从她面前掠过。
       忽然,王碧霞听到楼下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她想肯定是有人发现她上了钟楼,跟着撵上来了。她动作麻利地打开窗页,大喊一声“刘家轩我随你来了”,毫无半点迟疑地张开双臂,像大鹏一般扑向夜空……
       此时,钟楼欢快的音乐响起,钟声接着敲了九下。
       
       十一、痛苦之夜
       钟声敲响九下的时候,杨东昌正坐在一间豪华包厢里,与两位副总一起陪着分管城建土地的副市长吃饭。
       正是耳热酒酣时分,杨东昌的电话响了,出于礼貌,他走出了包厢外面接电话。电话是马云山打来的。马云山在电话里说,王碧霞死了,刚从钟楼顶跳下来,摔死了,听人说样子很惨。杨东昌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大吃一惊,放下手机,头嗡地一声炸开了。
       送走了副市长,杨东昌赶紧驱车去事发现场。车到钟楼下,果然人头攒动,围了里外三层,现场早拉了警戒线,另一些警察则在勘察现场,其中就有刑警队长施其畏和副队长王大雷。
       王大雷首先发现了人群中的杨东昌,他满怀敌意地迎上去,嘲笑道:“谢谢你,杨总,你没有让我们失业。”
       杨东昌并没有在意王大雷的发难,而是态度严肃认真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无可奉告。”王大雷硬梆梆地说,“有事我们会主动请你们配合,现在请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请你回避。”
       杨东昌又急又气,却也无可奈何。这时候,施其畏从钟楼那边走过来,他望着杨东昌的眼光有些闪烁不定,甚至有些胆怯和回避的意思。杨东昌想了解事情的原委,见施其畏过来,急忙招呼一声后,问道“施队长,怎么回事?”
       “杨总,这话好像应该我来问。”施其畏只轻轻碰了一下杨东昌伸过来的手,便很快缩了回去,语气半阴不阳,“情况不是太好啊,王碧霞这么一个夸张的死法,对你公司的形象以及你本人都会产生负面影响的,这一点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吧。”
       “就是就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唉,我的命苦啊,造孽了。”杨东昌满脸愁云,魂不守舍,只剩下绝望的哀求了,“施队长,事情全靠你了,你可要为我作主啊。”
       施其畏似乎没有把心思往他这里放,“杨总,你还是先回去吧,有事我们会跟你联系。另外,要做好你公司员工的思想工作,准备积极配合我们即将开展的调查。好吗?”
       “一定一定,多谢指教,你们辛苦了。”杨东昌双手抱拳,谦卑地打了个拱手,领着两位副总去了。
       杨东昌回到家,妻子林之慧的卧室已经关了。他进卧室换了衣服,回到客厅沙发坐下,正要拿起茶杯喝口水,发现茶几上放着一封信。这种信他太熟悉了,撕开一看,内容与前几次一样,下面是剪贴字,意思是限他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在某银行帐号上打入一千万元人民币,并附有具体帐号。信结尾说,如未按时将钱全部打到帐上,或者暗中报警抓人,后果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他的头靠在沙发背上,万念俱灰。
       忽然,杨东昌听到背后传来声音,睁开眼睛回头望去,只见林之慧站在身后,不禁大惊,“之慧,你怎么啦?什么时候起床了?”
       林之慧穿着单薄的睡衣,双臂紧抱,脸部表情麻木,眼眶里全是泪水。她望着茶几上的那堆东西,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我早就知道有今天,我早就知道有今天……”说着说着慢慢回到自己的卧室,门也在她身后关上了。杨东昌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所有的结果都暗指明天,他会在明天让世人知道他的抉择。
       在酒精的掩护下,他安然入睡。
       
       十二、死里逃生
       要不是手机铃声吵醒了杨东昌,他睡得几乎忘了时间。电话是马云山打来的,说的是请假的事,杨东昌很爽快地答应了,说没关系的,你忙你的事吧。
       下床洗漱完毕,坐到餐桌前,林之慧早已把煮好的早点端上来摆好了。林之慧脸上仍然保持着一贯的雍容大度,昨夜那种痛不欲生的表情已了无痕迹。她乘丈夫去拿烟的空档,给丈夫盛了一碗精心熬煮的瘦肉粥,并殷勤地叫杨东昌乘热吃了。
       吃过早餐,杨东昌打点停当,拿着公文包出了门。车到公司楼下,他上楼直奔财务部。财务部长看到他急匆匆的样子,有些吃惊地瞪着他发呆。杨东昌没有理会财务部长的表情,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到他的办公桌上,说:“今天中午十二点钟以前拨一千万到这个帐号上。”
       “杨总,老天!一千万!几个钟头我去哪里生那么多钱出来?”财务部长不明就里,一头雾水。
       “别的少废话,你只说干不干吧?”杨东昌换了一副嘴脸,一扫平日的斯文状。
       财务部长被震住了,只得唯唯诺诺,“十二点之前保证到帐。”
       杨东昌回到办公室,反锁了门,拨通内线电话告诉值班秘书,没有他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办公室。随后,他拉上窗帘,开亮灯,走到侧边一面墙前,卸下一块壁画,现出一个暗红色的按钮。他轻轻一按,机关启动,墙体徐徐分开,露出一方形小洞。他伸手进去,稍作探索,摸出一个布包着的物件,打开拿在手里掂了掂,再试了试功能是否正常,确认无误后,插进了西服夹层口袋里,又从里面拿出一些证件之类的东西,放进内衣贴胸口袋,接着打了几个电话。打完电话后,他把自己深深陷在老板椅中间,手支着额头,沉湎于思考之中。屋内的灯一一熄灭,整个办公室陷入一片黑暗中,
       突然,办公桌上电话猛然响起,惊醒了沉思中的杨东昌。他拿起电话,故意不出声,话筒里传来使用变声装置的录音:“尊敬的杨先生,我知道你工作忙事情多,忘性也大,因此我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醒你,今天中午十二点以前,我要的一千万元打不到帐号,你杨东昌作为一个人将不复存在,而且将臭名昭著,永世不得翻身。记住了,尊敬的杨先生,中午十二点整,我等你的消息。”
       杨东昌一声冷笑,撂了话筒,打开灯,看了看墙上的钟,夹着公文包出了办公室。他走到值班秘书的办公桌前吩咐道:“有人找我,你就说我出去办事了。要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你就说不知道。”
       走出大楼,他开着车到了银行。经过查询,一千万元果然已经到帐,他立即将此款转入另一个帐号并重设了密码。做完这一切,他走出银行大门时,已是一脸轻松。
       不久,杨东昌的手机响了,他接通一听,还是那个变了调的娘娘腔,“杨先生,你的确进了银行,可是我给你的帐号上并没有一千万元,怎么解释?”
       
       “不错,我没有在你提供的帐号上打入你想要的钱,可是我在另外一个帐号上打入了相同数目的钱,这个帐号是××××××,你可以查一下里面有没有钱。”
       几分钟后,杨东昌的电话再次响起,那个声音说:“是的,在你提供的帐号上有这么一笔钱,但是现在我需要密码。请你马上告诉我,否则你会在五秒钟内粉身碎骨!”
       “这个我相信,不过在我告诉你密码前,你杀死我也没有意义,你说是吗?”杨东昌说,“我有个建议,这对你我都比较公平,如果你愿意听我就说说,不愿意就算了。”
       那边迟疑了一下,说:“你还是别耍小聪明的好,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不过我是个讲诚信的人,有话直说,但别让我的忍耐度超过十二点,否则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我在十二点以前一定告诉你密码,决不食言。”杨东昌说,“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上普驼山上去许一个愿,此事一完,即告之密码。”
       “行!”对方一口答应了,挂了电话。
       杨东昌轻轻吐出一口气,驾车上了高速路,直奔普驼山而去。透过反光镜,杨东昌看到一辆别克车若现若隐跟在后面,他轻轻地笑了。
       车到普驼山下,他弃车上山。二十分钟后,杨东昌气喘吁吁地跨进普驼庙里面,对着泥菩萨叩了三个头,烧了三炷香,捐了一把钱,然后找住持讨了一支笔和半张纸,写下几个字,折好装入一个信封封了口,交给住持,并吩咐道:“等会有人来找,你将此信交给来人即可。”随手付给住持一张百元钞票。
       杨东昌回到山下,坐进车里,却不点火发动,只是点了一支烟,吸着闲等。不久,手机铃声响起,他接通电话告诉来电者,密码在普驼庙住持手里,上山去取即可。那边一声恶骂,啪地挂断了手机。
       几分钟后,杨东昌换了一套衣服,扣上一顶帽子,悄悄从车里出来,又一次沿着石板路往山顶的普驼庙走去。过了约二十分钟,对方来电,刚一接通便大骂:“杨东昌,你这个狗娘养的,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上面哪里有密码啊,分明只有两句屁话罢了。”
       “哪两句话啊?”杨东昌笑道。
       “遗失之物能够找到,等待之人一定会来。你他妈用我的话来唬我啊。你去死吧。”对方显然已是气急败坏,言不成句。
       “是吗?”杨东昌又笑道,一边说一边向山顶走去。
       “当然。”对方咬牙切齿道,“你马上就能享受升天的滋味了!”
       话音刚落,对方就挂断了电话。此时,杨东昌已近普驼庙。他停住脚步,转身朝山下望去。突然,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从山下传来,如一声炸雷在他耳边滚过,吓得他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普驼庙门口,一个男人背对着杨东昌嚎啕大哭,冬日游客稀少,只有几个和尚远远驻足观看。杨东昌趋步上前,站在那人身后,喝道:“马云山!”
       
       十三、无言的结局
       施其畏刚将车开出刑警队大门,王大雷打来电话说,昨天失踪的马云山还是不见踪影,从各个出城收费处的监控录像看,并未发现马云山出逃的迹象,估计还在城内,现正组织力量到相关地段进行拉网式搜索,只要马云山没有凭空生出一对翅膀来,他是跑不掉的。施其畏没有等他说完,便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施其畏告诉王大雷,他刚接到报告,普驼山发生了一起爆炸案,炸毁了一辆汽车,还有一人被枪杀。施其畏还说,此案极有可能与正在侦破的案件有密切关系,他要王大雷放下手头的工作,即刻往普驼山案发现场。王大雷答应了,说马上出发。
       施其畏到达普驼山时,王大雷已经提前到了十来分钟,并对现场作了简单目测。看到施其畏下了车,他迎上前说:“头,被炸毁的是杨东昌的车,但杨东昌本人并不在里面,也没有其他人受伤。”
       施其畏简单地看了看被炸得四分五裂、一片焦黑的汽车残骸,略一思忖,叫王大雷安排勘察现场后,自己与王大雷一起上山。
       普驼庙门前的死者是马云山。马云山迎面躺倒在地,头颅、左胸各中一枪,都是致命伤,血流满地。马云山双眼圆睁,惊恐与疑惑交织着的表情永远地凝固在脸上,手上还紧紧抓住一个手机式的无线遥控器。
       施其畏久久地凝视着马云山那张英俊的国字脸,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唉,年轻人,可惜了。”说完,他领着王大雷快速往山下走去。刚坐进车里,施其畏便急催道:“快走,去飞机场。”
       在机场候机室的一个角落里,他们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到了杨东昌。杨东昌戴着一顶宽檐皮帽,罩住了大半个头部,一身过膝呢大衣更是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施其畏把二根手指头放到杨东昌鼻子下面试了试,又翻开他的眼睑看了看瞳孔,说:“他死了。”
       坐在回去的车里,施其畏抽着烟一言不发,头靠在座椅上,似睡非睡。忽然,他又一次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措手不及啊。”
       “头,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可是越来越糊涂了。”王大雷满脸问号,一头雾水。
       “不,线索倒是愈发清晰了,可以说,还有一两个环节我就能够把整个案件完全串联起来。”施其畏猛吸一口烟后,把烟头扔出了窗外,“不过,事情已经太迟了,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头,快给说说,我要疯掉了。”王大雷迫不及待了。
       “你急?我比你更急!该给你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施其畏往后舒服地一靠,“现在,我要睡觉了。”
       他们刚回到办公室坐下,便有一女子求见施其畏队长,施其畏在会客室接待了他。女子年约三十上下,自称姓史名雯丽,是本市某旅行社导游。史雯丽快言快语,说她来这里是要交给施队长一样东西,这样东西也许对破案有所帮助。说着,她打开随身带来的一个包,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牛皮信封交给了施其畏,然后礼貌地告辞了。
       施其畏打开信封,拿出王碧霞的日记,当即翻阅起来。看了一阵子,施其畏忽然大喊一声:“咳,原来如此!”
       王大雷正好进来,见状忙问:“案情大白了?到底怎么回事?头!”
       施其畏道:“大雷,你把专案组的人都叫来,我来说说案子。”
       “好,我立刻通知。”王大雷撒腿跑出去了。
       几分钟后,人到齐了。施其畏在一片喧闹声中清了清嗓门,吐了一口浓痰,然后说道——
       说实话,一开始我以为这很可能是一件典型的情杀案,但随着案情的迅速发展,我的判断出现了偏差,绕了一个大弯才拐回来,但已为时太晚,结局令人十分惋惜。这的确是我的失误。
       刚才看了史雯丽送来的日记本,我才恍然大悟。这个秘密日记本属于王碧霞,她在日记中反复提到了一个神秘的A君,正是这个神秘A君的现身,使整个案子的线索得以串联起来,案情由此变得清晰起来。现在,除了个别细节之外,案子已基本明朗。
       事情回到起点。五年前,马云山和王碧霞作为一对恋人一起来到万润公司工作,马云山做公关部主任,王碧霞则做了总经理杨东昌的秘书。不久,王碧霞竟成了杨东昌的情人,这使得马云山又气又恨,但他生性软弱,对王碧霞反复劝阻无效后,只得忍气吞声,暗中与王碧霞解除了关系,而表面上却若无其事,只在心底埋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接着,不明就里的刘家轩向王碧霞发起了猛攻,并且很快俘获了王碧霞。奇怪的是,杨东昌和马云山都对此事极为热心,积极促成和张罗,并为二人举行了盛大婚礼。这件事表面看起来是有些奇怪,若是仔细一想倒也在情理之中。杨东昌有了刘家轩在前边做挡箭牌,他跟王碧霞的情人关系反而更安全了。马云山呢,他也从这件事上得到了某些心理平衡。当然,马云山心中仇恨并未消除,他甚至还多了一个情敌,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暗底下一直在寻找机会下手。
       后来,在桃园小区征地拆迁过程中,马云山认识了陶小宝,并与陶小宝一拍即合,花钱借陶小宝之手怂恿一帮人阻挠刁难拆迁工作。而后,马云山和刘家轩被一同派去省城给关系户送钱,马云山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决定将阴谋付诸实施。二人到了省城住进宾馆后,马云山将王碧霞和杨东昌的事和盘托出,刘家轩听后大惊,开始不信,但很快就坚信不疑了。刘家轩怒不可遏,连夜乘车回去捉奸。马云山则将一百万元现金私藏起来,见机行事。当晚他就分别从与杨东昌和王碧霞的通话中揣测到刘家轩已遭不测,而且很可能已被杀害。但他仍然不露半点马脚,只说刘家轩不辞而别,还私自带走了一百万元。杨东昌当然知道马云山私吞了那一百万,然而他自己也是一肚子的屎,哪里敢说出来,只能哑巴吃黄连,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刘家轩的头骨被发现后,马云山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加紧了对杨东昌的恐吓和要挟,企图造成其心理崩溃。不料此时陶小宝与马云山之间却产生了矛盾,陶小宝偶尔从马云山口中得知其私吞一百万的情况后,要求二人平分,各得五十万。马云山不肯,陶小宝便扬言要报警,把全部事情捅出去,马云山对此十分害怕。他意识到陶小宝已经引起了警方注意,现在又来要挟他,情况危急,于是杀掉了陶小宝,还伪装了自杀现场。但由于做法拙劣,露出了许多破绽,反而很快暴露了自己,被我们怀疑上了。马云山决定铤而走险,亲自出马,打算从杨东昌那里敲上一大笔钱,然后远走高飞。哪知杨东昌更为老谋深算,他采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策略,将一千万元划到自己的秘密帐户上,还设计成功除掉了马云山这个心腹大患,差一点就跑出去了。
       王大雷听了施其畏的说法很不过瘾,眼珠子一转提出了好几个问题:“刘家轩到底是怎么死的?王碧霞是自杀还是他杀?杨东昌蹊跷的死又该如何解释?”
       施其畏对王大雷的问题表示了赞赏,他喝了一大杯水,点上一支烟继续说,要说到刘家轩的死,也算是比较离奇的了。当晚刘家轩乘车悄悄回到本市,打算来个现场捉奸、瓮中捉鳖,不料回到家中,却只见王碧霞一人在家,以为自己错怪了她,悔爱交加,搂着王碧霞便要行云雨之事。哪知躲在壁柜的杨东昌看到刘家轩与王碧霞如此恩爱,醋意大发,杀心顿起,用一把管钳砸死了刘家轩,还碎尸装袋,第二天凌晨故意开着马云山的别克朗迪去李家村附近一带埋尸,试图以此转移警方的视线。王碧霞虽然怕得要死,却又不敢声张,无意中成了帮凶。她为此痛不欲生,精神恍惚,多次企图自杀,后来在马云山的威胁恫吓下终于跑到钟楼上自杀身亡,而这也是马云山想达到的目的之一。杨东昌在成功除掉马云山后,又将一千万元转移到自己的秘密帐户,预谋几近成功,却又出人意料地死在机场候机大厅。从表象看,杨东昌不可能在此时自杀,应该是他杀,而且有可能死于中毒。说实话,这其中的奥妙到现在我还没想明白。
       几个小时后,又有一个女人求见。来人是杨东昌的妻子林之慧,她是主动来投案的。在讯问中,她交代了利用吃早点的机会毒死杨东昌的情况。她说杨东昌是个衣冠禽兽,表里不一,黄赌毒贪贿赂样样有份,心狠手辣,恶贯满盈,早有除之而后快之心,只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已。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获得了一种神秘而高效的毒药,这种毒药无色无味,可以根据剂量多少控制人的死亡时间,而被害者无法觉察,无痛而亡。
       讯问结束,已是夜里两点多钟,施其畏和王大雷商量后,决定第二天早上再到其家里搜查取证,林之慧则暂送拘留所关押。
       施其畏迷迷糊糊回到家,胡乱抹了一把脸,躺到床上后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林之慧的神态、言语、行为举止一一在眼前浮现,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那样从容不迫,镇定自若,理智与冷静得使他暗暗诧异,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记得曾经问过林之慧,怎么能够证明是她毒死了杨东昌。林之慧慢条斯理、一字一顿地说,到时候她会证明的。想到这里,一道强烈的闪电忽然划过施其畏的脑海,他一骨碌爬起来,打电话叫王大雷立即开车赶过来,接他去拘留所。
       事实果然印证了施其畏的预感,林之慧静静地平躺在床上,神态安详,呼吸却已经停止。她说到做到,用死亡做了最后的证明。
       王大雷脸上一半是伤感一半是疑惑,“到底谁是真正的凶手啊?现在看起来似乎每个人都是凶手,又似乎每个人都是受害者。头,你说呢?”
       施其畏用手指指天,戳戳地,再翻翻眼皮,一言不发拔腿走了,屋里只留下他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