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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血染棒桔草
作者:叶雪松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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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雪松 原名叶辉,男,满族,生于七十年代。主要从事通俗小说和故事的写作,1999年起职业写作,现已发表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计二百万字左右,系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2007年毕业于辽宁文学院新锐作家班,现居家从事职业写作。
       编者按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没有经历过乱世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体谅不了那种命悬一线的惊恐与居无定所的凄怆的。中国人世世代代都渴望着太平盛世,可何谓太平盛世呢?《汉书·食货志》有曰:“民人给家足,都鄙廪庾尽满。”“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粟,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这就是太平盛世。而乱世自然是“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了。但更多的时候,似乎是这两者之间的状态,而这又是什么世呢?
       《血染棒桔草》无疑是一幅让人心惊胆颤的乱世图,在这幅图画里,除了这个民族固有的情节,更多了异族的践踏与蹂躏,从而也就有了民族大义那最悲壮的诉求。而这恰好是这个民族绵延不绝的希望所在。
       这或许正是作者的良苦用心所在吧。
       小狱警奉命杀知己
        死刑犯临终托遗愿
       望着外边的漫天飞雪,张万德坐在火炉边烤火烤得唉声叹气。俗话说: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可对走投无路的张万德来说,吃粮当兵却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他没家没业,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再加上有一身功夫,说不定长官一抬举,他就有了出头之日了。
       转眼,张万德吃粮当兵都快半年了,也没遇着一回表现的机会,昨天,长官让他和几个弟兄一道来六里河监狱帮着狱警看护一些案犯。一个大活人,整日和一些案犯打转转,什么时候有出头之日?他父母早亡,被一个本家叔叔送到城里一家染坊当学徒,可染坊掌柜的却怀疑他和他女人有一腿,没事儿就打他女人。这女人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平日里,女人对张万德是不错,可那只不过是姐弟之情,现在,掌柜的逼死了女人,张万德一怒之下就把他给杀了。张万德怕摊官司,只得连夜逃到省城,正巧东北军在太原街扯旗招兵,张万德就报了名。
       进了北大营,张万德一心想出人头地,可长官却对他视而不见,竟然将他派到六里河监狱驻防来了。今天是年正月十五,外边漫天飞雪。张万德正在和同来的唐二虎喝酒,忽听外边吹起了警笛,紧接着有人喊道:“不好了,有人越狱了!”
       谁这么大胆,竟敢晚上越狱!
       张万德一听拎起手里的“汉阳造”就出去了。
       外面虽然下着雪,可月光却很亮,张万德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囚犯打倒了几个拦截他的狱警,纵身跃上了一座牢房的屋顶。这家伙的身手麻利敏捷,张万德不由翘起了大拇指。典狱长从一个狱警手里拿过“汉阳造”就要搂火,被张万德给制止住了。
       “你小子想干什么?”典狱长怒吼道。
       张万德看了看典狱长,鼓足了勇气道:“报告长官,我有信心和能力赤手空拳将他抓回来!”
       张万德有意在典狱长面前表现一番。典狱长狐疑地望了望张万德道:“你小子有这个把握?”
       张万德点了点头,典狱长道:“你要是赤手空拳将他抓回来,老子就向你们原来的长官保荐你。你要是抓不回来让这小子跑了,我就拿你填他的数!”
       “是!”张万德打了个军礼,一纵身就上了高约丈余的牢房。张万德自小练的就是高来高去的功夫,眨眼之间,他就快如狸猫追上了那个越狱的囚犯。那囚犯人高马大,光着头,长着满脸络腮胡须。
       “兄弟,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老哥?”囚犯嘴里吐着白气,“在下是奉天福瑞来的掌柜陈起凤,如果兄弟放老哥一马,我陈起凤绝不亏着兄弟!在这儿吃粮当兵永无出头之日,还不如跟着老哥我在江湖上混!”
       福瑞来掌柜陈起凤?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啊!初来奉天的时候,张万德就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个名字。那福瑞来可是奉天城数一数二的大商号,陈起凤更是八面威风的人物,听说,他的买卖除了奉天外,在关内外还有数十处!张万德大惑不解,这样富比王侯的大商家怎么进了深牢大狱?
       张万德正思量间,地面上的典狱长发话了:“张万德,你小子到底动不动手?你要是再不动手,老子就连你一块崩了!”
       张万德知道,再不动手典狱长可就要来真的了,想到这儿一抱拳:“陈老哥,兄弟是军人,上头有令,只好得罪了!”
       张万德不再犹豫,挥拳冲向陈起凤。陈起凤见状,只好边打边伺机逃跑。两人来来往往,斗了几十招,张万德不由暗暗佩服起陈起凤来。陈起凤的功夫果然了得,要不是年过四十,在监狱里得不到温饱体力不济,他还真奈何他不得。陈起凤使的是北少林拳,凌厉威猛,张万德使的则是以柔克刚的太极拳。就在陈起凤挥拳直击张万德的胸口之时,张万德身子往旁一闪,施展点穴功夫,以快如闪电的速度点在了陈起凤的手腕要穴。陈起风顿觉身子麻了半边,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一般倒在了房顶。
       陈起凤被制服,典狱长过来拍了拍张万德的肩膀赞道:“兄弟,没想到你小子深藏不露,竟有这么一身好功夫。我要向上边打报告,不但要给你小子请功,还要让你担任狱中的守护队队长。”
       “谢谢长官!”
       张万德本以为典狱长会履行他的诺言,可典狱长雷声大,雨点小,最后来了一个新的守护队长,张万德这才死了心。让张万德不解的是,典狱长居然派他专门看守陈起凤。
       “陈老哥,你恨不恨我?”看守陈起凤的第一天,张万德将一碗酒递给陈起凤问道。
       陈起凤一口将酒干了:“兄弟,你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老哥又怎么能怪你呢?既然你把我当朋友,那我就拿你当兄弟。谢谢你对我的照顾,我总有出去的那一天,到那时老哥我再报答你吧!”
       陈起凤豁然大度,很快,张万德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然而,张万德怎么也没有想到,典狱长竟让他做一件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天,典狱长将张万德叫到办公室里说:“万德,陈起凤罪大恶极,民愤极大,可他又和省里一些要员们有着千丝万缕盘根错节的关系,为了稳妥起见,上峰命令我们将其秘密处决。这个任务我想来想去,只有你能胜任。这是毒药,今晚上就在狱中秘密处决他。为了怕陈起凤手下的弟兄日后报复,我们把你的后路都考虑好了。”
       “长官,我实在是下不了手啊!”
       典狱长露出了一副笑脸,将一张一百块现洋的银票塞给张万德:“这是上峰给的死命令。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些钱够你干半辈子的了。你这次要是得了手,就可以脱下军装远走他乡,做点小买卖去吧;你要是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再换个人来做!”
       张万德知道,一定是有人使了钱。虽然违心,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典狱长可是个皮笑肉不笑的家伙,要是反抗,他会随便找个由子把他给崩了的。识时务者为俊杰,更何况典狱长还给了他一百块银洋的银票呢!这些钱,他这辈子都没见过。
       入夜,张万德来到陈起凤的牢房,他拎了个食盒,将一些好酒好菜摆在了陈起凤面前。
       “陈老哥,兄弟我明个儿就要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和您喝酒了。”张万德重重地叹了口气,将一碗水酒放在了陈起凤面前的桌子上。
       陈起凤将碗里的酒干了,微微一笑:“万德,事情恐怕不这么简单吧!如果我猜得没错,老弟今晚上是受典狱长的命令来处决我的。”
       看着陈起凤从容自若的样子,张万德点了点头,流着眼泪道:“老哥,既然您猜着了,我也就不瞒您了。长官今晚上要我来的确有这个意思,可我实在是下不了手!”
       “兄弟啊,就是你不动手,别人也会动手的。”陈起凤平静地说,“你不执行长官的命令,长官就会枪毙你,这是明摆着的事儿,老哥我又怎会怪你呢?老哥我这辈子虽说只是个商号掌柜,比不了督军总统,虽说苦没少吃,却也富比王侯,使奴唤婢,人生之乐差不多也都享受到了,死了也够本了。”
       
       陈起凤越是这般平静,张万德的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陈老哥,正月十五那天晚上,要不是我,您或许早就逃了呢!老哥,我对不住您哪!”
       “兄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挺身出手,我恐怕早被打成了筛子。我看得一清二楚,典狱长手下有好几挺机关枪都冲着我呢!”
       两个人越聊越近乎,张万德的情绪倒稳定下来了。张万德将那壶药酒给陈起凤满上道:“陈老哥,您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的?如果有,兄弟我就是豁出命去也给您办妥了。您就放心地走吧!”
       “兄弟,你这么一说,老哥我还真有件事要拜托你。”陈起凤说到这儿脸儿一红,“哥哥我没出息,养了一个相好。她是北行丽春院的窑姐,叫小荷花,你要是出去了,一定要替哥哥我把她给赎出来。我曾答应过人家,可是现在,这件事情只有你能替我办了。至于赎银嘛,你只要找到这个就成。”
       紧接着,陈起凤和张万德耳语了一番。原来,陈起凤在他家后花园的一个地窑里藏匿了许多奇珍异宝。陈起凤让他将那些珍宝取出,除了赎出小荷花的以外,余下的悉数归他。陈起凤交待完了这些,一扬脖,就将那碗毒酒喝了下去。工夫不大,陈起凤便气绝身亡。张万德交待完了典狱长,当天夜里便离开了……
       丽春院怒赎小荷花
        皇姑屯相亲走过场
       陈起凤入狱后,他的家产早被查封,偌大一个院落如今冷冷清清,门前满地黄叶。陈起凤不止一次对张万德说过,他没有子嗣,夫人在十八年前进香的途中神秘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张万德纵身跳进院子,由于长时间没有住人,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几只野狐见人,赶紧分路而逃。张万德望着空寂的院子,心想,是什么人能将声名显赫的陈起凤置于死地呢?
       在陈起凤指定的地点,张万德果然发现了一块偌大的青石,掀开青石,现出了一个地窑的入口。地窑里正如陈起凤所说,果然有不少奇珍异宝。张万德挑了两件瓷器到北行的古董行碰碰运气,没成想,这两只不起眼的小瓷瓶竟卖了五千六百块大洋。张万德暗忖,这陈起凤虽然表面上被抄了,可地窑里这些东西足可以让他东山再起。
       张万德到了丽春院,老鸨子见他一身布衣打扮,心里就有几分瞧不起,迎上前来:“客官,我们这的姑娘可贵啊,您能出得起那么大的价钱吗?”
       “您这是门缝儿里瞧人。您怎么就知道我出不起那么大的价钱?”张万德是个急性子,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了,“不错,我张万德是穿着寒酸点,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出不起钱啊!实话告诉您,我今天既然来了,就冲你们这儿最漂亮的姑娘小荷花来的!”
       “小荷花的价钱可高啊,给客人唱一个曲子就二十大洋,要是再让他陪着喝酒,可就是一百块。”老鸨子仍没拿张万德当回事儿。在当时,乡下人三块现洋就可以娶一个黄花大闺女,老鸨子想,一个曲子就要二十块现洋,还不得把这个土包子给吓晕了啊?
       “我出二百块!”张万德说着将一张二百块现洋的银票放在了老鸨子面前。
       老鸨子验过了银票,马上露出一副笑脸儿,冲着楼上喊道:“来人,侍候这位爷去荷花轩。”
       “谢妈妈成全。”张万德道。
       “不过,咱们可得有言在先,我那闺女可是卖艺不卖身。你要是想占她的身子,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老鸨子诡秘地一笑。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听一听荷花姑娘唱的曲子。我早就听说荷花姑娘的黄梅戏唱得好。”张万德道。
       一个清水丫头在前带路,张万德一进门,不由睁大了双眼,长了二十多岁,还没见过一位如此漂亮的姑娘。只见姑娘身穿白色旗袍,十八、九岁的年纪,一张鸭蛋形的脸,犹如百合花一般,身材高挑丰满,曲线优美,一头黑发随意飘洒在脑后,一双修长的大腿被丝裙裹着,那面颊上的两只梨窝,就好比两池春水……
       小荷花冲着张万德点了点头,丫头献茶退去,小荷花问道:“不知客人想要听什么曲子?”
       张万德从怀里掏出一只雕有戏水鸳鸯的羊脂玉鼻烟壶道:“姑娘,这个你可认得?”
       小荷花接过鼻烟壶,惊讶地问道:“请问,这只鼻烟壶您是从哪儿得到的?”
       这只鼻烟壶,就是她送给陈起凤的订情之物。他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这只鼻烟壶是小荷花亲自到北行的古董行花了一千现洋买下来的。就在他答应要将她赎身出去的时候,他却因为一场官司进了监狱。她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得不到他的消息了,没想到一个相貌平平的汉子,竟然拿出了她送给陈起凤的订情物!
       他一定知道陈起凤的下落!想到这儿,小荷花急急问道:“这位爷,起凤他还好吗?”
       张万德见小荷花秀目里泪花直闪,知道这是一个重情义的女人,可不想骗她。
       “姑娘,节哀顺便。陈爷他、他已经死了。”
       小荷花一听,当时就昏了过去。张万德掐了一下小荷花的人中,小荷花这才悠悠醒来。醒来后趴到床上痛哭不已,张万德劝了半天,小荷花方才止住哭声。
       张万德说明了来意后问道:“姑娘,你现在还想被赎出去吗?”
       小荷花茫然地点了点头:“能够跳出火坑,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只是,我家里现在没有一个亲人,起凤又去世了,我出去后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不过,就是再苦再累,我也不想回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小荷花的脸上满是纯真和聪慧,张万德道:“姑娘才貌双绝,如果信得过我,就先到我家住一段时间,然后再做打算吧。”
       小荷花点了点头。当张万德向老鸨子提出赎小荷花时,老鸨子着实吃了一惊,便狮子大开口,开价五千。张万德二话没说,便掏出一张五千大洋的银票。小荷花走出丽春院,回首再望那高高的门楼,心中感慨万千。当年答应赎她出来的男人虽然没有来,可他还是履行了他的诺言,可这个人却死了。想起陈起凤对她的好,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
       走到半路上,小荷花对张万德说:“咱们得换个称呼了。以后,我就叫您万德哥,我姓梅,你就叫我爱钟好了。”
       张万德道:“行啊!省得叫起来怪绕嘴的。”
       张万德的家在皇姑屯,其实,他的父母早就没有了,染坊是回不去了,他只好带着梅爱钟又回到了那个本家叔叔家里。本家叔叔见他带回来一个漂亮姑娘,还以为他这是将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姨太太给拐来了呢。张万德为了满足本家叔叔的好奇心,又要将梅爱钟的身份隐瞒住,就编了套瞎话,说这是他的一个朋友的未婚妻,朋友出远门,让他代为照顾的。本家叔叔这才信以为真。
       张万德脑子活泛,用典狱长给他的一百现洋,在皇姑屯的街上盘了一家铺面不小的酒楼。他知道陈起凤的地窑里还有一些宝贝,他怕这些东西落入他人之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子夜,将地窑里的东西全都偷运出来,然后藏在了酒楼内室的地底下。
       当上了掌柜的张万德不忘陈起凤,因此,对梅爱钟分外的好。他觉得,梅爱钟的确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怪不得陈起凤对她那样。没事儿的时候,张万德就想,要是梅爱钟能当自己的媳妇该多好啊!
       梅爱钟平时冷若冰霜,就是对他也不例外。她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她这辈子就认陈起凤一个男人。是他让她知道了什么是女人,除了他,恐怕再没有第二个男人会对她那么好,明知自己是死,却还履行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许下的诺言!
       有一回,两个人聊天,梅爱钟对张万德道:“万德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成个家了。婶子今天早上来过了,她对我说,她给你找了一个好姑娘。她让我带话给你,明天让你到他们家去相人。”
       “我、我还不想成亲。”张万德红着脸嗫嚅着。
       “万德哥,我可是和婶子说好了,明天去婶子家相人。我明天一早就过去帮婶子忙,婶子说人家大老远来的,怎么也得供人家一顿饭不?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可不能让婶子夹在当中儿不好做人,婶子可是为你。”梅爱钟道。
       
       张万德左思右想,第二天一早还是去了叔叔家。他把自己打扮得土包子似的,只是想走个过场。
       张万德进了屋,梅爱钟早来了,正帮着婶子忙里忙外。她迎住张万德道:“万德哥,你就穿这身衣服,成心搅黄了不是?来,把这身换上。”
       梅爱钟说着从包袱里将他的一套新衣拿出来。原来,梅爱钟早料到他这一手,将他的一套新衣悄悄拿来了。面对梅爱钟的热心,张万德只好换上了那套白色的缎子长衫。人是衣服马是鞍。张万德换上了这件长衫,戴上了礼帽,还真派头十足。婶子赞道:“万德,就你这身打扮,只要你乐意,准成!”梅爱钟笑道:“我怎么瞧着万德哥成了一个教书的先生?”张万德虽然嘴上笑笑,心里却在打着他的如意算盘,心里说,爱钟,甭看你现在逗我开心,你早晚还不是我的人?一会儿姑娘来了,我不乐意也就是了。
       过了半个时辰,婶子颠着一双小脚跑进来道:“万德,人家姑娘来了。你可不要跟我犯拧,实话告诉你,人家姑娘可是上过洋学堂的,人家乐不乐意还是两说着呢!”
       那年间男女相亲之风还没兴起来,男女只凭媒人那张会说话的嘴儿。万德的本家婶子是一个想法开明的女人。姑娘是她娘家一个叔伯姐姐的闺女,在东北大学里读过书,不知为什么,半年前辍学回家了。看样子,姑娘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整日闷闷不乐的。她娘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她,她总是摇头说道:“时局不稳,我一个姑娘家还读的什么书?”她娘怕她憋出病来,就托万德婶子给女儿寻个好人家。万德婶子当时就想到了万德。万德叔道:“他娘,我看万德对爱钟有意哩!”婶子道:“你瞎说个啥?万德不是说过吗?爱钟只是他的一个朋友的未婚妻,朋友出远门,让他代为照顾的。不过,你这样想也对,我去套套爱钟的话儿,看看有这回子事儿没有,然后我再说。”万德婶子找到梅爱钟,梅爱钟正在绣花,便笑着说道:“爱钟啊,你可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姑娘啊!也不知我们家万德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哪!”梅爱钟脸儿一红,正色道:“婶子,您这是在说什么呢?万德哥不是跟您说过了吗?我只是他的一个朋友的未婚妻,朋友出远门,让他代为照顾的。您老可不要多想。”万德婶子这才将她要给万德说媒的事儿当梅爱钟说了,梅爱钟乐道:“婶子,您可办了件好事儿,万德哥那性子是该有个女人来收收了。”
       姑娘进屋就坐在了炕沿上,低着头不安地玩弄着衣襟。张万德抬眼一看,这姑娘素衣黑裙,身材高挑,长相清秀,剪着一头齐脖短发,白袜大脚,穿一双黑色扣拌鞋。正如婶子介绍的那样,还真是一身洋学生打扮。张万德一见,原来心里那种固有的想法虽然微微有了一些改变,可他的全部心思仍然在梅爱钟身上。他只听婶子介绍说姑娘叫尹秀清,其它的便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张万德见姑娘的母亲笑呵呵地将眼睛直往他这边扫,就知道是相中了他。这可怎么办?要是不答应人家姑娘,姑娘也确实是百里挑一;可他打心眼儿里喜欢的是梅爱钟啊!想到这儿,张万德灵机一动,一捂肚子,对众人道:“不好意思,我肚子有点疼,我得先出去一下。”说罢,顺着尿道跑了。
       刚刚回到酒楼,梅爱钟就追上来了。一进门,梅爱钟劈头盖脸地斥责道:“万德哥,那尹秀清姑娘才貌双全,就你大字识不满箩筐的一个土包子,只有人家看不上你的份儿,你还破被叠起来了。婶子让我叫你回去呢!”
       “爱钟,我不回去!我就跟你明说了吧,我喜欢的人是你!自打我见到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了!”张万德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抓住梅爱钟的双手。
       “万德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梅爱钟一把挣脱了张万德的双手道,“别忘了,我是陈起凤的女人。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
       “可起凤他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你要为一个死人守一辈子活寡吗?”
       “这辈子,我只认他一个男人。万德哥,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念想。再说了,男女之事是两厢情愿,捆绑不能成夫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却对你没那份心思。”
       梅爱钟说着一掀门帘走了出去。张万德直拍自己的脑袋。今天,他一下子伤了两个姑娘的心。要是不遇上梅爱钟,张万德巴不得和尹秀清好,可梅爱钟却在他心目中占据了别人不可替代的位置。他明知道她是个窑姐,可让他感动的是她对陈起凤的那一片痴情!为了一个对她好的男人,她可以以性命相搏来保持自己的贞节,这样的女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真正拨动他张万德的心弦。没想到她还没有从和陈起凤的感情阴影里走出来。不过,他相信,真诚所至,金石为开。陈起凤再好,毕竟人死不能重生。只要他对她好,一定会感动她的。
       这当口儿,伙计上楼来禀报道:“掌柜的,楼下有个人想要见您。”
       “没看我这正烦着呢,今天,老子谁也不见。”张万德躺在了床上,气呼呼地说。伙计正要下楼,就听门外有人笑道:“是谁这么不讲情面,老朋友来了也不见吗?”
       张万德一骨碌坐起来,他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可究竟在哪儿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门帘一掀,打外头走进一个长满络腮胡须的中年男人来。那人冲着张万德嘿嘿一笑,将脸一抹,露出了张熟悉的脸儿来。张万德一看,不由惊得目瞪口呆!
       大掌柜死后又复生
        张万德婉拒陈起凤
       来者居然是被他亲手喂下毒酒的陈起凤!张万德惊问道:“陈老哥,你究竟是人是鬼?”
       陈起凤笑道:“万德,老哥当然是人喽!可你这个鬼地方,却让我找得好苦啊!”
       “您没死?”张万德一下子抓住陈起凤的双手,“老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陈起凤拍了拍张万德的肩膀道:“哥哥命大,到阎王爷那儿转了一圈后又回来了。”
       原来,陈起凤的一个拜把兄弟朱东山见义兄落难,花了上万块现洋买通了看守监狱的典狱长。典狱长为了将事情做得滴水不露,就让张万德假意以毒酒毒死陈起凤,然后以病死狱中为由,将陈起凤运到外边交给了朱东山。那天晚上,典狱长交给张万德的只不过是一包蒙汗药。为了怕走露消息,这件事情朱东山并未告诉陈起凤。所以,当时陈起凤以为死期已到。张万德和典狱长交待完了任务,典狱长就让他离开了。张万德前脚刚刚迈出监狱,典狱长就来到了陈起凤的房间。他收拾好现场留下来的残酒,以陈起凤暴病身亡为借口,将他运到了监狱外边,一盆冷水浇头,陈起凤便醒了过来。在朱东山家养了些日子,陈起凤想起了自己那天晚上跟张万德说过的要赎小荷花的那件事,便要出门。朱东山死活不同意,把他藏在家里,并改名林奉全。
       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陈起凤悄悄潜入了自己的后园里,当他打开青石板当时就傻了眼,地窑里的宝贝一个也没留。陈起凤知道是张万德拿去了,可还是有些后悔。当初要不是知道自己死期已到,他才没那么大方呢,那可是他打拼了半辈子才积攒下来的!日后要想报仇,全指望这些东西了。陈起凤乔装改扮悄悄去了丽春院,一打听,小荷花果然被赎走了。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后悔自己那天晚上留什么遗愿哪!小荷花人如其名,是个人见人爱的女人。那张万德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见了这么漂亮的女人能不动心?他决定找到张万德,讨回小荷花和那些能够让他东山再起的本钱。两个人闲谈时,张万德曾经说过他本家叔叔的住址,陈起凤就找到了他叔叔家。正赶上张万德相亲,陈起凤也看到了那个姑娘。陈起凤暗忖,这么好的姑娘他都不娶,是不是看上小荷花了?陈起凤说自己是张万德的朋友,希望见他一面,叔叔就将他的住址告诉他了。
       “万德,你好福气啊,那么俊俏的洋学生你怎么就看不上眼呢?连老哥我都嫉妒你呢!”陈起凤拍了拍张万德的肩膀笑道。
       
       张万德道:“老哥,您就甭取笑兄弟我了。人家是洋学生,兄弟我大字识不了几个,压根就配不上人家。行了,闲言少叙,我把梅爱钟给您叫来。咱哥俩的话,一会儿再聊。”
       还没等张万德往外走,门帘掀起,梅爱钟走了进来。
       “起凤,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作梦吧?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呢!”梅爱钟扑进陈起凤的怀里哭了起来。
       陈起凤摩挲着梅爱钟的秀发,泪水也模糊了双眼,动情地说:“爱钟,咱俩是三世的缘分,这才刚刚开始,怎么能见不着面呢?爱钟,让你受委屈了!”
       看着两个人亲热劲,张万德心内不由一番感慨。甭看一个是江湖中的老大,一人是妓院里的窑姐,可这两个人还真是尘世间最有情义的一对男女。
       “老哥,爱钟,你们谈着,我去张罗一桌上好的酒席,咱们好好唠唠。”张万德说着走了出去。
       一边往楼下走,张万德的心里不由一阵刺痛。
       一个时辰后,三个人在酒桌上坐定。张万德问陈起凤出狱后有何打算。陈起凤只说了两个字:报仇!
       陈起凤最大的仇家是现在奉天永泰祥的掌柜吴明哲。
       陈起凤和吴明哲本是锦州同一个商号里的伙计,后来,两个人一齐到奉天闯天下。经过十多年的摸爬滚打,创立了永泰祥贸易商行。那时候大清国的宣统皇帝还没被赶下台呢,奉天的张作霖正在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势力。陈起凤和吴明哲抓住了这样一个大好时机,两个人决定从内蒙贩马,一边低价收购奉天一带的产品然后高价卖给蒙古人,换来大批的马匹。然后,又将马匹以数倍的高价再转手给张作霖作军马。就这样,陈起凤和吴明哲轮流跑了有三五年,永泰祥的买卖犹如滚雪球一般越做越大。不久,就成了奉天城里数得着的大商家了。
       十八年前的一天,陈起凤从内蒙贩马归来,刚刚坐定,吴明哲哭着告诉他道:“兄弟,家里出事儿了,哥哥对不住你啊!弟妹成琴她、她不见了。”陈起凤脑子嗡地一声差点昏过去,急急地问吴明哲到底是怎么回事,吴明哲道:“兄弟,你走后日子不多,我和你嫂子正要去你家探望弟妹,你们家的丫头凤娇哭着跑进来说,她和太太逛太原街,不知从哪冲出几个蒙面的汉子,众目暌睽之下将太太塞进一辆黑色的小汽车里就劫走了。”吴哲民说,他早就报官了,可这些日子过去了,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
       崔成琴温柔淑雅,虽是小家碧玉,却识文断字,善解人意,再加上一副水儿般的容貌,陈起凤爱她爱入骨髓。她是陈起凤贩马途中一个小客店掌柜的女儿。有一回陈起凤病倒在了小店,半个月多亏了崔成琴床前身后地服侍。打那儿以后,两个人就多了一丝默契,生了一份牵挂。后来陈起凤贩马归来,正赶上崔掌柜病重。崔掌柜临终前便将女儿托付给了他。陈起凤安葬了崔掌柜,带着崔成琴回到奉天,不久,便娶了她。婚后,两个人的感情甚好,上次临去内蒙的时候,妻子红着脸儿告诉他,她已经怀上了他的骨血。可这次回来,妻子却被人给劫走了。陈起凤悲伤的心情可想而知。
       正如吴明哲所说,官府没有找到一丝关于妻子被劫走的线索。爱乌及屋。十多年后,陈起凤在心情不好时逛窑子,发现小荷花和妻子长相简直一模一样,遂在小荷花出台接客的那一天,花高价将之包下。
       陈起凤没有想到的是,吴明哲突然提出要和他分家,另起炉灶。
       “兄弟,咱哥俩在一个锅里舀饭吃已经有十多年了,咱们永泰祥虽说是奉天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商号之一,可现在的状况却大不如前了。听说张大帅要对年收入过十万块现洋的商号收百分之三十的税收来扩充他的人马成立北大营。这不就是明抢吗?咱们永泰祥现在年收入恰好在十万块现洋左右。我看不如这样,为了抵制张大帅的税收,咱不如将永泰祥的买卖来个二一添作五。我还开我的永泰祥,你可以用另外一半去开一家别的商号。我们表面上是分开了,其实还是一家。这样的话,我们的商号就基本上不受损失,你看怎么样?”
       前些日子,陈起凤也听到了张大帅在商家收税的这条传闻。要是以百分之三十来交税,他一个永泰祥就得白白交出三万现大洋。他正想和吴明哲谈这件事情的时候,吴明哲却提出了这样一个计策。陈起凤对吴明哲向来是言听计从,听吴明哲一讲,也觉得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也就答应了。
       半个月后,陈起凤创办了福瑞来商号。凭着陈起凤的精明强干,福瑞来的生意很快就有了起色。一晃,又过了七八年,福瑞来也成了和永泰祥齐名的大商号了。
       这天,陈起凤正在柜上和伙计们算账,门开了,闯进几个荷枪实弹当兵的,不由分说就将陈起凤押到了大帅府。张作霖一见,拍案大骂:“陈起凤,老子待你不薄,妈了巴子的,你为什么处处跟老子过不去?”陈起凤道:“大帅,小的不知哪儿和您过不去,还望大帅明示。”张作霖道:“老子想扩充人马,组建北大营。可是要想扩充,就得需要钱。可这钱打哪儿出啊?还不得靠你们这些商家身上的税收;可是你居然带头将商号一分为二逃避交税,要知道,东三省像你们这样的商家不下数百家,要是都一分为几,那光税收老子就得少收好几十万现大洋。俗话说,杀一儆百。我今天就得先从你身上开刀,看看以后还有谁敢和我老张对着干?”没等陈起凤分辩,张作霖又说,“人家吴明哲就比你强,虽说你和他分了家,可人家还是一个大子儿不少地将税交上来了。你的买卖,就由吴明哲来接手吧!”从大帅的嘴里,陈起凤才知道是着了吴明哲的道。可事已至此,陈起凤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只好任由大帅手下的士兵将他押进了大牢……
       末了,陈起凤叹息道:“原来的陈起凤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只是林奉全!”
       说完了这些,陈起凤咬着牙道:“万德,老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报仇雪恨。吴明哲做梦也不会想到我能绝处逢生。兄弟,我见你是条汉子,不如帮老哥我一把,搞垮吴明哲狗日的!到时候,老哥有什么,兄弟你就有什么!”
       张万德虽说全身武艺,可要他做江湖上打打杀杀的事情,还真让他为难。他和陈起凤只是在监狱中那段时间比较谈得来,对他,还谈不上了解。父亲在世的时候不止一次对他说,这些有钱的大亨掌柜,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道貌岸然,做起事来却比任何人都狠毒,往往表面上和你勾肩搭背,没准在背后却捅你一刀子。咱们是普通百姓,过一些本分日子就是咱们的最大奢望了。父亲的话仍在耳边回响。想到这儿,张万德婉言拒绝了他。
       “老哥,不是兄弟我不给您面子,只是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弄不好反而帮倒忙。”张万德给陈起凤杯中满上酒道,“老哥地窑里的东西就藏在我这儿。我怕那些东西落入别人之手,所以就私下里这么做了。现在,这些东西全部归还老哥。”
       陈起凤哈哈一笑,暗挑大指佩服张万德来。这小子一点都不糊涂,还没等他张嘴,自己倒先卖了个好。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得为他所用。想到这儿,陈起凤道:“兄弟啊,让你多费心了,这件事情就是对老哥的最大帮助。其实啊,以你的才智,真应该出头帮帮老哥一把,可是你现在老觉得有些信不过我,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不过你记住,老哥的一亩三分地永远给你留把椅子。”
       张万德道:“多谢老哥美意。”
       这时,梅爱钟满面娇羞地给陈起凤满酒,张万德心里不由一颤,就找了个由子出去了。这种场合,他是不希望看到这一幕的。
       因痴情伺机入永泰
        露锋芒展技退路匪
       这天早上,永泰祥掌柜吴明哲和女儿吴佩慈一边吃着早点,一边唠着嗑儿。女儿吴佩慈今年十八岁了,早就出落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了。吴佩慈在东北大学读书,现在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吴明哲主张放足,推崇男女平等,因此,吴佩慈一生下来就是一双大脚。只是这孩子也惨,一生下来,娘就没有了,因此,对父亲的感情特别的深。
       
       “爹,听说今天咱们商号要招聘几个伙计,我可以看看去吗?”吴佩慈兴冲冲地说道。
       吴明哲慈爱地答应了。由于业务的扩大,人手不够,吴明哲决定招聘十几名伙计来补充商号的人手。
       一个时辰过后,数十名应聘者在商号的一个空闲的仓库里接受掌柜的选拔。吴佩慈坐在父亲身边看着这些人打算盘。记账算账是应聘者的基本技能,谁的账记得好,谁的算盘打得又准又快,谁就能被选上。大家正准备接受第一项技能的考核时,打外边匆匆跑进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来。
       管家拦住他道:“你来干什么?”
       小伙子答道:“我是来参加考试的。因为半路上遇了点事情给耽搁了,所以才来晚了。”
       “你明知今天考试却故意来晚了,你的考试资格已经被取消了。”管家冷若冰霜。
       吴明哲也最讨厌不守时的人,起身走到小伙子身边说道:“年轻人,你要记住,守时是我们商号选拔伙计的第一道考题。这道考题你没有答好,你可以走了。如果下次有机会,你再来。不过,记得要守时。”
       “可是掌柜的,这份工作对我十分重要。我求求您就给我一个机会吧!如果我不合格,您再拒绝我也不迟啊!”小伙子沮丧的目光中透出一缕期待。
       吴明哲正要呵斥,就听旁边有人说道:“爹,您就给他一次机会吧!到咱们永泰祥当伙计,那可是许多人的梦想啊!您轻而易举地否定一个人,说不定对人家就是一辈子的伤害。再说,这试不还没有正式考上嘛!”
       别人的话或许不管用,女儿的话向来就是尚方宝剑。吴明哲道:“还不入座?你小子面子可不小,今天倒沾了我女儿的光。对了,你小子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张万德。”小伙子感激地给吴明哲和吴佩慈分别行了礼,这才到座位上去。
       张万德还真露脸,记账打算盘这两项下来,考了个第一。管家赞不绝口,吴明哲也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吴明哲吩咐管家道:“将张万德安排在柜台上,给第一分号掌柜打下手,让他好好锻炼一下,没准,日后还是我永泰祥骨干呢!”
       吴佩慈做了个鬼脸儿笑道:“爹,要不是我,一个难得的人材就这样让您给放走了。”
       “谢掌柜的,谢小姐!”张万德鞠躬谢道。就在他抬起头来的一霎那,他分明看到小姐正在打量他,看得他脸一热,赶忙将脸儿扭到别处。
       张万德怎么来永泰祥报考伙计?原来,自打陈起凤接走梅爱钟后,每天晚上,张万德躺在柜上的大炕上,一闭眼,就是梅爱钟的影子。不久,陈起凤娶了梅爱钟。不知怎的,从婚宴上回来后,张万德的心里头空落落的。
       这天,张万德从外头回来,伙计迎过来道:“掌柜的,梅姑娘来了,都等您好半天了。”
       自打梅爱钟嫁了陈起凤后,她可是头一回来他的酒楼。张万德上到楼上,梅爱钟果然坐在那儿等他。新婚后的梅爱钟比以前更加丰润漂亮了,白皙如玉的脸上有了红晕,就连说话都带着活力呢!
       两个人客套了一番,张万德开门见山问:“爱钟,你今儿个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回来看看。”
       “爱钟,咱俩谁跟谁,有什么事儿你说就是,别吞吞吐吐的。只要我能帮上你的,决不含糊!”
       “万德哥,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梅爱钟叹了口气,目光炯炯地看着张万德。
       梅爱钟来找他,是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帮陈起凤东山再起。张万德虽然婉言拒绝了帮他搞垮吴明哲的想法,可架不住梅爱钟地苦苦劝说。梅爱钟说:“万德哥,起凤他最看重的就是你了。你要是不帮他一把,他这辈子就完了。万德哥,我知道你不喜欢做那些事情,可你就权当是为了我吧。”梅爱钟说着竟掉下了眼泪。张万德知道,为了陈起凤,梅爱钟可以做任何事情。可自己对梅爱钟的那份感情却有谁知?面对梅爱钟的哀求,张万德只得点头答应。
       为了接近吴明哲打进永泰祥,张万德绞尽了脑汁。他这个人无论做什么事,要么不干,要干就得做出个样子来。三天前,他见永泰祥门前围着一群人,走过去一看,原来永泰祥要招伙计。张万德知道,他打进永泰祥的时候到了。对他来讲,最拿手的就是算盘和记账了。在染坊当学徒的时候,内掌柜手把手地教过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他还读过几天私塾,因为他书读得好,先生没少夸他。这两样对他来说都不是件难事。张万德想都没想,就报了名。昨天晚上因为贪了几杯起来晚了,要不是吴家小姐让他考了试,他就白白错过这个机会了。
       这天晚上,张万德和几个伙计刚想睡觉,就听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掌柜走了进来。掌柜说:“张万德,后天大掌柜的要去赫图阿拉(就是现在辽宁省的新民县)分号办事,现在世道很不太平,大掌柜的让从咱们这儿挑几个伙计和他一道去。我见你头一天来,身板又不错,你就和几个柜上的一起去赫图阿拉吧!”
       张万德毕恭毕敬答应了。
       因为交通不便,大掌柜新买的那辆黑色雪铁龙派不上用场,只好坐一辆带篷的马车。张万德没想到,吴家小姐也和他们一道去。吴佩慈穿着一套学生衣裙,剪着齐耳短发,俊俏活泼。张万德一边搀扶吴小姐上了马车,一边道:“小姐,昨天的事真是谢谢您了!”吴佩慈望着他莞尔一笑道:“没什么,举手之劳,只要你能把商号里的事情做好了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张万德一边点头,一边想,这姑娘一点大小姐的架子也没有。
       一路之上,吴明哲给大伙讲起了有关赫图阿拉的由来。吴明哲说,赫图阿拉,满语称之为“横冈”。横冈,就是两山之间微微隆起的高地。那里是老罕王努尔哈赤进关前建的第一个都城。
       吴明哲兴高彩烈地讲述这里的龙脉和风俗习惯,讲老罕王建功立业的故事,讲乌鸦救驾的传奇,大伙儿听得如痴如醉时,赶车的老把喊道:“大掌柜的,不好了,前面好像有劫道的。”
       老把话音刚落,数十个挥刀舞棍的汉子拦住了马车。吴明哲抱拳拱手,提出了几个江湖人物和地方要员的大号请求放过一马,哪知对面的土匪并不买账。吴明哲掏出一把匣枪道:“伙计们,操家伙!”
       伙计们纷纷操起了手中的大刀。那时候,枪这个东西可是个稀罕玩艺,大多数人还不知道它的威力,能够操得起枪的人更是廖廖无几。要是以往,对吴明哲来说,这几个毛贼草寇倒也不算什么,可近几年他染上了大烟,身子大不如前,所以,只能靠手里的匣枪壮胆提神了。
       “当家的,这小子手里有枪。”一个土匪喊道。
       “当家的,这马车里还猫着一个水灵灵的洋学生。咱可是开了眼了,这洋学生长得可真俊呢!”另一个土匪喊道。
       “枪算个屁啊!老子既然是吃这碗饭的,就不怕他这个。”土匪头子一挥手,手下弟兄便向马车涌了过来。吴明哲正想开枪,保险还没拉开,就被一个土匪将枪踢飞了。枪到了土匪头子手里,土匪嘿嘿一笑,拉开保险,正要扣到扳机,忽觉腕上一麻,手里的匣枪掉到了地上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忽见前面一条汉子纵身跃过,紧接着白光一闪,一把钢刀的刀尖便顶在了他的咽喉上!
       “小子,让你的手下放下家伙!要不然,老子这一刀下去,就让你见了阎王!”
       吴佩慈和吴明哲早就被这场面吓呆了,尤其是吴佩慈,哪见过这阵势。在这千钧一发之时,竟然有人将刀逼住了土匪头子,吴佩慈惶恐的心被好奇代替了。
       吴佩慈拉着父亲的袖子叫道:“爹,您看,是张万德!”
       吴明哲的心境渐渐平静下来,他绝没有想到,一个相貌平平差点让他拒之门外的小伙子竟然身怀绝技义胆。土匪头子见状,只好嘶哑着嗓子命令他的手下,停止厮杀。为了保命,土匪们只好将吴明哲他们放了过去。
       “爹,还是我有眼光吧!要不是人家张万德,咱们今天的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在去赫图阿拉的路上,吴佩慈翻来覆去地在父亲面前夸耀张万德。
       
       “行了行了,我回去重用他也就是了。没看出来,这小子竟身怀绝技,深藏不露。”吴明哲道。
       这时,一个掌柜的将一根“红锡包”递给了吴明哲道:“大掌柜的,不知您听说了没有,北行那儿成立了一个福瑞来商号,大掌柜的叫林奉全。”
       吴明哲吐了口烟,哂笑道:“我是商会会长,我能不知道吗?听说这个林奉全也是个能干的主儿,有机会我得会会他。这小子听说来头不小,咱们得留点神,先观察他一段时间再说。”
       “是。”掌柜答道。
       这时,天边突然间有些阴晦了,看样子,要下雨。不知怎的,张万德的眼前又浮现出梅爱钟的脸儿来。这女子,不知道现在和大她二十多岁的陈起凤过得如何了。
       “张万德,还是我慧眼识英雄吧?”
       一阵清脆的笑声打断了张万德的思绪,张万德回头一看,大小姐吴佩慈正冲着他乐呢……
       冷雪天巧识玉观音
        俏小姐火热表衷情
       其实,那些拦路的土匪是陈起凤安排好的。他从张万德嘴里事先得知吴明哲要去赫图阿拉,便买通一伙土匪,以便为张万德尽快在吴明哲身边站好脚根打下基础。从赫图阿拉回来后,吴明哲果然对张万德另眼相看,并破例让张万德做了他的贴身保镖,吴明哲拿他当了只金元宝一般。
       这天晚上,吴明哲对张万德道:“万德,今天晚上没事,咱们在一块喝几杯。那天要不是你出手,我吴明哲就没有今天了。”
       “掌柜的,那是我应当做的。您这么客气,万德万不敢当。”张万德毕恭毕敬地说道。
       吴明哲还没说话,吴佩慈半路上插了一句:“张万德,干嘛要客气啊,我爹让你去你就去呗!”说完走了出去。
       吴明哲又让了一回,张万德只得答应了。
       酒菜早已备好,多是些张万德叫不上名字的山珍海味。两个人山南海北聊得挺投机。酒至半酣,吴佩慈从外边走了进来。
       吴明哲道:“佩慈,天都这么晚了,一个姑娘家,还到处乱走些什么?”吴佩慈坐在吴明哲身边,将吴明哲酒杯里的酒斟满后,满面嗔怪道:“人家睡不着嘛!”
       见女儿如此,吴明哲笑了,让她再给张万德倒酒。吴佩慈给张万德斟满了一杯,含情脉脉地说:“万德哥武艺高强,我想跟着学个一招半式,以做防身之用如何?”
       张万德满口答应。
       吴明哲道:“一个姑娘家的学什么武艺?”
       吴佩慈道:“爹,现在世道这么乱,女儿即便学个花拳绣腿也能防身壮胆呀!爹,您要是不答应,女儿将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您后悔都来不及呀!”
       吴明哲只得对张万德道:“不瞒你说,我就佩慈这么一个女儿,打小就把她娇惯坏了,如果你有时间,不妨教她三招两式,日子久了,自然知难而退。”
       这样,张万德在工作之余便有了吴佩慈这个徒弟。吴佩慈虽说是个娇养惯了的富家小姐,可学起功夫来却丝毫也没有富家小姐的娇柔。这二人一个爱学,一个爱教,日子不长,吴佩慈就掌握了基本功法,武艺大有长进。张万德有晨练的习惯,尤其是冬天,更要赤膊苦练,直至浑身上下汗水淋漓。
       这天早上,张万德正在练功,忽听身后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回身,吴佩慈手里拎着把热水壶正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关切地说道:“万德哥,这冷天暴雪的,当心感冒。”
       经过这几个月来的摸爬滚打,张万德老是觉得,吴佩慈对他特别的好,从吴佩慈的眼神里,张万德知道,那里边蕴含着的是什么。可每到这时,他的眼前就浮现出梅爱钟的影子来。
       吴佩慈在张万德的脸上擦着汗,手突然停了下来,满面的惊愕:“万德哥,你脖子上的这尊千手玉观音真好看,能让我看看吗?”
       张万德将玉观音摘下,吴佩慈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惊奇的发现,这只千手玉观音的背后竟然刻着一个“龙”字。她递给张万德道:“万德哥,这尊玉观音可真特别,能跟我说说它的来历吗?”张万德叹息了声,给吴佩慈讲起了这尊千手玉观音的来历。
       却说张万德杀了染坊掌柜后,怕摊官司,只身跑到了省城。很快,张万德身上的盘缠花光了。正值隆冬,张万德连冻带饿,就病倒在太原街上的一个小胡同里了。虽说张万德有一身武艺,却没能抵住病魔的侵袭。张万德此时想起了戏文里说的秦叔宝当锏卖马的故事,叹息说自己还不如人家秦叔宝呢,人家秦叔宝还有锏可当马可卖,可此时的他身上却无分文。张万德想着就蜷缩在胡同口一户人家的柴堆前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张万德却躺在暖烘烘的热炕上。一个六十开外长着花白胡子的老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呢!知道人家救了自己,就起身拜谢,却被老先生给按住了。老先生是一位坐堂的郎中。老先生说,小伙子,你好福气啊!要不是一位姑娘和一个妇女救了你,你这条命早就没了。从老先生的嘴里,张万德知道,是一个坐着人力车的姑娘和妇女见他昏迷不醒,让车夫将他送到郎中这来的。姑娘和妇女放下三块现洋叮嘱他无论如何也要救活他的命后才走的。有了这三块现洋和老郎中的悉心治疗,张万德的伤寒病很快就好了。临走的时候,老先生说,小伙子,人走了,东西可别落下。张万德正疑惑,老先生拿出一尊千手玉观音来。老郎中说,这尊千手玉观音就在他身边,张万德暗忖,一定是恩人匆忙间遗落的,就赶忙藏在身边。
       “好一个动人的故事。后来,你见到那个姑娘了吗?”吴佩慈笑着问道。
       “我连人家姑娘长的啥模样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见得到呢?”张万德叹息道,“这辈子,如果有机会让我见到她,我一定会好好谢谢的。”
       吴佩慈冲着张万德笑道:“说不定,那姑娘现在还没忘记你呢!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一个巧字。”
       吴佩慈说着做了个鬼脸,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蹦跳着走了……
       这天晚上,张万德低头迈进他的房间正在抖皮帽上的落雪,忽听身后有人咯咯一笑,回头一看,吴家大小姐吴佩慈正坐在炭火盆旁冲着他乐呢!
       “是小姐啊,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吴佩慈走到张万德身边,目闪柔情地看着他:“万德哥,我就是想让你陪我说说话。在哪儿喝的酒,红头燥脸的?”
       张万德扯了个谎,吴佩慈指着他的额头诡秘地一笑:“我知道了,是不是在哪个相好的那儿喝的?”
       张万德脸儿一红,摇了摇头道:“小姐,甭拿我一个下人取笑了。您说,就我这人模狗样的,还会有女人能看上?”
       “那可不一定。没有相好的,你手里这双新鞋是哪来的?”
       “是我一个朋友的母亲给我做的。”张万德只好又扯了个谎。
       “扯谎都不会。”吴佩慈冲着张万德咧嘴一笑,冲着外边喊了一声,一个丫头走了进来。“春草,去对面的八仙居订几个好菜,我要和万德哥喝点酒。”
       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自打张万德进了永泰祥,吴佩慈还没和他在一块吃过饭呢!这姑娘今天是怎么了?张万德正疑惑,吴佩慈正色道:“怎么着万德哥,能跟别人在一块喝酒,跟我就不行啊?再说,你还是我师父呢!徒弟请师父喝杯水酒天经地义。怎么的,怕我爹说呀?告诉你,我爹才不会管我这闲事呢!”
       吴佩慈越这么说,张万德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盏茶过后,春草拎着食盒回来了。香喷喷热腾腾的酒菜摆在炕桌上,吴佩慈给自己和张万德的杯子里满上了酒。
       “万德哥,我知道你刚才在外头喝了。不过,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喝点酒。”吴佩慈满面娇憨地望着张万德。
       “小姐的话就是圣旨,我有几个脑袋敢不听呀?”张万德呷了口酒笑道。
       一杯酒落肚,吴佩慈的脸上便泛上了两朵桃云,话语也比刚才多了起来。
       “万德哥,你说,这世界上的事情怎么就这么奇怪,它说大就大,就小就小。根本就不可能遇见的两个人却又偏偏邂逅了。”
       
       “小姐,你在说些什么呀?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张万德似乎预感到吴佩慈将有什么话要和说,喝酒只不过是个由子。这姑娘,鬼精灵着呢!
       “万德哥,还记得那尊千手玉观音吗?”吴佩慈一边给张万德斟酒,一边问道。
       “当然记得。”
       让张万德绝然也想不到的是,吴佩慈竟然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和他身上佩带着的那只一模一样的千手玉观音!
       “小姐,你也有一只?”
       吴佩慈淡然一笑道:“这有什么值得吃惊的?我刚才不是说过了,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根本就不可能遇见的两个人却又偏偏邂逅了。告诉你,这只玉观音和你的那一只原本就是一对。你的那个后面刻着的是龙,而我这只后面刻着的是凤。不信你看看。”
       吴佩慈说着将这只玉观音递给了张万德。张万德仔细一看,吴佩慈说得没错,这只玉观音背后果然刻着一个“凤”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当年救他的那个恩人和吴佩慈有着什么千丝万缕的联系?
       吴佩慈见张万德满面疑惑的样子,继续说道:“其实,这对玉观音我一直都带在身上的。那年我还小,见这对玉观音好看,就让奶娘从玉器店里买来了。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小胡同,见一个病倒在路边的人,我和奶娘就把他送到了一个中医堂。没想到那只刻有龙字的却丢失了。那天我无意中看到了你脖子上的玉观音,听了你的讲述后,我才知道,你就是我救过的那个病人。也许是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似的,命运又让我们重逢了!”
       怪不得吴佩慈见到他脖子上的这只千手玉观音时说了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话,原来,和自己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吴家大小姐就是当年那个救他的小姑娘!张万德赶忙从炕上下来就要给吴佩慈磕头,被吴佩慈一把拉住了。
       “万德哥,你这是干什么?”
       张万德挠了挠脑袋,正色道:“小姐,这事儿还真跟戏文里唱的那样。小姐小小年纪就救了我,我万德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要我做什么,我张万德绝无二话。”
       “当真?”
       “当真!”
       吴佩慈脸儿一热,一把抓住了张万德的手道:“既然你这么爽快,那我可就说了。万德哥,我、我喜欢你!自打我在招聘现场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你。可是我也没有想到,你就是当年我救过的那个病倒街头的叫花子啊!万德哥,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吴佩慈说着,大胆地扑进了张万德的怀里。长这么大,还没有一个女性和张万德如此亲近过。一股年轻姑娘特有的馨香一下子扑入了张万德的鼻息,张万德不由心里一荡。可这时,他的眼前又浮现出梅爱钟的影子来。他本能地推开吴佩慈,急急道:“小姐,这怎么能行?要是让掌柜的看见,这还了得?”
       “让我爹看见又能怎么样?我是他的独生女儿,什么事情,他都会听我的,特别是我的婚事。”吴佩慈满脸幸福一边说道,一边将脑袋又依偎在了张万德的胸前。
       张万德觉得血都涌到了颈根儿,心就像散乱的鼓点一般跳动。毕竟,依偎在他怀里的是他的救命恩人才貌双全的吴家大小姐。他不忍拒绝她,可又不能答应她。就在张万德进退两难的时候,春草在外头说道:“小姐,老爷来了!”
       两个人慌忙分开。张万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陈起凤密会日本人
        张万德邂逅尹秀清
       陈起凤自打成立福瑞来商号以来,就像一只拉满了的弓,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殆。他对吴明哲恨之入骨,恨不得一下子就彻底地搞垮他,将他置于死地。虽然他按张万德提供的消息,在吴明哲商号的货物必经之处雇土匪抢劫了数次,让吴明哲损失了十几万银元,可这吴明哲就好比一个坚固的堡垒,凭他怎么处心积虑地进攻,却也只能伤他的皮毛。好在每天晚上,他疲惫的身心能从梅爱钟那儿得到舒缓和爱抚。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映射在八仙桌旁,陈起凤和梅爱钟正围着火炉品着香茶呢!对梅爱钟,陈起凤是爱到骨髓里去了。他的性情和长相都有点像结发的妻子崔成琴。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会产生一种和崔成琴在一起的感觉。她又比崔成琴多了一丝泼辣和欢快。最让陈起凤感动的是,这女人虽说在年纪上做他的女儿都够格了,可她却对他不离不弃。虽说身入烟花,却能做到以死相挟为他保持贞节。陈起凤有时候也在想,人这辈子争名夺利做什么,能守着这样的一个女人过一辈子就应当知足了。
       陈起凤又想起了张万德。这小子是条重情重义的人,可不知为什么,他老觉得他看梅爱钟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爱钟,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可又怕你生气,所以就一直压在心里。”陈起凤道。
       “起凤,看你吞吞吐吐的,哪像个男人儿样?有什么话你问便是。”梅爱钟头也没抬,继续往嘴里边扔着瓜子。
       “那我可就问了,”陈起凤道,“我怎么老是觉得万德看你的眼神有些怪怪的。是不是这小子对你有意啊?”
       “想哪儿去了?人家万德出生入死地对你,你还在这儿嚼人家的舌根子。”梅爱钟脸儿一红。
       陈起凤斜了一下眼睛乐了:“瞧瞧,一说起万德来,你的小脸儿就红了。我还发现,前两天你还送他一双新鞋呢!”
       梅爱钟抬起头来正色道:“起凤,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心胸狭窄啊?你不在的时候,人家万德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给他做几双鞋又怎么了?实话告诉你,人家要是真想对你不仁义,现在坐在我梅爱钟对面的恐怕就不是你陈起凤了!”
       夫妻二人正在聊天,门帘一挑,分号掌柜宋茂财吞着袖口吐着白气走了进来。这宋茂财是当年陈起凤手下最为得利的大掌柜宋玉良的儿子。因为宋玉良是陈起凤的人,所以,吴明哲在吃掉了福瑞来后,将原来陈起凤手下的人马全都换了。宋玉良不服,惹怒了吴明哲,被吴明哲雇凶给杀了。
       跟随宋茂财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身材不高穿着棉袍戴着黑呢礼帽,留着八字须,双眼露出精干之气的中年人。宋茂财给他们双方做了介绍后就出去了。
       陈起凤让座,示意梅爱钟也出去后,陈起凤道:“听说中村先生前些日子就要见我,不知有何贵干?”中年人道:“林掌柜的,既然您这么问我,我也就直言不讳了。我听说奉天商会会长吴明哲和您林掌柜本是一个锅里舀饭吃的拜把兄弟,可吴明哲为了独吞你们二人的产业,竟然设计毒害你,这个仇您至今还没有报。另外,我还知道,您的真名不叫什么林奉全,而叫陈起凤!如果您愿意,我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倒是非常乐意为林掌柜效劳,不知林掌柜意下如何?”
       “中村先生,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对我了解得如此透彻?”陈起凤满面的惊愕。
       中年人道:“林掌柜,我是南满株式会社里的一个普通商人,不过,却对林掌柜非常感兴趣。”
       这个茂财,怎么把一个日本人引见进来了?他还以为是一个姓钟的掌柜呢,没想到竟然是满铁的日本人!陈起凤狐疑地看了看中年人道:“我和你们日本商人并无往来,你们凭什么要帮我?”
       中年人道:“当然是各为所需。”
       原来,中年人是“南满铁道株林会社”的一名高级工作人员。“南满铁道株式会社”(简称满铁)是日本帝国主义对我国东北进行殖民侵略,推行殖民统治的重要机构。该社于1906年由儿玉源太郎、后滕新平等80多名日本军阀、财阀根据日本政府的命令筹建的。名义上是经营南满铁路,实际上是执行日本侵略满洲的特殊机关,是日在华执行殖民政策的先锋队。“满铁”作为经济侵略机构,经营范围十分广泛,除了铁路运输外,还兼营着煤矿、航运、电力、粮食加工等80多个部门,疯狂掠夺东北的资源。“满铁”的工作人员就像散落在东北大地的钉子,几乎无孔不入。
       前些日子,中村受上面的命令,为发动侵华战争做进一步的“清除障碍”。他们首先把目标对准了奉天商会会长吴明哲。他们认为,只要吴明哲被他们收买了,那么便一发而带却全身,整个奉天的商业便为他们所利用,整个东三省乃至全国。有了奉天这个样本,便会大大地推动日本在华的统治。没想到吴明哲不买“满铁”的账,还没等中村说明来意,吴明哲便道:“中村先生,我和您没有什么话可谈。日俄战争以来,你们从沙俄手里夺取了我辽东半岛的租借权,现在你们又设关东厅、满铁、关东军和领事馆,你们的狼子野心是尽人皆知。我吴明哲虽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却也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个道理。你们以守备南满铁路为名驻扎了大批的军队,这说明了什么?!送客!”中村吃了个闭门羹,只得悻悻退去,便转而将拉拢对象对准了福瑞来商号掌柜陈起凤。为了做到有把握,不再失败,中村决定先从他的手下人入手。
       
       中村发现,福瑞来商号分掌柜宋茂财爱赌钱,就想法设法接近他。有一回宋茂输得身无分文,赌友们围着他要钱。宋茂赌正骑虎难下之际,中村出面,替宋茂财将钱还了。宋茂财感激中村,两个人遂成了朋友。后来中村又通过宋茂财和福瑞来做了几次生意,宋茂财没少吃甜头。中村见和宋茂财的关系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便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说出了想结交陈起凤的最终目的。宋茂财见中村财大气粗,中国早晚是日本人的天下,有了中村这个靠山,到时候自己仍然吃香的喝辣的,于是就答应引荐。从宋茂财那儿,中村对陈起凤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他没有想到,陈起凤和吴明哲之间竟然是反目成仇的把兄弟。他知道,只要能许诺陈起凤报仇雪恨,陈起凤一定能答应。这正是中村的切入点。
       中村道:“林掌柜,如果您能带头和我们南满株式会社做生意,我们不但答应助您报仇,而且还保证将来的奉天商会会长非您莫属,不知林掌柜意下如何?您不要急着答复我,我有的是耐心和时间。不过,要是您拒绝了我的诚意,您演的这出移花接木就要让人给识破了,到时候,您岂不是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陈起凤的冷汗淌了下来。要是这个中村真将事情的真相公布于众,他处心积虑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泡影。一定是茂财那小子胡说露了实情,要不然中村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这个中村就是打败吴明哲的最大力量。陈起凤想到这儿道:“既然中村先生看得起我福瑞来,我林奉全总不能不识抬举吧!可是我必须先知道,您怎么帮助我彻底报复吴明哲?”
       中村道:“但不知林掌柜是要文的还是要武的?”
       “何为文?何为武?”
       “文,就是不显山不显水地把吴明哲搞垮;武的嘛,就是用直截了当让刺客除了他了事。”
       “当然是要文的。虽然我和吴明哲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我的最终目的很明确,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要本来属于我的产业。仅此而已。”陈起凤吐了口烟缓缓地说道。
       两个人秘谈了半个多时辰,中村这才告辞离去。
       自打那天吴佩慈把想法挑明了后,张万德如坐针毡。张万德也知道,吴佩慈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姑娘,可他就是忘不了梅爱钟。他有时也在心里骂着自己,人家梅爱钟是陈起凤的人,他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虽然他知道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可一见到梅爱钟,他的心就又放在她的身上了。吴佩慈不亏是一位新潮女性,尤甚在感情方面显露得大胆火热。自打向张万德坦露了内心后,姑娘一有空暇就跟张万德在一起。
       这天下午,张万德照例像往常一样教完吴佩慈武艺,正要回去,吴佩慈柔声道:“万德哥,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想让你陪我出去逛逛太原街。”
       张万德婉然搪塞道:“小姐,不知道今天掌柜的有没有事情要出去办呢!”
       “我已经和爹说好了,要你陪我出去的。”吴佩慈脸儿一红,含情脉脉看了张万德一眼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万德不便再说什么,只好雇了一辆洋车陪吴佩慈去太原街。
       当时的奉天乃至整个东三省,太原街可算得上是最繁华的街道。凡是当时上海能有的,不出三个月,在太原街上准能出现。吴佩慈除了给自己买一些巴黎香水之类的用品外,还给张万德买了一身时髦衣服、一双皮鞋和两条“红锡包”。尽管张万德百般拒绝,可最后还是拗不过吴佩慈。试衣服的时候,吴佩慈亲自给张万德系钮扣。看着吴佩慈那专注自如的神情,张万德虽然有一丝别扭,但更多的还是温暖。
       这时,吴佩慈注意到了张万德脚上那双梅爱钟做的千层底布鞋。
       “哟,这双布鞋的针线又密又好,怕不又是哪个姑娘给做的吧?”吴佩慈抬眼望着张万德,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一定是你所说的那个姑娘做的吧?”
       和吴佩慈在一起的时候,张万德曾经提起过梅爱钟。不过,张万德并没有提及她的名字,只是说这姑娘是他在奉天认识的一位酒楼的女掌柜。见吴佩慈问起,不由脸儿一热,轻轻点了点头。
       “佩慈,你不要想得太复杂,我们只不过是一般的朋友,我在奉天落难时,没少得到她的照顾。在说,人家早就嫁人了。”
       “万德哥,时间还早着呢,我这个人对什么事情都感到好奇,你能不能领我去见见她?万德哥,就算我求你了。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在我爹面前说你的坏话。”
       直到此时,张万德才明白,所有的女人天生都是一缸醋。正不知怎么拒绝,忽听旁边有人笑道:“兄弟,你在这儿做什么呢?”
       张万德一扭头,陈起凤和梅爱钟两个人正笑吟吟地望着他呢!刚才跟他搭话的是陈起凤,陈起凤目光狡黠地看着他。当着吴佩慈的面儿,张万德忙拱手道:“原来是哥哥嫂子,你们二位怎么到这儿来了?”
       “太原街是全奉天最繁华的去处,我今天也闲着没事儿,就陪着你嫂子出来走走,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陈起凤看了看吴佩慈问道,“这位姑娘是……”
       张万德给他们双方做了介绍。当陈起凤得知和张万德在一起的姑娘是吴明哲女儿时,目光中竟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就趋于平静了。他将张万德拉到一边低声道:“万德,我看得出来,这姑娘对你不错啊!这姑娘可是个美人儿,你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呀!”张万德道:“老哥,您想哪儿去了,我只不过是陪她出来买点东西,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吴掌柜对她不放心。”
       “万德哥,你们在说什么呢?也不给我们姐妹俩做个介绍。”吴佩慈指了指梅爱钟道。
       “瞧我,净顾着和我大哥说话了,到把你们两个人给晾在了一边。来,我给你们做个介绍。”
       张万德就将吴佩慈和梅爱钟分别做了介绍。吴佩慈俏皮地一笑道:“早就听万德哥提起您,没想到您这么漂亮!”
       两朵红霞飞上了梅爱钟的双颊,她淡淡地一笑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让吴小姐见笑了。吴小姐是东北大学的高材生,我没少听万德兄弟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才貌双全。”
       吴佩慈用一种探视的目光看着梅爱钟道:“嫂子过奖了。俗话说得好,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在家相夫教子?嫂子,我真是羡慕您呢,做得一手好针线。”说着又用低声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万德哥脚上这双鞋一定是您给做的。”
       梅爱钟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两个人手拉着手,惺惺惜惺惺,亲热得就好像亲姐妹似的。又谈了几句,陈起凤和梅爱钟两个人到别的铺面去了。吴佩慈就问这两个人是谁,张万德就说,这男的是他刚到奉天落脚的一个掌柜,女的就是掌柜太太。他们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吴佩慈道:“那女人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虽然你们之间没有过多地说话,可我觉得你和那个女人关系很微妙。她是不是就是送你鞋的那个女人?”张万德摇了摇头,吴佩慈娇嗔道:“万德哥,一个大男人家,扯谎都不会。这世界上,女人的感觉是最准的。”
       张万德不由佩服起吴佩慈来。这姑娘精灵得很,以后处事,得提防着他一点,可一想起梅爱钟,张万德的心就好像坠了块石头一般沉重。他的心现在处于两个女人的感情夹缝之间。面对吴佩慈的痴情,张万德实在不想伤了姑娘的心。他有时候甚至这样想,如果在此之前他没遇到梅爱钟,那他们之间的事情到极有可能。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白了就是一介草民,能得到奉天城数一数二大亨千金的垂青,也是几世修来之福,何苦为了一个身心早有所属的女人固守着一份明明知道不可为的感情呢?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可就是说服不了自己。特别是在昨天晚上,陈起凤找他谈起,和日本人合伙搞垮永泰祥,置吴明哲于绝地,虽然他不情愿陈起凤这么做,可面对陈起凤的固执己见,他也无能为力。现在面对吴佩慈,张万德的心里萌生出一丝羊爱上狼的感觉,而自己就是那条为虎作伥的狼。可他答应了梅爱钟,还得继续违心将这狼的角色演下去。
       
       眼看着太阳西沉,可吴佩慈非要拉着张万德去“五福星”吃火锅。张万德道:“小姐,这天快黑了,再不回去,掌柜要是怪罪下来,我可吃不消啊!再说,掌柜的万一要是有事情需要我去办,可我又不在身边,到时候非挨剋不可!”
       “放心吧,我早就和爹说好了。”吴佩慈望着张万德嫣然一笑,拉着他的手就拦住了一辆洋车。
       “五福星”是奉天最有名的风味火锅,是四川人陈老辣子办的。寻了个雅间,要了几盘上好的内蒙羊肉,两个人吃了起来。
       “万德哥,跟你出门,真开心。”吴佩慈一边给张万德调火锅料一边说。
       张万德忙道:“小姐,你要是玩得开心了,我就放心了。”
       二人吃得正高兴,忽听外面有人喊道:“不好了,打人了!”
       张万德拉着吴佩慈跑到当街一看,街上围了一大圈人,街当间有三个汉子围着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男子正在厮打。那男子穿着长袍扎着白色拉毛围巾,可身单力薄,怎是这三个壮汉的对手?张万德道:“小姐,你站在这儿别动,我得帮这个人一把。再不帮他,他非被打死不可。看样子,这伙人是想要他的命。”吴佩慈点头道:“万德哥,你可要小心啊!”
       “三个人欺负一个人,也未免太便宜了吧!有种冲我来,兄弟陪着你们玩玩。”张万德大喝一声,纵身跃在了这三个汉子面前。
       几个汉子一见眼前这个汉子声如洪钟,势若奔马,先有了几分怯意。不过,这几个人心怯嘴不怯,其中一个瘦高个儿道:“这没添草料,哪蹦出你这个叫驴蛋子呢!识相的快走人,不然老子手里的片刀可不认人!”这汉子说着,三个人一齐从身后抽出一把三尺来长的片刀来。面对三把明晃晃的片刀,张万德满面的不屑:“好,我陪你们玩一玩,不过,你们要先把这个人放了。”
       瘦高个儿见张万德没有被刀吓住,知道遇到了一个顶硬的主儿,语气比刚才客气多了,摇头道:“兄弟,哪凉快哪呆着去。这事儿,你管不了!”
       张万德一哈腰将那个被打男子搀扶起来拦在了身后,狼一般的双眼迸射出愤怒的目光,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这事,老子管定了。你们是单挑还是群殴?”
       这三个人也被激怒了,在瘦高个儿的带领下,抡起片刀冲向了张万德。张万德是何等身手,最擅空手入白刃,还没等这几个汉子回过神来,身上已经挨了几下。汉子们被打,怔怔地看了一下张万德,撒开腿跑了。
       张万德将男人救起,问这伙人为何追着他厮打,男子抹了抹嘴角的鲜血道:“一言难尽。”
       原来,这个男子名叫莫雷,是“福纺”的工人代表,他组织棉沙厂的工人举行罢工,讨要“双花红”,这才惨遭迫害。
       莫雷道:“多谢您仗义出手,要不然,今天晚上我非活活被打死在这儿不可……”
       莫雷话还没说完,就扑腾一下昏倒在地了。张万德连喊带叫,莫雷才悠悠醒来。
       “我送你上医院吧!”张万德道。
       莫雷咬着牙喘息着道:“不碍事的,我刚才只不过是受了点轻伤。如果您真是为我好,就将我送回家里。要是到了医院,说不定掌柜的还会有机可趁啊!”
       张万德征得了吴佩慈的意见后,按照莫雷提供的住址打了一辆洋车将他送回了家中。这是一条黑洞洞的老街,莫雷指着一扇简陋的木门道:“这里就是我的家。”
       柴门开了,一位年轻妇女走了出来。当她得知丈夫被打时,心疼得直掉眼泪。昏暗的煤油灯下,张万德觉得这个妇女有些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当莫雷叙说着张万德如何挺身救他的经过时,张万德觉得莫雷的妻子也在上下打量他。
       “你是万德大哥!”莫雷的妻子非常肯定地说道。
       张万德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姑娘不正是婶子给他介绍过的尹秀清姑娘吗?于是也笑道:“你是尹秀清姑娘!”
       莫雷的妻子点了点头,将几碗热水端到了八仙桌子上。张万德判断得没错,莫雷的妻子就是当年婶子给他介绍过的尹秀清。见丈夫不解的样子,尹秀清道:“雷,当年你远在广东,音信杳无,我父母非要我嫁人,媒人给我介绍的就是万德哥啊!世界实在是太小了,没想到在这地方见了面。”
       原来,尹秀清和莫雷两个人是大学里的同学。离校的前夕,莫雷和一些同学们受一些激进思想的影响,到广东参加了一个地下党组织,因不慎,在广州入狱,尹秀清就此断了他的消息。后来,莫雷在党组织的营救下出了狱,并随同中共北方区委组织部负责人罗章龙来到东北,组织和发动工人运动。两个恋人这才又得以见面。
       和莫雷谈话不是很多,可张万德感觉得到,这是一个嫉恶如仇充满正义感的男人,不由对莫雷涌起一丝敬意。
       贩军火方知中圈套
        泯恩仇临终吐实情
       早上,吴明哲和女儿吴佩慈在一块吃早饭,父女俩聊着就聊起了张万德。知女莫若父。吴佩慈的心思早就被吴明哲看了个一清二楚。对张万德的人品,吴明哲虽然看好,可要做他们家的上门女婿,似乎有些不妥。女儿现在的种种迹像表明,她已经对张万德动了真情了。他必须尽早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佩慈啊,昨天是不是又和万德出去逛街了?”吴明哲慈爱地问。
       吴佩慈满面绯红,娇声道:“爹,您是不是在取笑人家?”
       吴明哲叹息了一声道:“佩慈啊,爹是为你着想呢!你娘走的早,我也把你给宠坏了。可是有些事情我不能看着不管。”
       “爹,您在说什么呀?”吴佩慈似乎已经预感到父亲将要说的话题是什么了。
       正如吴佩慈想的那样,吴明哲果然开口问道:“佩慈,告诉爹,你是不是喜欢上万德了?”
       吴佩慈轻轻点了点头。吴明哲道:“孩子,万德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小伙子,我打心眼里器重他。可是,他只不过是一介武夫。我不希望将来做咱家女婿的人只会打打杀杀。我之所以没有委以重任予他,因为就他的个人能力而言,他只能当我的保镖。佩慈,你应当明白,我们吴家在奉天是个有着什么样身份的人家。”
       吴佩慈没有想到父亲会反对她和张万德之间的事情。她看了一眼父亲,态度极其坚定地说道:“爹,不管您怎么看待这件事情,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作主!”
       吴佩慈重重地关门出去了。望着女儿姗姗而去的背影,吴明哲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时,管家急勿勿走进来禀报道:“掌柜的,不好了,警察署的人在咱们发往山海关的货车内发现了大量的军火!”
       吴明哲脑袋嗡的一声。发往锦州的货车明明是一些日常物资,怎么藏匿了大批军火呢?一定是有人从中捣鬼!吴明哲正在思考着如何应付这件事情,一队荷枪实弹的警察闯了进来。
       领头的是警察署署长刘本龙。刘本龙道:“吴掌柜,实在不好意思,我的弟兄在你发往锦州的火车厢里发现了大量的军火。正是敏感时期,吴掌柜贩卖军火,所犯何罪,不用我说,您自然心知肚明。来人,将吴明哲带走!”
       吴明哲道:“刘署长,等我和大帅通过电话再跟你们走不迟。”
       刘本龙嘿嘿一阵冷笑:“找什么大帅,此次,我就是奉大帅军令来逮捕你的。”
       没容吴明哲解释,刘本龙手一挥,将吴明哲给押进了大牢。吴明哲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哪受过监狱里的罪?仗着手里头有钱,买通了刘本龙。刘本龙一张嘴儿就冲他要了五千现大洋。吴明哲心里这个气啊,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只有忍气吞声。
       一天刘本龙在牢房里请他喝酒,他向刘本龙请教救他的办法。刘本龙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从牢里头出去,办法倒是有一个。”
       吴明哲忙问刘本龙什么办法。刘本龙道:“准备八十万现大洋,你这官司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儿化了。”
       吴明哲不让刘本龙卖关子,刘本龙道:“实话告诉您吧,大帅打电话交待,如果您能出八十万现大洋,就放您出去。
       
       八十万现洋,这可是他吴明哲经营大半生的全部积蓄呀!自己打了一辈子雁,到头来却让雁把眼给啄了。可要是不拿出这八十万现洋,大帅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其实,这一切都是日本人和陈起凤从中捣的鬼。日本人买通了满铁运输公司的一个调度,在永泰祥发往锦州的货车里秘密放了一千条三八大盖,然后以运输公司督察员的身份给张作霖打电话。张作霖得知吴明哲倒卖军火,气得直拍桌子,当时就命令警察署刘本龙缉拿吴明哲。他本想将吴明哲枪毙了事,这时早被日本人买通的智囊给大帅出了个主意,与其枪杀吴明哲,倒不如要他的财钱,那吴明哲富贾一方,讨他百十万银元,对东北军的组建作用极大。张作霖一想也是,就给刘本龙打电话,索要八十万银元保命。所有这些,吴明哲又如何能得知呢?
       八十万交出去,吴明哲出来了。他知道,不出三天,众股东就会向他索要股银,那还不得把他的肉给剔了!想到这儿,吴明哲的冷汗就下来了。如果还不上股银,股东们还不得将他吃了?手下掌柜给他出了个主意,眼下,只有厚着脸皮向昔日有来往的商家借银子以解燃眉之急了。吴明哲走遍了所有的商家和亲朋,连一块银元也没借到。吴明哲真正感受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滋味。
       吴明哲料的果然不错,第三天一早,众股东就来砸门向他索要股银了。股东们的眼睛瞪得溜圆,要不是碍于昔日的情份,恨不得将宅子里的东西哄抢而空。吴明哲没法,只好贴出告示,愿意将他所有的买卖铺面外卖。可奉天虽大,拿得出钱来买他买卖的人却没有几个。
       就在吴明哲焦头烂额之际,张万德进来禀报道:“掌柜的,外面有个人说有要事想见您。”
       吴明哲吩咐有请。工夫不大,进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汉子,个子虽然不高,却露出一股轩然之气。汉子自我介绍道:“在下白纯一,闻听吴掌柜欲兑所有的买卖,受人之托,前来和吴掌柜洽谈买卖双方的一些具体事宜。”
       “敢问白先生,你家掌柜的是谁?”吴明哲道。
       白纯一答道:“我家掌柜就是福瑞来商号的林奉全。我家掌柜说了,只要吴掌柜价钱合理公道,他宁愿买下吴掌柜想要外卖的所有铺面。”
       真有人来买,吴明哲又感到羞愤难当,便冷脸道:“白先生,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告诉林奉全,我吴明哲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送客!”
       就在这当口儿,管家从外边急匆匆跑了进道:“掌柜的,不好了,几个股东正在哄抢铺子里的货物呢!”
       张万德见状道:“掌柜的,万德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不如我们就顺水推舟将买卖兑给林奉全,现在,先过了这关再说;要是股东们将铺子抢光了,那损失可就更大了。再说,您除了退还股东的钱,还能剩余不少,有了这笔钱,还可以东山再起嘛!”
       管家也在一旁附和,吴明哲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道:“罢了,我吴明哲认栽了,白先生,我愿意将买卖兑卖给林掌柜。”
       白纯一道:“那好,咱们就价钱交接方面谈一些具体事宜。”
       双方经过具体商谈,最后,陈起凤以十万现洋买走了吴明哲的全部铺面。除了退还股东的股银外,还余存一万现洋,吴明哲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辞退了包括张万德在内的所有的手下,自己带着女儿吴佩慈退隐到小河沿的一幢二层的别墅里隐居了起来。每日,林奉全成了萦绕在他脑子里最大的谜团。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林奉全究竟是何许人,因何老和他过不去呢?另外,栽赃他倒卖军火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吴明哲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眼睛花了,腰也明显地驼了,睡觉都淌口水了。精力大不如前,整天蜗居在家里闭门不出。这天,吴明哲正在家里的炕上抽大烟,女仆进来禀报道:“老爷,门外有一个自称叫林奉全的人想要拜访您。”
       吴明哲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了,吩咐女仆有请林奉全。他太想见见这位对手了,就是他使自己走到今天这般境地的。如今,他早已取代他的位置成了奉天的商会会长,可以说威风八面,他到这儿来干什么?莫非是来羞辱于他?可他和他之间似乎并无仇隙,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无论他出自于哪种目的,他都想认识一下这个谜一样的对手。
       片刻过后,吴明哲见到了这个人。当那个叫林奉全的人走进屋子里的一刹那,吴明哲当时就惊愣在那儿了。
       “大哥,你过得还好吗?”那个人坐在了八仙桌旁的太师椅子上。
       吴明哲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言语,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林奉全竟然是被自己害死在狱中的陈起凤!怪不得三番五次和自己暗地里较量,原来,陈起凤并没有死。
       “大哥,你早就以为我已经变成孤魂野鬼了吧?”没等吴明哲开口,陈起凤呵呵一笑道,“大哥,你这样想也没错,就连我自己都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兄弟,别说了,愚兄是罪有应得。”吴明哲滴下泪来道,“兄弟,事已至此,我不怪你,是我不仁在先,我没有理由怪你不义。”
       陈起凤见吴明哲落泪,想起当初共患难的往事,心里一酸,也滴下眼泪。“大哥,你让我坐了几年牢,我把我失去的东西又重新夺了回来,咱们也算是扯平了。明说了吧,栽赃你倒卖军火的那个人就是兄弟我。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从今往后,咱们还是亲兄弟。”
       本来,陈起凤是胜利者的姿态来羞辱一番吴明哲的,可一见吴明哲那苍老的面容,心里不由涌起了一丝怜悯。吴明哲绝然也没有想到,栽赃他倒卖军火的那个人竟是陈起凤。这些,都是自己种下的苦果啊!想到这儿凄然一笑,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驳克枪。
       “大哥,你要做什么?!”陈起凤没提防吴明哲会来这一手。
       哪知吴明哲道:“兄弟,愚兄先走一步。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不过,愚兄走的时候还有一事未了,佩慈是、是你的女儿!”
       “大哥,你说什么,佩慈是我的女儿?”
       吴明哲点了点头。怪不得当年成琴神秘失踪,原来是被吴明哲劫持了!
       “成琴,成琴她在哪儿?”陈起凤疯了一般扑了过去。
       “不要过来!”吴明哲大声吼道,“不错,我是喜欢成琴,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成琴却并没有对不起你。她是个烈性女子,从未让我动过她一个手指头。那时,她已经怀上了你的骨血,就她生下佩慈后的第二天,她悬梁自尽了。”
       “吴明哲,你不是人!本来,这次我来找你,并不想要你的命。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情!现在,你手里也拿着枪,那就看咱们谁的命更大了。”
       陈起凤说着也从腰间拔出了手机,对准了吴明哲。他绝对没有想到,成琴的失踪居然也是由他捣的鬼。他只觉得一股让人窒息的气流从胸腹涌起,将他的肺都涨得快炸开了。
       就在陈起凤扣动扳机的时候,“砰——”地一声,吴明哲倒地身亡。陈起凤怎么也没想到,吴明哲会以自杀的方式来谢罪。他本想好好地羞辱他一番,当看到他双眼未合浑身是血的样子,心里边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想到成琴的死,泪水再次涌出了眼睛。吴明哲不会欺骗他。他不由想起半年前和梅爱钟在太原街上遇见吴佩慈和张万德的情景,当时他就有一种感觉,这个吴佩慈怎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没想到她竟然是自己的女儿!这世界上的事情真是千奇百怪,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陈起凤泥塑一般望着吴明哲的尸体呆在那儿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起凤只觉身后人影一闪,回头一看,门口站着一个人。
       “老哥,咱们摊官司了。快走!”陈起凤回头一看,张万德站在门口道。
       为了毁灭证据,陈起凤吩咐张万德从汽车里拿出一桶备用的汽油浇在了吴明哲的房间里,一把火点燃后下楼开车走了。
       一路上,陈起凤感慨万千,他怎么也没想到,成琴竟然是被吴明哲劫持的。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道:“万德,佩慈是我的女儿,她知道吴明哲死亡的消息一定会很悲伤,你以后可要多抽出时间来好好陪陪她。”
       
       “老哥,佩慈是您的女儿?”张万德满面惊讶。
       陈起凤轻轻地点了点头。“万德,我知道,佩慈和你最为投缘。短时间内她一定接受不了我是她父亲这一事实,所以,我想拜托你好好安慰她。”
       此时的张万德也是感慨万千。因为梅爱钟,他被陈起凤利用,吴明哲虽然不是他亲手杀死的,可他也是间接杀死他的凶手。要不是他透露了永泰祥的机密,陈起凤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伙同日本人搞垮吴明哲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吴佩慈竟是陈起凤的女儿。
       想起刚才的血腥场面,张万德不由打了个寒噤。
       
       道不合兄弟反成仇
        小河沿父女泪悲情
       最近这些日子,吴佩慈的心情简直坏到了极点。父亲意外被害,家又被烧毁,就像晴天霹雳一样在吴佩慈的心头炸响。是什么人害死了父亲后又焚尸灭迹?吴佩慈报了警,警察局派出人手来查了一些日子,没有查到一点线索。这时,她突然想起了林奉全。父亲生前,没少跟她提起过,只有林奉全跟他明争暗斗,一定是林奉全找人害了父亲。可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文弱女子,又如何能杀了林奉全替父报仇呢?得有人帮助她才行。她想起了张万德。
       在一个茶馆的包厢里,吴佩慈见到了张万德。
       “万德哥,父亲失势后,就连你也对我若即若离的。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万德哥,只有你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了。”吴佩慈说到这儿啜泣起来。
       吴明哲失势后,张万德就回到了陈起凤那儿,这些,吴佩慈又如何能得知呢?每次见面,张万德只是说他现在在一个商号里给人家做事。其实,那家商号是福瑞来的一个分号,只不过外人不知罢了。
       “佩慈,世界有很多事情是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你怀疑是林奉全害死了你父亲,可是证据呢?空口无凭怎么能行啊?”张万德一时不知怎么样和吴佩慈解释。
       吴佩慈紧紧抓住张万德的双手哀求道:“万德哥,我们家新雇的女仆亲口对我说的。那天她见过林奉全,她还告诉我说,跟随林奉全同来的还有一个年轻人。我今天找你,就是要你替我杀了林奉全!”
       “这、这怎么能行呢?有些事情也许并不是你想像的那样糟。佩慈,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好起来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他张万德啊,可他能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吗?
       吴佩慈哭道:“万德哥,没想到你也这么让我失望。我父亲生前对你的好处难道你全忘了吗?没有你,我照样能杀了林奉全!”
       吴佩慈说罢,摔门跑了出去。
       张万德放下茶钱就追了出去,可这时天色已黑,早就不见了吴佩慈的影子。就在张万德东张西望的时候,忽见前面不远处又有几个混混模样的在围攻一个男子。那男人被打得满地乱滚,张万德纵身过去打散了几个混混,将那男人搀扶起来。
       “莫先生,原来是你啊!”
       那人也认出了张万德,惊喜道:“万德兄,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原来,这个人竟然是半年前被自己救过一次的莫雷。见莫雷伤势并不严重,张万德请他到茶楼的一个雅间喝茶。对于莫雷,初次相识张万德便对他敬重三分,早有和他畅谈的想法,没想到今天又以这种方式邂逅了。
       张万德给莫雷满了一杯茶问道:“莫先生,今天晚上又是谁跟你过不去?”
       莫雷叹息一声道:“万德兄,不知道你有没有一种感觉,日本人现在对我们东三省虎视眈眈,六月四日,日本人在皇姑屯炸死了张大帅,侵华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了。可我没有想到,现在居然有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协同日本人屠害自己的同胞。我莫雷就是死也不会屈服!”
       “是谁?”张万德问道。张大帅在皇姑屯被炸死,张万德岂能不知?
       莫雷道:“万德兄,这个人就是你现在的掌柜林奉全。他勾结日本南满株氏会社的中村,已经逐渐控制了全奉天的工商界。前些日子我在报上发表文章惹怒了日本人,可他们又不好大张旗鼓地对我怎么样,所以,就给一些汉奸施压报复我。我死倒不怕,可叹的是我们国家民族到了危机四伏的时候,国人并没有多少人清醒!”
       对陈起凤和中村之间的交往,张万德并不赞同。陈起凤不止一次跟张万德说,正是有了中村的帮助,他才得以搞垮吴明哲。可中村后来提出来的苛刻条件陈起凤也都一一满足了——中村要求日方成为他下属的几个工厂最大的股东,并让陈起凤出面号召奉天所有棉纱厂的原料都由日本进口。因为这件事情,张万德和陈起凤吵得不可开交。张万德道:“老哥,日本人虎狼之心尽人皆知啊,我们不能够引狼入室,为虎作伥啊!”陈起凤自然有他的一番道理:“要不是日本人在背后撑着,我陈起凤要想搞垮吴明哲,根本就是白日梦。我不讲什么国家民族,我只看实际,谁能帮我报仇,谁就是我陈起凤的大恩人!”后来,一些有关日本人的事情陈起凤总是在有意瞒着张万德。张万德感叹,陈起凤当算是人中俊杰,可现在得到了权势,怎么连老祖宗都要出卖呢?
       别了莫雷,这天晚上,张万德来到陈起凤的房间,正遇见陈起凤在和几个陌生的男子低语。张万德本想退下去,却听到陈起凤叮嘱道:“这次,你们一定要将活儿做得干净利索,否则,你们就不要回来见我。”见张万德进来,陈起凤道:“你们下去吧!”
       几个男子下去了,不知为什么,张万德心里觉得有一丝不祥的感觉。陈起凤问起了一些关于吴佩慈的事情,张万德便说吴佩慈要找他报仇的想法。陈起凤听了,背抄起手不住地叹道:“造孽造孽!这是什么世道啊,仇人成了父女,亲生父女不但不能相认,倒成了仇家。”
       张万德劝慰了一番,陈起凤到梅爱钟的房间去了。房间里只有张万德一个人,这时,他看见了一张铺在八仙桌上的宣纸上,倒写着“莫雷”两个大字。令张万德惊诧的是,“莫雷”这两个字上面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张万德心说不好,到了街上拦了辆洋车直奔莫雷家而去。
       张万德料得没错,当他赶到时,莫雷和妻子尹秀清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两个人身中数处刀伤,尹秀清已经气绝身亡,莫雷似乎还有一口气在。张万德一把抱住莫雷,满目是泪道:“莫先生,我来迟一步!”
       莫雷嘴角哆嗦着,用尽了全身力气攥住了张万德的手道:“……万德兄`……是林奉全干的……”
       话没说完,莫雷就咽了气。张万德抚平了莫雷的双眼,找了几个弟兄,当夜将这夫妻二人悄悄掩埋后找到了陈起凤。陈起凤和梅爱钟正在一块喝茶,张万德怒冲冲闯进来道:“老哥,您也忒不仗义了吧!莫雷有什么错,你竟然派人将他们夫妻俩给杀了!”
       陈起凤走到张万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兄弟,日本人催得紧,我又能有什么办法?要想在奉天站稳脚跟,我们现在只有靠日本人。万德,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还不懂。”
       “可我们也不能有奶就是娘啊!”张万德吼道。
       “够了!这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陈起凤气得一拍桌子。他这是头一回跟张万德发这么大的火。
       一直坐在一旁不语的梅爱钟见状道:“你们哥俩就少吵两句吧。万德啊,你大哥这么做,也有他的道理啊,我们只要干好他吩咐的事情就行了!”
       张万德道:“老哥,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既然我们兄弟俩看法和立场都不一样,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各走各的吧。我继续开我的酒馆,咱们两下都相安无事。”
       张万德说罢走了出去。陈起凤和梅爱钟面面相觑,半晌没有言语。
       张万德正往前走,忽见前边闪过几条人影,“砰、砰、砰”几声枪响,张万德只觉左臂一麻,鲜血就涌了出来。张万德一边躲闪一边想,是谁会对自己痛下杀手呢?
       难道是他?张万德想到这儿,一抖手,袖子里藏着的三把飞刀就飞了出去,三人中刀倒地,张万德以快得难以形容的身法跃到了那三个人身边。其中两个人中刀身亡,一人身受重伤,捂着胸口正想冲迎面扑过来的张万德扣动扳机,被张万德一脚将枪踢飞。张万德一看这个人是今天晚上看到的那几个陌生人之一,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张万德道:“你们做的事情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回去告诉你们的掌柜,从今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那人唯唯诺诺步履蹒跚地消失在夜幕里……
       正如莫雷所料,日本关东军果然在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炮轰沈阳北大营,对中国军队悍然发动了进攻。驻守在北大营的东北军第七旅在接到少帅张学良不抵抗命令后,只进行了小股抵抗,在旅长王以哲的率领下次日凌晨辗转到达锦州,退进山海关。奉天(此时,奉天已改为了沈阳市)彻底沦落在日军之手。日本人占领了沈阳,烧杀抢劫,无恶不作。
       听到这个消息,张万德气得咬牙切齿。这时,他想起了陈起凤。从那天晚上到现在半年多,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天中午,张万德正在核算账目,忽见眼前人影一闪,梅爱钟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她来干什么?
       没等张万德开口,梅爱钟先说话了:“万德哥,不好了,你大哥被人给抓走了!我还以为这几天他出门了呢,没想到今天的报纸刊出了这样一条新闻。你是他唯一的兄弟,你可一定要帮帮他啊!”梅爱钟说着将一张报纸递给了张万德。张万德一看,报纸的头条醒目的写着:商会会长林奉全被人秘密绑架。内容大意是,绑架者已经通过报纸发表声明,今天中午在小河沿当着全市人的面处决他。
       陈起凤是商会会长,日本人面前的红人,这些绑架者的处境可想而知。张万德道:“爱钟,不用咱们出面,日本人会来解决的。你只要放宽心,在家迎候就是了。”
       “可据说,组织这次绑架的是吴明哲的女儿吴佩慈,她已经在报纸上公开声明,不计个人生命为国除奸。我知道,吴佩慈对你是有感情的,现在,唯一能说服她的人,恐怕只有你了。日本人能不能出面还很难说,既便出面了,枪弹无眼,我怕受害的还是咱们自己人,所以,我急着来找你。”梅爱钟道。
       “爱钟,你知道,吴佩慈是谁吗?她其实就是陈起凤的亲生女儿!”张万德道。
       梅爱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万德又向她重说了一遍,梅爱钟喃喃道:“起凤他从未对我提起此事。你怎么知道她是起凤的女儿?”
       张万德将半年前的事说了一遍,未了,冷冷道:“爱钟,不是我不帮你。你应当知道,我们两兄弟早就各走各的了。当初,他让人杀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
       梅爱钟不解地看着张万德:“你说什么?你大哥曾让人杀过你?”
       “要不是我命大,早成了陈起凤的枪下冤魂了。”张万德双目炯炯,挽起袖子,胳臂上枪伤留下的疤痕赫然入目。
       梅爱钟一把攥住张万德的手道:“万德哥,这次可是我求你啊!你和陈起凤的事情我不管,可是,你难道希望我成为寡妇吗?”
       张万德蓦地挣脱了梅爱钟的手大声说道:“爱钟,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可能跟陈起凤这么久。我早就知道,我们是两路人。不过,我不怪你,要怪就怪我自己太痴心了。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可我还是在那傻傻地等。”
       听张万德这么一说,梅爱钟凄然道:“不错,我知道,当初,要你给陈起凤帮忙的是我。可是,我爱他,我不希望我爱的人整日痛苦。可是我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为了达到个人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万德哥,是我对不住你,你对我的那份感情,我一辈子也不会忘。从现在开始,你就把我给忘了吧!”
       梅爱钟说罢这句话,捂着脸儿跑了出去。望着梅爱钟的背影,一种久违的感觉从心底涌出,他抓起几把飞刀放在袖中,飞一般地冲了出去。他在心底说,爱钟,无论怎么样,我最后再为你付出一回吧……
       陈起凤绝对没想到会遭到一群青年学生的绑架。三天前的那天早上,陈起凤和往常一样散步归来,就见他身前身后突然出现了几个青年学生。陈起凤当时并未在意,一个学生抄起木棒在背后将之打晕,然后把他抬到一辆早就准备好的洋车里拉到了小河沿。在一幢破旧的院落里,陈起凤的蒙眼布被解开。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涌起。这幢破败的别墅,正是吴明哲死亡的地方。
       冷汗在陈起凤的额头沁出。陈起凤毕竟在江湖和商场中闯荡多年,养成了处事不惊的性格,不屑地说道:“你们知道不知道我是谁?”
       一个学生微微一笑:“我们当然知道你是谁了,我们绑的就是你,明天,我们就是想当着全沈阳人的面除掉你这个祸国殃民的大汉奸!”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天中午,一个漂亮的姑娘出现在陈起凤的眼前。陈起凤呆愣在那儿了。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吴佩慈。
       就见吴佩慈冷若冰霜,冷冷地道:“林奉全,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吴佩慈说罢这句话,突然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哭泣道,“爹,女儿终于可以为您报仇了。”
       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在陈起凤心中涌动。自己的女儿,如今竟要在这里与他以血相见。他就是说出自己和吴明哲之间的过节,说自己是吴佩慈的亲生父亲,可空口无凭,又会有谁相信呢?自己虽是她的亲生父亲,却从未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也罢,能死在自己亲生女儿的手里也算是父亲对女儿所欠的一份弥补吧!
       一滴老泪从陈起凤的脸颊上流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孩子,动手吧!能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算知足了。”
       吴佩慈道:“现在就处决你是便宜了你。我昨天已经登报声明,今天午时三刻当着全市老百姓的面处决你这条日本人的走狗。”
       “你已经登报声明?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陈起凤心头一震。
       吴佩慈满面不屑道:“我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日本人到时候一定会插手此事。不过,我和我的同学们早就做好了以死抗争的准备。我们就是想让日本人知道,中国人并不都是卖国求荣,同时,我们也让全市老百姓知道,当汉奸的下场!”
       陈起凤见吴佩慈心意已决,不禁为她的胆识所折服。这就是他陈起凤的女儿,正因为她的血管内流着他的血,她才会有和他一样的血性!只不过,他为了一己之私成了日本人的走狗,而女儿,却成了抗日英杰!一种求生的欲望不由使他试探性地问:“吴小姐,如果你的亲生父亲也走了和我同一条道路,请问你又该怎么对待他?”
       吴佩慈道:“我不排除你害我父亲这一事实,不过,如果我父亲如你一样是个卖国求荣的汉奸,我同样不会容他,我不会认一个奴颜婢膝的人当我的父亲的!我爹虽然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为了使生意这盘棋走得更活,他也做过趋炎附势的事情,可他却从不卖国!”
       “吴小姐,我对不住你父亲,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你父亲吗?”陈起凤的眼前又浮现出吴明哲以死谢罪的影子来。
       “你们之间一定有许多让人无法理解的恩恩怨怨,”吴佩慈眼泪再次流下,“可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害他的人是你林奉全。他已经被你弄得身败名裂,可是你依然不放过他!”
       这时,就听外面人声鼎沸,一个同学顺着阳台向外一望道:“佩慈,很多市民朝这儿赶来了!对了,里边还有日本宪兵和警察署的人。”
       吴佩慈顺着阳台往外一望,果然见几百市民呼喊着朝这儿涌来,其间,还有不少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和黑衣白绑腿的伪警察。众市民中有人带头振臂高呼:“打死林奉全!除掉汉奸林奉全!”声音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
       “看看下边,有多少人在为你鸣丧钟?”吴佩慈道。
       陈起凤的眼里透露出一丝慈爱:“孩子,动手吧!能够死在你的手里,我也知足了!”
       面对楼下的市民,吴佩慈慷慨陈词了一番,然后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陈起凤。这时,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的眼前。这个人正是张万德。
       “佩慈,不要动手,他是……”
       还没等张万德说完这句话,“砰——”的一声枪响,吴佩慈身子晃了晃,好像一只飞在天际遭到猎枪袭击的白天鹅,她的双眸里最后闪过了一下张万德的身影,便栽倒在阳台之上。
       
       原来,日本宪兵队长庄冈见陈起凤生命危机,便命埋伏在暗中的狙击手开了枪。
       “佩慈——”张万德纵身跃到了阳台之上。
       张万德一把抱过吴佩慈,吴佩慈微微睁开了一下眼睛,深情地望了望张万德,嘴角嚅动道:“……万德哥……我爱你……”
       她的呼吸越来越弱,心跳越来越慢,像一条丝线般的细流在沙漠里艰难流淌,马上就要干涸了!她再次努力抬起了睫毛,努力使眼睛睁得再大一点。她的嘴角嚅动着,声音低得简直难以分辩:“……万德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佩慈,不要这么说!”张万德泪如泉涌,面对姑娘此时的痴情,就是铁打铜铸的汉子也为之动容。
       “万德哥……我的眼前一片黑……什么也……看不到!万德哥……”
       她呼唤他。但仅仅喊出了名字,声音就突然停住了。
       “佩慈!佩慈!”张万德觉得自己突然跌进了万丈深渊!吴佩慈终于丢下一切,走了!对这个世界,她留恋也罢,憎恨也罢,永远地离开了。
       “是你害死了她!”张万德像一头怒吼的雄狮子。
       陈起凤止不住泪流满面:“女儿,我的好女儿啊……”
       “你还有脸面承认你是她的父亲?!”张万德冷冷地道。
       “可她毕竟是我的女儿!我要是早知道事情会走到今天这步,我他娘的报的什么仇啊?”陈起凤激动得额头上涨起了青筋,“生前,我对不起她,可她死了,我总有权抱抱她吧!”
       陈起凤哽咽着从张万德手里接过吴佩慈的尸体,嘴里一个劲地喃喃自语:“孩子,爹对不起你,爹不是人啊!”
       另外几名学生见吴佩慈死了,也顾不得陈起凤了,顺着楼下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地道口逃走了。等日本宪兵冲进来的时候,楼上只剩下抱着吴佩慈在哭的陈起凤和在一旁啜泣的张万德。面对这惊人的一幕,日本宪兵们惊呆了。庄冈惊问道:“林会长,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你们打死了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她怎么会发表声明说要杀你?”庄冈大惑。
       陈起凤不再解释,只是抱着吴佩慈的尸体缓缓走下楼来。他目光呆滞,身体有些哆嗦,张万德冲到陈起凤面前,从陈起凤怀里接过吴佩慈的尸体再次痛哭失声。抱着脸色苍白嘴角滴血的吴佩慈,张万德的耳边不禁又响起了吴佩慈悦耳的声音,眼前又浮现出吴佩慈看着他含情脉脉的眼神。可是现在,他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吴佩慈对她的痴情。可是,因为梅爱钟一个他想爱却得不到的女人,他却没有接受她。
       一阵冷风扑面,张万德的心缩成了一团。他觉得泪水似乎凝固在了脸上……
       
       好父亲觉醒杀倭贼
        真兄弟血染棒桔草
       这一事件后,陈起凤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女儿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女儿还没有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离开了人世间。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这就是自己争名夺利巴结日本人的后果。因为日本人,他失去了女儿,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张万德!
       冬日里的一天晚上,陈起凤有些倦意正要睡下,宋茂财持着一封请柬走进来道:“明天是日本关东军驻沈阳七十旅团山本大佐四十八岁的生日,中午,他在鸿宾楼特设晚宴,邀请了您和奉天商界一些头面人物,一方面共贺他的寿辰,另一方面是想和大家共同商榷奉天商界的一些具体事宜,请您勿必出席。”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宋茂财下去后,陈起凤睡意全无,他拉开了抽屉,望着里边的两只勃朗宁发起呆来。
       “起凤,你怎么了?哪不舒服?我看你啊,最近老是心神不宁的,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垮的。”梅爱钟将一碗莲子羹放在陈起凤面前关切地问道。
       陈起凤喝了一口,连夸好吃后道:“爱钟,我心里堵得慌,胸口就像塞了一块石头,我对不起佩慈,是我害了她啊!”说到这儿,陈起凤抓住梅爱钟的手,“爱钟,你说我陈起凤前世造了什么孽啊?要不是因为一己之私,我又怎么会投靠日本人?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却又落了个汉奸的骂名。走在街上,我如芒在背,老觉得背后有人骂我汉奸。”
       梅爱钟安慰道:“国难当头,人人自危以求自保,少帅都退进了山海关,你一个小小的商会会长又何必如此自责?”
       陈起凤道:“正是为了一己之私,我害死了我自己的女儿!要不是因为我,她又怎能死得这样惨!我每天晚上都会梦见她浑身是血的样子,爱钟,我的精神都快崩溃了!我的手上沾满了自己女儿的鲜血啊!”
       任凭梅爱钟如何劝说,陈起凤依旧长吁短叹,泪流满面。陈起凤轻轻将梅爱钟拥在怀里。“爱钟,难为你这些年来为我担惊受怕。跟着我,也没过上想象中的好日子。像我这样在刀尖上跳舞的人,保不齐哪天就身败名裂了。爱钟,老夫少妻,终非长久,我想了好久,咱们还是分开吧!”
       “起凤,你今晚上是怎么了?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梅爱钟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老了,做什么事情都有些力不从心了。爱钟,我比你大二十多岁,我们不能白头偕老的。我早在德汇银行以你的名义存了二十万现洋,虽然不多,也够你花销一生了。”
       “陈起凤,你把我梅爱钟当什么人了?要不是你,我至今还在火坑里头呢!我跟你这么多年,什么也不图,就图你是个好男人。”梅爱钟说到此处,泪水簌然而落。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惹夫人生气!”陈起凤嘿嘿一笑,又恢复到了以前的欢快。梅爱钟见他的滑稽样,终于破啼为笑。
       第二天,陈起凤如约赴宴。鸿宾楼人山人海,热闹非凡,沈阳商界名流和中日军政两界要员聚集一堂。山本叽哩呱啦在前台演讲之时,忽听“砰——”、“砰——”两声枪响,山本中枪倒地,鸿宾楼顿时大乱。
       谁也没有想到,开枪人竟然是商会会长林奉全!
       鸿宾楼内一时大乱,陈起凤打死了几个日本宪兵就往外跑。很快,他的子弹打光了,胳膊中弹,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身后几声清脆的枪响,追在前面的几个日本宪兵应声而倒。
       “老哥,快走!”
       陈起凤回头一望,却是张万德!
       “兄弟,是你啊!”
       张万德点了点头,拉着陈起凤就往一条小巷里跑。尽管张万德枪法好,可日本宪兵紧追不舍,时间不长,子弹打光了,身上的飞刀也掷光了。
       “砰—”张万德身子一颤。
       “兄弟,你受伤了?”陈起凤道。
       “老哥,没、没什么,擦伤了点皮。”
       这时,前面车灯一晃,一辆“雪铁龙”冲了过来。张万德喜道:“大哥,嫂子来接我们了,快上车!”
       原来,自打吴佩慈死后,细心的梅爱钟发现,丈夫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时不时的长吁短叹,借酒浇愁。今天早上,梅爱钟无意中看见陈起凤拿走了抽屉里的两只手枪,便预感到一丝不祥。知夫莫若妻。丈夫敢爱敢恨,嫉恶如仇,他当初投靠日本人只是为了搞垮吴明哲。吴明哲是搞垮了,可汉奸的骂名也传开了,他不止一次说过要以实际行动来为自己正名。看来就是今天了,她只得再次找到了张万德。听了梅爱钟的叙说,张万德也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于是便带上短枪和飞刀赶了过来,并让梅爱钟暗中将车停在一条小巷接应。
       司机麻利地开着雪铁龙冲出了小巷。日本宪兵立即出动三轮摩托车,在后面紧追不舍。子弹在雪铁龙上溅射出点点火花。没几下,雪铁龙后窗玻璃被击出好几个窟窿,司机中弹而亡。
       “老哥,嫂子,前面是一片树林,我将他们引开,你们跳车快走!”张万德道。
       “万德,要走,咱们一块走!”陈起凤道。
       “不行,那样做我们谁都跑不了。老哥,你是条汉子!以前,有不恭敬的地方还请老哥见谅。”张万德说到这儿扭头看了看梅爱钟,“老哥,带着嫂子快走吧!兄弟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们能过得更好。”
       梅爱钟如鲠在喉。她是性情敏感的女人,岂不知张万德对她的感情?她当初之所以有意避开他,陈起凤本身是一个原因,更多的是,她是觉得自己出身不好,配不上他。可这些,又如何向张万德倾吐呢?
       日本人的子弹越来越密,过了一个拐弯处,张万德将雪铁龙停下,急急道:“老哥,嫂子,你们快下车,我去将日本人引开,快!”
       陈起凤和梅爱钟异口同声道:“兄弟,要死,咱们就死在一块!”
       张万德没有言语,将陈起凤和梅爱钟拽下车推到了路边的草丛里,然后踩动油门,雪铁龙箭一般地向前冲去。陈起凤和梅爱钟看得真真切切,日本人摩托车上的机关枪吐着长长的火舌,疯狂地向雪铁龙扫射着。
       “糟了,前面是条死路!那是一条长满了棒桔草(水里的一种蒲草,秋天时上结红色的柔软的棒状果实,遇风化作飘絮)的河。现在,河面刚刚结冻,万德的车如何过得去啊!”陈起凤拍着额头道。
       “那可怎么办呀?”梅爱钟声音里带着哭腔。
       陈起凤喃喃道:“只有听天由命了。万德,我的好兄弟,老哥对不住你啊!”
       这在这时,前面一团刺目的火光一闪,接着一声巨响,张万德驾驶的雪铁龙爆炸了。望着漫天飘荡的棒桔草的飞絮,陈起凤流泪道:“爱钟,我们要永远记住他!”
       梅爱钟点了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拉起陈起凤向安全的地方走去。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起了风,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将这一切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雪域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