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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日本杀手
作者:思 华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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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机四伏,初临故土即遭袭
       虽然刚进入初秋,但站在天津塘沽港口的码头上,渤海湾上的海风吹来仍叫人感到刺骨的寒冷,如不穿上长袍马褂,全身会止不住地打颤。
       从日本东京驶来的豪华客轮停靠在码头上,庞大的船舱里吐出众多的男女乘客,其中一个在日本人中算得上高大的男人,约有二十六七岁,黄白的面皮上薄薄的嘴唇紧闭着,两条短粗的扫帚眉下面,一双眼睛显得十分精神,脸上却像画布上的劣质人物肖像一样毫无表情。他给人的印象很冷酷,又有一些男子汉的特有魅力。
       他帮那个在船上认识的身穿和服的日本小姐提起她随身携带的包裹,肩上则背着自己的旅行包,迈步走下客轮,任海风掀动着他身上的西服下摆。
       他不是日本人,却有一个日本名字川雄一夫,本名叫高哲建。没错,他是个中国人。始终跟随着他的日本姑娘叫矢野春子,一张很秀气的脸上涂抹得像个木偶。据说她是一家日本大公司老板的女儿,为了寻找在中国的未婚夫独自偷跑了出来。一路上她缠着高哲建问东问西,还请求高哲建到了天津后给她找一家好一点的旅馆。
       出了港口检票口,高哲建领着矢野春子上了一辆人力车,直奔塘沽火车站买上两张车票,一个小时后出了天津老龙头火车站。
       高哲建对矢野春子说:“到天津了,坐上人力车过了海河不远就是天津最好的利顺德大饭店,你住在那里会很舒适的。”
       “川雄君,你不住在那里吗?”
       高哲建笑了笑,“我有地方住,再见了。”
       “等等,川雄君,”矢野春子弯了弯腰,面带难色说,“对不起,川雄君,我……我不认识路。”
       高哲建看了看这个日本姑娘,招手叫来一辆人力车。他递给车夫两个“铜子”,然后说:“请把这个姑娘送到利顺德大饭店。”
       “爷,请您放心吧。”人力车夫接过钱,点头哈腰说。
       高哲建挥挥手,人力车快速地驶过万国桥,向利顺德大饭店驶去。坐在车上的矢野春子惊慌地频频回头,“川雄君,川雄君”地叫着。
       高哲建像没听见一样理也不理,背着自己的旅行包放开脚步,向日租界走去。
       忽然间,高哲建凭直觉感到身后有人盯梢。他放下旅游包佯装弯腰系鞋带,果然看见身后有两个头戴礼帽的家伙鬼鬼祟祟盯着自己。他站起身笑了笑,心想,没有人来接,盯梢的倒来了。
       前面的五、六辆人力车夫正和客人讨价还价。他靠近了一辆人力车,一步跳上去。
       “这位大爷,您去哪儿,嘛价钱?”那个年轻的车夫转过身来,脸皮厚厚地问。
       “少废话,大爷不会少给你钱的。快走!”
       “不行,先把价钱讲好再说,咱可是养家糊口的,我可不能干傻事。”车夫从鼻子里发出笑声,显得很老练。
       “想赚钱,就快拉车,老子一分钱也不会少给你。”高哲建着急地说。他看见那两个盯梢的家伙,正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你他妈给我下来,我不拉你这样的混蛋!”车夫着急了,欠起身子想去拉高哲建的衣领。
       高哲建眼中闪出野兽一样凶狠的光芒,他一把将车夫伸出的双手紧紧抓住。
       高哲建只稍稍用了点劲儿,车夫的十个手指就如同“十八街”的麻花一样发出了清脆的折断声。车夫没吭一声就昏了过去,上身一下倒在了高哲建的身上。
       高哲建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那两个头戴礼帽的家伙跳上了一辆黑色小轿车,正向人力车驶近。
       那车上已有两个人,每个人都把礼帽压得低低的,衣领竖起,而且都用丝绸围巾遮住脸的下半部,显然是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的面目。
       高哲建预料到了危险,立刻把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用手把车夫的身体支撑着。果然行驶过来的黑色轿车上伸出一支枪,嗒嗒地向这边射击,枪声清脆,子弹都射在了车夫的身上、脸上。
       黑色轿车围着人力车继续射击,停在前面的几辆人力车夫和讨价还价的乘客一片惊慌,狂呼乱叫着四处乱窜。
       黑色轿车快速地开走了。高哲建一把将车夫推开,发现自己的西装上溅了很多血,马上就脱了下来。
       他把自己的西装里翻向外面,团成一圈,背上旅行包自言自语地说,“好家伙,真厉害,我和这辆车里的家伙不知有嘛深仇大恨。”
       说着话,他加快脚步,准备一走了之。
       他看到一辆轿车停在路旁,便迅速靠近那辆车,突然打开车门,拉出那个毫无准备的司机,用右拳直击司机的腹部。司机就像做了一个曲体动作,脸朝下扑倒在路边上。
       高哲建钻进轿车,立刻点火放开手闸,拉上头档,车就启动了。
       他并没有把车开向日租界,而是开向了英租界,直接向马场道驶去。他自小是天津人,对天津的地理情况并不陌生,在离开东京前又对天津最近的地理状况作了详细的分析、研究,所以不会迷路。车站方向传来了警车上警报器发出的鸣叫。高哲建开着汽车急速奔驰,突然一个急转弯向日租界驶去。出了旭街,他将车停靠在海河边,打开旅游包取出一把德国造的左轮手枪掖进怀里,同时拿出一件备用的西装穿在身上,然后把那件染上了血迹的西装扔进河里。
       他的旅游包是双层底,在制作巧妙的夹层中有一个小口袋,袋中放着手枪的消音器、手枪套及子弹盒。他从子弹盒中取出六发子弹,填满左轮手枪,再将枪插入枪套,然后把枪套挂在背后的裤腰带上,整整上装,提起旅游包面无表情地下了车,朝老城里走去。
       在东马路,他拦住一辆人力车,对车夫说“去西南角。”
       这个车夫没有像车站的车夫一样先讲价钱,点点头请高哲建上了车。去老城里的道路还像以前一样坑洼不平,车子摇摇晃晃,高哲建坐在车上眯着眼睛,沉湎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去了。
       回首往昔,误入日本受严训
       高哲建移居日本是十年前的事。移居前他居住在老城西南角的长生巷,他的父亲开了一家酱菜铺,他在家里帮着父亲打理生意。一个风华正茂的青春少年本无心干此工作,可是不干此事又能干嘛?无奈之下他只好闷头过着这种苦闷、难耐的生活。
       后来,父亲患了肠炎,他结识了一个日本医生。这位叫川雄佐夫的医生见高哲建长得眉清目秀、身材健壮,十分喜欢,便与高哲建的父亲商量叫高哲建跟他学医。于是高哲建高高兴兴地到了川雄佐夫的医所。
       川雄佐夫是日本东京医科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日本工作两年后来到了中国,先在东北长春干了几年,然后到了天津。那时候的高哲建十分机灵,川雄佐夫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学什么像什么,不久就成了川雄佐夫的得力助手,深得他的喜爱。
       半年后川雄佐夫因事回国,他与高哲建的父亲协商,在写下一份保证书的前提下,将高哲建带到了日本。到了日本东京后,川雄佐夫并没有按照保证书的承诺,把高哲建送进东京医科大学读书,而是给高哲建起了一个日本名字川雄一夫,送进了一所日本军校学习。
       在这所军校里,高哲建接受了严格的训练,先从语言学起,然后是射击、生存、谍报、擒拿格斗等特殊的训练。此时高哲建才知道,川雄佐夫是日本军队的一名高级军官,专门负责对华的情报工作;同时他也知道了川雄佐夫并不是在中国搞什么行医,他的任务是挑选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带到日本接受专门的训练,然后派回中国,为占领中国,建立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服务。
       在异国他乡跑是跑不了的,只有保持沉默接受现实,才是生存下去的唯一出路。从此高哲建变得沉默寡言,一张黄白的面皮总是紧紧绷着,两只眼睛冒着凶光,接受着各种严格的训练。很快他就显示出了过人的本领,不仅日语说得很好,手枪、步枪、机枪都打得很好,野外生存训练也在军校里获得了第一。
       这时日本国内军国主义思潮甚嚣尘上,国家的机器都紧紧围绕全面发动侵华战争服务。高哲建在军校的优异表现自然引起日本军界的注意,他们首先在毕业典礼上,破格授予他少佐军衔,然后川雄佐夫又把自己的侄女川雄枝子介绍给他。
       
       川雄枝子当时只有十九岁,她在日本女人中是少见的一位窈窕美女,她迷人的美貌常常使过路的男人望得发呆。
       川雄佐夫把枝子介绍给高哲建,这是高哲建没有想到的。刚到日本时他见过枝子,那时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可如今高哲建一下就迷恋上了她。枝子不仅外貌美丽,而且温柔贤惠、心地善良。
       约会三次以后,高哲建便带着枝子来到东京郊外游玩,在那里,欲火熊熊的高哲建就把半推半就的枝子占为己有了。
       枝子也喜欢上了这个身材高大的中国男人。当高哲建狂热地长时间拥抱住她时,她也深深地陶醉,沉浸在难以言述的欢乐之中。
       那一天,高哲建在自己的公寓里和枝子亲热后不久,正要送枝子回家,却在走廊上迎面碰到了川雄佐夫和一个面容冷峻的日本军官,看上去有四十多岁。
       “爸爸!”枝子一下满面通红,吃惊地站住了。
       “我是川雄四郎,枝子的父亲。见到你非常高兴。看来我哥说得不错,你是个好女婿,也是我们大日本帝国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日本军官伸出手和高哲建紧紧握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说。
       一个月后,枝子和高哲建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婚礼结束后,高哲建正式加入了日本军队的谍报机关,川雄佐夫把一支手枪和一把军刀放在了高哲建的面前,让他宣誓效忠于大日本天皇,保守军情的秘密。
       
       险象环生,南门外又逢追杀
       高哲建乘坐的人力车已到了西南角附近,他马上对车夫说:“到大水沟拐弯。”
       人力车拐进了大水沟胡同。车子一进路口,高哲建立刻叫车夫停车,摸出两个“铜子”塞给车夫,“回吧,我到了。”就下了车。
       高哲建背着旅行包慢慢向前走,一边留意着身后是否有人盯稍,一边仔细辨认着自己熟悉的街景。终于回家了!他在半个月之前给家里寄了一封信。自到了日本后他就与家人完全断绝了联系,连自己在日本的地址也没有告诉家里。
       前边就是一家煤铺,过了它往左一拐就是长生巷了!还是老样子,没有一点变化。高哲建紧紧咬着嘴唇走进长生巷,寻找自己熟悉的小店和邻居。他很快看见了一家小酒店,同自己的家间隔只有五、六十米远。他走近酒店,看见店里那个熟悉老板在干活,那老板比过去老得多了,背都驼了。高哲建不知怎么鼻子有些发酸。
       他稳稳神,摸出一副墨镜戴上,顺便将西装的衣领竖起来,向酒店走过去,买了两包香烟。
       老板根本没有认出站在面前的这位身穿西装的小伙子。高哲建手指着前边哑着嗓音问道:“向您打听一下,前边有没有一家姓高的酱菜铺?”
       “有呀。你认识他家的谁?”酒店老板往烟袋锅里装着旱烟叶,打量着他反问道。
       高哲建回答说:“是这么回事,有一个朋友叫我打听一下。那个朋友说前些日子他给家里来了一封信,说就要回国了……”
       酒店老板一听高兴地叫起来,“老高家的小子真要回来了!他没忘祖宗,没当小日本的汉奸。”
       酒店老板的这声大叫,把高哲建吓了一跳,同时招来了好几个人。那些人围上来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酒店老板忙着招呼说:“快,快去告诉老高家,他家的小子真要回来了。”
       “谁说的?您怎么知道的?”围上来的人七嘴八舌地问。
       “他……”酒店老板的话没说完,突然哑了口。“人呢?嗳,人呢?”
       “找嘛,找鬼呀?哪有什么人?”
       “有呀,刚有一个身穿西服戴着墨镜的小伙子对我这么说的,他还在我这儿买了两包烟。”
       “活见鬼了,我们压根就没见您说的这个人。是不是您想老高家的小子,想出毛病来了?”
       已经快速闪身躲进一条小胡同里的高哲建,听着熟悉的邻居们热心肠的吵吵声,眼睛不禁湿润了,近在咫尺的邻居们不能相认,一直牵挂的爹娘不能相见,滋味真的很不好受。他摘下墨镜擦了一把眼泪,纵身蹿上屋顶,猫着腰,越过几间住房,跳到一条幽静的小巷里。
       高哲建背着旅行包出了老城,来到了南门外大街。这里离日租界不远,前面就是南市“三不管”地界。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行人稀少,十分安静,高哲建边走边留意路边的旅馆。
       不想,身后突然传来汽车的行驶声,高哲建敏感地一闪身,跳到路旁的一家宅院门口,蹲在黑漆大门框的门墩后,顺手拔出挂在后腰上枪套里德国造的左轮手枪。
       这是一部丰田牌小轿车,转过街角后突然加速朝着高哲建开过来,车窗里伸出了一挺冲锋枪,枪口像毒蛇一样伸出了红色的火舌。高哲建一下趴在地上,双脚猛地将黑漆大门踹开了。
       那家宅院里的影壁被射得千疮百孔,院内传出了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已经开过去的“丰田”车猛然一个急刹车,冲锋枪的枪筒调转方向,又一次指向高哲建。
       高哲建手握左轮手枪,用大拇指搬动击锤站起身来,对着“丰田”车的后车门扣动了扳机。
       子弹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丰田”车的后门,随着一声惨叫,冲锋枪掉在了车外。“丰田”车仓惶逃走,高哲建又对着车尾连发三枪。
       三发子弹都穿透了行李箱,打坏油箱,射进引擎。车子就像醉汉一样摇摇晃晃,撞在了电线杆上,油箱里漏出来的汽油燃烧起来。
       高哲建吐出一口气,边为手枪补充子弹,边背起旅行包走近“丰田”车。
       掉在地上的冲锋枪,也是一把德国造的真家伙,高哲建拾起它挂在胸前走过车子。周围的住户被枪声所惊,纷纷关门闭户,只有“丰田”车燃烧的噼啪声响。高哲建想看看车里的情况,然后再离开。可前面又疾驶而来一辆轿车!
       眼前燃烧的“丰田”车随时可能爆炸,疾驶而来的轿车也不是好兆头,高哲建咬了咬牙,摘下冲锋枪敏捷地一个滚翻,左肩着地,顺势滚到了路边的一个胡同口,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那辆开过来的轿车,将手中的冲锋枪瞄向它。
       疾驶而来的轿车越开越快,急速绕过燃烧的“丰田”车,经过高哲建躲避的胡同口时,有人从打开的车窗里扔出了一个纸团,然后飞快驶去。高哲建见此咂咂舌头,站了起来。
       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丰田”车的油箱爆炸了,碎片横飞,浓烟滚滚,火焰冲天。高哲建掸掸身上的尘土和碎玻璃渣,箭步上前捡起纸团,迅速离去。
       他穿过几条胡同,来到“三不管”地界,在一个小巷口停了下来。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昏暗的街灯犹如萤火虫发出的光亮,影影绰绰。高哲建打开冲锋枪的枪栓,取出里面的子弹,又取出他的万能组合刀,用上面的一把扳手将枪身、枪栓、枪管分解成三大部件,装在旅行包里,然后摸出纸团打开仔细看。
       
       迷雾重重,神秘的助手春子
       高哲建走出“三不管”地界,向左右张望一下,立刻发现一辆“三菱”轿车停在路边。他进了车,将车发动起来。
       “三菱”车快速地驶进旭街,急驶向前,在一家大商场附近停下来,高哲建背上旅行包下了车。纸团上写的目的地已经不远了,沿着商场向前走,很快就到。
       在一家名叫“东亚酒店”的餐厅前,高哲建停下了脚步。这是一幢三层楼的建筑,一层是餐厅,二层和三层单独有个入口,挂着“大东亚贸易株式会社”的招牌。
       高哲建走进餐厅,在酒吧相反方向的一个角落的矮桌前盘腿坐下,并向走过来的男招待用日语点菜说:“清酒是纯正京都樱花酿造的,生鱼片要北海道的。”
       那个男招待的表情一惊,结结巴巴地说:“请稍……稍……候。”便低头走开了。
       当高哲建吸完第二支烟的时候,两大瓶清酒和生鱼片及两样日本小菜端了上来。高哲建打开一瓶清酒大口喝着,同时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当他吃到一半的时候,一个胸宽背厚略显肥胖的人走了过来,稀疏的头发已经露出秃顶,鼻子下面留着典型的日本式仁丹胡。
       
       他站在榻榻米前,满面笑容地用日语对高哲建说:“我是本餐厅的主人小岛一郎,不知菜合不合您的口味。”
       “啊,小岛君,很不错。”高哲建用日语回答,同时站起身来礼节性地点点头,伸出右手和小岛一郎握了握手,手分开时,高哲建的手中留下了一张小纸条。
       高哲建立刻将纸条若无其事地塞到了菜盘子底下,并向小岛一郎说:“我会经常光顾的。”
       “谢谢,欢迎您常来,请慢慢用餐吧。”小岛一郎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说着,然后点点头转身离去。
       高哲建继续喝酒吃菜,同时把压在菜盘下面的纸条拉出来,上面写着:用餐后,立刻开车到第五大道53号见面。高哲建看后把纸条扔进烟灰缸,用火柴点燃香烟,将燃烧的火柴投入烟缸。小纸条含有微量的硝化棉,很快就不留痕迹地消失了。
       高哲建吸完香烟,又喝了两口酒就站起来,然后背起旅行包到账台付钱,出了餐厅径直向“三菱”车走去。
       第五大道很快就到了,小岛一郎的住宅有很高的围墙,两扇大铁栅门紧闭着,里面生长着高大的树木,根本见不到小楼。
       高哲建在大铁门前停下车,下车后按响了门上的电铃,铃声两短一长,然后回到了车里。
       里面的人用遥控器将大铁门打开,也不说话,在前面一路小跑,引领着高哲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驶向小楼。小楼是一栋西洋式两层建筑,当高哲建背着旅行包下车时,那家伙已经给他打开了小楼的大门。
       里面有人说:“川雄君,好快呀。不愧是大日本帝国培养出的特殊人才。”
       “哪里,比不上小岛君。你才是帝国的精英。”
       小岛哈哈一笑,“请进,请进。”
       高哲建进了小楼,坐在放有矮桌的榻榻米上,那个领他进来的家伙给他们送来茶水后,立刻退了出去。高哲建不再理会小岛,从旅行包里取出拆散了的冲锋枪,认真拼装起来。
       小岛看着他重新组装冲锋枪,丝毫没有露出惊奇的样子,一直没有说话。高哲建拼装好冲锋枪后,一口气喝下已经变凉的茶水。这时小岛说话了,“川雄君,何必这样着急鼓捣它?听说你刚一回来,就让一帮家伙死死缠住了……”
       “正是这样。我觉得好奇怪,我是秘密来的,那帮家伙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我是负有特殊使命的人。”
       “你在怀疑我?”
       “正是!”高哲建端着冲锋枪,站起身盯着小岛的眼睛说,“没人知道我回来,只有你。”
       小岛此时的神情与在餐厅时大不一样,他耸耸肩,“不,川雄君,请不要开玩笑……”
       “没开玩笑!那帮家伙竟然知道我在什么时间下车,他们设下埋伏,袭击我……”
       小岛叼着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打断他的话,“这不是我的主意,是土肥原贤二大佐的旨意。他说,正因为你是负有特殊使命的人,更要考验你,不要忘了你是个有着中国血统的日本军人。”
       高哲建放下枪苦笑道:“既然如此,何必叫我来执行使命?”
       小岛递给他一支烟,“请你相信我。我可以告诉你一些情况,土肥原贤二大佐认为这次行动只有你能完成,主要原因你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又是我们帝国培养出的特殊人才。所以考虑再三选中了你……”
       “那就更不能设埋伏袭击我。中国有句老话,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懂吗!”
       “懂,懂。”小岛不急不躁地说,“可是,川雄君,你回来后的所作所为,正好叫土肥原贤二大佐猜中了。”
       “什么意思?”
       “你违反了帝国军人的原则,擅自回了你在天津的家对吗?”
       “可是我没有暴露自己,没见到家里的任何人。”
       “幸亏你没有暴露自己,否则你就到不了这个地方。当然……”小岛顿了顿又说,“你还要感谢一个人,是她为你说了一些话。”
       “谁?”高哲建不相信地问。
       小岛拍了两下巴掌,立刻从隔壁房间出来一位身穿日本军服的女人。她迈着正规的军人步伐来到小岛跟前,行了一个军礼道:“报告特派员,关东军谍报员矢野春子少佐奉命来到。”
       春子!是那个一路跟随他来到天津的矢野春子!
       小岛哈哈一笑,“想不到吧?这就是土肥原贤二大佐的高明之处。来,都是老熟人了,用不着客气,春子可是一直在保护你的。”
       高哲建挤出一丝笑容说:“谢谢,谢谢春子少佐。”
       矢野春子摘下军帽,一改军人的作风,脸上露出了少女般的微笑。“川雄君,我们又见面了,谢谢你一路的照应。”
       “不,应该谢你。是你……”
       “好了,都不用客套了,咱们言归正传吧。”小岛一郎摆出了一副上司的面孔,严肃地说。
       高哲建放下冲锋枪和矢野春子站直了身子,同时立正回答:“是,特派员,请您指示。”
       “川雄君,春子少佐以后归你指挥,是你的助手。你俩这次回来的任务是协助我们的守备队,将末代满清皇帝溥仪接到满洲去。这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一项重要战略行动,是我们帝国圣战的需要,目前还属于高度机密,不能有一丝纰漏。明白吗?”
       “明白!”两人一起脆声回答。
       “先看看这份地图。”小岛将两人带到一张桌子跟前,那上面已经铺好了一张地图。“这就是溥仪现在居住的‘静园’。你们看清楚了,还要记在心里。你们现在的任务是摸清溥仪居住的房间位置,以及他行动起卧的规律。目前天津的形势极其险恶,中国的便衣队和我们守备队经常发生冲突,不祥事件此起彼伏。在溥仪宅邸附近时常有稀奇古怪的人来来往往,不仅有我们的人,也有中国人频繁进进出出。所以,你们一旦发现有企图干扰我们行动的可疑分子,要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坚决消灭掉。”
       高哲建马上回答:“请特派员放心,也请转告土肥原贤二大佐,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川雄一夫和矢野春子将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
       “土肥原贤二大佐也让我转告你们,他相信你们一定能够不辱使命,他在静候你们的佳音。”
       “谢谢大佐对我们的信任,也谢谢您。”
       高哲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答道。他在日本军队谍报机关工作时已经听说:作为侵华战争的一个重要步骤,日本关东军按照日本内阁的旨意,在“九一八”事变后已经秘密策划,准备将溥仪劫持到东北成立什么满洲国。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任务会落到他头上,并且在他身边安插了一个监视他的所谓助手!
       尽管他心里十分不情愿,表面上仍是一副舍身忘死的样子。正如小岛一郎所说,这次行动是日本帝国的一项高度机密行动,如若稍有半点闪失,立刻会招来杀身之祸。
       小岛一郎似乎十分满意高哲建的回答,转身取来了一瓶高级法国白兰地和三个酒杯放在桌子上。矢野春子立刻上前往酒杯里斟酒。小岛一郎端起酒杯,“川雄君,春子少佐,祝你们合作愉快,马到成功。”
       高哲建和矢野春子同时端起酒杯,“谢谢特派员,我们会不辱使命完成任务。”说罢,将杯中的白兰地一饮而尽。
       小岛一郎放下杯子,换了一副面孔,看着矢野春子,脸上浮现出好色的淫笑,对高哲建说:“川雄君,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春子少佐会让你彻底放松和舒服的。她的相貌和床技不比你那短命的枝子差。”
       高哲建听了这句话脸色突变,狠狠瞥了小岛一眼,随即低下头颤声说:“谢谢特派员,我想一个人休息,我有些累了。”
       春子却依偎上来,“川雄君,不喜欢我吗?”
       “不,你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姑娘,但我今天太累了。”
       小岛一郎微微一笑说:“今天我们都很累。川雄君,请早点休息吧。”
       为高哲建准备的寝室,与刚才的客厅一样,也是面向庭院的日式房间。高哲建背着旅行包一进来立刻关灭了枕头边的台灯,然后躺在被窝里对着漆黑的寝室,睁着眼睛想起了枝子。
       
       他的可亲可爱的枝子在两年前去世了,死于难产中。
       自结婚后他和枝子恩爱无比,感情越加深厚,可是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尽管有些遗憾,但他们没有感到寂寞。终于枝子怀上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高哲建兴奋异常,对枝子备加呵护。可是在枝子将要临产时,上司却命令他参加一次特殊的军训,他本不想去,但他的岳父川雄四郎和“恩师”川雄佐夫一致反对,他们说:“你是帝国的军人,帝国的利益高于一切,枝子有我们照顾,你还担心什么?”
       对于他们的话高哲建不以为然,他是中国人,不是什么日本帝国人,他是被川雄佐夫骗来的!除了枝子,他对自己被迫从事的这份“事业”并非心甘情愿。可是没有办法,他只能服从命令,依依不舍地与枝子分手去了训练大营。这一去竟成了他和枝子的诀别,高哲建得知噩耗赶回时,看到的是枝子的骨灰盒。这时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眼泪,而是把仇恨埋在心里,寄托在各种军事训练上,总有一天他会回到中国,为枝子复仇,重新成为一个中国人……
       想着想着,他终于进入了梦乡,一觉睡到了中午才醒来。
       高哲建起床后来到走廊,马上有人把他带到浴室,让他轻轻松松洗了一个热水澡。
       餐厅里已经摆好了既是早餐又是午餐的饭菜,春子跪拜着给他舀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饭汤,说:“川雄君,您睡得真好。特派员一早出去办事了,临走时吩咐我们不许打扰您,叫您休息好。”
       春子今天穿的是和服,头发向上梳的,从衣领可以看到她颈部和上背雪白娇嫩的肌肤,感觉十分迷人。
       高哲建弯了弯腰,礼节性地客气道:“对不起,叫您久等了。可是,我真有些累了。所以,吃完饭请您和我一起出发,办我们的事情。”
       “是,春子随时听您的吩咐。”
       
       疑云又起,被日方严密监视
       高哲建饭后稍稍休息片刻,就站起身带着春子出了小岛一郎的住宅,驾驶那辆“三菱”牌轿车沿着一条坑洼不平的公路开到了南运河边的杨柳青镇。
       他把车停在南运河边按动电钮,行李箱盖自动打开了。
       身穿洁净风衣的高哲建下车,从行李箱里提出旅行包,然后站在河堤上伸展双臂舒服地做了一个深呼吸,感觉浑身十分清爽。
       春子已换上了一身中式衣装,微笑着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春子少佐,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来,难道你不问问吗?”高哲建扭头面带微笑问矢野春子。
       “自然会有原因的。我不问,川雄君也会对我说。”矢野春子笑着说。
       “不愧是帝国的精英,看来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的。”高哲建赞叹地说道,随即蹲下身子从旅行包里掏出一张纸和铅笔,在纸上画起来,边画边说,“还记得吗,这就是溥仪居住的静园……”
       “是它!川雄君,你画的一点没错。”
       高哲建接着自己的话题继续说道:“这上面已经把静园里的亭台楼阁标注得十分清晰。既然如此,说明土肥原贤二大佐已经把溥仪的居室和行动起卧规律了解得十分清楚了。”
       春子听到这儿,不由皱起眉头,“那……还让我们了解什么?”
       “什么也不用了解,我们的任务就是消灭一切可疑分子,确保行动成功。”说到这,高哲建看了看矢野春子,眼里又露出野兽般的凶光,“说白了,我们是来充当杀手的,杀掉一切可疑分子。”
       “川雄君分析的很有道理。”矢野春子佩服地说,“可我们没有任何目标,如何开始呢?”
       高哲建收起纸和笔放进旅行包,站起身望着河堤下一片金黄色的稻田说:“会有办法的。静园就在我们租界内。如特派员所说,那里一定是各个方面注意的焦点,周围一定有庇护溥仪的人,也有我们守备队的人。我们不能暴露自己,目前这辆‘三菱’车太显眼,所以应该先换辆车子。”
       “好,听你的。”矢野春子说。
       高哲建驾着“三菱”车驶回了市内,进入市区后一个右转弯把车子开到了英租界的一个住宅区。
       这片住宅区左右两边都是英式的小洋楼,属于私人盖的住宅,大多数住户都有车。高哲建把车开向右边的楼群,缓慢地行驶着。这时候已近傍晚,周围一片寂静。高哲建把车开到英国花园附近,那里停放着十几辆车,可搞一辆车并不容易,花园里有不少的黄头发高鼻子的外国人,极容易被发现。于是高哲建把“三菱”轿车停在了十几辆车的中间,背着旅行包与矢野春子像一对情侣手挽着手下了车。
       他们又回到了那片住宅区,以一家街角的住宅为目标向前走去。
       那家住宅有一间车库,是在进楼的楼梯旁建造的。车库的门敞开着,里面停放着一辆“劳斯莱斯”牌的轿车;车库上面是一家紧闭着所有门窗的住户。
       高哲建和矢野春子见四周无人,便快速闪进车库。高哲建通过车窗发现驾驶座上有一位身穿制服的司机,他贴着车身稳稳神,向矢野春子使个眼色,再戴上极薄的肉皮手套,然后站到车身外笑容满面地敲了敲车窗玻璃。
       高哲建故意用蹩脚的英语向他打招呼,同时做个手势让他打开车门。司机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一下高哲建,开了车门用英语问道:“你有什么事?”
       司机的话音刚落,高哲建突然弯下腰伸出双手卡住了他的脖子,使劲将他拖出车外。司机拼命地挣扎,矢野春子手疾眼快,把一块湿布死死地按在司机的嘴巴上,很快司机便像一具僵尸不再动了。矢野春子快速打开车的后门,帮着高哲建把司机塞进后座,同时自己也坐了进去。
       高哲建坐到驾驶座上发动车子,汽车急驶而去,出了英租界、日租界,沿着老城区穿过墙子河,直奔西关外的乱葬岗子。那里杂草丛生,荒无人烟,一眼望去遍布无人看管的坟茔,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氛。
       高哲建把车停住,矢野春子跳下车。两人把司机从车上搭下来,司机仍紧闭着眼睛昏迷不醒,看这样子一两天内是清醒不过来的。
       高哲建赞许地看看春子,“看来我说对了,你是个帝国精英,是把好手,干得不错。”
       “过奖了,还是川雄君干得漂亮,希望今后多多指教。”春子弯弯腰客气地说。
       高哲建没再说话,他走到车身后,打开汽车的行李箱找出一块毛毯,把司机裹好;又打开旅行包拿出一把军用小铁锨,挖出一个土坑。站在一旁的矢野春子见土坑挖好,使劲将司机推进坑里,高哲建随后很快把土坑填平。
       干完这一切,高哲建向四周看了看,打开汽车的后门请矢野春子坐进去,自己则坐到驾驶座上将车倒向公路。
       当高哲建把车开到海河边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坐在后座上的矢野春子探过身子问:“是回特派员的家吗?”
       “不,今晚我们住国民饭店。”高哲建没有回头,面无表情地说。
       他驱车驶向万国桥,来到国民饭店附近,将车停在一家快要打烊的名牌服装店门口,对矢野春子说:“太太,还好,这家店没有关门,您要的衣服可以在这里买。”
       他的样子完全像一个合格的私家专用司机,于是矢野春子傲慢地仰着头问:“这里有我能穿的衣服吗?”
       “您可以看一看,如果没有咱们再到别处去。”
       “好吧。”矢野春子迈下车,进了服装店。
       高哲建上车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吸了几口,打开旅行包找出一身崭新的西装,换上后背起旅行包向对面的一家渣打银行走去。那是一家二十四小时昼夜服务的银行,高哲建来到银台前对一位漂亮女服务员说:“我想租用一个保险柜,大概需要一个月左右。”
       “您是存放这个旅行包吗?”
       “对。”
       “这样大小的保险柜,一天需要三英镑。”
       “我先租用一个月。”
       “我给您取钥匙,请您把钱准备好。”
       漂亮的女服务员说罢就走了。
       高哲建从很快回来的女服务员手里接过钥匙,并付了九十英镑,然后走进保险柜室,关上重重的厚铁门。
       
       他从旅行包的夹层里取出三十发子弹,又取出装有五十发子弹的弹盒,放进自己的衣兜。然后他把装有冲锋枪的旅行包放进八十五号保险柜,并仔细锁好柜门。
       高哲建回到汽车时,矢野春子穿戴得像个贵妇,已经坐在了车里。高哲建启动汽车故意兜了一个圈子,把车开进国民饭店。
       办理住宿手续时,矢野春子端坐在大厅的沙发里,高哲建不露声色地瞥她一眼,只开了一间房。
       “房间办好了,咱们先到餐厅吃晚饭吧。我的肚子有点饿了。”高哲建把房间的钥匙装进衣袋,走近春子说道。
       春子说:“好,我也有点饿了。”说着站起来靠近高哲建,挽住他的手臂。顿时春子身上的化妆品味钻进了高哲建的鼻孔里。
       高哲建任由她挽着,走进餐厅。由于已经过了晚餐的高峰时间,餐厅里的客人并不多。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高哲建拉出椅子,矢野春子举止优雅地落了座。
       矢野春子好像对这种高级饭店一点也不陌生,拿起菜单点了两道菜。服务员转过身离去时,矢野春子小声地问他,“可不可以喝点酒?”
       高哲建点点头表示同意,矢野春子马上叫住服务员,选了一瓶红葡萄酒。酒菜很快端了上来,两人干了一杯,接着慢慢喝着酒,品着菜肴。
       吃饭时,高哲建发现矢野春子总拿眼睛盯着他看,感觉很奇怪。
       矢野春子说:“从东京上了客轮,一路之上多亏了川雄君照顾。”
       不等高哲建说话,她又抢着说:“是川雄君的勇猛、干练还有智慧,叫春子从心里感到佩服。”
       高哲建笑了笑说:“春子少佐挺会夸人的,但夸的不是地方,怎么能说我有智慧,应该说我们俩想到一块去了。”
       他们俩说话的声音很小,几乎是悄悄话。
       矢野春子突然间在桌面上抓住了高哲建的手,用极小的声音说:“川雄君,谢谢您。”她告诉高哲建,从上了客轮她就喜欢上了他。
       她说那时只是喜欢高哲建的沉稳、干练。到了天津以后她一直跟随着他,虽然很危险也很累,但看到高哲建几次死里逃生、转危为安,从心里佩服,也使她感到这次行动有了依靠。
       高哲建说:“这没有什么,碰上你也会这样做的。”
       矢野春子看着他摇了摇头,便大口地喝起酒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饭吃完了。矢野春子的眼神有些神驰,离开椅子时脚步有些打晃,高哲建搀扶着她,离开餐厅坐上电梯来到房间里。
       到了房间后,矢野春子的酒仿佛完全醒了,她两眼放光,不等高哲建有任何举动,就一把搂抱着他滚到了床上。正如小岛一郎所说,高哲建完全轻松和舒服了,矢野春子非常主动地配合他做了那种事,好像知道他有着这种用意似的。
       矢野春子的身体属于那种看似苗条,实则丰满的肉体,有着柔若无骨般特有的丰腴。她长发披肩,发丝柔软,时不时撩拨在高哲建的脸上。
       高哲建躺在矢野春子身边,仰脸看着窗外,这时正好有月光流水般淌了进来。矢野春子突然不满似的大声说:“走吧,请不要缠着我了,我要休息了。”
       她嘴里是这样说的,但两条胳膊却死死抱住了高哲建的腰。
       高哲建吸了一口气,仔细地看着矢野春子。
       这时矢野春子又说了声:“川雄君,请休息好。”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成“v”形向他摆一摆,赤裸着身子下床,拾起上装,从衣领上摘下一个部件给他看。
       窃听器,那是一个小小的窃听器!“看到了吧,他们对你不放心,对我也一样。这个东西是监视你的,同时也是监视我的。”
       高哲建又一次倒吸了一口气。她说的是中国话,是纯正的中国话!
       他一把夺过那个窃听器,伸出右手把矢野春子按在床上,“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矢野春子把头扭到一边,动也不动,一声也不响。高哲建气愤至极,摇晃着她说:“你他妈的说,到底是什么人?”
       矢野春子仍旧一声不吭。高哲建一把将她拽起来,看见她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
       过了一会儿,矢野春子小声说:“请原谅,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也不相信,所以我什么也不说。我给你看这个东西,只是表明我对你的喜爱,还有对你的忠诚。请放心,春子的心永远属于你的。”
       
       误打误撞,端掉日军观察所
       溥仪居住的静园闹中取静,就在日租界的宫岛街上,离小岛一郎的住宅并不远。高哲建驾着“劳斯莱斯”牌轿车将要驶到静园时,突然将车停在了路旁。他戴上一副墨镜,从腰间枪套中抽出德国造左轮手枪,又从裤兜里摸出消音器,用特殊螺丝刀把消音器安装在手枪上,然后插在腰间与矢野春子下了车。
       他们缓步走着,仔细打量这条街的情况。矢野春子指着一座小楼说:“请看,那座楼斜对着‘静园’,那里会不会藏着什么可疑的人?”
       高哲建看了看那座建筑,“嗯,很有可能。从这座楼里既可以通过窗户监视静园,又可以在发生紧急情况时马上从里面冲出来。”
       说着话,高哲建带着矢野春子从那大楼前走过,还转到楼的后面去看了看,发现楼的下面有一个地下车库。
       这时有个人从车库里走出来,两只手的手套上满是油污,看来他刚修好一辆车。这个人看见他们立刻停下来,上下打量着问:“找人吗?”
       “不,我们随便遛个弯儿。”高哲建摘下墨镜笑笑说。
       “这儿有什么可遛的?滚,一边去!”
       “哎,这个人怎么说话?张嘴骂街算怎么回事?”高哲建指着那人的鼻子说。
       那家伙扬起手一巴掌打在高哲建的手臂上,“妈的,老子别说骂你了,还要打你呢!”
       他们的吵吵声,惊动了楼里,有三、四个家伙从楼里跑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一个看上去像个头目的人问那个修车的家伙。
       那家伙指着高哲建和矢野春子说:“这两个人在我们这里鬼鬼祟祟,东瞅西瞧,好像搞什么鬼,还不让我问。”
       那个头目堆起了笑脸说:“二位,这儿有什么好瞧的?瞧清楚了没有?如果没瞧清楚,可以到里面再去瞧瞧。”
       “这……行吗?……我们还是不去了。其实我们就是好奇,瞎瞧瞧。”
       那伙人瞧见高哲建胆怯的样子兴奋起来,他们的头目更是得意洋洋,“既然好奇,就请到里边彻底看清楚了,省得留下遗憾。”
       听到头目的这句话,那个修车的家伙立马推开了楼的后门。
       高哲建故意拉着矢野春子,害怕似的向后退着说:“谢谢,谢谢,我们走了,不去了。”
       “走?到哪儿去?”头目的话刚落,立刻有两个家伙上来推了他们俩一把。
       高哲建和矢野春子对视一眼,便跟着头目进了小楼。走廊有十多米长,左右两排都有门,尽头是楼梯。上楼后,来到一个宽敞的房间里。
       这间房不仅宽敞而且明亮,朝阳的一面都是窗户。在一扇窗户前安装着一个望远镜,望远镜前有一个人正通过镜孔向外观察。房间尽头是一张大办公桌,一个胖胖的家伙坐在转椅上,一双脚翘在桌子上。
       关上门,顷刻之间那帮家伙收起了笑容,露出凶相。头目将高哲建一把推倒在沙发上,吼道:“给我坐下,你这个王八蛋!”
       矢野春子上前护住了高哲建:“不许对我丈夫动手,有话好好说。”
       坐在转椅上的家伙说话了,“到底怎么回事?”
       头目说:“这两个家伙在我们楼前探头探脑,像个探子。妈的,叫我们逮着了,就开始装傻充愣。”
       坐在转椅上的胖家伙冷冷地说:“那好哇,你们就教训教训他们吧,叫他们也知道一下厉害。不过,这个小娘们儿得给我留着,哈哈……”说到这儿,胖家伙又止住笑,“有一点要注意,动手之前一定要问清楚他们是不是探子,懂吗?”
       “知道了。”头目模样的人点头应道。
       当头目转身面向高哲建和矢野春子时,突然发现高哲建的手上握着一把左轮手枪,再看矢野春子也脱掉了上装,脸上立刻露出一副惊愕的表情。
       
       高哲建手握着左轮手枪,朝着那群变得目瞪口呆的家伙说:“怎么不说话了?”
       那几个人都像鱼缸里缺氧的鱼,喘着粗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哲建阴冷地笑着说:“你们不是打算教训教训我吗?可我想先教训教训你们!”说罢,接连扣了两次扳机,装有消音器的左轮手枪冒着火光,发出沉闷的声响。头目的下身连中两枪,他双手捂住裤裆的伤口,惨叫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胖家伙仿佛刚从噩梦中醒来,急忙把右手伸向办公桌的一角,想按警铃电钮。
       高哲建对着胖家伙连扣三枪,左手腕中一枪,右手腕中两枪,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胖家伙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高哲建敏捷地转向其余的几个人。有一个家伙已从腋下抽出手枪,枪口刚要对准高哲建,没想到矢野春子飞起一脚踢掉了他的手枪。
       高哲建端着手枪,走到他跟前,捡起地上的枪,递给他说:“给你,你打呀,我愿意奉陪。”
       那家伙全身发抖。高哲建有意挑衅性地讥笑说:“喂,你们不是很凶吗?刚才的气势哪儿去了?是个爷们儿就跟我比试比试,别装成个孙子样儿。”
       “混蛋!”那家伙终于吼出了声,但说的是日本话!“你们都跑不了,杀了我也跑不了。”
       高哲建看了矢野春子一眼,矢野春子面无表情,好像没听见一样。高哲建不慌不忙地,用那家伙的手枪只一发子弹就贯穿了他的眉心。
       另外两个家伙双手抱头,跪在地上哀求道:“饶命……求您啦!”
       “别开枪……。”
       高哲建走到那个修车的家伙面前,“谁都能饶,就你不能饶!”说着,用脚狠狠向他的裆部踢过去。他立刻抽搐成一团,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头目丧魂落魄地盯着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裤裆,和沿着大腿流下来的血,口中不停地流着唾涎。高哲建揪住他的衣领,从他的裤腰带上取走他的手枪,扔给矢野春子。
       矢野春子握着手枪来到胖家伙身旁,拉出抽屉翻看里面的东西。高哲建则走到另一个家伙身边,也就是一直通过望远镜瞭望窗外的那个人。
       那个家伙惊慌失措抱着头滚到了地上,指着望远镜说:“饶命,我……我是他们雇来修……修这个东西的。”
       矢野春子已经从胖家伙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把匕首和钱包。高哲建接过匕首,用刀尖抵住了那人的喉咙,“老实说,你是干嘛的?”
       “爷……爷,我真是来修这个东西的。”那人惊恐地说。
       “胡说!你他妈的会修这玩意儿?我看,你和他们是一伙的。”高哲建的手稍微动了动,刀尖便划破了那人的喉咙。
       那人的眼睛向外突出,嘴里发出一声惨叫。
       “说不说?你是干嘛的?”
       “说说,”那人喘着气说,“爷,……您,您饶了……我吧。我嘛也不知道,真……真的不知道。”
       那人的话音刚落,矢野春子手中的枪便响了,子弹打进了那人的胸膛。高哲建一惊,抬起头看了看矢野春子。
       矢野春子也看了他一眼,用嘴吹一下枪口,抬手摸了一下衣领。高哲建似有所悟,放下那个已经停止呼吸的人,站起身来到那个修车的家伙身边。那个家伙还在昏迷,看样子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高哲建从他的衣袋里找出汽车钥匙,然后开始发疯似地扫射,嘴里高喊着:“打呀,打死这些猪!”
       矢野春子也跟着高喊:“谁阻挡我们,谁死!”
       装有消音器的左轮手枪的子弹打空了,高哲建把抢插在腰间,顺手拔出了另一把手枪走向门口。
       矢野春子已经打开门,快速闪出门外。
       外面就是走廊,高哲建用拇指扳起手枪的击锤,一下跳到走廊上,看见矢野春子手举着枪匍匐在地,以防遭到袭击。
       但走廊上空无一人。
       高哲建没有言语,又返身回到了屋里。他走到那架望远镜跟前,通过镜孔向外窥视,果然斜对面的静园一目了然。
       他看了一会,转回身关上门,把头目拖到胖家伙跟前,掏出匕首在胖家伙的腹部割开一条口子,鲜红的血立刻从口子中噗噗向外涌。随即他又用匕首把头目的耳朵割下来一个,两人都发出凄厉的惨叫,醒了过来。
       高哲建一手握着枪一手握着匕首,两眼冒着凶光问道:“说,你们是干嘛的?谁派你们来的?”头目模样的家伙断断续续,竭尽全力才说出了一句勉强听得懂的话:“别……杀我,我是……他们雇……来的。”
       “谁?”高哲建问。
       “他们雇……”头目的话没说完,胖家伙喘着粗气打断他,“混蛋,是你自己愿意干的。”
       高哲建放下手枪和匕首,拔出左轮手枪,边装填子弹边说道:“那请你告诉我,你们是干嘛的?谁派你们来的?”
       “不能说,不……”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成全你!”高哲建说罢,开枪打在他的腿上。
       胖家伙再一次发出惨叫,“别打了……我……我说。”
       高哲建用恐吓的声音说:“不要磨蹭,快说!我的枪是不愿等你的。”
       胖家伙哭出了声,“能不能先告诉我,您是干嘛的?”
       “混蛋!”高哲建把已经装填满子弹的左轮手枪举了起来,“现在是我问你。”
       胖家伙看着高哲建手里的手枪,无奈地垂下了头,“是日本关东军……”刚说到这儿,房门猛地被推开了,矢野春子闯了进来。“快走,有人来了。”
       胖家伙听到这句话,像打了一针强心剂,语气一下强硬了起来,“走?你们走不了啦,这座大楼从里到外都是我们的人!”
       高哲建根本不理他,抬手一枪叫他的脑袋开了花,随后又开枪结果了头目和修车家伙的命。随后他问矢野春子:“来了多少人?是从外面来的吗?”
       矢野春子回答:“来了五、六个人,都是从外面来的。”
       高哲建握着左轮手枪把矢野春子拉到身后,立刻冲出了房门。果然,在走廊口有五、六个家伙举着枪猫着腰,正小心翼翼往这边移动。他们看见高哲建出来一起扣动了扳机,高哲建敏捷地将身体趴在地上。
       这些人由于事发突然,一个劲儿地慌着射击,子弹全部打在了墙壁上。
       高哲建机警地抬起头,听到那几个家伙的手枪发出了空击声响和子弹壳掉地的声音。他乘机一个翻滚,单膝跪地,扳动左轮手枪的击锤,在一瞬间连发。
       那几个家伙全部被射中,惨叫着倒在了地上。高哲建回身拉出矢野春子,快步冲到走廊口,将左轮手枪插到腰间,随手拔出了另一支手枪,贴身站定向外瞧去。
       果不其然,在这座楼的后门外,有几个家伙举着枪蠢蠢欲动。高哲建贴身在门口,探头伸手向外面的几个家伙射击。
       枪响三声,有三个家伙倒在了门口,其余几个家伙争先恐后落荒而逃。高哲建出了门外,来到那三个家伙身边,从掉在地上的三支手枪中捡起一支二十响镜面“匣子”。可那支枪的枪栓是拉开的,弹仓和弹匣却是空的。他从倒地的家伙身上搜出几个弹匣,抽出空弹匣扔在地上。
       这时,矢野春子跑出来对他说:“不好,楼上下来很多人!”
       高哲建眯着眼睛说:“不要慌。”从衣袋里掏出车钥匙递给她。
       矢野春子接过车钥匙,向楼下的地下车库跑去。当她刚跑到车库门口时,突然从楼上的窗户里射出了一串子弹!
       高哲建高喊:“小心,卧倒!”随即他扬起手臂,二十响镜面匣子连续向窗口射去。
       矢野春子在车库门口接连翻了几个滚,躲过枪击滚到了车库里。高哲建一面射击一面也跳到了车库门口,这时他听到了车库内响起了汽车引擎声。
       此时的情况更加危险,楼的后门已经有人伸出了脑袋,大街上也有赶来增援的队伍!高哲建紧贴着车库门口大吼一声,朝着楼上的窗口打了一枪,然后以楼的后门为靶子进行试射。
       果然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探出了脑袋,高哲建一发子弹就打进了他的头盖骨,第二发子弹也几乎打在相同的地方。楼里的人一阵慌乱,再也没人敢探头探脑了。
       
       矢野春子快速地把车倒了出来,一个急转弯,车子停在了高哲建的身旁。
       高哲建立刻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急忙拉下车窗抽出空弹匣,装上新弹匣,将二十响镜面匣子的枪口伸出窗外。矢野春子发动汽车向街面飞驰而去,迎面正是赶来增援的队伍。
       这些人一字排开,手里举起各式枪枝,冲着汽车齐刷刷做出了射击样。高哲建看了看那些人,命令矢野春子:“停车!”
       矢野春子有些惊讶,转过头迷惑不解地问:“真的要停车?”
       高哲建边往左轮手枪里补充着子弹,边严肃地点点头。矢野春子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了大街中央。高哲建把左轮手枪插在腰间的枪套里,右手握着二十响镜面匣子,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迎面的人有些慌乱,一个手握左轮手枪的家伙高喊道:“放下枪,慢慢走过来。”
       高哲建微微一笑,故意用日语说道:“你们是干什么的?想找死吗?”
       迎面的人有些发愣,那个手握左轮手枪的家伙也说出了日语,“请报出姓名。”
       高哲建看见那些人放松了警惕,枪举得歪歪斜斜,突然张口骂道:“巴嘎,全部死了死了地!”二十响镜面匣子的扳机被扣动了。
       枪声十分清脆,迎面一字排开的人群被打得支离破碎。一直坐在车里的矢野春子,适时地启动了汽车,高哲建敏捷地坐到车里,手里的枪继续向那些人扫射。
       汽车飞驰冲向那些被打懵了的人群,急速向前驶去,这时他们的身后才传来追射的枪声。
       途中他们没有停车,而是驶出日租界兜了一个大圈子,最后来到了老城东北角的三岔河口一带才下车,沿着河边走去……
       
       虚虚实实,难辨春子真面目
       在靠近水阁大街的地方,他们上了一辆人力车,矢野春子小声地问道:“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高哲建摸了摸插在腰间、还有放进衣袋里的手枪,说:“是有些饿了,去吃点东西吧。”
       “去吃寿司吧,我想吃。”矢野春子有些撒娇地仰着脸对高哲建说。
       高哲建低下头细细看着矢野春子那张娇嫩的俏脸,沉了沉说:“不,今天我请你吃一样东西。那是我念念不忘,一直想吃的好东西……”
       矢野春子离开他的身体问:“什么呀?说得这么好吃。”
       高哲建对人力车夫说:“去西南角。”车夫应了一声,快速向老城西南角奔去。
       人力车很快将他们拉到了西南角,下车后高哲建问矢野春子:“还认识这个地方吗?”
       矢野春子摇头一笑,“奇怪,我怎么会认识这个地方?”
       高哲建也一笑,“是奇怪。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忘了……这个地方你肯定来过。”
       “我来过?”矢野春子不解地看着他。
       高哲建解释道:“咱们回来的那天,你紧紧盯了我一天,这个地方怎会没来过?”
       矢野春子听到这儿,紧张地指指衣领暗示他。高哲建没理会接着说:“这个地方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我日日想夜夜想,现在终于回来了。”说到这儿,高哲建长吁一口气,“好了,现在我带你去吃我们天津卫的特色饭——贴饽饽熬小鱼。”
       高哲建的话音刚落,矢野春子的脸立即绷了起来,厉声道:“站住!”
       高哲建看她一眼,只见她的右手插在衣袋里,可见衣袋里的枪已经握在她的手里了。
       矢野春子说:“川雄君,请您马上跟我走。”
       高哲建伸伸手说:“真不可理喻,为什么要跟你走?我们吃点饭都不可以吗?”
       “吃饭可以,但这个地方您不能来。请不要忘了您的身份,您是大日本帝国负有特殊使命的人。”
       “这和使命有关系吗?”
       “请不要狡辩。您和这个地方有特殊关系,在这里您极容易暴露。”
       “哦——,”高哲建拉长声音,应道,“这么说,以后我要处处受到春子少佐的管制啦?”
       “不是管制,我要为您负责,为帝国负责。”
       “佩服,佩服。可我就想吃贴饽饽熬小鱼,怎么办?”
       矢野春子的眼眶里含着泪水,一次次用左手指着衣领,但高哲建仿佛没看见,根本不理会。
       “再一次对您说,请您马上离开这里!”矢野春子插在衣袋里的手又一次握住了手枪,嘴里却说道,“只要您离开这里,到任何地方吃贴饽饽熬小鱼我都奉陪到底。”
       高哲建耸了耸肩,只好说道:“听您的了,我的春子少佐。”
       矢野春子挽着高哲建的手臂向前走,他们走得很快。高哲建知道矢野春子的心情,只要离开这里到哪里去都可以。他想这个女人衣领上的玩意儿真他妈是个祸害,他要想办法尽快把它除去才好。
       两人回到了东北角,进了一家餐馆,在角落的座位落座后,高哲建环顾四周,矢野春子奇怪地问:“到了这里您还看什么?”
       高哲建说:“还是要看看,不能给春子少佐添麻烦。”
       矢野春子的脸稍稍有些红,“讨厌,不许拿我取笑。”
       高哲建嘻嘻一笑,随即点了两样炒菜,要了白酒和贴饽饽熬小鱼。餐馆里人并不多,气氛很平静,矢野春子不知为什么忽然一气喝干了杯中的酒,看着贴饽饽熬小鱼,忍不住大声说:“这玩意儿有猪肉饨粉条子好吃吗?”
       高哲建听了一愣,但马上清醒过来,“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嗜好,我们天津卫人就好吃这一口。”
       “那也没有猪肉炖粉条好吃。”
       “更没有寿司好吃,对吧?”
       矢野春子没再说话,显得十分不高兴,低下头用筷子夹菜吃。
       不一会儿,她酒兴好像上来了,眼圈有些发红,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哲建发笑。那个样子,如果餐馆里没人,她肯定会坐过来靠在高哲建的身上。
       过了一个小时后,他们两人酒足饭饱离开了餐馆,顺着东马路一直向南走。
       矢野春子似乎已经醉了,高哲建扬手叫了一辆人力车,把她带到国民饭店。
       “又住在这里吗?”春子不高兴地说,“马上就睡觉真没劲。”
       高哲建笑了笑,说:“这里有酒吧间,我们到那里去坐一会儿,春子少佐。”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谢谢啦。”春子高兴起来。
       两人进入酒吧里,顾客很多,座位几乎都坐满了,大部分是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年轻的女人也很多。这些家伙在中国横行霸道,到了晚上就来此地吃喝玩乐。
       有招待员出来迎接,“欢迎光临。”他边说,边把他们领到角落的座位上。这两个座位隐蔽在大声说笑的人群中。他俩要了一瓶白兰地和两个开胃菜,吃喝起来。
       高哲建小口抿着酒,望着矢野春子突然笑了起来。春子有些奇怪,上下打量自己,问道:“川雄君,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高哲建笑着摇摇头,“你很漂亮,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讨厌,那你笑什么?”春子噘着小嘴嘟囔道。
       “我想……”
       “快说,您想什么?”矢野春子摇晃他的肩头问。
       “我想真不应该带你到这个地方来,应该带你到有猪肉饨粉条的地方去,在那里你吃得肯定香。”
       矢野春子点头听着,没有回应,静坐了一会儿说,“我想起来了,应该打个电话,请稍等。”
       她离开座位,匆忙朝吧台走去。高哲建眯着眼看着她的身影,略有所思摇摇头,忽然感觉身后好像有人,急忙回头一看,不由站了起来。身后的人是小岛一郎!
       小岛一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川雄君,你们干得不错嘛,消灭了中国便衣队的一个据点,佩服呀。”
       高哲建微微一笑,“特派员过奖了,我们只不过执行了您的命令,坚决消灭一切可疑分子。”
       小岛一郎在他身边坐下来,然后朝正在打电话的矢野春子看了一眼,说:“你们在那里看出什么可疑的地方来了?”
       “我不明白特派员的意思,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川雄君,你是个聪明人。你非常清楚你的一切行动都在土肥原贤二大佐的掌控之中,所以……”
       
       “请不要再说了。您如果认为我不合格,可以辞退我,把我送回帝国。”
       小岛一郎嘿嘿一笑,“川雄君,你过虑了……”
       “不,这次行动关乎帝国的利益,是帝国的一项重要战略举动,我不愿因为我影响了这次行动。”
       “好,既然川雄君有如此决心。我可以亲自向土肥原大佐说明,川雄君是可以胜任的。”
       “谢谢,特派员。”高哲建谦恭地说,“我可以向特派员提一个问题吗?”
       “不要客气,请说。”
       “今天早上,我在春子少佐的衣领上发现了一件东西。我想这东西不应该是您放上去的,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放这件东西?”
       小岛一郎尴尬地一愣,“有这样的事吗?那太不像话了,我来制止它。”
       “还是请您记住这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谢谢川雄君。现在我向你传达土肥原大佐的命令……”
       “是。”
       小岛一郎看到高哲建下意识地要站起来,立刻摆手制止住他,小声说:“川雄君,这里是酒吧,不是我们的特派员联络点,更不是帝国军部。”
       高哲建不好意思地一笑。小岛一郎的眼睛扫视着四周,嘴巴贴在高哲建的耳旁小声说了起来。
       矢野春子打完电话回来,小岛一郎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真不好意思,叫您等了半天。一说起来话就没完没了。”
       矢野春子兴冲冲地坐下,拿起酒杯往里倒酒,“心情一好,就想喝酒,来,我和您碰一杯。”
       高哲建尽力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一个劲儿地翻腾,她在给谁打电话?除了小岛一郎,她还有哪位上司?
       他们一气喝干了杯中酒,矢野春子说:“川雄君,今天我高兴,想请您再去一个地方喝酒。”
       高哲建一笑,“好呀,我陪你去。”说着起身要走。
       矢野春子跟着高哲建站起身,“请稍等,”她快步到了收款处付完账,然后挽着高哲建的手臂出了国民饭店。
       矢野春子表情愉快,高哲建在霓虹灯下看着她,心里更觉十分不安。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小岛一郎与他说话的时候为什么避开她?现在她又表现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到底要干什么?
       矢野春子叫了一辆人力车,两人上车后,她告诉车夫向老城的东门里驶去。
       “刚才给朋友打了一个电话,大伙都很羡慕我,说我学有所成,还有一个爱我的人。大家都想见见你。”
       高哲建一听几乎要跳下车来,“什么?你说我是你,你……”
       “没错,我就是这么说的,你是爱我的人,有什么不对吗?”矢野春子不高兴地皱着眉问道。
       高哲建见此,忙说道:“请不要激动,更不能莽撞,小岛一郎先生会不高兴的。”
       其实他心里在想,矢野春子今晚的举止十分不正常,他必须小心为是。想着便不由摸了摸腰间的手枪。
       他们说着话,车子进入了老城东门里。矢野春子告诉车夫把他们拉到二道街,在街口他们下了车。
       两人进了二道街,而后到了一座宅院。那是一座两进院,他们穿过月亮门来到二道院,在正房门口有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迎候他们。
       看到他们的到来,两个年轻人迎了过来,年轻的女人一把抱住矢野春子,“春兰,我们想死你了,怎么到现在才露面。”
       年轻的男人和高哲建握握手说:“欢迎,欢迎。”
       高哲建始终保持着冷静,矢野春子抹了一下眼睛,对那两人说:“栓柱,桂英,这位就是我的男友,高哲建。”随即又对高哲建说,“这二位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魏栓柱和赵桂英。”
       高哲建微微点点头,魏栓柱则热情地伸出手道:“快请进,请进。”
       赵桂英推开正房的门,说:“快看,大家是怎样欢迎你们的!”
       一溜三间的大北房,堂屋最大,左右两间屋子的门敞开着。房间里齐刷刷站着二十来个年轻人,他们啪啪地鼓掌,而后不知是谁唱起了歌,其他的人跟着一起唱了起来。歌声并不大,但在屋内回荡:
       我的家在东北的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父母和大豆高粱……
       流浪、流浪——何时见到我的爹娘……
       矢野春子也就是这些年轻人所称的春兰,最初站在正房门口,眼里噙着泪花,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后对高哲建说了句:“看见了吗,你现在应该相信我了吧?他们都是我东北的老乡。”说罢,快步上前一把抱住赵桂英,与他们一起唱了起来。
       高哲建起初很是惊讶,而后那歌声逐渐地感染着他,这旋律是召唤、是号角、是使命!高哲建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他不由对陪在他身边的魏栓柱说:“我……我……你们说吧,需要我干什么?“
       魏栓柱说:“春兰和我们说起过你,我们只想请你为收复东三省,为抗日做些事情。”
       高哲建说:“都是中国人,没必要客气。我和春子……哦,是春兰,虽然穿着他们的衣裳,但我们身上流淌的血是红的。”
       “好!”歌声戛然而止,屋里的人齐声叫起好来。矢野春子一把抱住他,“我的好哥哥,好哥哥,我没有认错你。”
       高哲建愣了愣,猛然一把推开她,“你,你把我害得好苦!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赵桂英吃惊地说,“你是说,你一直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你俩玩的什么把戏,难道你真没看出来她是我们的同胞,是我们东北的亲姐妹?”
       高哲建看了看他们,有些尴尬地说:“说实话,我雾里看花,迷迷糊糊,一直没看清她到底是什么人。”
       矢野春子摆了摆手说:“这不能怨他,是我一直没跟他说清楚,我们一直互相猜疑。”
       魏栓柱笑道:“原来如此,怨不得高先生打进来后,手一直揣在腰间,我想那里边一定有真家伙。”
       “这个不假。”高哲建拔出腰间的手枪说,“我是个中国人,但不是莽撞的中国人。我想抗日,我想报仇,我想做些事情,可一定要弄清楚始终跟在我身边的女人是干什么的。我可不想做傻事。”
       “有理,有理,高先生想得周到。请请,我们大家都坐下谈吧。”魏栓柱招呼大家说。
       
       又遭暗袭,危险如影随形
       高哲建和矢野春子从二道街出来,已将近午夜时分。
       高哲建借着月光看了看矢野春子,脑海里在翻腾。直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个女人的经历几乎和他一样,是小岛一郎亲自从东北挑选出来送到日本接受特殊训练,而后又指派回来的。可为何小岛一郎给他传授命令的时候避开了她?她又是什么时候和这些东北人联络上的?
       他们快要走出东门里大街的时候,高哲建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悄悄把手插进腰间,握住了德国造左轮手枪的枪把。
       高哲建凭着十分敏锐的本能,觉察到街口外躲藏着好几个人。他拔出左轮手枪,一把将矢野春子拉到身后,迅速转到一条小巷口。矢野春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有些惊慌地小声问:“你看到了什么?”
       高哲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将枪口伸出小巷。
       果然从街口小心翼翼地钻出了五、六个人。他们端着枪弯着腰四处乱看,其中一个高个子家伙站直了身体,不满地问其余几个人,“妈的,你们刚才还看见他们在这里,怎么一会儿不见了?”
       他的话音刚落,高哲建手里的枪便响了起来,高个子家伙仰身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其余几个家伙一下都慌慌张张向小巷口胡乱射击。
       躲在高哲建身后的矢野春子拔出手枪趴在地上,一边向那几个家伙射击,一边从小巷口的另一侧翻滚出去。
       正在向小巷射击的几个家伙,慌忙兵分两路,两个人转向矢野春子,另三个人继续向小巷射击。
       高哲建趁枪声有些稀落,就地打了几个滚,翻出小巷口。他发现一个家伙躲在一处房角掏出了手榴弹,便不停地打滚,手中的左轮手枪向那个家伙连连射击。
       子弹射中了那个家伙,他手里的手榴弹没有投出来。
       
       高哲建趴在地上,稳稳地向其余两个人瞄准射击,随着枪声停止,两个家伙倒在了地上。高哲建再看矢野春子那边,追杀她的两个家伙也躺在了地上。
       高哲建站起来,向矢野春子走去。矢野春子迎着他跑过来,“川雄君,没事吧?”
       高哲建笑笑,给她拍打着身上的泥土说:“我能有什么事?只要你好我就高兴。”说罢,又给矢野春子拍打了两下,拉着她走向倒在地上手里仍攥着手榴弹的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已经死了,高哲建从他手里拿过手榴弹,对矢野春子说:“这玩意儿是个好东西,我们到他们身上再去找找。”
       矢野春子应了一声,转身到其他几个家伙身上去翻找。高哲建从死去的那个家伙身上又找出三颗手榴弹,当他站起身时,突然听到了矢野春子的一声惊叫。
       他握紧手枪紧跑过去,看到一个受了伤的家伙,用一只胳膊死死地揽住矢野春子,另一只手里的枪抵在她的头上。
       高哲建本能地用手里的枪向他的头部砸去,那个家伙没吭一声便昏死了过去。高哲建拉起矢野春子说:“不要害怕,有我呢。”
       这时,躺在地上的一个人轻轻动了一下,高哲建飞快地扑到那人身上,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那人只动了一下便昏迷过去,高哲建把他拖到一边,对矢野春子说:“快去看看,还有没有喘气的。”
       没等矢野春子应声,就见到不远处另一人微微动了下。高哲建把他全身上下搜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用的东西。
       高哲建用枪指着他的头部说:“快说,你是谁派来的?”
       那家伙听得很清楚,“我……不会说的,你,你也跑不了了,快投降吧。”
       高哲建说,“是吗?我倒想看看谁有这么大的能耐把我杀掉。”
       高哲建默默地站起来,对准他的头部开了一枪,然后给手枪补充上子弹,又拔出二十响镜面匣子,刚想喊着矢野春子快走,便听到东门外街口一片喧哗。
       他们被包围了!
       情况危急,高哲建左手握着左轮手枪,右手握住二十响镜面匣子,叮嘱不知所措的矢野春子跟随他紧贴着墙壁,小心翼翼探头向外看去。
       只见外面涌来五、六十号人,把他们能跑的方向,堵了个严严实实。高哲建不禁皱皱眉头,周围的院落虽然还有惊叫声,但不见人影,房屋也不太高,他自己能逃走,问题是矢野春子拖了他的腿。
       那些人慢慢向他这边围拢,有一人还高喊道:“放下武器,快投降吧,继续顽抗绝无好下场!”
       高哲建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矢野春子一眼,慢慢蹲下身示意矢野春子踩着他的肩头爬上房。矢野春子轻轻摇摇头,从高哲建的身上掏出一个手榴弹,拉开导火索扔了出去。
       掷出去的手榴弹爆炸了,震耳欲聋,浓烟滚滚,矢野春子趁机蹿上屋顶。高哲建被烟呛得咳个不停,随手也掷出一个手榴弹,蹿上屋顶。
       浓烟渐渐消失了,已经跳跃过几座屋顶的高哲建和矢野春子,趴卧在屋脊上悄悄抬起头往下看。从外面涌来的人群正在向小巷那边围拢。那些人端着枪战战兢兢一步一步往前蹭。高哲建忍住笑,拉了一把矢野春子,两人一起跃过几座屋顶跳了下来。
       这里没有枪声,很静。高哲建跳下后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发现他们现在的位置是北马路。白日里喧哗的北马路,此时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昏暗的灯光下,高哲建仔细看了矢野春子一眼,她的脸颊沾满了泥土却轮廓清晰,水汪汪的大眼睛,玲珑的樱桃小嘴,尖尖的下颏,越发俊俏了。
       高哲建想,自他们见面后,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打量矢野春子,过去只想着她是小岛一郎派来监视自己的人,对她一直提防着,可如今他感到更摸不清她的底细了,只觉得她胆大,有一定的功夫,头脑灵活。
       矢野春子对高哲建这样看她感到十分不解,不由蹙眉道:“为什么这样看我?难道有什么不对吗?”高哲建觉得她看上去很可爱,一点也不像是个小岛一郎派来的坏女人。但心里仍警觉地想,这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边想边扭头带着她向前走。
       矢野春子紧追两步,仍不解地问:“川雄君,你要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高哲建说。
       矢野春子不再追问,跟在他身后默默不语。
       
       屡遭突袭,对春子又生怀疑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老城里鼓楼附近,这里四通八达,四周都是胡同里巷和拥挤的居民住宅,狭窄的街面上是一些商号。这里距东门里大街的街口也不太远,可一点也看不出东门里街口刚刚发生过枪战的样子。高哲建轻吁一口气停住脚步,向西门里故乡的方向深情地瞭望一眼,拉着矢野春子钻进了一条胡同。
       胡同里有一栋住宅,那是在国民饭店时候小岛一郎告诉他的住址。
       当高哲建领着矢野春子沿着幽黑的小路,走到这栋住宅时,他立刻又拔出了左轮手枪,紧贴着墙壁伸出一只手,猛地推开院门。
       院门并没拴上,高哲建敏捷地跳进院内猫着腰,做了一个准备还击的动作。院内并没有人,他仍曲膝跪地足有好几分钟,待看清了这是一座普通的居民住宅后,才精神一振站起身来,打开一溜三间的北房,扭亮电灯。
       房间尽管不大,但收拾得倒也干净,堂屋里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有茶壶茶碗,桌子两边各放一张太师椅。堂屋两侧的房间是卧室,炕上有被褥,被褥里外都是新的。
       此外,院子里还有两间西厢房当作厨房,里面的柜子上放满了熟食品和半熟食品。高哲建把每间房屋都看了一遍,然后招呼站在院外的矢野春子。
       矢野春子一进到堂屋,便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终于可以歇会了。”
       高哲建来到厨房取来一瓶酒和两个酒杯,放到八仙桌上,“突然想喝点酒,你陪我喝点吗?”
       矢野春子笑道:“我也正想喝呢。”说着她站起身给酒杯里倒酒。
       坐在太师椅上高哲建拿起杯子,边喝酒边思考,此刻他倦意全无。
       “今天去二道街是你提前策划好的吧?”
       矢野春子端着酒杯,瞟着高哲建问:“你怎么想起了这个问题?”
       “随便问问?”
       “川雄君向来不会随便问问,你在怀疑我。”
       “怀疑你什么?”
       “换了我也一样。咱们刚从二道街出来,就遭到了有预谋的袭击。不能不让人怀疑。”
       高哲建喝干了杯中的酒,他不得不承认,矢野春子的回答让他无话可说。
       “川雄君,您想得太多了。”矢野春子又道,“当我接受任务时,我完全知道了您的一切情况。我很高兴能和您一起接受这个任务。我想既然我们都是中国人,就没有任何隔阂。也许我做得太简单叫您多想了,这怨我。”
       看着高哲建没有话说,矢野春子站起身,“川雄君,还喝不喝酒?如果不喝,我想去休息了。”
       厚厚的遮光窗帘一端投进一缕淡淡的光。高哲建伸手从床头柜拿过时钟。可是屋里光线太暗,看不见指针。
       他突然听到了门外响起了奇怪的声响。那是一种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不由得提高了警惕,从枕头下抽出手枪,悄悄翻身下床,走出卧室带上门,来到堂屋。屋外的阳光散淡地泼洒在屋里。
       高哲建轻轻溜着墙边走近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细听外面的动静。门外的声音没有了,脚步声也没有了,他又贴着门缝往外看了看,没有什么异常情况。这时他才打开手枪的保险,轻轻把门打开一条缝隙。院里没有一个人,也不见一点异常情况。
       高哲建把门完全打开了,身子藏在门后,以防有人突然袭击。可停了一刻,仍没有任何异常情况。高哲建从门内探出头,环视整个院子,还是没有一个人影。于是他关上房门,出了屋子,他立刻看见自己的脚边有一个白色的东西,是一个信封!
       高哲建关上西厢房的门,从信封里抽出信纸。信上只有几个字,“按军部指令立刻行动。”高哲建一看,马上知道这是小岛一郎催促他们行动的命令,于是把信纸和信封放在水盆里搓烂,泼在墙根下。
       
       深入虎穴,遭围攻浴血奋战
       高哲建和矢野春子出了东门里大街。在“德配天地”的牌坊下,停放着一辆三菱牌小轿车,高哲建走上前去,拉开车门叫矢野春子坐在副驾驶座上,然后对那位一直不动的司机说:“快他妈的给我下来,这没你的事了。”
       司机好像有些不大情愿,嘴里嘟囔着说:“我是奉命配合你们行动的,怎么没我的事了?”
       高哲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出车外,“快他妈的滚,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
       看着高哲建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司机摸了摸腰间,没想到坐在一旁的矢野春子已经把枪顶在了他的腰上,“老实点,不然……”。
       司机只好乖乖地下了车。高哲建上车后坐到他的位置上,手握方向盘说:“回去告诉特派员,叫他听候佳音。”
       话音刚落,三菱牌小轿车疾速向前驶去。车子经过日租界,直接向国民饭店驶去。一路上,高哲建全神贯注驾驶着汽车,矢野春子也沉默不语。三菱牌小轿车停在了国民饭店对面的渣打银行时,高哲建打开车门下了车,问矢野春子:“下车吗?”
       矢野春子笑着摇了摇头,高哲建说:“那请稍等,我去去就回来。”
       高哲建进了银行,径直向银台走去。他对那位接待过他的漂亮女服务员说:“小姐,我来取东西,存放在八十五号保险柜。”
       那位女服务员请他出示了有关证件后说:“先生,请吧。可以给您打八折,希望您快些把东西取走。”
       高哲建微微一笑,“给您添麻烦了,我马上把东西取走。”
       “谢谢您的配合,请吧。”
       高哲建走进保险柜室,取出旅行包打开后,把冲锋枪和子弹盒仔细检查了一遍,不由笑了:保存得真好!
       回到银台,他对那位女服务员说:“谢谢您,小姐。可以给我打八折,但找回的钱,全送您当小费了。”
       漂亮的女服务员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小声说:“谢谢先生,我可以告诉您,最近几天总有人来询问您存放的东西。”
       “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
       “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
       “谢谢小姐,祝您好运。”高哲建说罢,提着旅行包出了银行。
       他打开车门把旅行包放在车的后座上,然后驱车直接驶向小岛一郎的住宅。这次车子开到大铁门前时,高哲建没有下车,直接按了两下汽车喇叭,里面的人立刻用遥控器将大铁门打开了,好像知道他们要到来似的。
       高哲建将车开进大门,马上感觉里面的气氛不对头。通向小楼弯弯曲曲的小道两旁,站有荷枪实弹的武装人员;那栋西洋式两层小楼周围也有不少散落武装人员戒备着。
       高哲建见到此,稳稳将车停住,伸手将旅行包拿过来,抽出了里面的冲锋枪,装好弹夹,打开保险装置放在怀里。
       这时有一个荷枪实弹的家伙走过来,矢野春子马上摇下玻璃窗,探出头去问:“先生,有事吗?”
       那个家伙说:“这里不许停车,马上开走。”
       “是。”矢野春子道。
       高哲建启动汽车向小楼开去。小岛一郎带着五、六个人站在小楼门前等着他们,高哲建将车停在他面前,探出头问道:“特派员,怎么回事?咱们不是说好了,我们来接您吗?”
       小岛一郎摇晃着肥大的身躯哈哈笑道:“川雄君,不要跟我耍小聪明。你我都很清楚,坐在你身边的这位女士是个危险分子。”
       高哲建看了一眼矢野春子,很显然矢野春子神色有些慌张。
       “特派员,您开玩笑吧?”
       “不是开玩笑,川雄君,请您下车。”小岛一郎脸色一变,向两旁的人员挥手道:“去,把车上那个女人给我绑了!”
       高哲建伸手一拦,“不许动!特派员,请您说清楚,春子少佐怎么成为了一个危险分子?”
       “什么春子少佐?她叫李春兰,是东北抗联的一名危险分子!你比我更清楚。”小岛一郎咆哮地吼道。
       “哈哈,”高哲建大笑道,“真是岂有此理,明明是特派员派来的春子少佐,反倒成了抗联的危险分子,还他妈的我比你清楚。”
       “请你记住帝国军人规矩!马上下车跟我们去执行军令。”小岛一郎阴沉地冷笑道,“我要亲手把她交给土肥原贤二大佐。”
       “好吧。”高哲建应道,在车里弯下腰去拎旅行包。小岛一郎却警惕地向后倒了两步,高声道:“小心!”
       他的话音刚落,高哲建已经将冲锋枪伸出了车窗,随着扣动扳机的声响,一串子弹射向小岛一郎等人。
       小岛一郎早有防备,倒地一个翻滚趴在了地上;围在他身边的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高哲建乘其他武装人员还没反应过来,飞快地提着冲锋枪下了车,将枪口抵在了小岛一郎的脑袋上,“不许动,把手放在脑后!”
       “你这畜牲,打死我吧!打死我你也跑不出这座院子。”小岛一郎抬起头咬牙切齿地说。
       高哲建左手掏出左轮手枪,击中了他那摸向腰间的右手。
       这时,在小楼的旁边有个人举起手枪瞄向高哲建,已经握住手枪跳下车的矢野春子,快速地举枪击中了他的眉心。
       高哲建把左轮手枪插在腰间,一把拖起小岛一郎搜出他身上的手枪,扔给矢野春子,然后用冲锋枪顶在他的腰上说:“告诉你的人放下武器,不然老子一枪毙了你!”
       “休想,你这个帝国的叛徒!”
       高哲建抬高冲锋枪,射掉了他的一只耳朵。小岛一郎疼得嗷嗷叫了两声,突然大声叫道:“你们开枪呀,不要管我,打死这个畜牲!”
       高哲建一听急忙把小岛一郎拉到身前,用他的身体挡住自己,又急忙招呼矢野春子,“快,在前面带路进小楼!”
       矢野春子疾步奔向小楼,紧贴在小楼门口向里面探望。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枪声,子弹正好从矢野春子的头部擦过,她就地打了一个滚,匍匐在小楼的地板上,双手向里面开了几枪。不知怎的,小楼里并没有人。矢野春子趴在地板上回头招呼高哲建道:“快进来,里面没有人。”
       高哲建听了轻轻一笑,拖着小岛一郎倒着向后退。已经伤了一只手、掉了一只耳朵的小岛一郎,不死心地大声叫骂着拼命挣扎。高哲建不想一枪打死他,还要留着他当一个活靶子,于是瞄准他的下腹部,扣动了冲锋枪的扳机。
       小岛一郎顿时不再叫骂了,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被高哲建拖进了小楼。
       高哲建把小岛一郎狠狠扔在地板上,矢野春子双手握着手枪,匍匐在小楼的门口,紧盯着门外。
       “你杀了我吧!”受了重伤,完全失去了抵抗力的小岛一郎满口都是血,他双目冒火,全身不住地抖动,朝高哲建吐出一口血痰。
       “我会杀了你,但不会让你痛快地死。”
       高哲建给冲锋枪和左轮手枪都装满了子弹,把左轮手枪插入腰间,用脚踏在小岛一郎的胸膛上,问道:“说,你们打算干什么?”
       “还用说吗?这你都知道。”
       “为什么四处追杀我?”
       “还用问吗?你从回来就没打算为帝国效力,反而端掉了我们的一个重要观察所,破坏了我们的计划。”
       高哲建微微一笑,又问道:“现在你们打算实施什么行动?”
       “哼,把溥仪弄走……接着宰了你!”
       高哲建眼里冒出野兽般的凶光,把冲锋枪口伸到了小岛一郎的嘴里,“还是我先宰了你吧。”随着低沉的一声枪响,小岛一郎的脑袋开了花。
       高哲建看也不看死去的小岛一郎,转身蹲在矢野春子身边,“那些家伙们有什么动静?”
       “很不妙。有可能他们已经把我们包围了,想冲出去都很难。”矢野春子继续紧盯着门外说。
       高哲建把矢野春子拉了起来,“这座楼你比我熟悉,请想一想从哪里跑最安全。”
       矢野春子想了想,“请跟我来。”说着站起身,领着高哲建顺着楼梯快步跑上二楼,经过走廊来到敞开式的阳台上。
       
       高哲建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座阳台,它在二楼的正中央,两旁是一排排房间,视野开阔,站在阳台上往下看是一条幽静的小路。这里的确是逃跑的一条安全之路。
       但这时,他突然发现幽静的小路上,急匆匆跑来了一队全副武装人员,三楼的阳台上也有人向他们射出了子弹。那些急匆匆跑来的人很快散开,将小楼团团围住,有一个家伙手拿喊话筒高声叫喊道:“放下武器,你们被包围了,如果继续顽抗,就把你们彻底歼灭。”
       高哲建见到这种阵势,急忙拉着矢野春子,将身子紧贴住墙壁,举起冲锋枪向三楼阳台射出一串子弹,楼上阳台马上寂静了下来。可楼下却出现了可怕的情景,正对着小楼的路上伸出了三挺轻机枪,身后的矢野春子发出了一声惊叫。高哲建回头一看,原来有人从三楼顺着楼梯下来偷袭他们。
       见此情景,高哲建惊呆了。
       楼下的喊话筒吼了起来,“放下武器,不然我们的机枪就要开火了。”
       话音刚落,那个家伙对射手命令道:“开火!让他们尝尝我们机枪的厉害。”
       三挺轻机枪立即喷射出刺眼的火舌,一挺朝着高哲建的头上打,另一挺的子弹打在他的右脚边,第三挺打在他的左脚边,弹雨横飞。此时,身后的矢野春子连连叫着向楼梯口发射子弹。
       高哲建深深吸了一口气,盘算着如何打击才能躲开这场灾难。
       他突然翻身就地打滚,手里的冲锋枪向楼梯口射击,趁此机会,矢野春子给手枪装填满子弹。但没想到,这时从三楼阳台上扔下了两颗手榴弹。
       高哲建抱住矢野春子连连打滚,落在二楼阳台上的手榴弹爆炸了。伴随着爆炸声,围住小楼的人冲了进来!
       高哲建松开矢野春子,感到精疲力竭,眼睛下意识地眨了一下。但他还是顽强地端起冲锋枪,匍匐在地准备射击。
       突然,在他身后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喝斥声:“不许动,放下武器!”
       那声音像一盆冰冷的水,浇得高哲建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他回头一看,没错,就是矢野春子!
       “果然是你,一条日本狗!”
       “不要说得这样难听,请给我留下一点好的印象。”
       这时候从三楼、一楼冲进来的人,团团地把高哲建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印象是狗屁。我想死得明白,我问你,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为什么骗我?”
       高哲建边说边站起身,手里的冲锋枪端了起来。
       “把他的枪下了。”矢野春子手里的枪指向高哲建,向两边的武装人员命令道。
       有两个家伙上来一把夺下高哲建手里的冲锋枪。高哲建浑身冒出了冷汗,他咬着牙齿心里说,真他妈的应该在国民饭店时把她宰了!
       “这么说,你真是个日本人?你叫我见的那些所谓东北朋友都是一个骗局?”
       矢野春子没有回答,脸上毫无表情,“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现在你唯一的出路就是为帝国利益完成你的任务,回头是岸。”
       “那为什么还要杀我?”
       “因为你从回来后就破坏了我们的计划,你太自以为是了。”
       高哲建冷冷一笑,“原来你从跟着我回来的那天,就是不惜牺牲自己尊严,前来监视我的母狗!”
       矢野春子身子微微一颤,“川雄君,我曾经说过,不要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到现在我还没有下令开枪打死你。这……”
       “这能说明什么?”
       矢野春子马上说道:“你应该清楚,出卖帝国利益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尽管你是中国的血统,但你必定在大日本帝国接受了正规的军事训练,帝国对你抱有极大的希望。”
       高哲建打断了她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的话我清楚,正因为我身上流着中国人的血,所以我是抱着复仇的心情来的。开枪吧,我不怕死,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把你们这些小日本杀净。”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当然,在日本也有好人,比如我的妻子川雄枝子……”
       矢野春子脸色一变,“好了,你说的话太多了。你必须死了,这是军部的命令。”
       矢野春子说罢,举起手中的枪。高哲建闪电般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可矢野春子手中的枪已经响了,一枪击中了高哲建的右手,一枪击中了自己腹部。
       “对不起了,川雄君。我知道你不死心,也知道你的身上还有两把枪,一把左轮、一把二十……二十响镜面匣子……”矢野春子脸色灰白,喘着粗气,睁大眼睛继续说,“我……爱你。我知道……你……你是个有血性的好人,我要和你一起……一起……”
       围在四周的人如梦初醒,有人大喊道:“夺下她的枪,捉住他们,他们是一伙的!”
       矢野春子发出凄惨的笑声,枪声再一次响起,一枪是矢野春子射在高哲建身上的,一枪是高哲建用左手射在矢野春子身上的。
       两人倒下时,身子几乎碰到了一起。高哲建扔掉手枪想伸出手接住矢野春子,可他感到力不从心,只是意识还算清晰。这个矢野春子是个好人,和他的妻子川雄枝子是一样的好人,她不想叫小日本把他们捉去,她想和他一起死。高哲建一边想着,一边好像坠入到虚无缥缈的悬崖中,他感到口和鼻向外涌出了热热的粘稠的液体,慢慢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