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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写真]神医子弟恩仇录
作者:朱晓翔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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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 子
       纽约德斯代尔大厦。
       来自全球各地的心脑血管专家云集于此,参加两年一届的纽约国际心脑血管会议,即PURC论坛。
       会议第三天,进入自由发言议程,有资格发言的都是在国际上享有盛誉、有大量研究成果的专家学者。
       此时在台上发言的是美国加利福利亚大学医学研究中心的米勒博士,他旁征博引,一个个病例信手拈来,严密而有逻辑,引得台下掌声阵阵。突然,他话锋一转,对中医在这个领域的努力大加鞭挞,认为其缺乏科学性、系统性和严密性,他认为用这些民间土法挑战人体中最精密、最脆弱的器官痼症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无不轻蔑地说:“一个白胡子老头,也许没有正式行医证,让你喝下一碗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成分的药,里面说不定有蜘蛛、蝌蚪之类的动物,你能相信会治好你的病吗?当这些汤药没有疗效时,他会告诉你应该用七月份的蜘蛛,而不是三月的。”
       此言一出,全场人笑得前俯后仰。
       米勒博士很有风度地微笑着挥挥手,走下讲台。迎面上来一位年轻的中国人,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彬彬有礼地用一口纯正的英语对他说:“请稍等一下,米勒博士,我有一些问题想请教一下,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
       米勒博士有些愕然,在心脑血管医学领域,没有一蹴而就的奇迹,只能靠长期临床的积累和艰苦细致的研究,能取得一定成就并在国际小有名气起码要四十开外,以眼前这个小伙子的年龄,只能作为志愿者在会议中做些服务性工作。出于礼貌,他点点头:“请。”
       “我想利用这个讲坛,向在座各位,包括尊敬的米勒博士调查一件事,你们之中有谁用三个月以上的时间研究过中医?”
       场下一片窃窃私语,除了两名来自中国的教授外,无一人举手。
       年轻人笑了笑:“我是学中医的,但是我对西医的学习和研究已有七年。中国有句名言,不调查没有发言权,我想没有研究过中医的人不应该对中医作一些不恰当的评论。”他把目光转向米勒博士,“比如说中医治疗心脑血管疾病是不会用蝌蚪的,但是蝌蚪的确可以治病。”
       米勒博士严厉地问道:“你是谁?这里可不是宣扬中医好处的地方!”
       年轻人自信地笑了笑:“我是谁?你一定认识美国ACC基金会主席查切尼博士,他可以告诉你。”说着,他走到讲台旁边开启了视频电视,熟练地操作之后,屏幕上显出满脸严肃的查切尼博士。全场一片哗然。
       ACC基金会是美国科研领域规模最大的基金会,专门大手笔赞助高科技领域的医学研究和学术论坛,米勒博士所在的医学研究中心就得到ACC的大力扶持。但是众所周知,基金会对课题的审核和监督相当严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查切尼博士号称“论题杀手”,每年不知有多少研究课题被他手中的笔毫不留情地否决。
       米勒博士上前一步正准备打招呼,查切尼博士已经开口了:“女士们,先生们,上午好。见到你们很高兴。坦率说,为了我身上久治不愈的病,我见过你们当中许多人,包括可敬的米勒博士。现在我想正式告诉你们,我的病已经完全治愈了。而创造这个奇迹的,就是此时站在讲台上的帅小伙子!”
       台下一片哗然,众人不由重新打量这个年轻人。
       米勒博士立刻道:“请原谅,为了你的健康我想说一句,治疗动脉硬化和由此引发的相关疾病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就算短期内有所缓解也不能大意。”
       查切尼博士点点头:“谢谢你的关心。我也在继续观察和调养中,至少目前我的感觉不错,昨天打了一场高尔夫,我敢说那是我十年来最好的成绩。请允许我向你们介绍令我焕发活力的专家,他来自中国,神秘而英俊的顾先生,用神奇的中药使我恢复健康,当然,”他耸耸肩,“因为中药的成分问题,无法进入美国境内,我只好不断乘飞机到中国,路费比药诊费还贵,不过值得。”
       顾先生微笑着问:“博士喝的中药里面有蜘蛛、蝌蚪吗?”
       查切尼博士有些疑惑:“喔,我确信没有,只是一些草药,不过如果喝了它们能使我更加年轻,我不会拒绝。如果大家能腾出时间让顾先生阐述中医治疗的心得,我将感到万分荣幸,谢谢各位。”
       静了足足有十多秒,全场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二十分钟后,帅小伙子结束了演讲,台下又爆发出经久不绝的掌声……
       特别任务
       J省安全厅行动处一科科长方成接到电话匆匆赶到单位时,已是夜幕降临,整个安全厅大楼灯火通明。
       在楼下迎面碰到行动处费处长,他正夹着公文包一脸疲倦地下车,方成连忙叫住他:“处长大人,十二道金牌将我召来,有何吩咐?”
       费处圆乎乎的脸上露出笑容:“有好事等着你呢,随我到办公室来。”
       跟在费处后面,方成忐忑不安地问:“我能有什么好事?”
       费处关上办公室门,坐好后一本正经地说:“今天总局紧急布置一项调查工作,要求我们限期完成,思来想去,这件事非你不可,我向局领导汇报决定由你具体负责这次调查。”他眨眨眼,“总局派来一名女调查员,据可靠消息,她芳龄二十七,至今未婚。因为你是局里唯一的单身汉,所以才决定让你和她搭档。给你一个机会,还我们一个奇迹,好好把握喔。”
       方成苦笑着连连摇头,实在无法接受费处这种幽默,随口问道:“这个机会叫什么名字?总局大部分人我都认识。”
       “梅婕。”
       “梅婕!”方成惊得站起来,差点将手边的茶杯碰翻。这个冷漠倨傲、说话比较冲的女孩子他太熟悉了,去年他被抽调到总局和她一起办过案,合作得磕磕绊绊,很不愉快,若不是方成对待女孩子向来有绅士风度,早就吵翻天了。
       “不要激动,就算知道要和老朋友合作,也不用这么夸张嘛。”费处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且听我慢慢道来。”
       W市东南一百多公里的大明山,山青水秀,景色怡人,但因地势险峻,交通不便,与外界联系较少。近来传说山里出了个神医刘,小到头痛脑热、跌打损伤,大到慢性疾病、重病绝症,不用透视、化验、CT等,只需搭手听脉,开出几贴药方,等药差不多服完时,病就能基本痊愈。因为只是小道消息,并无人去验证。
       两个月前,一位著名企业家,家产逾数十亿的富豪应J省政府邀请参加投资洽谈,会后去桑拿按摩。突然间只听他大叫一声,全身抽搐不止,瘫软在按摩床上。惊慌失措的按摩小姐和周围随从、陪同官员赶紧围上去,却见他只剩下眼珠还能转动,其它部位软乎乎的一点儿力都没有。等送到省城最好的医院,几十位专家、教授、知名学者,面对这莫名其妙的病症居然束手无策。几个小时过去了,该试过的办法都试过,该用的药都用过,病人却毫无起色。
       一位秘书在市长旁边嘀咕了一句:“这种怪病西医没办法,可以送给中医试试。”
       市长立刻一挥手:“走,抬到中医院。”
       省级中医院院长薄幕云早就恭候在大门口,将此视为东风压倒西风的关键一役,准备亲自上阵。
       将富豪身体放置好,薄幕云三指搭住病人脉搏,闭目良久,道:“应该是神气散乱,浊气下沉导致穴位错乱。准备针灸!”助手拿出院长的专用针灸盒,按照他的吩咐从里面抽出十几根长短各异的银针。
       市长眉头紧锁,低声道:“如果这边再不成功怎么办?你们都动动脑子。”
       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病人从头到脚扎满了针,发青发白的嘴唇有了血色,眼珠急剧地转个不停,像是感受到体内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先前完全不能动弹的手脚微微颤抖,胸腹的起伏加快,显示这些针起到了一定的效果。
       薄幕云一圈圈地围着病床走动,手中的银针越来越少。终于,手中只剩下一支最长的银针,他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似乎无法确定准确位置。短短几分钟,反复摸病人的脉搏不下十几次。周围的人都紧张地看着他,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突然,薄幕云长叹一声,颓然放下手中的针道:“抱歉,我无能为力,你们另请高明吧。”
       富豪的助手哭丧着脸对市长道:“现在怎么办?市长,老总的身体可千万不能有闪失啊,钱不是问题……”
       有位秘书道:“听说大明山里有位姓刘的神医……当然只是听说,没有得到证实。”
       急病乱投医,市长随即指示:“快与大明山那边联系,叫那个刘神医连夜赶过来。”
       经过漫长而难熬的等待,终于等到大明山方面的消息:神医说曾与人有过约定,终生不出大明山一步。不管如何劝说,他死活不肯出山。
       市长当机立断:“与军区协调,借一架直升飞机,把病人送到山里去。如果治不好,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面对从天而降的飞机和脸色严峻的大小官员,一身农户打扮的神医刘确实有些惶然,不过当他的眼光转向软绵绵的病人时,又恢复了医者的尊严和自信。众目暌暌下,他伸出两指搭在病人脉搏上,闭目冥思。过了一会儿,他指着病人身上的针眼道:“这些是谁扎的?”
       “省中医院的薄幕云。”
       神医刘闻言有些惊讶,沉思良久:“是薄幕云吗?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错了,只是最后一针他为什么不敢扎了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富豪的助手立刻“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您是神医,求求您,千万要治好我们老总,不管多少钱我们都给。”
       神医刘摇摇头:“我不需要钱,只有一个条件。”
       众人都连连点头,静气屏息地听他说。
       “我要求你们不要对薄幕云说是我医好他的,只有这个条件。”
       只见神医刘从随身包裹里找出一根长针,与薄幕云最后抓在手中不敢扎的针差不多长短,用右手两指按按病人的下腹、小腿,只见银光一闪,神医刘突然一针扎下去,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针落在什么部位,他已经收针站起来道:“好了。”
       仿佛是验证他的话,担架上的亿万富豪轻轻呻吟一声,缓缓抬起身子,迷惘地看看四周:“我在哪儿?”
       ……
       绘声绘色讲完,费处“咕嘟”喝下一大口水:“怎么样?想不到世上真有神医吧?”
       方成说:“就算神医刘再神奇,也没有涉及国家安全,不属于我们安全厅的职权范围,为什么要调查他?而且总局还专门派人负责?”
       费处面色一正道:“怎么不涉及国家安全?凡是涉及国家利益和民族经济发展的都要纳入保护范围。比如说七年前我国中医专家研制出治疗婴儿腹泻的汤剂,结果被日本人搞到手,申请专利并大规模生产出口,令我们损失几十亿美元,前车之鉴呐。”
       方成明白了:“总局想对神医刘采取特殊保护措施,防止被外国人挖走?”
       “是的。你要配合梅婕深入了解神医刘的身世背景、人生经历和社会关系,以及是否真有妙手回春的医疗手段。如果一切属实的话,就将他带出山直接送到北京,明白了吗?”
       初到大明山
       从市区出发,经外环,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就抵达了大明山下的白起镇,司机说从这里起就是崎岖不平的山路,只能步行上山。
       一路没说话的梅婕首先跳下车,露出少有的兴奋:“走就走,爬山是一项有益的健身活动,平时难得有机会碰上。”
       方成道:“你从小在城市里长大的吗?”
       “是啊,”梅婕看看他,“你以为我会爬到一半就叫苦连天?哼,狗眼看人低。”
       又来了,这丫头说话总是不怕得罪人,方成耸耸肩,不与她计较。
       两人走至镇上,方成东张西望寻找什么,梅婕皱眉道:“快点,你不是说要在日落前赶到那儿吗?”
       方成指指前面一家商店,耐心道:“我们进山需要一天时间,出山又要一天时间,找神医刘谈何容易?他平时在山里各个村落行医,有时还要进深山采药,这次我们说不定得在里面呆上十天半个月的。山里毕竟条件差些,生活物资不全,多少要准备一些吧。”
       梅婕恍然大悟:“喔,那你去买吧。”
       方成促狭一笑,慢吞吞道:“我可以去买,可以有些女人的东西我实在不知道怎样选……”
       梅婕立即反应过来,脸微微有些红,抢到方成前面朝商店走去。
       漫长而崎岖的山道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方成看看梅婕满脸通红、香汗淋漓的样子,知道她在硬挺,道:“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后面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梅婕一听便瘫坐到石阶上,拿出矿泉水直往嘴里灌,无力地抱怨道:“这山道又高又陡,又没有一条好路,谁能一口气爬上去?”
       这时,从山下上来一个中年人,个子很高,身材瘦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步伐矫健灵活,显得轻快而有节奏,一看就知道有丰富的登山经验。他不一会儿便走到了两人面前,“请问从这儿上去就是黑龙寨吗?”
       方成点头:“是啊,你也是第一次进山?”
       中年人擦擦汗,索性坐下来:“嗯,进山找一个老朋友,你们呢?”
       “找神医刘,请他替我看病。”方成笑道。
       中年人用锐利的目光扫了扫方成,又上下打量了一下梅婕,摇摇头道:“不像,两个都不像。”
       “为什么?”梅婕这会儿喘过气来,饶有兴致地反问。
       中年人突然伸手去捉方成的手腕,方成下意识一缩,谁知中年人动作看似缓慢,实则迅疾而准确,一把扣住手腕,三指搭住脉搏一会儿,松开手道:“你没病。”
       方成毫无反抗地被擒住手腕,自感脸面大失,对眼前之人提高了警觉,故作不解道:“你一摸就知道有没有病?我不信,我的病只有用仪器才测得出。”
       中年人放声大笑:“看来你不仅现在没病,以前也没有生过大病。如果你是医院的常客,怎么会认不出我薄幕云?”
       两人大惊,异口同声道:“你就是省中医院院长薄幕云?”
       “不像吗?”薄幕云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们,“我看你们都不是病人,你们究竟找神医刘干什么?”
       方成脑中一转:“你也找他?你知道上次亿万富豪被一针回春的事是神医刘做的?”
       双方都不说话相互盯着彼此,只有山风在山谷间肆意呼啸。
       过了会儿,薄幕云道:“你们不是普通人,应该是有政府背景的,能否如实告知你们的身份?这样也许我们的谈话能深入些。”
       梅婕亮出工作证:“安全厅,我们奉命进山调查神医刘的行医真相,看是否有人为操纵或夸张神化的情况。”
       薄幕云点点头:“看来上次亿万富豪的事影响不小,竟然惊动了你们安全局,大明山从此不再平静啰。”
       方成试探道:“您与神医刘是老朋友吗?”
       “何止是朋友,老实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就是与我失散了二十年的大师兄。”
       方成和梅婕齐齐“啊”了一声,心中均想:难怪薄幕云不敢扎的最后一针神医刘敢下手,原来他是大师兄,这么说来他们是一脉相承了。想到此,方成忍不住道:“既然他有如此高的水平,为什么窝在大明山里?从省城到这儿不过一百多公里,为什么竟会二十年不通音讯呢?”
       薄幕云问道:“这属于你们的调查范围吗?”
       梅婕道:“有关神医刘的一切资料,包括师门背景,社会关系等等我们都需要掌握。”
       薄幕云点点头:“既然是这样,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来,我们边走边谈。”
       四十多年前,还是解放初期,江湖郎中顾真人四处游医出诊时,陆续收留了几名弃儿,薄幕云是其中最小的一个。他前面还有两个师兄,一个师姐。大师兄便是刘海骄。
       转眼间二十年过去了,顾真人不仅在生活上悉心照顾他们,还传授他们歧黄之术,希望他们早日独立闯荡江湖行医积善。
       众徒弟中唯一的女孩丁晖晖出脱得清秀可人,师傅和两个师兄均对她宠爱无比。据说大师兄迟迟不谈及婚娶就是想等师妹长大后娶她为妻,而顾真人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也是基本默许。大师兄天赋过人、悟性极高,医学药理上一点就透,而且能举一反三,是几个弟子中最有希望继承师傅衣钵的。
       
       谁都不曾想到,丁晖晖的一颗芳心早已系到二师兄沈峰身上。沈峰天生体弱多病,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说话也细声细气的。由于身体原因很少随师傅外出行医,经常闷在家中看书。时间一长,博览群书的他竟有一种与其它人完全不同的书卷气,在许多病症的处理上也有不少独到的见解,只是实践方面要比大师兄差一些。
       在刘海骄眼里,沈峰基本上是个废物,谁想这个向来被他瞧不起的废物竟然夺走了师妹的芳心。他找沈峰谈过,沈峰说男女之情,天合之作,非人力可以改变。再找丁晖晖,她说得很诚恳,大师兄你是个好人,这些年照顾我关心我,我真的很感谢。可是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敬重的大师兄,谈到感情,我的确是真心喜欢沈峰的。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沈峰与丁晖晖终成连理,两年后,他们有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顾真人给他起小名叫安儿。
       就在安儿刚刚过完两岁生日后的一个晚上,师傅突然中风,急切唤来几个徒弟,交待了几句后便撒手西去,连众所周知的镇门之方“清莲五味镇喘散”都没来得及给他们留下。悲痛欲绝的徒弟们哭红了双眼,三天后,按师傅的吩咐将他葬在一个秘密的山洞里。等一切安定下来,沈峰和丁晖晖正式向大师兄提出要搬出去自立门户。刘海骄没有觉得意外,师兄弟几个各奔前程是迟早的事,他只说了一句,行,你们出去吧,小师弟年纪尚幼,恐怕还不能独立行医,暂时跟在我身边。你们也不要走太远,有事常联系。
       本来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十几天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沈峰和丁晖晖抱着孩子魂不守舍地来到大师兄面前,双双跪倒在地:“大师兄,求你救救安儿吧……”
       牵机之毒
       正讲到关键处,从后面追上来几个游客,说是日近黄昏,防止山中野兽出来伤人,结伴而行安全些。薄幕云便收住了话题。七八个人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累,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黑龙寨。
       说是村寨,其实只有十几户人家,守着几分薄田,种些庄稼、采些药材、打些野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在村子的最东面,有个小院子外挂着个旗杆,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旅客之家。
       他们进了这家旅馆,找定了住的房间,便点菜吃饭。菜上齐后,方成将老板叫过来问道:“向你打听个人,神医刘这阵子在哪儿?”
       提起神医刘,老板眉飞色舞:“你们是专程来找他看病的吧?他可是咱们大明山一宝啊,这十多年来,咱们大明山里没有一个人出去看病的,全是神医刘包了。”
       过了一会儿,老板把汤送上来,边往桌上放边说:“可惜你们这次未必能找到神医刘,自从上次一针治愈亿万富翁后,多少人慕名来到山里求医,有上门重金聘请他出山的,还有请他拍广告、做代言的,神医刘被搅得吃不好睡不香,索性钻到深山里去了。”
       三人彼此望望,方成道:“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吗?”
       “鹰嘴峰,大明山最高最险峻的地方,文革时有不少省委高官躲到里面避难,后来有几百个红卫兵进去抓他们,因为山里人不肯带路,失踪了三四十个。”
       梅婕问:“离这儿有多少公里?”
       老板咧开嘴笑了:“山里人不晓得公里,只按天数算,从这儿到鹰嘴峰,顺利的话要走三天吧。”
       梅婕啊了一声。
       方成看看梅婕,只笑不言。他知道她的性格,打死不认输,可是长途跋涉、翻山越岭,对于这样一个长期在城市生活的女孩子来说确实是很严峻的考验。
       梅婕有些恼怒:“看我干嘛?我像是那种遇到困难就打退堂鼓的人吗?你放心,不管多困难多凶险,我不会输给你。”
       她说完“啪”一下将筷子扔到桌上,头也不回地钻到屋里去了。
       薄幕云和方成吃饱喝足进屋时,梅婕早已钻进睡袋面朝墙睡了。方成使个眼色道:“薄院长,我们出去吧,我想继续听你讲大师兄的事。”
       “好,咱们院子里聊。”
       “就在这儿讲吧,”梅婕翻身而起,“我刚才只顾生气,没睡着。”
       薄幕云笑了笑,觉得这个姑娘虽然率直但有几分可爱。他坐到床边,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长叹一声道:“二十多年了,可那一晚的事还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刘海骄吓了一跳,连忙扶他们起来:“有话慢慢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丁晖晖泪如雨下:“安儿好像中毒了,我们实在无力施救,大师兄你擅长解毒,师傅将解毒秘方都传给你了,只有你能救安儿。”
       顾真人的“雪泥梨影镇毒丸”可以解百毒,准确地说,凡是因兽伤、蛇咬、草木类接触等中的毒,服用此丸后均可以解毒。用西医的说法,这种药丸是功能相当强大的广谱性解毒丸。缺点是服用此药后,身体将产生很强的抗药性,以后无论有什么病都很难靠服药治好。顾真人说过,对于医者来说,如果用“雪泥梨影镇毒丸”就意味着失败,意味着你没有找到真正对症疗毒的药方,是对患者不负责的做法,所以此药只能到无计可施时才能使用。
       早在文革前期就有人找过顾真人,愿出50万元买药丸的秘方。那时候的50万简直比现在的500万还值钱,可顾真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后来这个秘方传给了刘海骄,为此沈峰和丁晖晖私下里忿忿不平,认为师傅太偏心。不过弟子们都知道,真正的镇门之方“清莲五味镇喘散”还在师傅手中掌握着,与这相比,“雪泥梨影镇毒丸”根本不算什么。
       刘海骄也极喜欢安儿,听了师妹的话连忙接过来,边查看边问:“什么症状?”
       “从傍晚起突然开始抽搐,全身都抽动不止,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停下来,两眼翻白,气息微弱。我们将能试的药方都试过了,没有一点起色。”
       刘海骄翻开安儿的眼皮,再仔细察看舌苔,最后才搭脉。过了半晌,他抬起头,脸上露出少有的激愤之色,对沈峰冷冷道:“这是牵机之毒!”
       在场几人都是行家,闻言皆大惊失色,牵机散是极可怕的毒药,从理论上讲入口即无救。由于此毒非常霸道,各种医书对此语焉不详,属于几近失传的极毒之药。用这样的千古奇药来毒一个两岁的孩子,手段太过毒辣。
       沈峰面色不改,缓缓道:“我也猜出几分,这符合古籍中所描述牵机之毒的症状。”
       两人站得很近,眼睛就这么相互逼视着,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丁晖晖救子心切,也来不及细琢磨,哭道:“大师兄,你手中不是有师傅的‘雪泥梨影镇毒丸’吗?它一定可以救安儿,一定可以的。”
       刘海骄仿佛没听见她的哭喊,对沈峰说:“牵机之毒失传已久,普通人根本配制不出来,就算会配,也不会拿来害一个孩子。”
       话说到这份上,不仅丁晖晖,连薄幕云也听明白了,大师兄是怀疑自己人下的毒,确切点说,就是怀疑是沈峰干的。一,沈峰饱阅古籍,有可能发现牵机散的配方;二,母子连心,丁晖晖不可能对亲生儿子下毒,但外人又不可能有机会,只有沈峰嫌疑最大;三,“雪泥梨影镇毒丸”价值千金,以沈峰对药材的了解,解析后卖给制药厂可大赚一笔。
       丁晖晖立刻叫道:“不可能!俗话说虎毒不伤子,他不可能为了钱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的。大师兄,不管如何,这件事总会水落石出,当务之急是先救安儿……”
       出乎意料,刘海骄将安儿往丁晖晖怀里一塞,转身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让下毒的人解吧。”
       丁晖晖呆呆地抱着安儿,不能置信地说:“大师兄,你不救安儿?你是最喜欢安儿的,你忘了吗?安儿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他活不过今夜的……”话未说完便泣不成声。
       沈峰上前一步道:“大师兄,大人纵有千般不对,孩子是无辜的,你怀疑我下毒也好,怀疑我想得到秘方也罢,人命关天,何况安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求你将是非放在一边,先救了孩子,哪怕明天我自缚双手跪在你面前任你盘问。”
       
       刘海骄头也不回道:“好,只要你承认是你下的毒,我现在就治,不会迟滞一刻。”
       沈峰气得脸都变了形:“刘海骄,你不要逼人太甚,挟技欺人,明明没做的事你让我怎么承认?我怎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
       “你还是不认帐是不是?天下竟有你这种视财如命的人,师妹嫁给你真是瞎了眼!”说着,刘海骄拂袖而去。
       丁晖晖一时急火攻心,一头栽倒在地。
       沈峰冲着刘海骄的背影大声喊道:“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小人,今天我就将安儿放在堂屋里,要死也死在你这儿!”
       安儿不见了
       房门突然打开,沉浸在故事中的三个人都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原来又有一名客人来睡觉了,外面漆黑一片,那人居然戴着个太阳帽和墨镜,帽沿压得很低,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面目。他看了看里面三人,知趣地靠门和衣躺下。
       这一来薄幕云住口不谈,打了个呵欠说睡觉了,他悄悄冲方成使个眼色,便自顾自地拉开一段距离睡下来。方成急忙说:“我睡到你旁边。”
       薄幕云正色说:“那怎么行?万一夜里有坏人睡到梅小姐旁边呢?”
       梅婕还真有些担心,赶紧说:“方成,你睡到我旁边,不过要是你睡相不雅的话……”
       睡在门口的人“扑哧”一笑,梅婕冲他喝道:“有什么好笑的!”那人倒老实,不再出声,只是肩头一耸一耸显然还在窃笑。
       方成涨红了脸,嘟囔道:“那我离你远点好了,真麻烦。”
       山里的夜晚格外寂静,偶尔从遥远处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嚎叫。
       早上起床时,发现昨晚投宿靠门睡的人已经走了,方成想这人早出晚归,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他漫步到院子外打了一路拳,微微出了些汗,这才回院子,正遇到老板在打水。他向老板问道:“你昨天说神医刘在梅花潭有个家,他家里还有哪些人?”
       “他是孤家寡人一个,听说十几年前娶了个媳妇,一直没孩子,后来不知为什么媳妇跑了,从此他就一个人过。”
       又扯了几句,薄幕云和梅婕也醒了。吃过早饭后,方成说反正鹰嘴崖在正南位置,不如绕个小弯先到梅花潭,去神医刘的家看看,向他的邻居了解一些情况,大家都同意。
       上路没走几步,梅婕就迫不及待地要求薄幕云继续昨晚的叙述,薄幕云深吸一口气道:“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心情觉得轻快很多,可是一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唉,就感觉压抑无比……”
       那天夜里,刘海骄回房休息去了,沈峰在左厢房照顾昏倒的丁晖晖,堂屋里只有薄幕云守着昏迷的安儿。日光灯下,安儿的脸色惨白且有几分诡异,薄幕云反复摸他的脉搏,始终是细若游丝的濒死脉象,只有身中极毒才会有此反应。薄幕云心中一阵酸楚,怎么会这样?他心里乱糟糟的,不知应该做些什么,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师傅还在,就不会有今天。
       想着想着,他猛然清醒过来:不行,我得为安儿做点什么!
       薄幕云起身到东厢房,在门口与沈峰碰个满怀,急急将他拉到一边道:“师姐可好?”
       “喂了点安神定心药,睡了。”沈峰永远是不急不躁的样子。
       “二师兄,为了安儿,你就到大师兄面前认了吧,只要能救安儿,受点委屈算什么?大师兄也是在气头上……”
       沈峰看着他,良久才叹道:“小师弟,你还不明白吗?大师兄这是在勒车打马呢。凭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相信我会对安儿下毒手吗?就是大师兄心里恐怕也清楚得很。这个帐我不能认啊,你想想,如果我认了以后会出现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薄幕云还是不明白。
       “眼下真相不明,晖晖被大师兄说得摇摆不定,我一松口即成铁案,那时虽救活一个,我却失去两个啊。小师弟,你想我能承认吗?”
       薄幕云终于明白了。沈峰如果承认是自己干的,丁晖晖绝对不会原谅他,而安儿长大后当然要恨透这个曾经为了钱置自己于死地的父亲,他将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想到这里,薄幕云暗暗心惊,想不到素日忠厚老实的大师兄会有如此深的心机。
       沈峰又道:“我只有再到师傅的房中找找医书,看是否有良方,安儿就有劳你照看,来之前我已经用药托住,最多可捱至凌晨,届时病情恶化将无可挽回,求你再央求大师兄出手,拜托!”说完,他冒雨匆匆跑向了后院。
       看着二师兄单薄的背影,薄幕云百感交集,决定拼着一骂也要求大师兄救活安儿。他跑到大师兄的卧室,里面没人。薄幕云又到书房、药房、干药房、前客厅找了一遍,都没有。
       薄幕云突然想起来,应该让丁晖晖单独找大师兄,求他回心转意,他赶紧跑到东厢房叫师姐。进门却发现原来躺在床上的丁晖晖不见了。当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她一定找大师兄去了。
       可是大师兄并不在自己房里,她要是找不到人,岂不是耽搁了救安儿的时间?不行,我得赶快找到大师兄!薄幕云转身又冲进了雨中。他直奔后山的“百草洞”,刘海骄经常在里面摆弄各种草药汤剂。好容易捱到后山,远远看到洞口透出灯光,他心中一喜,急走几步来到洞前,正待进去,就听到大师兄的声音:“你究竟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薄幕云明白,一定是三师姐先找到这儿,觉得还是不进去为好,于是他躲在一旁偷听。
       “别逼我了,现在我只想求你快些治好安儿,不想再听这些与安儿性命无关的争执。”果然是丁晖晖在说话。
       大师兄的语气缓和下来:“师妹,你也知道‘雪泥梨影镇毒丸’的副作用,此药一吃就意味着安儿以后不能生病,否则每次都是一个漫长的治愈期。‘牵机散’不是无药可解,配制此毒的人就会解毒。不对症下药,就是对安儿不负责。”
       “我不管,我不能眼看着安儿今晚就死在我面前。求求你了,大师兄,不管今后如何,请你先治好他吧。”
       “但是沈峰再下毒呢?今天不将他逼出来,他不会罢休的。”
       “大师兄,沈峰不会做出这种事的,请你相信他。我知道,因为我的原故,你对他一直有成见,但他的确是个好人,不骗你,真的。”
       刘海骄突然爆发了:“他算什么好人?他凭什么从我身边抢走你?我最看不得他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我整天跟在师傅后面四处奔波,行医就诊,他做了什么?他除了窝在家好吃懒做外就是骗取你的同情,骗走了你的一切!我今天就是要揭穿他的真面目!”
       丁晖晖早已泣不成声:“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是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的,他没有欺骗我。沈峰真的是个好人,你听我说一件事,这件事师傅生前嘱咐我绝对不能告诉你,可是……”
       薄幕云立刻竖起了耳朵,可惜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偏偏这时又连续十几个响雷将洞里的声音完全淹没,等雷声渐渐隐去后,丁晖晖已经说完,而大师兄说话时已经没有先前的愤怒和阴沉。就听他平缓地说:“既是如此,此事真伪当可辨认。安儿的脉搏我查过,可支持到凌晨三点,原想拖延至二点逼迫沈峰吐出真相,现在看来还是先治安儿吧,我们走。”
       薄幕云佯装刚刚跑来的样子,随刘、丁二人回到了院子。正好与从师傅屋里跑出来的沈峰碰到一处,沈峰看到他们三人,估计大师兄八成是松了口,于是面有喜色地让到一旁。
       刘海骄走到安儿的被褥前,突然脸色大变,说话的声音都有几分颤抖:“安儿呢?”
       众人大惊,被褥里空空如野,安儿不见了!
       薄幕云叹了口气,继续说:“众人霎时陷入一片混乱,大家发了疯似的到处找安儿,却怎么也找不到安儿的踪影。我难以抑制心头的愤怒,甩了平时尊若神明的大师兄一个耳光,从此我就一个人流浪行医,与他们失去了联系,不知道后面的情况如何,也不知大师兄为什么承诺不出大明山一步。”
       梅婕问道:“孩子就一直没有下落?”
       
       “不知道,就算有下落又能如何?没有大师兄的‘雪泥梨影镇毒丸’,他活不过凌晨三点。”薄幕云语气中充满落寞,也许在他心中,无力救治安儿是他永远的痛。
       方成安慰道:“世上没有绝对的事,也许偷走安儿的人就有把握治好他。”他立即换了个话题,“你的叙述中一直说自己在几个师兄弟中水平最低,是不是有点过谦了?”
       薄幕云斩钉截铁道:“这是当然,不仅水平最低,而且用医的境界上与他们都相差很远。”
       方成接着问:“顾真人在世时,对你们几个有何评价?”
       略一思索,薄幕云坦率地说:“师傅对我们几个都不满意,大师兄长于实践,灵巧有余,创新不足,拘泥于现有学识,不敢探索自己未知的领域;二师兄理论功底深,临床经验不足,有时难免书呆子气;三师姐性格浮躁,本来就不是学中医的苗子;至于我,呵呵,不再说了。所以师傅一直担忧衣钵的继承问题,安儿的出生是他的希望,可惜……”
       边说边走,转眼已近正午,方成挑了个荫凉的大树说休息一会儿。
       方成咬了一口面包,向薄幕云道:“中医对哮喘病有无好的治疗手段?”
       薄幕云沉吟了会儿:“没有,中医历来有个说法,外不治癣,内不治喘。这是中西医共同的难题。”
       梅婕道:“据说中医对一些癌症都有办法,怎么会攻克不下哮喘呢?”
       “哮喘是一种呼吸系统变态反应性疾病,从西医角度讲,是由急、慢性支气管炎、呼吸道过敏症、肺炎、肺纤维化等引起支气管慢性炎症、支气管痉挛而出现的症状;中医认为肺道不能主气,肾虚不能纳气,脾虚而生痰气,气逆于上,而发于喘急,故哮喘病为肾、肺、脾三虚之症。”
       “根据‘春夏养阳’的理论,中医对哮喘病一般采取‘冬病夏治’。哮喘病多发生于秋冬,患者在夏季发病少而放松治疗,其实不然。秋伤于湿,冬生咳嗽,夏季毛孔开泻,易伤津耗气,造成阴阳两虚,入冬后就容易受风寒袭击,所以在夏季宜利用气血经络通畅,皮肤腠理完全开泄,用药物直通过经络到达患处,清补扶正,滋阴补气,以恢复体内阴阳平衡,减少哮喘发作,逐步达到治愈目的。”
       “冬病夏治……”方成如坠雾中。
       牵机之毒重现
       不知不觉已是日近黄昏,一阵风从密林深处吹来,直凉到人的心里。
       薄幕云看看天色道:“差不多了,我们就地休息吧。”
       方成点头:“好,我去砍些柴来。”
       薄幕云选中了一处地势相对较高、地面平坦的沙土地,然后就开始搭篝火架,方成在旁边熟练地劈柴生火,插不上手的梅婕有些不好意思,便拿出食品袋准备食物。
       吃完晚饭,薄幕云坐在篝火边若有所思道:“你们找大师兄的来意恐怕不单纯,应该不仅仅是调查背景和行医的真实性吧?你们放心说吧,我是共产党员,党委书记,政治方面属于组织上信得过的人。”
       方成笑笑道:“安全部门行动都有一定的机密性,不过这件事调查的目的倒很简单,上级要求我们证实神医刘医疗水平的真实性,弄清他的社会背景。为保护和抢救民族遗产和中医文化,我们准备将他送到北京。”
       “这就对了,如果只是怀疑有人利用行医诈骗,不会惊动安全厅。唉,早就应该如此了,这些年来,国家对中医的投入和重视程度甚至比不上西医的一个学科,多少知名老中医都被日本、韩国挖走,很多独门医术在国内都失传了,我是看在眼中疼在心里啊。”
       薄幕云叹息一声道:“只是大师兄发下了不出大明山半步的重誓,如果真是这样,估计你们很难完成任务。我们这些走过江湖的人,对誓言看得比生命还重,他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
       方成笑道:“誓言是死的,人是活的,可以用直升飞机来接神医刘,飞机就叫‘大明山’,然后降落地点也叫‘大明山’,这样以来,神医刘不就没有违背不出大明山一步的诺言吗?”
       薄幕云一怔,随即大笑起来:“还是你的心思活泛,我们都老了。”
       梅婕哼了一声:“雕虫小计上不得大台盘,真正的大智慧、真男人,就应该一诺千金,不玩半点虚的。”
       方成哭笑不得:“喂,请出神医刘是我们的任务,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这是原则问题,我佩服坚持原则的人,这与任务无关。”梅婕的犟脾气又上来了。
       见两人又开始争论,薄幕云头都大了,伸伸腰道:“我到附近散一会儿步,松松筋骨。”
       见薄幕云走远,方成变魔术般亮出一根针,命令道:“把脚伸过来。”
       梅婕不解:“干什么?你也会针灸?”
       “神医刘的一手我不会,但我会挑血泡,这样明天你走山路才会感觉好点。”说着方成将针伸到火里烤了烤,算是消毒。
       梅婕愣了一愣,扑闪着大眼睛望了他一眼,脸上露出少有的羞色,依言将腿伸过去……
       不远处的树林里,薄幕云两手负在背后眯眼看着篝火边的男女,微微笑了。
       第三天上午,三人终于抵达梅花潭。这里十几户人家都是依山伴水,看上去好不悠闲。
       神医刘的三间瓦屋果然铁将军把门,邻居得知他们的来意,笑道:“你们运气不好,昨天他刚刚从鹰嘴崖回来,晚上还在家研药的,后来前山有人传话说有个两岁多的孩子病了,他今天起了个大早,天没全亮就赶过去了。神医刘就这个脾气,见不得孩子有病,听到谁家孩子生病,他立刻就赶去医治,而且不收诊费。好人呐。”
       三人彼此望望,越说越像刘海骄了,薄幕云道:“你知道他的大名叫什么?”
       邻居困惑地搔搔头:“啊哟,这可问倒我了,叫了十几年的神医刘,谁还记得真名?他以前娶过一个媳妇,也是山里的,可不知为什么,好端端的自己跑了……”
       方成问:“他去了前山哪个沟?”
       “前山神石沟,不远,现在动身下午就能到。”
       得知神医刘的去向,三个人精神一振,有说有笑地直奔神石沟。
       过了正午,梅婕香汗淋漓,脸色苍白,走路跌跌撞撞完全没了劲;薄幕云也越走越慢,时不时停下来擦汗,连叹年岁不饶人。只有方成像是铁打的,始终状态良好,还将梅婕的背包和薄幕云的皮包都背在了身上。下午四点多,终于看到前面有几排小瓦房,梅婕勉强振作精神道:“好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方成眼尖,远远看到神石沟的村民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个屋子前面,好像议论着什么事情,心头一紧道:“我看没这么乐观。”
       向前走了两百多米,方成冲村民们喊道:“请问神医刘在不在?”
       没人答应,村民们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梅婕亮出证件:“我们是安全局的,找神医刘有事。”
       这句话很有效果,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站了出来:“你们来迟了,这里刚刚发生了一件与神医刘有关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在这儿了。”
       “你是村长吗?”方成上前与他握手,并亮出工作证。
       “是的,我姓陈。请进屋吧,因为上午发生的事,大伙儿都有点不安。你们来了正好帮忙调查一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成忙问出了什么事?
       村长说:“今天一大早,神医刘就匆匆赶来,还带着在路上采集的草药。他来到老周家,稍稍问了几句,就去看孩子。刚见到孩子的模样,他就一怔,然后急急地搭脉、翻看眼皮。突然间,神医刘脸色变得煞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孩子,手指僵直在半空,嘴唇颤抖着想说话又说不出来,好像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一样。老周家的人吓坏了,忙问神医刘是什么病?好半天他都没有反应。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下子惊醒了,围着孩子走了一圈,嘴里说‘你来了’,反复说了几十遍,然后好像没有看到我们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薄幕云忙问:“孩子在哪儿?”
       
       “随我来。”村长领着他们到了老周家。
       一进门,薄幕云直奔孩子床前,用手搭住孩子的脉搏,只一瞬间,他的手如触电般地缩了回来,又翻翻他的眼皮,扳开嘴看舌苔,脸色顿时惨无人色,他看着方成,声音有些嘶哑地说道:“牵机散——”
       方成和梅婕都惊呆了。难道是冥冥中安儿的冤魂前来报复?
       等薄幕云平静下来,方成问:“这次中毒会不会是巧合?”
       薄幕云摇摇头:“不可能。我对你说过,牵机散是一种几乎失传的极毒之物,配制它需要有很高的水平和相当复杂的程序。那天晚上我起初不明白大师兄为何一口咬定是沈峰干的,后来安儿失踪后,从他们争吵中才听出来,牵机散的配方中有一味药引叫‘柊櫡’,这是一种生长在南方的罕见草本灌木,在我们这个地方根本找不到。以前师傅去过南方,采集了十几株放在家中,只取一点点用作配制一种专门治疗胃出血的丸药。所以说,如果有牵机散出现,必定是师门中的人干的。”
       梅婕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如此,那这次牵机散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会不会是沈峰和丁晖晖找神医刘报仇?”
       “如果报仇,那天晚上就下手了,何必等二十年?可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方成找来村长,问昨天这里有没有游客来过?村长想了会儿说,不多,只有两拨人,第一拨是三四个人一起来的,下午就走了。第二拨只有一个人,戴着墨镜和太阳帽。
       “有没有谁接触过老周家的孩子?”
       “有,就是那个戴太阳帽的人,他还抱了孩子呢。”一直蹲在墙角的老周插话道。
       方成赶紧问:“他长得什么样?”
       村长迟疑道:“墨镜遮住了半边脸,只记得有一绺小胡子,其它就没有印象了。”
       薄幕云突然猛地站起来往屋里冲,老周想阻拦,方成道:“他是医生。”
       薄幕云再次仔细地搭孩子的脉,脸上惊疑之色越来越浓。
       “怎么了?”方成轻声问。
       薄幕云向老周问道:“从昨天到现在,孩子吃过什么药没有?”
       老周摇头:“没有,连一点米汤都没喂。”
       “这孩子的脉象与当年安儿的情况一模一样,按说身中牵机散后很短的时间内立即毙命,当年全靠沈峰仗着精湛的医术用药托住,延缓毒发时间,可这孩子什么药也没吃,大师兄也没有为他作任何治疗,脉象却显示有股药力在制约毒物的发散,真是奇怪……”
       梅婕沉思道:“也许下毒之人在有意拖延时间。”
       薄幕云站起身,心烦意乱地转来转去道:“这太可怕了,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为什么?”梅婕怔怔问道。
       “下毒也是一门极其复杂的学问,中医里许多治疗手段就是以毒攻毒,所以用毒的分寸、时间的把握等,必须考虑得十分周到,我们师兄弟中只有大师兄有此天分。但是要想控制牵机散这样的毒药,即便是大师兄也没这样的水平,若是顾真人在世,说不定还有此能力。”
       “现在怎么办?”方成道。
       “有体内那股药拖延着,孩子能撑到晚上,不知大师兄是否到山上配制‘雪泥梨影镇毒丸’去了,事隔二十年,我想他不会再错过机会的。”
       听到这里,方成突然脸色一变:“不好,神医刘有危险!”
       梅婕也反应过来:“下毒之人或许料定他会有此反应,事先在山上设好陷阱等他自投罗网。我们快走!”
       听说神医刘有危险,村民们也纷纷要求一起进山。
       此时已近黄昏,一行人边寻边大声呼喊。日薄西山,山风刺骨,树叶哗哗的响声使寂静的山林更添几分神秘。
       村长边擦汗边冲几个小伙子叫道:“嗓门扯大点,别像娘儿们一样,神医年纪大了,不会走得太远!”
       薄幕云低声对方成道:“这么大的山,杀掉一个人可能连尸体都找不到。可究竟是谁呢?”
       梅婕埋头想了会儿道:“顾真人除了你们几个外,有没有其他弟子?或者与你们师门有渊源的人?”
       “没有,就我们几个已经够他忙的了。”
       方成眉头紧锁,如何拨开重重迷雾,从中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呢?
       转眼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们才搜索到半山腰,村长看太阳已经落山,天色开始暗下来,找方成商议道:“天不早了,不能再往上走了,不如横开来到几个断崖看看。”众人都同意,于是分成三路往不同方向进发。
       神医刘遇险
       方成、梅婕和薄幕云三人沿着山路南侧爬上一处断崖,此时光线相当暗,十步以外的物体已经很难看清,在方圆不足二十平米的山崖上转了转,薄幕云和梅婕准备下去。方成忽道:“慢,这儿今天有人来过。”
       方成指指断崖边的几株野草,均是齐根处被人踩趴到地面上,有一株的断口处显然是新擦痕。薄幕云趴到地上,慢慢移至崖边探头看了看,道:“这断崖下口处好像有一株少见的药草,可能就是大师兄需要的配方原料……”
       方成看看四周,目光盯住四五步远的一棵大树,转到树下看了看,道:“神医刘应该是先用绳子一头栓住大树,另一头绑在腰间悬下去的。”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树干,上面有明显的勒痕。
       梅婕道:“会不会不小心掉下去了……”
       方成道:“你们两个一人抓住我一只脚,让我下去看看。”
       梅婕抢着道:“不,我身体轻,我去。”
       方成还在争执,梅婕沉下脸叱道:“别婆婆妈妈的,现在我命令你,快。”
       方成无奈点点头,和薄幕云趴到地上,双手紧紧抓住梅婕的脚,她一点一点沿着断崖挪下去,等上半身完全悬在空中时,方成不肯让她再往下。梅婕尽量睁大眼睛向下看,隐约间见悬崖半空伸出的一棵树上有团灰色的物体,心中一喜,大声叫道:“神医刘,是你吗?”
       没人答应。
       那团物体越看越像是人,梅婕示意两人拉她上去,急促道:“快让村长召集所有人来,神医刘应该就在下面。他命不该绝,一棵伸出断崖的树枝正好托住了他。”
       过了会儿,所有上山搜寻的人都集中过来,山里人身上常备绳子,几个人一凑立刻接成长长一道。方成这回坚决要求下去,“这里面只有我的身手最灵活,而且受过专业训练,让我下去。”说着就将绳子绑到身上。
       绳子慢悠悠垂下去,终于接近半山腰那棵树,方成看清了,真是一个人,这人瘦骨嶙峋、头发花白,此刻双目紧闭,他应该就是薄幕云的大师兄——刘海骄。方成心中一阵恻然,他轻轻抱起神医刘,将绳子在他身上绕了几道,拉了拉绳子示意上面的人拉他们上去。
       两人才在断崖处露出身体,村民们便一阵欢呼:“真是神医刘!”
       薄幕云赶紧上前,眼泛泪花地望着分别二十年的大师兄,紧紧抓住那瘦得不成样子的手:“大师兄,大师兄,终于找到你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你带出山,让你享几天福啊,大师兄……”
       梅婕凑上来低声问:“神医刘的身体如何?有没有受伤?”
       薄幕云摸了摸脉搏,细细诊断了会儿,面色凝重道:“大师兄由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身体虚弱,已有油尽灯枯之兆。加之惊吓过度,唉,回去先喂些米汤和调养的药吧,真正想将身体全部复原,还得出山接受全面检查和健康护理啊。”他脸色黯然,显然见到大师兄这般情形心中很不好受。
       走了一会儿,梅婕将方成拉到人群后面,嗔道:“就你知道逞能,这么多小伙子,长年在山里吊绳索攀摘东西,哪个不比你强?你出什么风头?”
       方成一愣:“这是我们的工作……”
       “工作是以安全为前提的,你这样不要命,怎么完成任务?哼!”她一甩马尾辫跑前面去了。
       方成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地,内心深处竟泛出一点点甜蜜的味道。
       一行人刚下山道,远远看见有个人影站在村口,到了近处一看,是个中年女人,白白净净保养得很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显示出良好的气质。只见她冲着薄幕云颤声叫道:“师弟……”
       
       眼睛一直盯着大师兄埋头走路的薄幕云一抬头,完全呆住了,半晌才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她竟是薄幕云的三师姐丁晖晖。她怎么到大明山来了?
       一行人七手八脚地将神医刘抬到村长家的床上,然后退了出去,只留下薄幕云和丁晖晖两人。
       刚一关门,梅婕就悄声埋怨道:“我们怎能出来?他们见了面不正好可以说出更多内幕吗?这样门一关,什么也不知道了。”
       方成不作声将她拉到屋外,看看四下无人,从口袋中掏出两只耳机,将其中一个塞入她耳中,笑道:“师门隐秘,有些话当着我们能说吗?刚才我趁乱将窃听器放到薄幕云身上,现在听现场直播不是更好?”
       梅婕看他一眼,“噗哧”一笑:“你可真够坏的。”
       沉默,很长时间的沉默。分别二十年,百感交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薄幕云打破僵局:“三师姐,你怎么会到这儿来?是不是听说了我和大师兄替人治病的事?二师兄呢?这些年你们在哪儿?”
       “我们一直在A省工作,你二师兄现在一所医学院做主要领导,单位事情多,很忙,所以没有过来。你们的事我们是从网上看到的,真有这回事?大师兄这是怎么了?”
       薄幕云简明扼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一直说到从悬崖下救出大师兄,最后终于控制不住感情,责问道:“是不是当年你们逼大师兄立下誓言,不出大明山一步?”
       丁晖晖比他还惊讶:“怎么会呢?我和沈峰绝对没有这样说过,那天夜里你打了他一个耳光出走后,他冲动之下发誓择深山而居,从此隐姓埋名不出江湖。当时大家情绪都很激动,谁也没在意,后来和大师兄分别了,就再没有他的消息。想不到大师兄他,他真的……”
       她接着问道:“你没有看错,村里那个孩子真的中了牵机散?”
       “这个病我绝对不可能看错,我至今都记得摸到安儿脉搏时的感觉。可以说,孩子的情况和当年安儿一模一样。”
       “师弟,关于当年下毒这件事,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可能是沈峰做的,这么多年夫妻,我知道这个人,他绝不可能对安儿下毒。”
       薄幕云乘机问出埋在心头二十年的疑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当年你在百草洞里对大师兄说了什么让他回心转意答应救治安儿?”
       在外面窃听的方成梅婕均心头一紧,意识到这个问题有可能是破解二十年前疑案的关键。
       丁晖晖听了脸色一变,恢复了师姐的威严:“那天晚上你在外面偷听?”
       薄幕云立刻用诚恳的语气说:“师姐,当年的事情没有结束,如今牵机散又出现了,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藏着一点事埋在心里,将事情悬在这里始终得不到解决,后面还会发生许多事。”
       丁晖晖低头想了好久,道:“你发誓不对任何人讲!”
       “好,我发誓。”薄幕云毫不犹豫地说道。
       外面的方成、梅婕对视一眼,心道:幸亏有窃听器,不然这个谜题永远不会解开了。
       借种生子
       沈峰和丁晖晖成婚后,过了大半年,肚子仍无动静,一对新人倒无所谓,顾真人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三天两头为她诊脉。丁晖晖悄悄到大医院作了详细检查,结果身体没有问题,有生育能力,那么问题就出在沈峰身上了。她将诊断结果悄悄告诉了师傅,顾真人当即老泪纵横。
       后来,顾真人对沈峰进行秘密诊断,由于沈峰从小用药过多,体内积毒过深,以致伤了元气,断了生育能力。为了治好沈峰的病,顾真人暗中配制了许多秘方加在沈峰平时喝的药中,几个月下来仍无济于事。
       一天,顾真人将丁晖晖叫到秘室,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决心道:“晖晖,师傅为你怀孕的事已经绞尽脑汁,实在无能为力。但是师傅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你大师兄受你和沈峰成亲的打击,两三年内恐怕不会提及婚烟大事,你小师弟混混沌沌,至今还未开窍。为师今年七十岁了,尚能授业,倘若再等上十年二十年,体弱年衰,恐怕就无能为力啊……”
       丁晖晖跪在地上哭道:“都是弟子们无能,让师傅操心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世事都是无法圆满的,这大概就是天意。”
       顾真人抚摸着她的长发,道:“办法我倒是想了一个,不知你是否能接受?老实说,我本不愿意这样做,只是时间不等人,我只得出此下策啊。”
       见师傅少有的吞吞吐吐,丁晖晖不安道:“师傅,不知你说的办法是……”
       “借种生子。”
       “啊!”丁晖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看着师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至于具体操作,无须西医那么复杂繁琐,师傅自有祖传的方法,把握很大。”
       “借谁的种?传出去怎么办?”
       “用你大师兄的。只要我不讲,你不说,不会有人知道。取你大师兄的种,我当然有办法不让他知道,这个办法我想了很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你不愿意,做师傅的也不勉强。”
       “可是……如果沈峰知道了怎么办?”
       “以他的聪明和水平,恐怕已经知道自身的情况,我会在适当时候暗示他我正在替你想办法,只要他心中有数就行了。”
       丁晖晖六神无主,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十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顾真人将她叫到秘室,让她喝下一碗药,过了会儿便失去知觉。醒来后,顾真人告诉她,种子已经进入体内,就等着听喜脉吧。
       一个月后,顾真人当着几个徒弟的面搭脉后高兴地宣布,丁晖晖有喜了!就这样,生出了安儿。其实大师兄才是安儿真正的父亲,所以那个暴风骤雨的晚上,刘海骄听她说出这个情况后,立刻改变了态度。
       薄幕云长长出了口气:“原来事情还有这么一段变化,那二师兄知道吗?以他的聪明和细致,不可能被蒙在鼓里。”
       丁晖晖沉吟了一下:“我觉得他应该有数,只是不知道安儿的父亲就是大师兄。所以我才对大师兄说,沈峰是宽厚的,是个真正的好人。虽然在我面前他从未质疑过孩子的身份,但有一次抱着安儿他喃喃说,只要你是妈妈的好宝宝,爸爸就喜欢。以他向来的含蓄,说出这句话就够明白了。”
       “可是安儿失踪的问题还没有解决。是谁下的毒?又是谁偷走了他?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
       “这件事从你们的角度分析,沈峰的疑点最多,嫌疑最大,特别是我们三人从百草洞回来那段时间,家里只有沈峰一人,他完全有时间先将孩子藏起来。可是我说过,这绝对不可能,沈峰不会那样做。”
       “三师姐,外面两个人是国家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他们的任务是全面调查大师兄,这件事迟早会被挖出来的。”
       丁晖晖冷笑道:“二十年不见,师弟当令人刮目相看。我知道,你和大师兄一直怀疑是沈峰干的,过了这么长时间,你们还是这样想。可是你就没有嫌疑吗?你当真就能置身事外吗?”
       薄幕云一呆,惊愕道:“我?我有嫌疑?这……从哪儿说起?”
       “别看大师兄与沈峰之间斗得不可开交,其实师门里最不平衡的应该是你,从小起你就因为反应迟钝、悟性差常受到师傅的叱骂,长大后也得不到重视,学不到绝活,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你,就连本该传给水平最差的徒弟的‘雪泥梨影镇毒丸’居然也给了大师兄。当时你也不小了,用沈峰的话说,许多事你是哑巴吃饺子心中有数。那天夜里大师兄去了百草洞,我去找他,沈峰到师傅房间找古籍,只有你在安儿身边,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谁知道?”
       外面窃听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方成轻声道:“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不能光听一个人的叙述,多角度聆听也是很有必要的。”
       一阵长时间的缄默,薄幕云抬起头来时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嘶哑道:“不错,这些都是事实,但若非今日你说出来,我真的没有想过。我被师傅捡到时才六岁,父母的印象早已淡薄,在我心中,师傅就是父亲,是他在冰天雪地中救了奄奄一息的我。不管我做了多少事,吃了多少苦,都是应该的,因为我觉得这些都无法回报他的养育之恩。怀着感恩之心的人,怎么可能有更多的奢望?提出更多的要求?”他一阵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丁晖晖连忙上前搂着他的肩头:“对不起,小师弟,刚才我太激动了,其实那些话只是我和沈峰闲着无事时说出来的。当时话一出口,沈峰就骂我说不该怀疑你,他说师门几个人中你心肠最好,将来一定有大的发展。”
       薄幕云伤感道:“什么‘雪泥梨影镇毒丸’也好,镇门之方也罢,我都没有放在心上,得到了又怎么样?大师兄得到了‘雪泥梨影镇毒丸’,可还是窝在山里几十年。你看以我现在的地位和财富,再多些钱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有什么用?如果能有什么东西换回安儿,我愿意付出一切……”
       这时,床上的刘海骄呻吟一声,悠悠醒过来,两人连忙扑到他身边,喊道:“大师兄。”
       刘海骄一个激灵睁大眼睛,不能置信地看看两人,喃喃道:“我是在做梦吗?你们怎么来了?”
       薄幕云声音微颤:“大师兄,这么多年,你受苦了,你怎么瘦成这样啊……”
       丁晖晖眼泪簇簇而下:“大师兄,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为何这样自虐?”
       刘海骄摇摇头:“不苦不苦,我乐在其中啊。”突然他身体一颤,摸摸身上的药囊,变色道,“现在几点了?快告诉我。”
       “八点多钟,怎么了?”
       “孩子,孩子,那个中了牵机散的孩子,现在还来得及,快点,快扶我起来。”
       薄幕云弯下腰:“我来背你。”
       “快一点,我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了。”
       走到门口,方成道:“我来吧。”薄幕云坚决不肯,背着刘海骄运步如飞,从后面看,根本不像四五十岁的人。
       一行人刚到老周家门口,一头撞到正急冲冲出门的老周,刘海骄忙问:“孩子怎么样了?”
       老周面有喜色道:“好了,好了,这会儿嚷着要吃东西,我到老秦店里拿两根火腿肠。”说完,哼着小曲走了。
       “好了?”几个人面面相觑。刘海骄不顾身体虚弱,一翻身从薄幕云背上跳下来,急步赶进去看个究竟。方成和梅婕也一头雾水地跟了进去。
       刘海骄满脸诧异地捏着孩子的脉搏,紧紧盯着那张稚嫩的小脸,连说:“不可能,不可能,没有吃药,怎么会好了?”
       “是么?”薄幕云问道,想伸手过去探脉搏,被刘海骄随手一拨道:“让你师姐看看。”薄幕云红了红脸,识相地退到一边。丁晖晖上前一摸,立刻道:“脉象平衡且有活力,应该是下午才服的解药。”
       薄幕云立刻道:“傍晚我们上山时我还查看过,那时仍是中毒症状,只是隐隐有股药力在抑制毒性发作,这之间不过相隔三个多小时。”
       这时,老周回来了,刘海骄问道:“老周,下午他们离开你家后有没有外人来?”
       老周道:“没有,我一直在门口等你们,家里其它人都在老王家帮助编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后来突然听到孩子在里面哭。唉,真是没想到,他居然就这么好了。”
       方成听完,一个箭步到床右侧的窗前,窗子半开着,后面是老周家的菜园。他戴上手套,将两扇窗子全部打开,回头对梅婕道:“窗沿上有半个脚印,下午有人扒窗子进来过。”
       老周睁大眼睛:“这儿从来没有过小偷。”
       梅婕笑道:“这是个好心肠的小偷,他偷偷进来为你孙子看病的。”
       “看病?这是积善行德的好事,我们全家感谢他还来不及,干嘛要偷着进来呢?真是。”
       方成从行李里取出大号手电:“我们到后面看看。”
       神秘的下毒者
       在近窗户处,松软湿润的泥土中,赫然有一双深深的脚印,再向东面,杂乱无序地还有些浅一点的脚印。显然,这些大都是入室者从窗户上跳下来后形成的,他趁傍晚时分天色较暗潜入菜园,那时比较谨慎,注意尽量不在泥土上留下痕迹。潜入室内给孩子服下解药后,从窗户上跳下难免有些心慌,顾不上脚下了。
       方成蹲在地上,反复研究那双深深的脚印。梅婕站在一旁替他打着手电。良久,他才起身,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看出什么问题?”
       “此人身高1.75米以上,体重一百三十多斤,年龄不算大,身手敏捷,与那个戴墨镜的男子基本相符。这个人与薄幕云整个师门究竟有什么渊源?他投毒再解毒,就是为了吓唬刘海骄吗?”
       梅婕正待说话,前面屋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丁晖晖的声音。
       “……我就是喜欢和沈峰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觉得我很幸福,过得很舒心,我觉得我的选择是对的。你凭什么总认为沈峰不好?你能看透一个人的本质吗?我看你的本质才不好,当初若不是你执意不肯救安儿,何至于……”
       薄幕云干咳一声打断她:“三师姐,以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丁晖晖停了会儿,才道:“这次我来之前,沈峰特意关照我,尽量劝说大师兄出山,改善一下生活环境和条件,我们这师兄弟几个,虽然谁都没能继承师傅的衣钵,可是也要活得像模像样,在社会上争些薄名,这才对得起师傅对我们的一片苦心。”
       三个人又沉默下来,又过了会儿,刘海骄冷冷地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在大明山生活了二十年,这儿一草一木我都了如指掌,早就习惯了。你们也看出我的身体状况,没多长时间好过了,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地。我们已经是两条路上的人,何必非要走到一起?”
       薄幕云用哀求的声音说:“大师兄,就算是赎罪,在大明山二十年也足够了,何况当年谁错谁对本来就是一笔糊涂账,你还是出山调理身体,过几天舒畅日子吧。何况你不光是体质极度虚弱,心脏也有严重问题,必须到正规医院接受完整的检查。”
       丁晖晖也恢复婉转柔和的语气道:“考虑一下吧,大师兄,就算是我们求你了。”
       刘海骄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我躲不过去啊。二十年前的噩梦又来了,同样年龄的孩子中了同样的牵机散,又正好出现在大明山,不是巧合啊,这是安儿的冤魂向我索命来了。”
       丁晖晖惊恐道:“别说得这么骇人,大师兄,安儿绝对不会找你索命的,绝对不会。”话听在耳里,个个都知道什么意思,哪有儿子找老子算账的?
       刘海骄踱来踱去,显得焦躁不安。
       方成突然迅速关掉手电,拉住梅婕悄然离开菜园,坐到一堆草垛下面,掏出耳机。梅婕正待问原因,却见刘海骄从窗户探头四处望了望,随手关上窗子。
       方成悄声道:“老头子有心事,准备向他们交底了。”
       果然,刘海骄叫老周将孩子抱出去,然后关上门,压低声音道:“有一件事要问你们,你们一定要如实回答。”
       薄幕云道:“大师兄请讲,我们知无不言。”
       刘海骄缓缓道:“当年师傅去世时,你们都在床边侍候的,可曾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两人一愣,丁晖晖道:“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刘海骄好像很难启齿,犹豫了半天才说:“我是说,你们当时是不是确定师傅真的死了?”
       刹那间室内气氛仿佛凝固了,方成和梅婕面面相觑,不清楚这会儿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过了半晌,薄幕云讷讷道:“那时我年纪尚幼,没有机会查探师傅的脉博,记得当时就是大师兄第一个替师傅把脉说是急中风,然后二师兄也上前查看了一番,哭着说回天无力。”
       “你们两人出手诊断还会有错?大师兄,你究竟想说什么?”丁晖晖有些着急了。
       “冷静下来,我逐一分析过,凭天地良心,我刘海骄绝对没有对安儿下毒,母子连心,师妹你也不会对亲生儿子下毒。薄师弟天性仁厚,当年尚处于懵懂之中,当然可以排除,嫌疑最大的当属沈师弟。”
       丁晖晖急道:“大师兄……”
       “可是平心而论,沈峰尽管通读古籍,精于药理,但牵机散是何等深奥繁琐的古方?就算他得到配方和研制方法,没有经过大量临床测试和解毒试验,也不敢贸然用到大家的心头肉安儿身上,这一点我是太想当然了,总是把人往坏处上想……”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手捂着胸口微微发抖。薄幕云赶紧上前扶着他,低声道:“慢点说,慢点说。”
       丁晖晖迅速从随身小包中取出一粒药丸塞入他嘴里:“大师兄试试这个药,可能对你的身体有点帮助。这些年沈峰也经常后悔说当初不该一怒之下跟你赌气,延误了治疗安儿的最佳时机,只要能让安儿平平安安的,就算受些委屈又能怎样?真相终归是能大白于世的。”
       “能说出这话,沈峰的境界算是超过我这个不成器的大师兄了。是的,思来想去,我们师兄弟四人都不会对安儿下毒,方圆几十里之内又没有医术超过我们一门的。所以我才问你们师傅临死之前有无异状。”
       丁薄两人目瞪口呆,同时叫道:“你怀疑师傅?!”
       刘海骄无力地摆摆手:“当年在安儿身上下的牵机散水平极高,极其精妙,药理应用和机理配合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我自诩医术在你们几人之上,用毒水平也达不到如此高深莫测的层次。你们想想,除了师傅谁会具备这个能力?”
       薄幕云道:“可是,当年是我们亲手埋葬师傅并将山洞封死的。”
       “这些年我和沈峰到师傅墓前拜奠过好几次,山洞封口处完整如初,应该不会……”丁晖晖全乱了神,“那安儿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刘海骄突然一阵剧烈咳嗽,丁晖晖和薄幕云着急地替他拍着……
       放下耳机,梅婕站起身:“我们进去看看吧,他的身体真不行了。”
       方成手一拉将她拖坐下来,差点倒在他怀里,梅婕的脸红了,狠狠白了他一眼道:“干什么?”
       “屋里人都是神医,对付这种情况绰绰有余,我们去了能帮什么忙?不如好好想想,怎样找到那个下毒又解毒的神秘人。”
       梅婕双手划了圈:“这么大这么深的山,想找一个故意躲藏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根本没有希望。我看不如这样,反正人也找到了,关于他的身世我们也掌握了,只要让薄幕云配合我们劝他出山,就算完成任务。我是不想再呆在这儿了,赶快回去洗个热水澡。”
       方成笑了笑:“梅特派员也有灰心的时候?从表面上看,我们是完成了任务,可是报告怎么写?二十年前那件悬案,以及今天发生的事我们怎样解释?用春秋笔法轻描淡写带过去?究竟是谁偷走了安儿?那个神秘人为什么要下毒解毒?这些与刘海骄有关的事你说得清吗?”
       梅婕用力扯断一根草:“二十年前那件莫名其妙的事我们不管了,只要抓住今天这个神秘下毒者就行。要不我们请求封山,对出入大明山的所有人进行严格盘查?”
       方成悠悠道:“要那样大张旗鼓干嘛?万一还是找不到我们面子朝哪儿搁?我倒是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晚上近十一点钟,寂静的神石沟躁动起来,老周家屋前面用长长的竹竿挑起一个白色的灯笼,上面写着一个“丧”字。门口不断有人出入,忙前忙后,屋里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哭声。院子前后四个角各放着一个火盆,不断有人将纸钱、纸元宝扔进去。
       老周家有人归天了!
       在白得耀眼的灯笼下面,用长凳搁着两口大箱子,上面晾着孩子的衣服。这一带的风俗是,死者的衣服和生活用品都要收集到一处,然后随尸体一起火化。看来是老周的那个得重病的孩子死了。
       在离老周百米外的一个阴暗的草垛上,梅婕微笑道:“山里人感情淳朴啊,流露得发自内心。”
       薄幕云低声道:“这样管用吗?那个神秘人会上当吗?”
       方成道:“他一定会瞅准时机看个究竟。一是他从窗户跳进去解毒时难免心慌意乱,这会儿看到老周家办丧事后,对自己解毒的过程产生不自信,怀疑自己疏漏了什么;二是牵机散毕竟不可以随便试的,他可能也是第一次使用,只是理论上掌握下毒解毒的方法,实际应用心中没数;三是医者天性好研究,即使他怀疑其中有诈,还是忍不住冒险前来看看。”
       薄幕云叹了口气道:“你们这些人当真厉害,我们的心理都被摸透了。是的,有时我们遇到疑难杂症,开出处方后心中难免忐忑,过几天总要问出结果才安心。可这人是谁呢?年纪轻轻,却会使用牵机散这种古方,潜入大明山,下毒又解毒。他想干什么?”
       方成露出神秘的笑容:“我有一个想法,你们听了可别吃惊,我有些猜到这人的身份了。”
       “是谁?”薄幕云和梅婕异口同声地问。
       “安儿。”
       薄幕云惊得张大嘴:“安儿?为什么?他还活着?他怎么会活着?他为什么找大师兄?”
       方成突然低声道:“快趴下!”
       三个人伏在草垛上,只露出眼睛朝老周家方向看。
       安儿归来
       茫茫夜幕中,一个人影悄悄向老周家移动。他显然心存疑虑,始终不敢过于靠近。
       梅婕道:“他很聪明,躲在暗处看村民的反应,以判断是真是假。可惜这些村民是真以为孩子死了,只有老周和村长知道这是一场戏,孩子也被悄悄送到了村长家,一切天衣无缝。”
       “你为什么断定是安儿?你有什么证据?”薄幕云盯着方成问道。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二十多岁,会用牵机散,吸引刘海骄上门,有这三点就足够了。除了你们师门几个,还会有谁会玩这种要命的古方秘毒?呵呵。”
       “那他是怎么会的呢?谁教他的?是沈峰?”薄幕云觉得不可思议。
       “这里面还牵涉到一个秘密,我也说不上来了,只是隐隐有种感觉,算了,反正今夜一定会捉到他,到时候就会真相大白。”
       黑影转悠了半天,终于瞅准时机,从暗处一个箭步飞身蹿入老周家后面的菜园里。
       梅婕道:“灵堂里我们安排了四个人在哭,这会儿恐怕也哭累了,没有人会注意到屋后面有人。”
       方成道:“别着急,以他的谨慎,一定会躲在菜园里观察一会儿。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刘海骄的身体,短短一个晚上,昏迷过去三次,薄院长,难道一次惊吓会使他身体受到如此严重的影响?”
       薄幕云心事重重道:“积疴难消。像他这样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加之吊在半空被山风一吹,病症都被引出来了。刚才他高烧不退,虚火上攻,几帖药都压不下来,这与他长期采集草药,亲口咀嚼尝试有关,十药九毒啊。他体内积毒草过多,又有很厉害的抗药性,唉……”
       梅婕担心道:“以你们的水平都感到棘手,看来问题不小。”
       “如果在省城医院里,可能会好一些,但在这封闭的山中,缺乏应有的医疗器械和设备,以及相关药物,确实很难,这会儿三师姐在全力治疗,但愿能捱过今夜就好了。”薄幕云说这话时底气不足,显然对此并无把握。
       这时老周家屋前的白灯笼突然大幅度地摇动了两下,三人精神一振,这是事先约定的信号,说明有人发现黑影翻窗户进屋了。他们立刻跳下草垛,从三个方向包抄上去,一直坐在屋前面抽烟的村长也猛地站起身,直冲入屋内。
       屋后面“扑”一声响,一个瘦长的黑影敏捷地跳出窗外,拼命往来时的方向跑。刚奔出几步,迎面撞上梅婕。梅婕双手持枪指着他喝道:“不准动!”
       黑影左手一扬,一股辛辣的烟雾洒向梅婕。她不知是什么东西,惊慌地后退两步,随即被呛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眼睛一片灰蒙蒙,什么也看不见。她放下手枪双手捂脸蹲到地上,心中不断想:我中毒了,我中毒了!
       黑影飞快地从她身边跑过去,直冲入大山深处。
       方成从反方向掠过菜园紧追不舍。薄幕云从侧面跑过来,扶起梅婕,从她衣服上刮下一点粉末嗅了一下,安慰她说:“没事,这是类似于催泪瓦斯的东西,赶紧回去用清水洗一下就没事了。”他叫过村长来搀她回去,自己也跟了上去。
       茫茫夜幕中,借助微弱的星光隐约可见一个颀长的黑影在山道上迅速奔跑,方成一声不吭地紧跟在后面。他知道此时说什么也没用,那人绝对不可能主动束手就擒。薄幕云远远地跟在方成后面,气喘吁吁。
       
       就这么跑了近半小时,黑影和方成的速度不见减慢,薄幕云只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一颗心“扑通、扑通”仿佛要跳出来。他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叹道:“罢了,罢了,真是老了。”
       再拐了一个弯道,方成清楚地看到前面的黑影跄踉了一下,心中暗喜道:好小子,敢跟我比体力耐力,我在大明山里负重长距离越野时你不知在哪儿晒太阳呢。
       又连续拐了三四个弯道,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方成见山道越来越狭小,两边山壁挤压得越来越紧,前面的黑影不断回头看他。方成暗暗吃惊,这分明是往悬崖方向走啊,他从腰间掏出手枪,防止对方有什么花招。
       黑影渐渐放慢脚步,直至走到悬崖边才止步,他慢慢转过身来,含笑面对方成。
       方成定睛一看,真是一个很帅气很有气质的小伙子,不过二十多岁,可是怎么看都不像丁晖晖,也不像刘海骄……
       小伙子闲定自若地一摊手道:“你追我干什么?”很标准的普通话。
       方成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跑?”
       “你追我,我当然要跑了,看到你们都有枪,谁知道是好人坏人?”
       “喔,好人就是深夜爬窗户翻进人家屋里吗?你知不知道我们盯你很久了?”
       “你知道多少?”小伙子坦率地问。
       方成笑了笑:“该知道的,我全知道,比如说你的小名叫安儿。”
       小伙子脸色一变,诧异地盯着他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他无形中承认自己就是安儿的事实。
       方成道:“你一开始就应该问明白的,我是安全厅工作人员。”他惜言如金,让安儿摸不清底细。
       安儿发了一会儿愣,道:“你的工作应该是专抓间谍,门派内部的矛盾不属于你管辖的范围。”
       “但是你涉嫌对老周家孙子投毒,属于投毒罪和故意杀人罪,根据我的职责,必须抓捕你归案听审。”
       安儿脸色有些发白:“你不要用大帽子扣我,刚才我看过了,老周家孙子没有死,是你们故意设的圈套。”
       “虽然你为孩子解了毒,可是客观上你已经构成谋杀和投毒的事实,这一点等你入狱后可以问律师。”
       “你一定要捉拿我归案了?”
       方成摆弄着手中的手枪:“对不起,职责所在,至于你为什么要做这些,可以在审讯室里告诉我。”
       安儿奇怪地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我可以坐到地上抽根烟吗?”
       “随便,不过时间不能太长。”
       安儿从身上拿出烟,点燃后问道:“你也来一支?”
       “不,谢谢。”方成怕香烟中有名堂,这些搞中医的个个都有些神秘,不能阴沟里翻船。
       悠悠吐了个烟圈,安儿道:“在我束手就擒之前,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吗?”
       方成微笑道:“事实上我也很想这么做。”
       安儿深深吸了口烟,低头想了会儿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大明山?为什么会注意上我?”
       “因为刘海骄,他精湛的医术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政府准备对他采取特殊的保护措施,至于你们师门的一切,都是薄幕云告诉我们的。”
       “猜出我是安儿,你的确厉害。可你能想到是谁偷走我吗?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中了牵机散无人医治的我。”安儿脸上似笑非笑。
       方成摇摇头:“是沈峰?不太像。”
       安儿又深深吸了口烟:“这的确很令人费解,但我说出后你会觉得顺理成章……”
       水落石出
       那天晚上,雨大风急,电闪雷鸣。薄幕云匆匆冲入雨中寻找大师兄后,一个人影闪入堂屋,爱怜地抱起安儿,喃喃道:“真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老大绝情,老二狠心,老三无能,老四蠢笨,安儿啊,我的指望全在你身上了。”
       此人竟是已经死了十多天的顾真人!
       早在丁晖晖生下安儿时,顾真人已经计划好了他的未来,而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就是失踪。因为替孩子伐毛洗髓、脱胎换骨是个极其艰苦、极其惊险、极其难捱的过程,容不得有任何人干扰和影响,这里面随便一个场面被丁晖晖看到了都会伤心欲绝。更重要的是,这种技术他只能传给最信得过的弟子,否则容易被人利用到邪魔歪道上去。而现有的四个弟子,顾真人都不满意,认为他们不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另外他还有一点考虑,孩子越来越大,相貌明显向其亲生父亲靠拢,到时会引起许多麻烦。不如找机会一走了之,以绝后患。
       假死是计划中另一关键,顾真人专门研制了一种药,服用后出现急中风和假死症状,这一手居然骗过了医术精湛的四个徒弟。按照他的遗嘱,将他葬在一个隐秘的山洞里,安葬后徒弟们依照吩咐将洞口完全封死。当然,顾真人醒来后从早已准备好的另一个秘密出口出去了。
       为什么要拿安儿的性命来冒险呢?顾真人是想通过安儿中毒这件事考验门下弟子,以确定镇门之宝“清莲五味镇喘散”的归属。如果谁能在这场特殊的考试中令他满意,他将现身秘授药方,同时让这个弟子配合偷出安儿;如果无一人通过测试,他只好找机会自己偷走孩子。
       结果那天晚上几名徒弟的表现上让暗中观察的顾真人大为光火。刘海骄的见死不救、挟技欺人让他寒心,沈峰为了自身声誉和长远利益不惜以安儿性命相抵让他伤心,丁晖晖缺乏随机应变和冷静让他灰心,薄幕云不知所措一团乱麻令他下定最后的决心,趁四下无人时偷走安儿,从此不再与他们联系。
       说到这里,安儿含笑问:“明白了吗?一切都是我的师爷,顾真人策划和安排的。”
       方成突然感到身体极不舒服,他勉强控制住这种难受的感觉,问道:“所谓镇门之宝‘清莲五味镇喘散’究竟是一种什么药,使得顾真人竟然用你的性命冒险测试他们以确定归属?”
       “根据师爷说,此药的功能只有四个字,根治哮喘。”
       方成吃惊地张大嘴巴:“薄院长说过,世上没有可根治哮喘的药,无论是中医西医,治疗哮喘病都是一个长期而缓慢的过程……”
       安儿笑眯眯道:“否则不会称之为镇门之宝,中医独特而神奇的手段你是永远猜不透的,还有问题吗?”
       “再说说大明山的事吧,你为什么到这儿来?为什么故意投毒引刘海骄过来?”方成眉头紧锁,不妥的感觉越加强烈。
       安儿轻笑一声,抽了口烟,继续娓娓道来。
       虽然师徒之间没有联系,这些年来顾真人一直在关注几个徒弟的情况,也知道刘海骄自困在大明山。近日掐指一算,刘海骄在大明山自省已满二十年,于是派安儿秘密潜入山里,找机会再次考验他,并说如果刘海骄能出手解治牵机散,说明他已打开心中的死结,真正做到面对患者心无旁骛,救死扶伤对病不对人,就让安儿将“清莲五味镇喘散”的配方交给他并劝其出山,作为对徒弟这些年自困大明山的补偿。
       下面的事就无需多说了,他找到一个与自己当年差不多大的孩子,下了牵机散吸引刘海骄过来,然后守在村里看他是否为孩子解毒。可是刘海骄一去不复返,反而有大批村民上山寻找,使他感觉不妙,赶紧潜回老周家替孩子解了毒,然后也上山搜索。找了一大圈后却意外从山上看到老周家在办丧事,吓了一跳,不知自己哪个环节出了错,虽然知道有人守在村里,还是决定冒险看看,否则有违一个医者的良心。
       此时方成头疼欲裂,全身乏力,勉强问:“顾真人是否倾囊相教,将一身绝学全部传授给你?”
       安儿耐心出奇的好,有问必答:“当然,不仅如此,为了发展和宏扬中医文化,吐故纳新,兼容并包,师爷要求我学习西医,吸取其精华,融合到中医治疗中去,使传统的中医治疗手段跟上现代社会的需要。所以从十一岁那年师爷就带我到美国读书,在那里我受到了最好的教育。同时,我在中医方面的运用已经令师爷相当满意,特别是草药的配合使用……”
       讲到这里,安儿停下来,笑吟吟地看着方成。方成再也支持不住了,“扑通”栽倒在地,全身酥软,连一个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安儿走到他面前,道:“我为什么一直逃到这儿?你看这悬崖上散落的干草,都是我事先准备好的,是不是闻到一点点特殊的气味?对了,这种草叫‘梋桂’,无色无味无毒,平时没什么用处,可是一旦和松树叶、兰花草混合到一起,就会发出让人全身无力、头重脚轻的气味,就像你这样。我为什么没有倒下?原因很简单,香烟可以解这种毒。所以不能怪我不给机会,刚才我叫你抽烟的,你不肯。”
       方成作了个无奈的表情道:“他们……都在山下……你逃不掉。”
       安儿像变魔术似的亮出一根长长的绳子,笑道:“猜出来了吧?我将援索而下,悬崖下有一条小道直通山外,等你恢复后我已经离开大明山了。”
       “顾真人,真的有那么神奇的本领?”方成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着好奇心。
       微一沉吟,安儿带着少有的尊敬道:“师爷已经辟谷近四年了。”
       方成苦笑一下:“现在,是否是你……和我说再见的时候了?”
       安儿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蹲下来道:“刚才我听说是你从悬崖上救了刘海骄,非常感谢,虽然他已离大限不远,但如果因我而死将使我愧疚终生。”他从身上掏出一粒药丸揣到方成口袋里,“这就是刚才所提到的‘清莲五味镇喘散’,也许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你可以让某个患严重哮喘的病人试试。”他站起身,再一次微笑,“再见。”
       等梅婕和薄幕云找到方成时,已是凌晨三点多。梅婕远远看到方成倒在地上,带着哭腔惊叫一声:“方成,你,你怎么了?”说着就往上面冲。薄幕云从风中嗅到什么味道,赶紧抓住她喝道:“不要慌!”匆匆从包中取出一盒药膏,两人都在鼻子下面涂了一点,这才奔上去。
       梅婕一下子抱起方成的上身,紧张地问:“方成,你怎么了?说话呀。”
       方成紧贴着她温暖饱满的胸部,一股馨香和柔软的感觉使他迷醉,加之药力还未消退,一时慵懒得不想开口,只静静地享受着梅婕难得的温柔。薄幕云替他号一下脉,急忙从包中取出几个药盒,以娴熟的手法迅速配制好药,全部抹到方成鼻子下面。
       过了会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力气一点点恢复,方成想装下去呆在梅婕怀里,依然纹丝不动。薄幕云有些奇怪,嘴里道:“怎么回事?没有反应吗?没有道理啊。”
       梅婕急急道:“他中毒严重吗?实在不行我将他背下山。”
       薄幕云再探了一下脉,有些明白了,道:“再不行的话我还有一招,就是放血!我看手术刀放在哪儿。”
       方成恰到好处地微微动了一动,故意挣扎着从梅婕怀里起来,道:“薄院长,这个安儿真厉害,竟然早早在这里设了个圈套等我钻。”
       薄幕云紧张道:“你遇到他了?他说什么?他到哪儿去了?”
       方成将刚才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薄幕云听得汗涔涔,羞愧无比道:“唉,想不到师傅对我们是如此失望,我们是如此不争气。”他突然想起什么,“我们快下山,将这件事告诉大师兄,让他了结一桩心事。”
       梅婕道:“别忙嘛,让方成休息会儿。”
       “不能再耽搁了,我担心大师兄很可能活不过天亮,唉,我的一片苦心……”
       苦心?方成一个激灵:“我想起来了,亿万富豪那一针你根本不是扎不下去,而是特意留出来,想引出刘海骄的!”
       薄幕云笑笑不置可否,拍拍他的肩道:“当初我若有你一半聪明,就可以继承师傅的衣钵了,快走吧。”
       刚走到村口,村长正焦急地等他们,一见薄幕云便说:“快点,神医刘只剩下一口气了,你师姐说他是等你见最后一面呢。”
       薄幕云立刻变了脸色,匆匆进去。过了会儿,连丁晖晖也被赶出来,百思不得其解地说:“大师兄究竟想说什么?连我都不能在场。”
       梅婕回头想问方成,却不见了他的踪影,触手间摸到身上的耳机,低低笑骂道:“这个坏人!”
       又过了会儿,里面传出薄幕云的哭喊声,丁晖晖全身一震,边冲进去边喊:“大师兄!大师兄!”
       方成又悄然出现在梅婕身后,她头也不回地问:“听到什么?”
       “只有一句话,‘我不是安儿的父亲,我结婚后一直未能生育,老婆一气之下跟人跑了,我不是……’,就这么多,然后就断气了。”
       梅婕道:“刘海骄为什么在临死前单独告诉薄幕云这个?喔,我明白了,刘海骄终于想明白过来,薄幕云才是安儿的亲生父亲!”
       方成道:“难怪我面对安儿时总觉得他的模样与刘海骄挂不上钩,现在才明白过来,他真的很像薄幕云。也许当初顾真人选择种子时认真考虑过,按择优录取的原则选用了薄幕云的,可他为什么告诉丁晖晖是刘海骄呢?”
       梅婕瞪了他一眼:“你这人,平时很聪明,可是女人的心理你真的不懂。”
       在丁晖晖的内心深处,大师兄刘海骄作为孩子的父亲才是最完美的。绝代神医顾真人正是了解这一点,才说出善意的谎言。
       为了培养一个真正的继承人,发扬光大中医事业,顾真人可谓煞费苦心,以睿智和远瞻的眼光做出艰难而又超前的安排。安儿是否能够不负顾真人所望,学贯中西、博采众长,以精湛的医术和独到的创意为传统的中医领域开拓一个新局面呢?也许他很快就能做到,也许他的路还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