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轶事]一生风流
作者:张景得
《中华传奇》 2008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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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奇遇 错结孽缘
1903年冬,海参崴郊外,白雪皑皑。
一个浑身血糊糊的青年仆卧在雪地上,拖在身后的血线,在雪光里是那么的醒目刺眼。这时,一辆布篷马车“哒哒”而来。车内端坐着一位满身素缟的少女,似云堆鸦的秀发上缀着一块白绢,盈盈秀目中有晶莹泪花闪动。
这姑娘姓方,大名志萍,是她娘和一名俄国军官一夜情的结晶。因之,方姑娘既有东方女性的雅致隽秀,又有西方姑娘的奔放热情。细眉,大眼,鹅蛋脸,配上两只蓝眼珠子,别有韵味;窈窕的躯体配上丰满的胸脯和臀部,此起彼伏,更具魅力。
1903年,可是个不安生的年头,这边陲之地更是土匪丛生,响马遍地。这么一个招人心旌摇荡的尤物,怎经得这种世事的播弄。
她母亲早已去世,父亲又只顾自己的买卖,姑娘一大,满腔的心事无处诉说,母亲的坟头便是她常去的地方。
泪水涟涟的方姑娘正在马车内暗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就听那匹拉车的老马一声嘶鸣,突然站下了。方姑娘伸头往外一看,吓了一跳。见满地的血光和雪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心里异样的一竦,赶紧下车,一探鼻息,那里还有一丝热气,方姑娘便叫车夫将他抱了起来。
你道此人是谁?此人便是后来闻名全国、赫赫有名的狗肉将军——张宗昌。
张宗昌,山东掖县人,出身寒微。他母亲当年挺着个大肚子在野外挑荠菜时突然腹痛,来不及归家,就将他产在了田头。他那嗜酒好赌的老爸懒得动脑筋,顺手拈来一个“田”字。与他一块长大的那帮穷小子都戏称他“田崽”,意即山田地里拾回来的野崽。
这个浑号一直伴随了他二十三年,二十三年后“田崽”已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肩宽腿长,浓眉大眼,很能招女孩子喜欢。只可惜这条山东大汉与他老爸一个秉性,嗜赌如命,且逢赌必输,越输越赌,原本破烂的家被他遭贱得更加不成样子。母亲气得整日里唠唠叨叨:“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这话绝呀!跳蚤岂能种下龙种?报应,这是报应呀!”
田崽在家乡呆不下去了,便闯了关东,在深山老林的一座金矿帮人淘金。老板见他长得怪招人爱的,便收为干儿子,赐名张宗昌。至此,田崽终于有了自己的大号。
起始张宗昌也着实安分了一阵子,埋头苦干了六个月。六个月后,张宗昌耐不住手心痒痒,冒险偷了一羊皮口袋金沙,趁夜逃出了深山。
怀中揣有黄金的赌徒是架不住牌局的诱惑的。张宗昌逃出深山,路过黄金沟一家赌场门口时,听见里面传出骨牌和骰子的碰撞声响。这久违的响声挠得张宗昌心里奇痒难耐,不知不觉中便走了进去。老板一见他的那袋沙金,不由叫了一声:“好!”一妖艳女子口含三分窃笑,献上一杯香茗,伙计给油灯重新注油挑芯……
三盘两局下来,口袋中的沙金已去了一半。张宗昌有些着慌,顾不得擦掉头上的汗水,嘶哑着嗓子喊道:“青龙四百!”
“咳——开啦!”庄家揭开摇盅的盖子,唱道,“天门啦——角回啦!人和穿堂空在那里啦!客人的金子拿过来!”
“穿堂一百——一百五十……”
在这样的歌吟声中,一皮袋沙金全部进了赌场老板的腰包。张宗昌傻了眼,两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刚才还属于自己的那一口袋金子,这可是冒着被开膛剖腹“祭山”的危险偷出来的呀!
“嘿嘿,别瞅啦,傻小子。怎么样,还玩吗?”老板讪笑着。
好一会张宗昌才回过神来,抬眼望着对方那张眉开眼笑的胖脸,从牙缝里朝外挤出一个字:“玩!”
“还玩?傻小子,你拿什么作押?”
“爷拿这个作押!”张宗昌青头紫脸地撩起衣襟,撕开裤管,拔出匕首往大腿上一旋,一大块血淋淋的肉被挑到桌子上。
众赌徒一下惊呆了,还从未见过这般要赌不要命的赌徒。张宗昌疼得额上青筋直往外鼓,大喝一声:“押上了!穿堂五百!”
庄家笑着摇起了骰子:“咳——开啦!天门啦,角回啦,统吃啦!”
张宗昌又输了,搭上自个的一块肉也未能挽回败局,被人架着扔了出去。他一路踉踉跄跄,拖着一条歪歪斜斜的血迹,也不知走了多远,终于一头栽倒在了雪窝子里。
三天后,张宗昌醒了,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舒适柔软的床上,一股细细的甜香阵阵袭来。张宗昌只觉得眼饧骨软,心里道:好香呀。他转过头去,见床旁坐了一位女子,比他老家的妹子大不了几岁,面若桃花,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地瞅着他笑,观之可亲。张宗昌疑是在梦中,那女子却开口说话了:“你到底醒过来了。”
张宗昌点点头:“你是谁?”
“我叫方志萍,这儿是我的家。三天前去给俺娘上坟回来时见你躺倒在雪地里,实在不忍心,便叫车夫将你救下了。你到底是因何遭此劫难,腿上还伤了那一大块?”姑娘轻言细语地问道,那嗓音甜腻腻的,极是好听。
走南闯北的张宗昌看得出,对方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他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便道家中遭了荒年,老母亲饥寒得病,无钱医治,自己闯关东千辛万苦攒下几个钱,赶回去为老母抓药,岂料半道遇上土匪,钱被劫,腿上还被歹人伤了一刀云云。
方志萍一听,不由得泪光闪闪。他是为母亲才……一片孝心着实可嘉。
“那你现在……”
“我是有家难归了。不瞒大姐说,身上一个铜子儿也没有了。”
“听口音,你好像是山东人?”
“大姐好耳力,俺是山东掖县人。”
“掖县!”姑娘面露惊喜之色,“我是文登的,相隔不到百里,咱俩是正经八百的老乡!”
他乡遇故人,一对陌生的男女就这样热络地交谈起来。张宗昌留下来了,留在了这个单身姑娘的家中。方志萍请来本城有名的老中医为张宗昌疗伤。两个月后,张宗昌的腿伤痊愈,身体恢复如初。
身体恢复了的张宗昌便不安分起来。年方十八的方志萍就像株美人蕉,美人蕉整日介在眼前晃动,晃得他那颗心颤颤的。别看张宗昌在赌场上是个臭手,在风月场中却是个高人。他琢磨着,如何才能抱得美人入怀。
这一日,是方志萍十八岁的生日,她特意为自己备下了一桌酒宴。
星月交辉,红烛吐焰,姑娘热情洋溢地将张宗昌请上了餐桌。
烛光里的方志萍,格外动人。
三巡过后,两片红云飞上了方志萍的脸颊,烛光下的那张粉脸灿若桃花,张宗昌看得痴了。
十八岁正是女孩怀春的年龄,方志萍当然明白张宗昌那眼神里的含义所在,然而她却并没有回避对方那两道灼人心肺的目光。姑娘打小失去母爱,父亲也不喜欢她,只因方家仅她这么一根独苗儿,父亲才没有将之遗弃。她的衣食是无忧的,然而,衣食无忧却并不能填充她那空虚的精神世界,在雪地中救回张宗昌时,她就隐隐有了一种预感,俩人之间可能会发生点什么。所以,当张宗昌最终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时,她一点也没有忸怩作态。
张昌宗将方志萍抱到床上,动作温柔轻缓,方志萍激动了,这一刻,她的感觉真好。
最神圣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喔……”方姑娘只感到自己的生命之穴一阵钻心的疼痛,灵魂被撕裂了般一阵颤抖,两行热泪哗地从紧闭着的眼帘滑落下来。十八年了……今天是第一次……完整的把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
“你,真的喜欢我?”
爱的冲击波平息之后,方志萍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声。
“哦,小宝贝,我只觉得自己力能撼山。”
“谢谢。”方姑娘的热泪又开始涌了出来,“你使我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一个无与伦比的女人。”黑暗中,他又轻轻地加了一句。
“真的?”方志萍如醉似狂,“该不是口是心非,到时这山望见那山高,始乱终弃……”
“苍天作证!”张宗昌信誓旦旦道,“我田崽这辈子若是负了方志萍,出门让我撞上黑煞星,铁炮子穿心,横尸街头!”
“郎君,”方志萍赶紧用她那纤纤小手去捂张宗昌的嘴,“郎君有这份真情足矣,何必发下这血誓,言重了!”
接下来,该谈婚论嫁了。
在外地忙于生意的父亲赶回家中,第一眼就给张宗昌下了定论:这是个惹事生非的家伙,今后绝无好下场!老头无论如何不同意女儿的这门婚事,无奈沉溺于爱情的方姑娘怎么也听不进父亲的话。老头子一怒之下与女儿三击掌,发誓今生今世再也不管她的事,愤然离去。
张宗昌终于如愿以偿。半个月后,他们名正言顺地结婚了。因为方志萍是基督教徒,婚礼便按照基督教的仪式进行。在金碧辉煌的教堂里,裹着曳地长裙的新娘和身着黑礼服的新郎接受了代表上帝洒下的圣水。
恶男设局 痴女归天
婚后,方志萍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张宗昌在繁华的大街上租了两间房子,买进一批烟酒糖果、京广杂品,雇了两个小伙计,挑起了一面锦绣招牌旗“昌茂祥”,于是一个新的杂货铺子开张了。
昌茂祥寄托了方志萍的全部希望。新婚燕尔,杂货铺开张,小俩口一个主内,一个主外,方志萍亲自上柜台,生意还不错。大多数顾客,不是冲着昌茂祥的货真价实,而是冲着老板娘来的。年方十八的方志萍,特具女人味,往那一站,似春笋一株,白白嫩嫩女儿身,倒映着门前那条板桥河,方志萍的那张娇脸就是一幅活广告,多少三老四少光棍汉,风起云涌奔向“昌茂祥”,买东西是捎带的,争相一睹西施容颜昭君貌的老板娘才是主要的。
小小的“昌茂祥”在这座小小的城市制造出了商界的一个神话,生意异样火爆。方志萍心中美滋滋的,生活在她面前呈现出一片五彩斑斓,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爹当初说“那是个惹事生非的家伙”,这话不对呢。你瞧那个傻小子整日里忙前忙后晃动的背影,他勤快着呢,且对自己也充满了柔情蜜意。想到这里,方志萍“卟哧”一声笑了,她庆幸自己嫁得了一个称心如意的画眉郎。
然而,就在方姑娘发出那一声庆幸的微笑后不久,祸事临头了。
昌茂祥生意兴隆,规模扩大,张宗昌带上银两去海参崴进货。
海参崴有一个闻名遐迩的赌场“百家乐”。“百家乐”吸引赌徒的手段可谓无所不至。凡是踏进“百家乐”的“顾客”,均可享受吃、喝、寝、桑拿、异性按摩一条龙免费服务。假如“顾客”的筹码买足了一百银元,还可以得到一只腰牌,凭这只腰牌,“顾客”可以享受到漂亮小姐免费提供的性服务。所以,被掏空腰包却在温柔乡里得到了另一番补偿的赌徒们认为,不虚此行,值!
“百家乐”有绝代佳人和“免费服务”成了热门话题,声名远播四方。张宗昌一踏进这座城市,便遇着了一个叫王栋的人。这王栋是他家乡掖县灵家村人,俩人打小儿一块光屁股长大,秉性相似,臭味相投。在这他乡遇故人,王栋表现出了十二分的热情。一番寒暄之后,对方仔细打量起这位儿时的小伙伴。今日的张宗昌,一身光鲜的衣着,十分显眼。手上拎个牛皮提包,鼓鼓囊囊的,像是发迹了。王栋咬着他的耳朵边儿,嘁嘁喳喳,把“百家乐”吹了个天花乱坠。张宗昌一听有这么个好去处,立即双眼放光,把临出门时妻子的千叮咛万嘱咐抛在了脑后,跟着王栋踏进了“百家乐”。
海参崴的赌场果然是与众不同。红灯、绿酒、佳人、轮盘,赌徒们在这里一掷千金,醉生梦死。张宗昌很是潇洒地坐了下来。
开局不错,张宗昌连赢了三盘。接下来形势便急转直下,张宗昌头上开始冒汗了,皮包里的进货款已剩下不多了。他显得有些犹豫,迟疑不定。
这时,一股如兰似麝的芳香味儿袅袅袭来,一位身着荷色素花衣裙的女子莲步盈盈,一如风摆细柳,款款走到他的身旁,一只柔手缎子样缠到了他的脖子上,轻轻说道:“客官,上楼睡一觉,养足精神头,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哦,是吗?”张宗昌笑了,随着这女子上了楼。
这些佳丽都是“百家乐”经过特训的,个个都是爱河里的高手,巫山中的彩虹,床上千姿百态,三十六春宫图谱玩得滚瓜烂熟,直把个张宗昌逗弄得骨散神疲。稍事休息,下楼再战。不消一个时辰,包内货款已输得净光。这时那妖冶女子又近前“献计”:“客官,不必紧张,可向他们暂借,扳回本儿再还。”
这时的张宗昌急于翻本,便打了一张一千块大洋的借条,抖擞精神重上阵。
“百家乐”本就是个陷阱,坑蒙拐骗的手段五花八门,那王栋暗中是个“托儿”。借的一千大洋只在张宗昌手中打了一个转,很快便没了一个子。田崽儿顿时傻了眼。
丈夫出门一月整,妻子在家天天盼。盼来盼去最终盼来了两位陌生人,手上拿着一张字条。
“你就是方志萍吧?”来人问。
方姑娘点点头:“二位是……”
“我们是海参崴百家乐游艺场的差人。你丈夫借我们老板一千大洋无力偿还,把这间店铺连同你一块典给我们啦。你自己拿去看看吧。”来人说着将手中那张纸条递过去。
方志萍接过一看,果真是丈夫张宗昌变卖店铺和老婆偿还赌债的契约。那一刻,方志萍仿佛觉得天塌地陷,她从心里发出一声绝望地哀叹,这才醒悟到,爹的话是对的——“那是个惹事生非的家伙,今后决无好下场”。爹有一双火眼金睛呢!
方姑娘被“百家乐”以一千二百大洋的价格卖给“熙春院”妓馆,后又被“熙春院”转卖到哈尔滨道外一家丽都饭店当色情女招待。两年后,方志萍认识了一位俄军军官卡斯罗夫。这卡斯罗夫是白俄远东军的少校中队长,年方三十二岁,长得高大英俊,风度翩翩。卡斯罗夫见到方姑娘的第一眼,便被这个有着俄罗斯血统的混血儿那雅致隽秀的气质给吸引住了,高价将她赎出,方志萍从此从良跟着卡斯罗夫南征北战。
常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就在方志萍二十岁生日的宴会上,她从卡斯罗夫手下一班站岗的卫兵中认出了一个人,张宗昌。
张宗昌为何穿上了俄军军装?
1905年,东三省战云密布,风雷阵阵,日俄为争夺哈尔滨打得不可开交。由于俄国人战线拉得太长,兵员不足,于是就地招兵买马。张宗昌自“百家乐”一夜豪赌,卖掉店铺,典掉老婆,光光如也的他便一路流浪到了东北。看到哈尔滨道外有一招兵站,他决定再赌一把,把自己整个人生押上去。就这样,他穿上了俄军的军装,鬼使神差又被分到了卡斯罗夫中队,当上了一名卫士。
真是冤家路窄啊!方志萍与张宗昌四目相遇的刹那,犹如电光燧石相撞,张宗昌身子晃了一晃。方志萍两道目光刀子般盯着对方,恨不能看穿他的五脏六腑,直瞅得他浑身大汗淋漓,这才一声冷笑离去。
稍后,有人来传张宗昌,说是中队长夫人有请。张宗昌一听魂飞魄散,方志萍如今是卡斯罗夫的宠妾,她要是在丈夫面前使使坏,他可就死定了!
后花园里,方志萍满脸怒容地等着他。张宗昌两条腿杆子簌簌有声挪到后花园,叫了一声“志萍……”方姑娘猛地转回身,两只愤怒的眼睛似黑黑的枪口盯着他:“你还有脸唤志萍!你这个畜牲,将我害得好惨!”
张宗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休怒,我不是人,我是禽兽,我伤天害理,不顾咱们夫妻情分,辜负了夫人对我的如山恩德。我有罪,罪该万死……”张宗昌叉开五指,左右开弓扇着自己的嘴巴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冤家……”方姑娘痛心疾首,“当初我是何等样待你?不顾老爹爹的阻拦把一个姑娘家的一切全都给了你,你发下血誓这辈子决不负志萍,可你却狠心儿将我推入火坑!”
“我有罪,我该死,一时鬼迷心窍……”张宗昌继续抽着自己的嘴巴子,与方志萍生活了将近一年,他了解这个女人,人好心肠软,只有自虐和软功才能取得她的谅解。果然,方姑娘被他的表演催化了,叹息了一声:
“你也不用给我演戏了,我不为难你。你走吧,走得远远的。”
“谢夫人!”张宗昌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我起誓,有朝一日,我张某人能够飞黄腾达,定报夫人不杀之恩!”
“够啦!”方志萍一声凄厉地嘶喊,“滚!滚得远远的,我不要你的什么‘报恩’,只求今生今世不再见着你!”
张宗昌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如丧家之犬从花园后门溜走了。
“萍儿,亲爱的,今日这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后花园,发生了什么事吗?”丈夫卡斯罗夫寻将来了。
方志萍赶紧背过身去,擦掉脸上的泪,强颜欢笑转回身来,挽起丈夫的手臂:“哦,没什么。刚才看见一条狗,我把它撵跑了。”
不幸之中的方志萍还算是幸运的。张宗昌将她典给百家乐,又被转卖到哈尔滨,丽都饭店却遇上了这位多情的俄国军官,将她赎身。方姑娘跟着卡斯罗夫度过了十五年甜蜜的和睦日子。
十五年来发生了多少事!这支俄军东征西讨,也曾开拔欧洲战场,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又从欧洲战场撤回俄国,恰逢俄国十月革命,被红军围追堵截,再次流窜来到中国。如今这支没有国籍的军队形同大山老林子里面到处乱窜的胡子土匪,国已不国。最高指挥官谢米苗夫师长与他多年的搭档卡斯罗夫商量,决定投靠中国军队。1920年8月,谢米苗夫在吉林梨树沟投降归附张作霖的奉军。这支沙俄军队,尚有四千人马。
爱与恨本来是根本对立的感情观念,而残酷的现实却硬要把这两种水火不相容的东西溶在一起。归降后的卡斯罗夫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负责受降和接收这支军队的将领正是张宗昌。
自后花园方志萍放了张宗昌一马,他立即逃出了哈尔滨,途中巧遇落泊的王栋。王栋巧舌如簧,鼓动着张宗昌去江南投靠刘子辉。十五年后的张宗昌,已经在宦海几经浮沉,大起大落数十次:下江南投靠革命军,刺杀陈其美威震河南,却又被人暗算,一夜间成了孤家寡人。后来领着患难兄弟王栋,两人背着粪筐找张作霖,五战告捷又成了赫赫统帅……此时的张宗昌身兼数职,已是吉林省防军第三战区长官,绥宁镇守使,还是中东铁路护路军司令,好不威风!这次奉张大帅之令受降这支白俄军队,白拣了四千人马,一时更是身价百倍。
张宗昌好生得意,他下令,全军官兵对白俄士兵一律以兄弟看待,不得发生冲突,违者军法处治。
岂料,令下不久即发生了白俄士兵与奉军争夺营房的纠纷,张宗昌派他的心腹赌友王栋去处理这事。临行时他再三交待:“小栋子,你可得放明白啰,咱有兵才能立住根基。老毛子能打仗,是咱依仗的王牌,你可别给我捅娄子呀。”
恰恰王栋就给他捅了个娄子,因为他遇到了方志萍。
值班副官陪着王栋访问白俄团长卡斯罗夫。卡斯罗夫去军部受训去了,团长夫人方志萍一见王栋,浑身一个哆嗦。方姑娘当年在哈尔滨丽都饭店曾与这位满肚子坏水的王栋有过一面之交,她太了解这个王栋了。王栋一见当年丽都饭店的头牌姑娘方志萍,嘿嘿一声奸笑。当年那一夜情令他魂牵梦萦,至今仍回味无穷。他屏退值班副官,张开双臂,饿鹰扑食就将方姑娘搂入怀抱,欲行当年之事。然而今日的方志萍岂是当年叫春卖笑的方志萍?两人撕扯扭打起来。方志萍怒吼呼叫,惊动了门外的哨兵,几位俄军士兵将赤身裸体的王栋押到了军部。
这还了得!奉军高级参谋夜闯俄国军官宿舍,奸淫团长夫人,一时哗声四起,四千俄军愤怒了。张宗昌急如磨道里的驴,王栋呀,王栋,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眼下正是急需利用这些毛子兵的时刻,你却为非作歹引发众怒,我岂能容你坏我大事!
他怒喝一声:“绑了,送军法处!”然后急匆匆去安慰那位遭辱的俄军团长夫人。
双方一见面,张宗昌猛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这位俄军团长的夫人不是旁人,乃是当年雪地里救他一命的前妻方志萍,这太残忍了。从来也不信奉神鬼的张宗昌今日里却感到了因果报应的恐惧。这女人简直就是一个暗中追踪着自己的女煞星,鬼影幢幢留在他的灵魂之中,挥之不去。尽管这许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他的地位变得举足轻重,然而这个鬼魅之影仍在缠绕着他。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现如今自个已是一个大吏,军权在握的堂堂将军,如果让因赌卖妻的丑闻传扬出去,自己面对几万士兵还有什么官威可言?况且一贯正统的张大帅知道了自己这鸡鸣狗盗的底牌又会作何联想?……张宗昌倒抽一口凉气:不行,这娘们是个祸害,留她不得!然而,该如何下手呢?……突然,他想到了王栋,解铃还需系铃人!
黑暗潮湿的禁闭室内,王栋被捆绑双手扔在一堆乱草之中。门儿吱呀一声打开,王栋睁眼一看,是军长张宗昌进来,急忙跪伏在地喊大哥救命。
“救命?你小子也怕死?色令智昏那会咋不想着自己这条小命?晚啦!四千俄军义愤填膺,嚷嚷着非要将你小子正法以谢苦主,否则就要哗变!”
“大哥……”
“别介,大哥我是无能为力,众怒难犯呀。不将你开刀问罪,那些毛子兵就要起来闹事,你叫我咋办?”
“田崽!”王栋可真是有些愤怒了,直呼其小名儿,“咱俩可是一块光屁股长大的。十几年追随你南征北战,不说功劳也有苦劳吧?你今为了笼络那些外国毛子兵,竟就舍得断掉几十年兄弟手臂?”
“嗯,这话听起来倒也令人伤感。你真想活命?”
“废话!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
“好吧。活路倒是有一条,就看你小子怎么走啦。”张宗昌亲自为王栋松绑,将一支压满子弹的手枪塞进他手中,“给!”
“这是?……”王栋不明白张宗昌这是何意。
“只有灭口,你才能获得一线生的希望!”
“你是让我杀了方志萍?”
“还有她的丈夫卡斯罗夫。除去活口,死无对证,到时你咬紧钢牙不认账,我再从中替你斡旋。”
“谢大哥!干这活我可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只想活命的王栋不及多想,提着枪便窜入暗夜之中。
夜已深沉,万籁俱静。从军部受训回来的卡斯罗夫见妻子满脸泪痕,正要追问其原因,突然一个黑影似幽灵般从暗夜中游出,靠近窗口,“当当”两枪,卡斯罗夫夫妇双双倒卧在血泊中。
这二声枪响使张宗昌兴奋得蹦了起来:好小子,你得手了!
少顷,王栋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大哥,大功告成了!”
“好!干得不错!”张宗昌端起桌上早已准备下的一杯酒,“来,小栋子,压压惊。”
王栋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突然嗓子眼里麻辣辣像针扎般难受。他双手撕扯着胸脯和脖子,口中发出一种呜呜呀呀的鸹噪之声,两眼充血地盯着张宗昌。张宗昌微微一笑,笑得阳光灿烂:“小栋子,对不起你了。忍一忍,只要忍一忍,一切就都过去了。”
小栋子终于醒悟,他的“大哥”在酒中下了哑药,他已经不会说人语了。
这时外面一阵骚乱,俄军士兵抬着卡斯罗夫及他夫人的尸体涌进军部欲讨一个说法。值班参谋慌忙来报,张宗昌镇定自如。
“该案本军长已清楚明白,凶手为灭口将卡斯罗夫团长夫妇双双杀害,然后跑到我这来请求庇护,现在人就在我这。”他用手指指王栋。王栋呜呜呀呀想解说一个明白,然而他什么也说不明白。张宗昌突然变过脸来,一声喝叱:“给我拿下!”
第二天,全军紧急集合。
宽大的操场正中,王栋被剥去了军装,五花大绑押在一旁。绞刑架下,精心搭建了一个灵台,上面并列躺着卡斯罗夫与他妻子的遗体,四周鲜花环绕,全军官兵黑压压站成一片。军部有令,全体将士一律佩戴黑纱,军长张宗昌身先士卒,一身素缟,亲自主持追悼会。那祭文是请一老拔贡先生写的,极是精彩:“自今以往,世将无知我之深,爱我中华之笃,莫如卡斯罗夫矣。君是一代英烈,为我奉军扶颠持危,事业争光日月!今遭奸人毒手,成仁取义,俯仰无愧天人……”一字一血,披肝沥胆,催人泪下。随后王栋被押上绞刑架,一声令下,行刑官将之送进了枉死城。
张宗昌的这一闹剧收到了极好的效果。一个整编独立军近二万人马,为一位团长和他的妻子集体吊孝,场面是何等样的感人。四千投诚俄军官兵人人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这位中国将军胸怀博大,公正廉明,对自己多年的袍泽兄弟也不护短。良禽择木而栖,仁者择主而从,跟随着这样深明大义的将军干,一准儿没错!
这场戏一直演到黄昏才收场,张宗昌一点也无疲惫的感觉。当晚,他吃了二斤狗肉,喝了半斤东北老白干,偷偷溜到翠花楼搂着一妖艳女子一夜颠鸾倒凤,云雨满天。
母女同夫 玉香玉碎
星移斗换,转眼间到了1925年。
1925年的张宗昌,已是今非昔比。一身威武的将军服,肩上三颗金豆子,率领兵车数列,一路风光地由徐州开到济南,接任山东督军。
还没进入五月,泉城却让人感到一股浓浓的春意。大明湖畔垂柳依依,历下亭被新绿的荷叶环抱,红亭愈见妖艳,绿叶益见碧翠。
而此刻,督军府副官处里的春意就更浓,更醉人。
督军闯荡了大半个中国,从海参崴、沈阳、哈尔滨、大连、北京、天津、南京、长沙……一路征战,一路厮杀,同时亦一路寻花问柳。张宗昌一生有三大嗜好:狗肉、女人、玩牌,人称他“三不知将军”,不知自己有多少兵,不知自己有多少钱,不知自己玩过多少女人。尽管战事吃紧,军务繁忙,他仍然不忘忙中偷闲,四下里去探访红粉佳人。部队每到一处宿营,夜幕降临之后,酒足饭饱,他便轻装简从,一顶礼帽扣到眉弓,带上两名心腹随从,每条花街柳巷、青楼粉院去转悠……
当他发迹之后,接任了山东督军,那些曾经与他有过一夜之情的红粉烟花女子便从四面八方找到督军府,要与这位花花将军“叙叙旧”,重温那一夜情。张宗昌是个风流多情的种,于是交待副官处。凡是与本督军有过春风一度的女人,都得按姨太太规格接待。凡是愿意留下的,每人一间房,两个勤务兵,外加一百元的“特别饷”。这可就难坏了副官处长祝仞千。那些香艳女子听到这一优惠条件,便像蝗虫一般涌到督军府,这其中难免有鱼龙混杂,假冒之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俺可是真的,绝对假不了!”一个粉嘟嘟、肉呼呼的女人挤到副官处长祝仞千身旁,抄着河南话说着。
“请问,你能否拿出点什么来证明与督军有过那种情份?”祝仞千不得不慎重。副官处大厅里黑压压一片粉黛佳人,这要是每人都一间房,一百特别饷,督军府就是再富足,也得被掏空啰。督军呀督军,您不该开出这个价码!
“咋的,听你这话的意思,俺是冒牌货?”这女人不高兴了,噘起猩红的小嘴,“你是说,让俺拿出证据来?好罢,那俺就给你拿出点‘证据’来。你们督军的左边屁股腚上有一块蝴蝶状胎印记,床上功夫那是十分了得,花活儿层出不穷。他最喜欢的一招是倒流河绝技。知道什么是‘倒流河’绝技么?听我给你说道说道。这‘倒流河’绝技呀……”
“得,得,打住,打住!”这女人眉飞色舞,越说越来劲,副官处长赶紧制止。再任她说下去,后面指不定还会有些啥“精彩内容”。堂堂的督军府,这成何体统?
“行啦,你审查通过,上后勤处分房领饷去吧。”祝仞千在一张登记表上盖上一个红戳戳,这女人欢天喜地去了后勤处。
“给俺……也盖一个吧。”另一名小女子挤到祝仞千身旁,那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在哼哼。
“你?……”祝仞千抬眼望着对方。这小女子看起来年龄不过十五、六岁,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像个小叫化子,真是岂有此理!督军纵然狎妓千百,再多再滥,也还轮不到你头上!
“大胆!”副官处长一声喝叱,“哪里来的刁民,竟敢滥竽充数,一只羽翼未干的苍蝇也想到马勺上来混口食吃?”
这小女子被祝仞千这么一嗓子吓得浑身筛糠样抖了起来。恰巧张宗昌打这儿经过,顺便抬脚就进来了。
“什么事儿,这么大呼小叫的?”
祝仞千慌忙上前报告:“督军,来了个冒牌货,她竟然也说与您……”
“呵,这我倒要瞧瞧。”张宗昌眯缝双眼瞅着这小女子足足一袋烟工夫。小姑娘穿着补丁衣服,脚上一双破鞋,头发用一根黄杨木簪别着,一身寒气直冒,可就是比披金戴银、穿绫着缎的女人好看。眼睛又大又黑,鼻子又翘又挺,嘴巴又小又红,腰身又细又高……张督军笑呵呵:“收下,收下!”吩咐梳头姑娘领下小女孩梳头换衣。
张宗昌一生纳妾无数。纳下的妾,无论原先姓什么叫什么,一律由他重新命名,一律都叫这玉那玉。这小女子本名叫婉儿,身世怪可怜的,八岁丧父,母亲坠入娼门。随着她一年年长大,老鸨儿又开始打她的主意。她不愿意过母亲那样送旧迎新的日子,便只身逃了出来。路过督军府,看见里面甚是热闹,便活动开了心眼。寻思着,与其被千人踩,万人踏,倒不如做他人小妾,伺候一人的好。
婉儿进了督军府,张宗昌说,叫喜玉吧。书记员赶忙笔录,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书记员将喜玉笔录成洗玉。洗玉就洗玉吧,反正都是女人,好玩好用就行。督军就没纠正,于是满册“玉”字中,终于有了一个文雅的名字。
纳了新妾收下女人,就要有个房子装着。张督军规定,妾叫什么,楼就叫什么名。新纳的小妾叫洗玉,那就要有一座洗玉楼。妾多楼少不够分配的,那就重盖新楼。资金短缺,这不要紧,张督军手中有权,有权就有法子生出钱来。
“老祝,告诉军需处长,拨两钱,给洗玉盖座楼。”“督军,这事难呀。”祝仞千紧锁双眉,“经费已告罄,军饷都开不下去了。”“想想办法嘛,再加税。”“上月刚加过。”“加过再加,加到亩银六元六。”“已经加到八元八了。”“那就加捐!”“捐也加得不少……”“就没别的法子啦?再想一些名目!”“能想的名目都已想到,实在是无能为力了。”祝仞千苦着一张脸。山东如今已是流言四起,老百姓在唱着一首歌谣:自古未闻尿有税,如今只剩屁无捐。张督军为了玩女人疯狂地敛财,百姓已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再如此下去,只怕要官逼民反呀!然而张宗昌可不管这些闲杂碎儿,这洗玉楼还是要盖的。他命令手下的一个师长带领人马去乡下打了一次“土豪”。三天后,洗玉楼破土动工了。
合卺喜期,头三天晚上,张宗昌都是睡在幺姨太洗玉房里。也许是近段时间太劳累了,三晚没做成一次实事,摸摸捏捏老半天才爬上身,拖拖拉拉半个时辰,张宗昌老倭瓜落蒂一样滚到牙床一边,哼哈着直喊腰痛。洗玉蒜头小拳忙得叮叮咚咚给督军捶腰。
接下来一个星期,张宗昌消停了,他闭门静心休养。闲来无事,回味一个一个小妾好处,觉得无不妙不可言。大姨太薛玉,小妾中最为年长,自离开方志萍后便纳了她,如今已四十出头了,浑身依然无褶无皱,皮肤上等纯银成色始终未变。二姨太夏玉,娇小轻盈敢与赵飞燕相匹,张宗昌与她每每欢娱,总喜欢把她或搭在肩上或夹在腋下逗乐子,有时督军卧床,挺起一条腿,脚掌蹬住夏玉裆部,杂技一般玩耍取乐。三姨太马玉,体重足足二百五十斤,好膘好力气,与她做爱,女人就像一条庞大战舰载着张督军,而张督军则以轻掣重,抒发着英雄征服巨人的豪气。四姨太梅玉,容貌姿色略嫌平平,这女人却是出奇贤淑,譬如凡是督军心情舒畅的日子,她从不邀情争宠,假如这种时候督军进她的房里过夜,她总是“让房”,劝督军好心情应与美妾欢娱尽兴,则必有人生莫大快乐,而“夫乐妾乐”,这才是为妇之道,仅此一条张宗昌就感动不已。五姨太花玉,细皮嫩肉,眉眼勾魂,今年二十八岁,侍候督军整十年,床笫功夫炉火纯青,与这个放浪形骸的美娇娘同床,颠鸾倒凤,云雨满天。六姨太美玉,本是梨园女伶,戏文唱得字正腔圆,余音绕梁,督军闲来品茶听戏,乐似神仙。七姨太贾玉,是是非非不说,有盖世美貌这一条就足够了。八姨太桂玉,纳妾时才十四岁,诸多童贞童趣,特别逗人,督军和她做那事,桂玉每次都是童声哭求救命,逗引得花花将军格外亢奋,格外雄心壮志驰骋征战,深入进攻。九姨太鹤玉,有姿色有文化有品性,诸妾中,属于档次最高的,张督军获得此女,如获至宝,可谓“三日不见,必痛相思。”十姨太……十一姨太……十七姨太……
唉,这么多姨太太,这么多女人,女人都这么好,都这么可怜可爱,都是“家珍”,张宗昌在心里一个个数着他的小妾,过电影般把她们默想了一遍,心中美滋滋的。过去的皇帝老儿也不过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张宗昌目前虽说还没有正式立“宫”,却有十八“院”,至于“妃子”,那就更是多得数不过来。人活到这般光景,把福气都享到了天子的份数上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经过一星期的养精蓄锐,张宗昌再次来到幺妾洗玉的房中,这一回张宗昌非常的骁勇,长驱直入……
小丫头“唉哟”一声,一边流着泪一边流着血。张宗昌就劝来哄去,反反复复说道日后如何宠爱她,如何照应她。婉儿想到八岁丧父,母亲带着她沿途乞讨,最后踏入风尘,老鸨又欲打她的主意,她只身逃出红楼……现在已经委身于这个半老男人,也就只能认命了。
张宗昌真是养女人弄女人高手,他和幺妾洗玉的好日子过了一月又一月,半年之后,督军府突然造访了一位女人,这种平静的好日子便被打破了。
1925年10月下旬的一个黄昏,副官处长祝仞千带着一位妖媚的女子来见张宗昌。
“督军,这女人她非要见你不可,说是当年曾经与督军……”
天色很暗,张宗昌仔细瞅着对方,依稀似乎有点印象。
“你是?……”
“咋的,认不出来啦?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四年前,在烟台望月楼,再想想。”美人儿弯起盈盈欲溢的眼睛,斜睨着他,分明是媚笑,秀眸里像堆积着不少的水,但始终没有流出来。
四年前,望月楼?……想起来了!那是直隶战事前夕,部队奉命从奉天往北京战略转移,路过烟台时驻营小憩,张宗昌青衣小帽溜进“望月楼”探珍寻宝。老鸨子如数家珍向他介绍望月楼的头牌姑娘,并特别提及一位叫安列琳娜的外国女子。张守昌一听这“望月楼”还藏着外国尤物,当即就买了她的单。
在一间香味四溢的花房里,张军长细致地观赏着外国女人的体貌,果真是看哪都不一样,果真外国月亮比中国圆。张宗昌搂着安列琳娜脖子:“安列琳娜,你的脖子怎么就如此修长呢?”
安列琳娜叽哩哇啦说了几句,张宗昌听不懂,却直点头称是。
张宗昌吻安列琳娜凸起的额头,舔了舔安列琳娜翘起的鼻子,后来就无休无止抚弄揉搓安列琳娜硕大无比白得耀眼的奶子。摸捏不过瘾了,张宗昌就吻就咬,直到白生生乳房狼藉着无数红斑才丢手。
张宗昌心想着和洋女人操作性事的情景,那一定是别有洞天,新奇无比。然而一连“操作”了三夜,也没操作出半点新鲜,张军长这才晓得,中外女人实质内容一屌样,外国女人与中国女人不一样就是那个“外”字:外表的体貌,外在的形状,也就是皮毛不同罢了。张宗昌这才暗暗觉得有点儿吃亏了。与这外国娘们一夜风流老鸨子要价一百光洋,真正的“身价百倍”。然而还有更亏的呢!望月楼一位受冷落的残花败柳悄悄告诉张宗昌:客官,你被骗啦,这安列琳娜根本就不是什么“安列琳娜”,她是中国人呢,只因为她长得隔陆,老鸨子便将她包装成外国女人坑蒙客官的钱财,你上当啦,被人当冤大头耍啦!
张宗昌一听,这还了得,他一掷千金,玩的却是一个伪劣假冒产品!当晚,他以旱烟袋为武器,凶狠地整治那位“俄籍”美女。安列琳娜疼得钻心,她再也顾及不得老鸨子的皮鞭可怕,哭着道出了其中真相。
她真名叫沈美君,天生一张外国人的娃娃脸,颈脖比一般女子高出一寸,鼻头也比别人翘出许多,眼窝深,眼睛大,额骨前冲,个头高,奶子丰盈,这与众不同的长相,令老鸨子灵机一动,要把这个奇女子驯成冒牌俄国女郎赚大钱。老鸨子把沈美君关在深黑房子里成天不见日月,不经风霜,同时弄来一个会藏语的女人教她说藏话,这藏话在不懂行的外人听来和老毛子说话也差不多。半年之后,沈美君的头发变得淡黄灰白,老鸨子瞅着心中甚喜,黄发女人就更像外国女人了!……
“客官,这不是我的过错,这全是黑心妓院老鸨子害的……”女人哭着求饶。
张宗昌惊诧地听着沈美君的长长诉说,但他更惊诧的是自个受蒙上当,一个土生土长的胶东女子,居然天衣无缝地当了三天俄国美女与他鱼水交融,他却浑然不知。难道俺老张瞎了眼么!
张宗昌气昏了头,醒来后愤怒拂袖而去。半个时辰后,开来了一队奉军,砸了窑子,捆了老鸨,一群披头散发的窑姐嗷嗷怪叫着作鸟兽散。
这事过去已多年了,竟想不到这位当年以“俄国美女”戏耍他的窑姐竟找上了门来。
“你,安列琳娜?”
沈美君笑着点点头:“将军好记性,心中还装着当年我的戏名。”
“你怎么跑到济南来了?”
“来找你呀,同时也顺便看看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
“对呀,我的女儿,婉儿。听说最近被人纳为小妾,赐名‘洗玉’。”说着抬眼看着张宗昌。
“洗玉!”张宗昌这一惊,呆若木鸡。天下竟就有这般巧的事?看来这个女人是早已打探清楚了,她是有备而来。
躲是躲不掉了,回避也回避不了,张宗昌硬着头皮设宴把盏,为洗玉母亲接风洗尘。烛光里他仔细瞧,红烛中的“安列琳娜”还是那么洋味儿还是那么漂漂亮亮。想想也是,他的这位“丈母娘”今年也才三十出头,“二十女人是花苞,三十女人花开了”,沈美君正是她年华呢。
席间里,沈美君朝着她当年的“客人”如今的“贤婿”眉眼传情,因为碍着女儿在场,她也不好做得太露骨,只好把当年的一切深藏着。
该表示的表示了,该招待的招待了,该寒暄的寒暄了,一切顺理成章,于是督军府很快万籁俱寂,后院一间又一间房里的灯光灭了。
不平静的是洗玉。小丫头在“调理女人之王”张宗昌的调教下,现在对房中术三十六般技艺已玩得滚瓜烂熟,炉火纯青。今夜虽然母亲到来,那也不会影响她和夫君约定的好事。何况两人还拟定今晚好事中的一个精彩把戏。为此,小丫头将“把戏”道具臀垫儿,做得又厚又柔和,正中间还绣了一朵大红的牡丹花……
却是左等右等,不见老爷进房。等到鸡叫了,仍不见督军。洗玉好生奇怪,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事,老爷疼她爱她,从不失约,今夜是咋回事呢?洗玉睡不着了,蹑手蹑脚溜下床。
洗玉听听大姨太薛玉房门,没动静。借着筛漏的月光,她从门缝往里瞄,发现大姨太一个人在床上躺着,没有张宗昌。
洗玉好气愤,老爷怎么这样负心,说得好好的,约得准准的,一夜没眠火烧火燎地等着,这个负心男人竟钻进别的姨太太房里过夜去了。对啦,一准是钻进九姨太鹤玉的房里去了,诸多小妾中老爷除了自己就数喜欢鹤玉了。
洗玉又是蹑手蹑脚趴到鹤玉窗台上,偷看得很仔细。怪了,鹤玉床上也没有张宗昌。
寻不见越是想寻,找不着越是要找,婉儿打小就有这么一个驴脾气。她发狂地在大院每间房的窗台往里瞅,寻找着张宗昌。
婉儿怎么也没有想到,直到寻至妈妈歇宿的房门口,才算找到了张宗昌。
这老畜牲竟然一丝不挂赤条条睡在妈妈身上,更刺骨锥心的是,婉儿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张宗昌正对身下的妈妈狂冲猛撞……
弄了女儿,又弄母亲,母女同夫!……婉儿逃到大院僻静处,一边饮泣,一边直想抠掉自己的眼珠子。她想,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这辈子老天这样惩罚我,让我看到如此恶心的一幕!
哭够了,婉儿也拿定了主意。
天刚一放亮,婉儿跑了一趟药铺。回来后溜进特为姨太太们专设的小膳房……
婉儿本想让妈妈也死掉,这哪像母亲的样子,刚远道而来就和女婿混到了床上,实在太可耻了。可是总还有一份养育之恩,又想到八岁丧父母亲领着自己沿途乞讨的情景,还是把母亲一条命暂时留下吧。至于以后,娘死娘活她也不管了,她永远也不想再见到这样的娘。
这样,婉儿就悄悄对母亲说:“济南有最好风味的小笼包子,女儿敬一份孝心,领您去尝尝。”
沈美君点头笑笑,随着女儿上了街。
张宗昌命不该绝,一大早省府来电话找他,他侥幸逃过一劫。
待中午回到督府,后院已闹成了一锅粥。十七位姨太太有十二位中毒身亡,剩下的几位也是命悬一线。张宗昌如丧考妣,只感到心疼肉疼。这些小妾都是他花费多年心血蓄养的,一个赛一个的貌美,如今几乎被满门灭绝,岂不是剜他的心头肉?
“洗玉,洗玉呢?怎不见洗玉?”
“回督军,”祝仞千战战兢兢上前回话,“洗玉一大早就领着她的娘上街了,说是去品尝‘食为天’的小笼汤包。”
“一大早就领着她娘上街了?……明白啦!这个小蹄子,一定是她干的好事!给我全城戒严,挖地三尺,也要找出这胆大妄为的小贱人!”
一时间,济南城内警笛呼啸,然而婉儿早已领着她娘乘坐上午八点的火车逃出了济南府。
以桃代杏 黑面白面
张宗昌十七位貌美姨太太一个早晨被自己的幺妾灭了十二位,剩下的五位虽被救过来了,由于中毒太深而留下后遗症,不是口歪就是鼻斜,走道一瘸一拐的,往日的美娇娘变成了不堪入目的丑八怪。张督军怎么也没想到,一位年仅十六岁的女娃娃,羸弱不够一把握的纤细女子,她那瘦弱的体内却装着一颗熊心豹子胆!女人哪,真像一口枯井,看不透也测不出深浅!
不知不觉中,时间到了1926年的10月,全国各地的大小军阀打得不可开交,上海、北平在风雨飘摇中挣扎,山东、吉林、长春也同样在呻吟。尤其是山东,在1926年底这段时间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直系军阀刘珍年在胶东外围屯兵十万,对山东虎视眈眈。张宗昌在济南坐不住了,他欲到全省各个军事要塞去走一走,一为巡视下面的军事布防,二也为与那些个地方诸侯交交心,试探一下他们对自己是否心存二念,有另立山头的野心。
张宗昌决定将出巡的第一站选在芝罘。
张宗昌之所以将第一站首选芝罘,是有原因的。芝罘市府主席、胶东军阀统帅刘宝瑞历来与张宗昌有矛盾,这在史书上也有记载。芝罘之行,摆明是要试探。
这可愁坏了刘宝瑞。张宗昌是个什么玩艺,刘宝瑞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刚刚平了二十四个小军阀,正需要一个安定的条件休养生息、内安外治。他知道多年军阀战争苦了胶东百姓,如今他坐镇胶东了,想让百姓过几天安生日子。因此,他不想再卷进战火。他有意与刘珍年言和,同时又不想去招惹张宗昌,表面上便做出了一副极驯服、极忠心于张宗昌的样子。张督军似乎也是大肚能容,于是张、刘过去的一些宿怨便就一笔勾销了。工作之余张督军还要游游清奇芝罘,品品海席风味。也……也怀一腔单思春情,欲会一会刘宝瑞的红颜知己霓裳女。
刘宝瑞是一位很正派的人,极反对纳妾。
这霓裳女是一位歌妓,吹拉弹唱无不精妙,弄箫更是鬼神之音、天地神工,可谓天下绝技。她人品更是如出水白莲、出众玉梅,加之她为人正派、艺品双重,极得人敬重。她曾救过刘宝瑞一命,刘宝瑞由感激而生爱慕,至死亦离她不开了。霓裳女也爱刘宝瑞雄才武略,正是美女爱英雄——他们便死死相爱了。
刘宝瑞虽为人正派,但却是一位情种。他在梨花山下建了一个蜜罐儿似的小安乐窝,亲书命名为“双飞馆”,取比翼双飞之意。他和霓裳女常常在这里双飞双舞;一个弄箫,情拨心弦;一个舞剑,雄姿江山。可谓着一张一弛,刚柔偕美。但是,张督军却要夺人之美了。提出刘宝瑞的接风宴要设在“双飞馆”。宴上,霓裳女要歌舞弄箫、展香舒玉,还要夜宿“双飞馆”,霓裳女陪他巫山双飞。
这刘宝瑞岂能忍受得了?但他又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张宗昌。难得一惯神机有如诸葛孔明、号称活“山人”的刘宝瑞团团乱转,他想不出一条既不得罪张宗昌,又能保全霓裳女的双全之计。
他娘的,叫洪伍来对付张宗昌这老小子!他派人驱快马去桃远镇将洪伍请至芝罘,传令他的“冲锋队”埋伏在“双飞馆”内。奶奶的,不行就来血的!张老儿的血是热的,我刘宝瑞的血也不凉!
这洪伍是刘宝瑞同乡,二十岁上曾中过秀才,只是生不逢时,正当他欲大展仕途时,科举制度废除了,他只得回到生他养他的桃远镇。
这桃远镇虽不甚大但规矩却多,这地方来了客人,倘若有熟人或是亲戚在场或正巧碰上,自然要陪客人喝上一盅,否则主人便要找来亲戚朋友或相好的邻居前来陪客。陪客人的身份越高越显着客人有身价,主人亦光彩。排行老八的洪伍爷回乡之后,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生意亦不是那块料。经过一番痛苦的思谋之后,他竟就干起了“陪客”专业户,以此为谋生手段。八爷是秀才身份,且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席宴上能说善饮,最是一个好陪客人。刘宝瑞未发迹前在家乡桃远镇与洪伍十分投缘,很是欣赏八爷的机辩口才,于是就想到了他。
八爷应邀来到芝罘,在“双飞馆”筹备接风宴。
接风宴上吃什么,做什么,怎样做……八爷一概不管。他只是吩咐,席罢上饭时要上一对黑白两种面粉包的海米蒸饺。接下来,他又吩咐刘宝瑞的副官将芝罘各青楼粉院的清倌人都请了来。青楼粉院泛指妓院,清倌人便是尚未开怀接客的妓人。传清倌人做甚?副官心下寻思:这个老东西,叫他设宴陪客,他却要找小婊子,真乃一旦得势便风流。咳,人啦人,皆是如此啊。
八爷笑笑,不管副官想些什么,只吩咐他去操办就是了。
哒哒哒……叮叮叮……一辆辆花席轿棚马车驰进芝罘,驰进梨花山,轻轻滑进了“双飞馆”大院里。有石岛“十字花楼”的“楼主”;有威海“十三门楼”的“门花”;有蓬莱“仙子馆”的“仙子”;有芝罘“一品香院”的“香妃”……
八爷笑捋淡须,一一打量这些烟花艳人,正可谓阅尽人间春色也。
春色阅尽,八爷留下五个倌人,其余一概赏洋散还。副官发现,老东西洪伍留下的五位女子貌相都有点似霓裳女,他心下便有几番明了了。
张督军终于来了。常说,贵人步迟,张督军虽急于会会那霓裳女,但他还是宽宽松松漫步来到双飞馆。凭着他多年征战练就的警觉,一进这大厅他便感觉出了一种危险,并似乎嗅到了一股血腥味,看到了暗中那张着机头子的枪口。但他丝毫也没感到不安,为防不测他这次出巡带有一个师的人马,另有一群双枪百发百中一身武功的贴身侍卫都化装成文职人员随他入席。所以,张督军心中很坦然。想到刘宝瑞暗中这阵势,他不由暗笑:明暄这后生,同我玩起了这个!
接风宴真个是丰盛!
鲁菜有两大派系。一派是历山(济南)风味系,历山菜主要是山珍;一派是福山(芝罘)风味系,福山菜主要是海味。
张督军坐镇济南府,历山菜他是吃旧了的。他这次来芝罘,一是巡视,二是要品品霓裳女的风采,三是要尝尝芝罘海席的味道。刘宝瑞自然要设海席了。
今日的宴席,海里的名味都上桌了。燕窝鱼翅在席上不算名菜了,鲍鱼也难得出头,鱿鱼亦不风采,鱼唇仅是将就……总而言之,没将海龙王清蒸上席就算对张督军招待不周了。
一切准备就绪,宾主也已就席,只是,那陪客却是迟迟未到。
“八爷我来啦!”
这八爷的腿似乎有些不一般齐。然而却是挺着胸,极力向右偏着身子,虽拐,却是洋洋洒洒地走进大厅,高喝一声:“开宴——”。接着他走向主陪的席位上,双手端起杯,朝张宗昌一擎,笑微微道:“督军,请!”他又向众人一邀,“诸公,为张督军的一统江山一饮而尽!”
“不不,”张宗昌连忙站起来,端起杯,朝众人谦恭至极地鞠了一躬,“宗昌有何德何能,敢居一统江山。”他一举杯,对刘宝瑞道,“还是为明暄虎踞胶东万岁千秋干此一杯。”说着,他笑眯眯地望着刘宝瑞,观其有何反应。
刘宝瑞知道张宗昌这是反手一掌,试探他的效忠之心。他不由在心里笑了,急忙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端杯回道:“不不,督军,明暄乃一无名小辈,怎敢自踞胶东?能追随督军鞍前马后,尽点忠心,便深感大慰矣!还是为督军的……”
“一统江山一饮而尽!”八爷当地一碰张、刘的杯子,先自一饮而尽,杯底朝众人一亮,“诸公,先干为敬!”
众人也纷纷举杯。席间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酒至半酣,人心飘飘不知何所倚,真需要点刺激了。八爷手掌一抬,高声喊道:“上歌舞!”
一阵悠扬的箫声忽地响起,那一个音符回肠荡气,自外而入有如花香沁入众人心神之内。随着箫声,五位身穿荷色素花短袖旗袍的歌舞女子横箫悠悠,莲步盈盈,一如风摆细柳,款款地舞进了大厅。客人们先是呆了一阵儿,接着爆发出一阵沸汤般的热烈掌声。刘宝瑞笑吟吟地向张宗昌介绍:“这是明暄的红颜知己霓裳女。”
张宗昌不由打个怔儿:这五位女子衣着模样都一样的,哪位是霓裳女呢?
临来芝罘前,有“智囊团”的军师替张宗昌出了个主意,要他向刘宝瑞索要霓裳女玉色,这样做能试出刘宝瑞是否真心效忠于他,又能得绝代佳人,可谓一石双鸟。此计且一针见血,倘若刘宝瑞不是真心效忠追随于他,必不肯献出性命一般紧要的红颜知己。
张宗昌挟计而索霓裳女,自然是注意这女子的,只想问出谁为霓裳女。
且不道谁为霓裳女,歌舞早已冉冉而起了。
这歌舞确实使人沉迷。只见那五位女子有如五朵彩色的云霞在“双飞馆”大厅飘来飘去。她们那荷色素花旗袍都是用透明纱做的。彩色的宫灯下,看得见衣里那粉色的肌体,多动人的肉体哟!那舞动之间又看得见那丰耸着的胸在颤动,颤得人心也在颤。漫说“双飞馆”还有酒,无酒也醉浸透了人的魂了。
张宗昌有些熬不住,但他毕竟是三星将军,面子上还是要装装的,他努力克制着往下看。看着,看着,似闻到歌舞女子那粉色肌体透过来的一股异香。素来就好这一口的花花将军突然感到体内有一股底火自潜底而向上勃冲,冲得他只想拉过一个女子来狠狠地咬。
八爷洪伍正好把握着了火候,他笑微微地一抬手,喊道:“上饭——”
“来啰!——”随着一声欢应,厨师托着一个朱漆描金食盘急急地上来了。那食盘里盛满碗一般大小的、汪着油的小蒸笼,这蒸笼腾腾地散发着一泓白色的蒸气,溢出大虾韭花饺子的鲜香气,此乃芝罘城的名吃——小屉三鲜蒸饺。
当厨师将小蒸笼摆在了张宗昌面前时,山东督军方才回过神来,急忙稳住了真性,暗暗告诫自己:张宗昌,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吗?
八爷又一声高喊:“换灯!”
飒——
不知是什么机关控制,“双飞馆”大厅的宫灯全部暗淡了,一切都沉在朦朦的昏暗里,而那歌舞女子衣上,却突然地放出了明珠样的光华。
暗灯做甚呢?张宗昌警惕起来。他正想站起来掏枪,大喊:“有刺客!”一条玉臂又软又滑,蛇样地缠到了他的脖子上。再接着,那柔如新絮丝被一样的身体亦贴到了他的身上,他不知怎的心头一颤,拙笨地一把抓住了那女人,压低声音问:“你是谁?”
“唔……”那女儿家似极不愿意,又似极不好意思,嗯嗯地扭摆着身子,用那高高的双胸去蹭张宗昌的脸。
张宗昌周身一酥,却厉声低喝:“快说!”
“嘻嘻,我是你欲来一会的霓裳女呀。”一口石榴籽儿似的玉牙,轻轻咬住了他的大耳朵边儿。
“这个尤物!”张宗昌骂了一声,周身却禁不住直酥了下去,脱口道,“啊,你就是霓裳?”
“嗯,是你的霓裳嘛……”女人又扭起了身子,双胸又蹭了他的脸……他长叹一声:“唉,能扭转乾坤的是女人啊!”此刻他什么也不顾及了,只想抱她,亲她,亲她全身;只想咬她,咬她的小鼻子、小嘴唇、小下巴颏儿,将她都咬吃了,然后慢慢地回味……
八爷洪伍恰在这时又一声高喊:“请用饭!”
张宗昌一震,急忙推开霓裳女,拿起了象牙筷,正了正身子,摆正了三星将军兼省府督军用膳的“派”。揭开小蒸笼:嗬,一股撩人的鲜香味儿。
八爷端起小蒸笼,将筷子点着,对众人道:“诸公,这屉里两只蒸饺,请口下留情,每只给留下一个角儿。”
这是甚样吃法呢?众人面面相觑,都去望刘宝瑞。可惜,暗中什么也望不见的,既是司仪要这样吃的,且就这样吃罢。
张宗昌这位当时山东军阀的首领人物,受不了身边霓裳女身上那香气的熏染,一时竟乱了真性,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只好胡乱咬了两口蒸饺,便推说醉了,且做出朦胧态。
八爷会心地一笑努努嘴,挥挥手,霓裳女会意,扶着张督军下去安歇了……
下去之后自然又是另一番风情。张督军酒烧情烈,顾不上宽衣解带,便将霓裳女咚地摔在了芙蓉床上,一阵枪炮轰烈算着了鸳鸯戏水。那纤纤如银鱼的霓裳女岂能受得了这样的攻势,她不由得双眸含泪,苦苦作忍。
张督军激战过后下得床来,却见霓裳女身下绽开了几朵红桃。
张宗昌一怔:“嗯,你不是霓裳女?”
霓裳女吓得索索蜷起:“我……是……”
“胡言!”张宗昌冷冷一笑,“你们休想骗得我。霓裳得宠明暄数载,早已是柳败花残,何有海棠新红?”
正在这时,八爷洪伍推门而入,床上那霓裳女急忙抓起一床单子遮住身体,八爷是视而不见。他双手托着张宗昌吃过的那笼蒸饺,笑呵呵对张宗昌道:“恭贺,督军龙凤(新婚)之禧!小人特奉上贺礼一份,望督军笑纳。”
这等样小人也来捉弄我!张宗昌不由大怒。他真想抓住蒸笼,劈头砸向洪伍老东西。但他还是笑微微地点点头:“谢谢。明日请到我行辕看赏。”
“谢督军!”八爷谢过张宗昌,又笑口开问,“督军,你先前吃过这蒸饺可吃出了两样的味道来?”
张宗昌微微打了一个怔儿。他看看那小蒸笼,只见里面他吃剩下的那两只蒸饺竟一只是白面的,一只黑面的。他一时没去深解,随口答道:“并没吃出什么两样味儿啊。”
“是啊,”八爷点点头,指指床上的“霓裳女”道,“她与明暄的如夫人有什么两样呢?”
张宗昌心头一动:是呀,刚才,那火样的烈情不全抒尽了么?不是也飞魂消魄了么?并没感到她不是霓裳女呀……“噢,”他笑了,“人哪……”
见他略有所动,八爷又说:“督军,我不信残花败柳能比得了杏桃新绽?”
张宗昌竟点了点头,但他又期期艾艾地说:“不过……明暄不该这等哄我。”
“督军差矣。”八爷摇头说道,“明暄江山不爱,唯爱霓裳,不正是督军所希企的么?再说,也难为他移花接木来满足督军。忠顺之心,良苦之意可鉴也!”
张宗昌心以为然:刘宝瑞这等安排也足见他的一片苦心。这样一想,他倒软了心肠,有些可怜刘宝瑞了,感到那“一石双鸟”之计有些太逼刘宝瑞了,并觉得道义上有些过不去了。
八爷洪伍捋着淡须,含笑望着这位一省军权手握的人物,语重心长地说道:“您是万里鲲鹏,切莫让杏桃粉枝绊住足翅啊!”
张宗昌一震。这位喜好狗肉的将军第一次被他人的言语打中了。
八爷笑微微又道:“督军,大丈夫,不为美人为江山哪!”
张宗昌不觉沁出了两手心冷汗:好险,差点为个女人毁了大事。他不由在心里长叹一声:唉,张宗昌呀,当今天下群雄纷争,刘珍年兵临城下,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为个女人得罪手下将领,犯得着么?再者,我手握齐鲁,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何必要强夺明暄之爱?便是试探明暄,也不该用这等低下的手段,失君子之风了……话说至天亮,女人嘛,这个与那个的之所谓区别,还不是如同这黑面与白面的饺子一样么?闭上眼睛吃得出两样么?是该想开一些,还是以江山为重。
张宗昌今日里在芝罘被人上了生动的一课。心里想开了,人也笑了,他看看床上的“霓裳”,倒也楚楚怜人。他指点着八爷哈哈笑道:“你呀,想不到齐东之地还有你这等机变之士!”他不知又触动了什么心思,轻轻叹息一声,“唉,明暄这里真可谓藏龙卧虎也!”
八爷在心里头笑了。他朝张宗昌深深做一躬解释道:“督军过奖,洪伍不过是个陪客,一个‘白吃之人’。”
张宗昌一愣:“‘白吃之人’?”
“一个不想‘做人太苦’的人。”
“哦,”张宗昌似乎明白了,“一个逍遥之士。”
八爷知趣地退了出去。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夜风一吹,他不由打个寒噤,心里面叹一声:好险呀!
张宗昌带着新纳的姨太太要离去了。这次的芝罘巡视十分圆满成功,刘宝瑞原本就厌恶战争,为保胶东百姓的平安,那沿海的军事防护自是做得十分到位,这不消督军操心。而明暄那“移花接木”的良苦安排,也足见其忠效之心;此外还白捡了一个楚楚动人的小妾,这个以桃带杏的“霓裳女”对于眼下的张督军来说,可谓是一场及时雨,桀骜不驯的洗玉一个冒昧使张宗昌的十七位小妾散尽,“霓裳女”正好解床笫之燃眉饥渴。
临行前,刘宝瑞设宴饯行,张宗昌在宴席上板正了面孔,教诲刘宝瑞和霓裳女:“你们乃一方诸侯,要树人表楷模,应恭政爱民,仁义慈爱礼义廉耻……”他犹豫再三,终于又出一语,“更要修真养性砺磨品格,千万莫一时冲动,失了德行……像上次那接风宴上的歌舞就有些伤风化……”
霓裳女只感到好笑,却是没有笑出来。
刘宝瑞却做出一副恭敬顺从、洗耳恭听的样子,连连点头道:“是,是!明暄同霓裳一定铭记督军教诲:为好人,为好官,为好政……”
“这我便放心啦。”席散,张宗昌上了呢蓬英式马车,拉着刘宝瑞的手,久久不舍放开。
刘宝瑞也逢场作戏,洒下两滴泪水,握手送出三里之遥。
呢蓬英式马车在众多官兵的簇拥下沿着西去的官道哒哒去了。车内,张宗昌拥香抱玉。这位未开怀的粉院清倌人是他继洗玉之后的第十九位小妾,张宗昌给她取名彩玉。
因果报应 子淫父妾
民国十一年,双溪渡的秦越女在长长的双溪河两岸,除了蒋介石就数她出名了。
秦越女出名,一半功劳是名字好,有内容,越女:古代越国多出美女,西施就是越国人。
秦越女有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鸽蛋脸,更叫男人浮躁的是,“顺着脸蛋往下看,想碰想摸肉蛋蛋”。十六人儿,细高瘦挑,那众口一词的九斤九两大奶奶,是怎样鬼斧神工安装在这小姑娘胸脯上的呢?那年月,兵荒马乱,张作霖、吴佩孚、冯国璋、刘珍年……你开炮,我打枪,你方唱罢我登场,老百姓谁都像热锅上蚂蚁沸汤里活蟹,慌得不知如何安排春秋。秦越女父亲秦世保硬是有主见,他对老婆说,这世道什么家业都想守,那就什么都留不住。国有国宝,家有家珍,人生乱世,只能藏护最金贵的人。
老婆秦吴氏听不明白,说道:“田荒地荒人跑反,家无隔日粮,还有什么金贵的?逃难时,你挑起酸菜坛子,我抱上那只下蛋母鸡,往老鸦山里钻溜就是了。”
秦世保知道老婆不开窍,他给女人指点迷津:“逃就逃得出太平?再乱世,咱老俩口也要死活不顾护住女儿。没听见私塾老先生都说咱女儿国色天香吗?越女日后嫁个团长县长什么的,咱家就一门洪福,什么都有了。”
秦吴氏嘴一撇:“女人好看就福禄盈门?我做姑娘时,不也国色天香?嫁给你,至今还不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秦吴氏说得不错。她三十四岁,用不起雪花膏桂花油,也还一脸嫩相,穿着补丁衣裤,依旧标标致致,腰身楚楚。
争论归争论,夫妻俩主意还是定了,庄稼可以颗粒无收,房子可以墙倒屋塌,就是要把女儿一定好好养活着护卫着,日后待价而沽,说不定真的当起皇亲国丈,那晚景可就是夕阳红了。
正在未雨绸缪,双溪河上游的灵家村回来了一位奇人,张宗昌。对于这位张宗昌,双溪河方圆百里老老少少无有一人没听过有关他的传奇故事的。这小子打小便是一个不务正业、四处招惹祸灾的种,他的老娘当年差点没被气死。“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跳蚤岂能种下龙种……”老太太当年这话至今还在灵家村老一辈人的耳边回荡。
晃眼三十年过去了,当年丑闻名震遐迩的张宗昌,魔术师一般当上了三星大将军!这次回老家省亲,好不威风,身前马后,光是簇拥的兵丁就排了有一里地长。长枪短枪不计其数,连小钢炮也带上了,抬着的重机关枪也有几十挺。张宗昌的母亲早已去世,父亲还活得硬硬朗朗的。当年的老赌棍、今日的老太爷已经七十岁了,恰巧还有三天就是他的七十华诞,这祝寿的宴席自然是办得十分风光。而祝寿那天最好的寿礼是双溪渡一位叫秦世保的人送的。秦世保说,张将军,我打小就听说将军在灵家村是个奇人,早就有心一睹将军尊容。今日老太爷七十大寿,特来讨杯寿酒喝。不好意思呀,家中贫寒,没带得寿礼。不过,张将军,我的坛子(女儿)吃过年饭就是十六岁人了,若不嫌弃,我给老太爷奉上,算是薄薄寿礼吧。张宗昌细细瞅着秦世保坛子足足一袋烟工夫,只见那豆蔻年华的小女娃儿,浑身白如一条银练。除了鲜嫩以外,那一身的曲波也令人产生无限遐想。张督军当然知道这位市侩的庄户人献上这份“寿礼”是什么用意。他笑呵呵地收下了这份“薄礼”。
张宗昌此次荣归故里,很大目的是为了光宗耀祖,重塑自身光辉形象。他要让灵家村及双溪河两岸的父老乡亲看到一个神话:跳蚤也能够“种”下“龙种”!他再娶个小妾,也好像不是为了自身快活,而是为了留个小媳妇在老家孝敬老父。
婚礼非常的壮观。
张宗昌是将军,做事便要显出行业特色,他立即武装了一支迎亲队伍,那队伍真叫威风凛凛,让老百姓大饱眼福。
十八支洋号代替了唢呐,二十六面洋鼓代替锣和钹,一路吹吹打打,震得双溪河直起水波。如此迎亲队伍,张督军还嫌威风不够,又将小钢炮派上用场当礼炮,每当这支队伍过村过寨,炮兵就咚咚放上几炮。
迎亲队伍距离双溪渡村足足还有十里,那钢炮轰鸣之声就已经震得秦世保家鸡飞狗跳。秦世保的女人笑眯眯:“想不到女儿家,有恁大福分,定然是前生做了七世和尚。”
秦世保也笑得扯喉:“你想不到吧,咱家的越女就是和尚投胎来的。”
秦吴氏且将惊喜收藏,她止住笑容说:“只是,这张宗昌多大年纪了?听人说,他有个儿子,是大姨太薛玉所生,有人喊他张大爷。儿子都当大爷了,老子还不是棺材瓤?你要把我越女嫁到乱坟岗上去呀?”
秦世保老大火气:“住口,乌鸦嘴!明明把闺女送进蜜糖罐,你这败婆娘反倒说往乱坟岗上推。张宗昌是三颗豆豆的将军,你能讨上这么威风的女婿,也该梦里笑醒了!”
下午,高头大马将秦越女驮到灵家村,太阳一落山秦越女就上了张宗昌的床。
张宗昌可不是什么“老棺材瓤”子。1928年的张宗昌49岁,正是男人“四十如狼、五十如虎”的好年华。军人的身板硬扎得像一管炮筒,玩枪玩刀,手脚麻利,力气过人。
秦越女这年十六岁,通体上下像一根又白又嫩的豆芽,处女气息,香喷喷飘洒。张宗昌一生戎马,他的营帐,什么样的女人都驻扎过。只是白嫩得像秦越女这般,还是罕见,天然气味如此好闻宜人,实在是妙。
洞房花烛里,张宗昌原形毕露。猴急猴急的,将秦越女的衣服扣绊儿扯掉了两三根,越女的柞丝裤带,也被张宗昌拽断了。这位孔武有力的将军把吓得魂不附体、颤抖有如筛糠的乡间小女子剥得片甲不存时,才惊愕地发现,秦越女身上多处出现血痕和红肿。
张宗昌火了:“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欺负我的女人?说!”
秦越女嗫嚅:“没……没。”
“那就是你不愿意嫁给我,爹妈逼嫁挨了打?”张宗昌追问。秦越女倒也乖巧:“我敬佩将军,我的父母也要我好好伺候将军,哪会发生逼嫁的事。”“那就蹊跷了。”张宗昌不解:“这一身皮肉之苦,是怎么受用的?”秦越女说:“将军,你解小女子衣衫,就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重?”
张宗昌茫然了,他不相信女人竟娇嫩成这般模样:“你说这些伤是我弄的?”越女说:“将军不信?”张宗昌摇头:“不信。”秦越女娇嗔:“那你再试试嘛。”张宗昌说:“我没工夫做试验了。”
是的,摆在花将军面前的,是一尊极其美妙的女人裸体。它流淌着温柔曲线,飞扬着夺目光环。尤其是胸部山峦突兀和脐下谷地水肥土美,都使张督军再无闲话,不可另有作为。他像军情火急跨战马,鹞子翻身便骑到秦越女身上。一边大刀阔斧做着事,一边轻轻松松问:“越女,你是我的什么?”
秦越女忍着撕裂的钻心疼痛:“我……我是你的小妾。”
“不对。”张宗昌道,“你是我的坐骑。”
秦越女赶紧点头:“我是将军的马。”
张宗昌正在兴头上,又问:“越女,你叫做什么名字?”
秦越女好生奇怪,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但她不敢不回答:“我……我叫秦越女。”
张宗昌摇头:“不对。”
秦越女悟过神来,她立即知罪:“妾该死。我叫张秦氏。”
张宗昌拖腔拿调:“不——对。”
十六岁的小女娃儿闹不明白了:“爹妈说过,女人嫁鸡姓鸡,嫁狗姓狗,我叫张秦氏,错不了的。”
张督军没怪罪被他压在身下的女人,把他比作鸡比作狗,他觉得这是小女孩一份天真,挺可爱的。当然,他还是要让自己的小妾知道该叫什么名字。
张宗昌兴趣盎然:“你叫我的战备物资。”
秦越女不解:“战备物……物资?”
张宗昌行伍出身,说话办事决不拖泥带水,婆婆妈妈。他继续着下面的课目:“越女,你家住何处?”
秦越女顺溜回答:“我住双溪渡。”
张宗昌晃了晃巴斗脑壳:“不对。”
秦越女果然顿觉失口,忙纠正:“我家住在双溪村。”
张宗昌哈哈大笑:“你家住在行军床。”
这般洞房之趣,如此做人的乐处,真该绵绵无期才好,可张宗昌颇觉不妙,不得不草草收兵,他发现他的妾如同一名断肢伤兵血流一片。
幸亏张宗昌带有随行军医,所带的药品齐备。特别是枪伤外科用药,更是精良。若不然,嫩得碰都不能碰的秦越女,肯定流血竭尽,一命呜呼。
养伤三日,夫妾重温鸳鸯梦。
张宗昌:“越女,洞房花烛夜,你把我这钻枪林浇弹雨的人都吓坏了,女孩儿流点儿女儿红,是可以的,那也不能一泻千里啊。”
秦越女答道:“夫君,对不起,我真是豆腐身子,碰不得。”
张宗昌又哈哈大笑:“哪有这种事,人还能是豆腐?”
秦越女一双毛毛眼瞅着这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夫君不相信?那晚你脱我衣服时,不是已经眼见为实了吗?”
张宗昌哦了一声:“差点儿忘了,讲来讲去你身上那道道伤痕,还是我弄的?”
秦越女就显出女儿家的无比娇羞:“求将军往后手脚轻点儿。”
世界真奇妙,却比不上人类自身的奇妙。遭痛苦受伤害的秦越女,三日就有小变化,五日便是大变化,过了七八天,忽然忘记了张宗昌曾是杀伤过她的恶魔。她觉得这男人真不愧是将军,既英勇杀敌,又爱护士兵。
英勇“杀敌”时,秦越女百般销魂,呻吟得有如吟诗作诵,其乐融融;爱护“士兵”时,秦越女感觉着张宗昌的痴心抚摸,百听不厌领受张宗昌赞不绝口她的娇嫩。秦越女就每日盼望太阳早点儿落山,等待夜幕降临幸福降临。
到了第九天,秦越女更是幸福到了极点。她的最大一块心病,就是怕当小老婆受欺负受压迫,把她不当人。这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秦越女的心病一下子化解得干干净净。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秦越女正盼望天黑,想不到盼来了另一个不该盼的人。这人高高大大,帅气霸气集于一身,一眼看去,就瞅得出非凡了得。
这青年是张宗昌唯一的儿子张东辉。
张东辉是薛姨太所生。由于张宗昌长年在外征战,天南海北,于是在儿子两岁时便将其送回家乡托母亲照料。母亲去世后,张东辉与爷爷相依为命,这小子与他老子一个秉性。十五岁时便不安分,他总是在家乡闹事。他在灵家村纠结一伙恶少,滥杀老百姓牛羊,谁敢指责,他就恨不得把人也杀了。张老爷子问孙儿:“东辉,牛羊肉咱家多得很,你杀牛杀羊也从没要过一根牛鞭、半条羊胯子,这般作恶为啥呢?”张东辉说:“爷爷,我是练手艺练胆量,日后我也要像爹一样当将军。”张东辉在灵家村作恶,更在双溪河两岸作怪。这一带村民,大部分都依傍流经山谷的双溪河两岸建筑民居,张东辉大约在十六七岁时便就成了灵家村的采花大盗,村上好看的姑娘媳妇大都被其调戏过。
却说这第九日头上,秦越女傍晚正在房里坐等张宗昌宠幸,岂料这日,张宗昌被县太爷请去县里赴宴。张东辉进了秦越女的房,很快就做起了不应该的事。他打躬不像打躬,作揖不像作揖的行了个请安礼,却是借着弯腰之势,将毫无思想准备的秦越女,一把捞进怀里。
秦越女一下子吓坏了,但她很快醒过神来,发出庄重之声:“东辉,不得无礼!我是你娘。”
张东辉已经牢牢抓住了秦越女奶子:“你是什么娘?你是女人,一个好看的女人。”
“再乱来,我告诉你爹。”
“告诉我爹咋了?”
“不怕他一枪毙了你?”
张东辉笑咯咯:“这个你放心。我是他亲儿,虎毒还不食子呢。”张东辉一边说着,一边乱啃秦越女娇滴滴的脸蛋,一边像挖出一支六月雏形藕,将秦越女从小客厅拖进内房。
秦越女喊不得,良家女子如此丢人现眼,那就不是丢丑,那是丢命。秦越女又拼不过,张东辉抱秦越女轻松得仿佛胳肢窝里夹着一枚沙筒儿或掂着一缕绣花线儿。喊不得拼不了的秦越女,唯有四肢奋力抵抗。她舞动着两支臂,张开手指乱抓张东辉,却是舞着舞着,张东辉像拨弄暗道机关,瞅准时机只一扯秦越女的一条臂,衣袖全落下来。裸着一支臂,裸着半边胸,手是不能舞了,她还能足蹈,任张东辉怎样把她甩在床上按在床上,她的两条腿像疾风杨柳,在空中闪电般划动。正当双脚乱蹬得令人眼花,任你英雄好汉也大有近不得之势。却是张东辉征服女人,早年就有童子功,只要是他看中的女人,都一律是小鸡。在一只小鸡面前,他张东辉历来就是牙坚爪利的鹰犬。他猛地抽拉秦越女一只裤管儿,眨眼间,秦越女的一条大腿,白如冰锥儿闪亮着寝房。
现在的秦越女片甲不存,只能作为性奴隶任其凌辱了。她无望地哭求:“东辉,求求你放过我吧。你爹严厉训诫过我,要是我男女有染,他会凌迟我,一片一片割我肉,一根一根剔我骨头……”
进入疯狂状态的张东辉哪愿听这些东边葫芦西边瓢的闲杂碎儿。秦越女未嫁之前,他就风闻这小女子白嫩盖世,凡是“盖世”,一定是珍宝。他心想,有朝一日,他一定要获得这珍宝。好不容易盼来今日,现在是探珍取宝的时候了。他对她第一轮进入后,就开始观赏和研究秦越女的白嫩。
白是皮白,嫩是肉嫩。面对秦越女浑身的洁银素雪,张东辉口中啧啧称奇,伏身抱紧女人,贴着秦越女的耳朵说:“瓷人儿,你果然是珍宝。这世上我啥也不要了,我就要你这珍宝……”
话正说到这儿,寝室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进来的是张宗昌。
张宗昌被县太爷请去县城赴宴,可心中怎么也放不下新纳的美娇娘,于是匆匆喝了两杯,赶紧打道回府。回来后听见小妾房内有异样响动,一脚将门踹开,呈现在他眼中的景象是:赤裸的儿子趴在赤裸的小妾肚子上,不赤裸的张宗昌眼睛一黑,他比剥了皮还赤裸还要命。
想不到儿子给自己戴上了一顶绿帽子!眼睛发红的张宗昌,举起了手枪。床上男女抖成刺猬。张宗昌手指搭在扳机上,儿子“饶命”“救命”喊得十分凄惨。
正在这节骨眼上,老父突然出现在门口。
“宗昌我儿,你要杀谁呀?”
“爹,我杀淫妇逆子。”张宗昌的声音从来没这么虚弱过。
“女人杀了,你能再弄十个八个,儿子杀了,能再有吗?”
张宗昌靠到门框上,手枪铛啷一声落地……
他拾起枪,再次举起。坚硬的子弹呼啸着穿透秦越女柔嫩的躯体。这位可怜的良家女子,嫁给张宗昌当小妾才九天,便命丧黄泉。这也是张宗昌一生纳妾,跟随他时间最短的一位。
妓女支招 色诱吴父
1928年8月张宗昌家乡之行原本有两个目的,一是省亲,看望年迈的老爹爹,二是要把儿子带出去经风雨见世面,日后也好父子携手共打天下。岂料犬子竟是那么一个东西,他便彻底死了那份心了,拨出十万银元重修老宅,置下一些田产,又留下十九姨太彩玉照料老父,然后便无限悲伤地离开了灵家村。
1929年中国军阀中的直系崛起,奉系受挫,张宗昌的十五万人马似乎一夜之间被刘珍年打败,他携带一些剩下的残兵败将逃到大连,后又改换门庭投在“代大总统”冯国璋的门下,随着冯国璋到北京。眼瞅着枯枝新绽梅开二度要再次飞黄腾达,岂料这其中一个人挡了他的道,这人名叫吴佩孚。
吴佩孚是冯国璋手下一员得力大将,一个手握重兵、举足轻重的人物,连冯国璋都得让着他三分。冯国璋这样对张宗昌说:“敬斋呀,你要想在我这口锅里舀口食吃,就得去佩孚那拜拜贴子,我的家一半靠他支撑着呢。”
冯国璋之所以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张宗昌素来与吴佩孚不睦,吴佩孚很有些瞧不起这个脑满肠肥的狗肉花花将军。显然,他们两人之间的宿怨,冯国璋是清楚的。
张宗昌一听冯国璋让他去拜会吴佩孚,言下之意是得到他的默许,便不免在心中暗暗叫一声苦,真他娘的冤家路窄!他明白,就自己眼下这副丧家犬的模样去拜会吴佩孚,肯定会被那个傲慢目中无人的家伙给撵出来。这事得想个辙。
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当晚,他带上一只四两重的纯金打造的金葫芦找到北京“八大胡同”,去拜访一位名叫“黑牡丹”的雅妓。
说到这位黑牡丹,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她的“客人”都是师长军长、达官贵人和王孙公子。多年前,张宗昌曾与她有过一夜情,那时的张宗昌还只不过是一名上校团长,在一次舞会上与黑牡丹不期而遇,两人共舞,翩翩的舞步中,张宗昌搂着她后腰的那只手不老实起来,有意无意地在向下滑……
“难道你不知道跳舞时男伴的手应该搭在女伴的腰间而不是胯部?”黑牡丹柔中有刚,缓缓问道,“再说,你这手使的劲是不是太足了一点?我还没有到需要你搀扶的地步。”
“很快就需要了。”张宗昌涎着脸皮嬉笑道。
“不过,你是否听说过,在我的客人中,上校只配提鞋,将军才有资格……”她狡黠地一笑。
“提着鞋进卧室不是来得更好么?”
黑牡丹终于明白,这个嬉皮笑脸的小子就是张宗昌。早就听闻张宗昌是个很有魅力的传奇式人物,而且在奉系内部还流传着很多有关他的趣闻轶事。流传最多的是关于他的“非凡的性能力”。当时,在胶东半岛青楼粉院曾有这样一条新闻:那个体魄健壮的黑小子一个晚上连续同四个姑娘发生“爱情”。事后,他还说可以考虑再增加两个。这些传闻也曾流进黑牡丹的耳中,今日有幸得见其人,这黑小子果然健壮得像一头小公牛,这使得黑牡丹不免想入非非起来。她打破了曾为自己立下的“只有将军才有资格进入卧室”的规矩,舞会还没结束,便将张宗昌领进了自己的家中……第二天,黑牡丹很快承认,外界对这位黑小子的那种强有力的能力的传说并不是夸大的……
说到黑牡丹与吴佩孚的关系,其实倒也很是“清高”的。袁世凯的大公子袁克定曾戏称:“儒帅配雅妓乃天公配地母,再相称不过。”然而袁大公子这话有失偏颇。其实这吴佩孚在生活中是个很严谨的人,每每“雅妓有情”,却是“儒帅无意”,这使得黑牡丹伤心不已。吴佩孚频频造访黑牡丹,是另有原因。这黑牡丹曾是花元春的小姊妹,而花元春就是那中国近代史上有名的“笑圆圆”。当年袁世凯为了当洪宪皇帝,曾经一手导演过“劝进”的闹剧,当时北京城有良知的妓女自愿组织了一个“妓女请愿团”,向全国发出通电,揭露袁世凯背地里的丑恶嘴脸。而花元春作为京城“妓女请愿团”的首领,在中国政坛上也充当了一名角色。花元春与黑牡丹是唇齿相依的好姐妹,当时“妓女请愿团”的许多檄文与文件多出自黑牡丹之手,而这位才女雅妓与整个京城政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北洋系统中有头有脸的军爷哪一个不倾倒在黑牡丹的石榴裙下?吴佩孚为了发展个人的势力,很需要拉拢各派军、政界的要人,十分需要黑牡丹在从中“穿针引线”,于是俩人的关系便十分的不一般起来。
张宗昌与黑牡丹多年不见,今日再次登门拜访,黑牡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当年那位“壮实得像头小公牛”的黑小子。
是夜,不必说,自然是极尽“缱绻”。事后,张宗昌委婉道出来意,献上金葫芦。对于老情人眼下遇到的这种尴尬境况,黑牡丹觉得,这个忙,还是要帮的。
经过黑牡丹的精心安排,三天后,张宗昌终于获得了一个机会和吴佩孚坐在了一起。
红灯、美酒、佳人。
这次的会见场面似乎铺张得过于盛大。黑牡丹调动起自己所有的关系网,不但请来了自己相好的小姐妹,而且请来了不少京城军、政二界的头面人物,这其中还不乏文艺界的名星及儒雅文士。黑牡丹紧挨着吴佩孚而坐,一双能在瞬间眨出无数种使人心荡神驰的媚眼含情脉脉地瞅着吴佩孚。
“孝坤,”黑牡丹甜腻腻地唤着吴佩孚的乳名,“今天真是一场幸会呀,你们二位老乡终于坐到了一起,日后就可携手共创辉煌了。”
吴佩孚事先并不清楚黑牡丹这次安排与他见面的人是谁,待一看是张宗昌时,便立即拉长了脸,冷声一笑:
“老乡?哼!我可是出生在蓬莱仙境,岂能跟‘莱夷之地’相提并论的。”说完拂袖而去。
张宗昌一愣,这句话他听明白了。莱夷,即莱州。古时人们把掖县称为莱州,而古莱州素被认为是不开化的地方,经常闹匪患,祸害老百姓。吴佩孚的“不能跟‘莱夷之地’相提并论”,含意颇为深刻。张宗昌明白,对方这是在骂自己是“土匪”出生,不屑与他这个草寇为伍。
张宗昌本指望着黑牡丹给穿针引线,靠上吴佩孚,拉扯他一把。岂料自视清高的吴佩孚不仅不念一点故土之谊,还当众将他羞辱一番。张宗昌舍了“孩子”也没能“套住狼”,怒冲冲回到驻地,显得烦躁不安。冯国璋曾发下话,让他去吴佩孚门下拜贴子。这话再清楚不过,得不到吴佩孚的支持,北京他是待不下去的。张宗昌急呀,他一时乱绪无章有如刘阿斗,此时急得像失了“灵通宝玉”的宝二爷。这时,一个人物出现了。
这人叫宿子安,是张宗昌手下的一个团参谋长,与吴佩孚是同乡,蓬莱人,对吴佩孚及他的家庭都十分了解。在此关键时刻,他站出来给张宗昌排扰解难了。
“督军,为了何事这般烦恼?”
“娘的,吴佩孚那老小子,他狗眼看人低!”心里正窝着火呢,张宗昌出口便骂娘。
“吴佩孚,我了解他。人称儒雅将军,自视清高。他要是执拗起来,是颗油扑不进的铜豌豆。督军为何不采用迂回进攻的战术?”
“迂回进攻?”张宗昌一听这话有门,开始正眼打量这位团参谋长了,“到底该如何‘迂回进攻’法呢?”张宗昌不耻下问。
宿子安娓娓道来:“吴佩孚油扑不进,但他也有个弱点,他是个大孝子。吴佩孚八岁便死了娘,是他爹吴子牛一手把他拉扯大的。他爹的话吴佩孚惟命是从,只要攻下了他爹那个老东西,就不怕打不开吴佩孚那把锁。”
“那么,如何才能攻下吴子牛那个老东西呢?”张宗昌紧追不舍地问。
“吴家金仓银库,不愁吃喝,用金钱铺路这一条是行不通的。不过,那老爷子有个嗜好,一生喜好房中采阴补阳术。督军,下面该干些什么,您该明白了吧?”宿子安话说到这,卖了一个关子。
当然明白了!这位团参谋长提供的这个信息太重要了。下面该干的活,那就是选用一把“钥匙”了。这“钥匙”要神奇妙用,一开就灵!
这究竟是一把什么样的金钥匙呢?张宗昌思谋良久,他欲铸造的这把“钥匙”,材质选用的是:把自己的经历化成他人经历,以他人之道治理他人之身。
他叫来了军需处长沈宏元。
“你立即去一趟扬州。”
“是。”
“去扬州要办的事很重大,不可马虎造次。”
“是。卑职一定办好督军交办的公事。”
“大事不一定是公事。要说,你也就是带足银钱,到扬州去买一名天姿国色的烟花女子,我急等着有重要用处。”
沈宏元一听,浑身顿时放松得像天上飘来飘去的云:“禀告督军,我一定给您买一名最漂亮的二八佳人,保证不误督军急用。”
“混帐!”张宗昌突然沉下脸,“我急等着要用,就是我自己要用吗?”
这位军需处长养成了一个良好习惯,督军一声吼,立即屁滚尿流:“卑职该死!卑职保证买回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决不误督军大事。”
张宗昌仍然是一脸铁色:“听好,不仅是漂亮,还一定得是烟花女子。”
绕来绕去,终归还不就是买一个漂亮婊子!这有何难?军需处长带足银元,带上两名警卫,身掖双枪,直奔扬州。
自古扬州出美人,粉黛太多太出色,军需处长逛了大街串小巷,一下看花了眼。都中看,都是“烟花”,买谁呢?
定不下来,脚就不敢停。这一夜,差点要了沈宏元的小命。他转了四五处青楼粉院,从天黑到天明,从早晨又转到黄昏,先后与七八个粉头姑娘游龙戏凤,玩花折柳,播云弄雨,品评花活,终于挑选出姿色出众、床上十八般武艺精良的许凤仙。
次日,军需处长花五百银元赎出许凤仙,带回北京。
张宗昌一见,果然是国色天姿。
洗尘之后,弄进房里,先摆上耀眼的白花花大洋二百,方才对许凤仙说:“本将军有意赏赐你,但自古赏罚分明,要赏得有出处,有名堂。譬如赏文官,那一定是清廉的知府知州、民强国富的大宰相。譬如赏武官,肯定是刀光闪耀不变脸色、剑影重重铁骨铮铮、定国安邦的英烈。至于赏烟花女子,你就好生琢磨领赏的功绩吧。”
许凤仙美是美,却是大字不识的农家女。她只晓得,要讨赏钱就要出力气,就要会做事。结果,这青楼小女子,搂着张宗昌纵横床笫,娴熟地完成了三十六春宫图谱,精彩处,还有天才发挥,而且不疲不惫,爱河不枯。就连张宗昌这样当年的雄风战将,也感到难以敌挡。若不是鼓打三更,张宗昌骨散神疲,乞降免战,这女子还不知要骁勇到何时。
军需处长这趟差事干得不错,这许凤仙确实称得上是青楼粉头中的精英。开启吴佩孚那把顽锁的钥匙已经锻造好了,接下来,是该如何使用的问题了。
张宗昌找来沈宏元商讨。沈宏元再次献计说,将许凤仙当作礼物送进吴府,送到吴佩孚老爷子的床笫之上那是不可行的,吴老爷子住在山东老家蓬莱。吴府深宅大院,众目睽睽。唯一可行的是,在他老家蓬莱设一座钓鱼台,将他引出来。只要吴老爷子一入彀,便一切都好办了。
张宗昌照计而行。这事就交由沈宏元去办理。
半月后,在山东蓬莱就多了一家妓馆,名为“凤月楼”。
当年的蓬莱并不大,小地方来了绝代红妓,立即一传十、十传百,或小有殷实主儿,或大富纨绔子弟,都跃跃欲试风月楼。
却是进去的多,“实战”的少。谁听了开价,都咋舌扭头就跑。我的天,一夜风流八百八,这婊子是金奶子银屁股,也不敢叫价八百八十大洋啊!
风月楼清净了,管事的沈宏元却是一点儿不着急。风月楼是钓鱼台,目标是那条大鱼,一定得要具备姜子牙的心态,不急不躁,功到自然成。
等了一月,那条大鱼终于向风月楼“游”来了。
吴佩孚的老爷子吴子牛闲来无事喜欢举着个鸟笼子上茶馆。茶馆里的人都在传说新开张的风月楼艳事,传道仙女许凤仙人美业精。吴老爷子风闻心想,我倒是要见识见识,有什么希罕有什么奇妙的,那皇帝娘娘穿龙衣,裆里都是一样的货色玩意。可是“风闻”不断,越传越奇,说那许凤仙眼大如铃,嘴小如瓶口,脸像鸽蛋,发像乌云。说许凤仙一整块白玉,任你秉烛十支,察遍全身,若找出一处瑕点,这红妓不但不收客人的钱,反愿倒赔光洋一千。说许凤仙骨柔如棉,娇嫩如脂,搂着就化了,玩着就酥了……吴老爷子口中斥责道:“瞎说”,心里却自个嘀咕:无风不起浪,谎话也要有由头。那骚娘们敢在蓬莱仙岛开出天价八百八,恐怕是有点衣冠遮蔽之下的妙处了。
吴老爷子终于架不住诱惑了。一天,青衣小帽溜进风月楼寻“妙”来了。
沈宏元早年就认识这位老爷子。今日一见这熟悉的背影,禁不住在内心喝了一声“好!”鱼儿终于上钩了!只要这老东西一踏进风月楼,张督军的大事就成功了一半。
他立即出面亲自接待,吩咐厨房炒了几个菜,喊来许凤仙作陪,为其把盏接风。
许凤仙的住处,外间称为花厅,里间称为花房。在花厅里喝酒,七十岁的吴老爷子还是庄严斯文得很,衣衫整洁,瓜皮小帽儿也戴得很是地方,浑身还好像不时冒出些凛然正气。酒后一进了花房,老头子就老没正经了。他甩掉衣衫,赤身裸体皱里皱巴的,便坐在许凤仙光洁鲜嫩的大腿上。他一只手捏着女人上身凸处,一只手探着女人脐下谷地丘壑,结果,吴老爷子所有的要求都是在这种姿势、形式里谈妥的。结果吴老爷子才玩了五种花活,就突然倒在许凤仙的肚皮上永远起不来了。
这还了得!堂堂一代儒帅、在直奉两系都声名显赫的大将军,其七十岁的老爹突然死在风流妓女肚皮上,丑闻铺天盖地,这让吴佩孚以后还怎么在军中抬起头来说话?他立即带人砸了风月楼。沈宏元溜了,许凤仙成了替罪羊。她原原本本说出了事情的全过程,包括那夜张宗昌如何赏了她二百大洋,又如何让她琢磨领赏的功绩等。吴佩孚一听,当场一口鲜血喷出,原来这一切全是那个狗肉将军张宗昌从中插圈设套!吴家德润家风的府第一夜被辱,德高望重的老父死在一个流氓的阴谋之中,吴佩孚岂肯甘休?他立即将许凤仙五花大绑押到北京,要找张宗昌讨还血债!
张宗昌和沈宏元设计买了许凤仙原意是作为软套子套住吴子牛,然后贴上吴佩孚。岂料软套子变成了软刀子,把吴老爷子给杀了,他当然知道这一来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于是连夜带着他手下几千残兵败将逃出了北京城。
连夜逃出北京城的张宗昌,经过一番痛苦的思谋,决定去哈尔滨投奔他过去的一个部下、如今的黑龙江督军吴俊升。
从北京至哈尔滨的路上,张宗昌沿途收编和招募了几千余名溃散的残兵游勇,又向地主老财强行索要了一些枪支弹药。到了哈尔滨,已是很像模像样的具备了一个满员师的兵员实力了。
有朋自远方来,吴俊升不亦乐乎。
吴俊升的不亦乐乎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眼下他正与海林的军阀卢永贵开战,张宗昌恰在这个时候带兵来投,这正是一支可以利用的力量。于是将张宗昌带来的这一万杂牌人员扩编成一个军,又给他补充了一些弹药粮饷和人员。张宗昌情绪大振,乘车直奔海林。
临行,其手下的一位旅长毕庶澄献计:“督军,兵不厌诈,虚虚实实。咱们不妨多挂他十几节车厢,每节车厢门口都让它飘扬一面军旗,士兵们荷枪实弹,只拥立车窗口,壮壮声威,先给卢永贵心理上一个打击。”
果不其然,这浩浩荡荡的阵容吓得卢军人心惶惶。张宗昌又采纳了毕庶澄“招募降兵,化敌为我”的策略,卢永贵手下不少人是土匪出身,大兵压境,张宗昌刻意打头阵的十门山炮一响便举手倒戈。结果,张宗昌取得了此役的“五站大捷”。
五站大捷是张宗昌治军史上的转折点。他这一仗收编了大批士兵不说,光是各种枪支就缴获了一万多支。
海林一役,张宗昌重新崛起。此后他又转战长沙、武汉、开封、石家庄、济南,最后重新成了手握齐鲁的大将军。就在张宗昌事业如火中天之时,有一个人一直欲灭他之心未泯。这人就是吴佩孚。
两年后,“皇姑屯车站爆炸事件”震惊中外,奉系的领袖人物张作霖被日本人安放的定时炸弹炸得血肉横飞。吴佩孚乘机跑到奉天张学良那游说,说他的父亲被炸一事与张宗昌有关,因为张宗昌此时正与日本女间谍川岛芳子走得挺近,而“皇姑屯事件”传言是由川岛芳子和日本驻奉天的特务头子田中隆吉策划的。张学良通过调查,证实张宗昌与川岛芳子的确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且还有人说,就在皇姑屯爆炸事件的前一个星期,看见张宗昌与川岛芳子在上海的百乐门大舞厅的一间包厢里进行了一次长时间的密谈,此后还有人看见张宗昌去了皇姑屯。这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张学良不相信。张宗昌与张学良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其实在柳条沟“皇姑屯”事件上张宗昌是被冤的。张宗昌与那个日本风流女谍有染这事不假,然而他走近那娘们只是想通过他牵线搭桥投靠上日本人作为靠山。与川岛芳子在上海百乐门包厢里的密谈这事也是有的,但谈话内容与皇姑屯爆炸事件无关,吴佩孚只是借此来做一篇文章。总之,吴佩孚离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一年后,1930年夏的直奉第三次大战中,张宗昌的齐鲁联军被张学良的东北军打得落花流水。二十万部队剩下不到三千人。在逃亡大连途中,又遭遇他的仇家孙东明的伏击,几乎命丧黄泉。国内他是待不下去了,便渡海逃到了日本。
借刀杀人 魂归天国
两年后,1932年春,国内的形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张宗昌从日本回国,这给当时中国纷纭复杂的政局带来了死水微澜的震动。这时山东省的主人已经易主,韩复榘坐上了省政府主席的宝座。
这一日,在韩复榘的客厅里有一场极为机密的对话,对话的双方是韩复榘和他的谋士张绍堂。
“主席,张宗昌从日本回国了。”
“张宗昌?你说的是那个从大腿上割肉押赌的张宗昌,他回国啦?”
“是的。”
“那又怎么样?这老小子,玩女人花样层出不穷,居然‘把自己经历化成他人经历’。当年若不是自作聪明,想出个用烟花为‘钥匙’的邪招,也不至于落得个今日这般下场。”
“主席,这次张宗昌从日本归来,不可轻视呀。据业内人士分析,张宗昌这次回来,颇有虎视山东卷土重来之意。据说,他兵败张学良,逃往东洋后,和日本军界过往甚密,这次蓦然返回,终非偶然,主席不可掉以轻心呀!”
“张宗昌已是丧家之犬,老本早已输光,何须如此紧张,小题大做了吧?”韩复榘不以为然。
张绍堂继续晓以利害:“主席,切不可小觑这张宗昌啊!不妨瞧瞧他民国十一年吧。他带领的整编一师在江西溃散后,背着粪筐去投张作霖,四年之间就拥兵二十万坐上了山东督军的宝座。而今日的张宗昌更不似那次的落魄,毕竟是奉系中素有声望的大将,而其旧部中,许多仍在国军中担任要职。倘若联络勾结上,再加上日本人做后台暗中支持,死灰必能复燃。一旦复燃,势必成燎原之势,后果堪忧啊。再者,主席切莫忘了,山东,乃是他的老家啊!”
这一席话在韩复榘心中搅起了轩然大波,他再也坐不住了,腾地从沙发上挺立而起,在客厅里来回踱了起来。
“张宗昌这条老狗,时至今日,仍念念不忘山东。你的分析也许是对的,此事非同小可,不可等闲视之。我看,立即派人把住各条入省的通道,别让那小子窜进山东来。”
张绍堂听了韩复榘的这个主意摇了摇头:“这只怕不行。进入山东的大小通道千千万万条,堵是堵不住的。再者,听说南京方面还想用用这条老狗,蒋某人可不怕为主席多树几个敌手。‘堵路’,这不是一步高棋。”
“依你之见呢?”
“咱们不妨大开门户,将他请进来。”
“将他请进来,这岂不是引狼入室?”韩复榘对于张绍堂的这个主意似有不解。
“不,主席,‘引狼入室’,这词不甚吉利,不妨换个中听点的‘请君入瓮’。只要张宗昌一进入济南,这事就好办。咱们可以使个招试探他一下,假如张宗昌确实有觊觎山东之心,咱们随时可以下手,雀在笼中,不怕他插翅飞了去。”
这主意确实不错。只是,韩主席还有一丝顾虑。
“这张宗昌与老蒋的关系不错,又有日本人暗中做为后台,而且在当今如日中天的国军中又有许多他过去的旧部,杀了他,势必会招惹来许多麻烦。”
“这个不妨事的。”张绍堂其实早已想过这个问题,已是成竹在胸了,“张宗昌这条老狗在中国政坛盘踞多年,关系网四通八达,杀了他确实会招来些麻烦,既如此,咱们何不想个法子去‘借’一条打狗的‘棒子’?”
一个“借”字,使韩复榘茅塞顿开。“好一个‘借’字,真是妙不堪言!只是,上哪去借这根棒子?”
“主席毋庸犯愁,人选我早已物色好了……”张绍堂接下来凑近韩复榘的耳旁一阵嘁嘁喳喳。
韩复榘听后发出一声微笑:“不错,这确实是个绝妙的人选。那我就先给张宗昌发个信函,先看看他的反应如何。”
韩复榘立即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派专人送到北京铁狮子胡同16号张宗昌的下榻处。
敬斋兄:
闻兄从日本归来,在甚喜悦。弟知吾兄历来光明正大,文韬武略,乃栋梁之材。今国家多难,山东匪患不绝,盼兄能来山东助弟一臂之力。吾已呈报中央,请求委任兄屈就山东剿匪总司令。先拨给兄两个旅,兄再另行召集旧部编充,共率两师之众。
兄之祖籍在山东,早该回归耀祖光宗,照抚亲邻。当初兄任山东督军时,曾发行山东省银行钞票辅佐财政,现民间尚存数目不下五百万元之多,弟拟向财政部商洽拨款,收回待兄清理,不知兄意下如何,盼能笑纳贱意,来济面晤会商。
韩复榘
有人有枪,还有钱,多大的美事呀,不由你张宗昌不动心。
然而,戎马一生,在枪林弹雨中闯荡了几十年的张宗昌,对这块诱人的蛋糕不得不多加小心。他与跟随着他的那些个亲信谋士们商谈:
“诸位,你们看韩复榘此信是何意呀?”
有谋士道:“督军虽与韩向方(韩复榘字)有金兰之好,其实并无深交,今日突然相邀,其中必有缘故。韩向方为人一贯奸诈,诡计多端,督军不得不防。还望谨慎从事,三思而后行。”
有亲信说:“韩复榘为人奸诈这早有耳闻。然而当今是非常时期,中华四处阴云密布,山东更是匪患猖獗。而督军在齐鲁治理多年,很有这方面的经验,那韩复榘也许想借助督军的一臂之力,这也未尝不在情理之中。”
然而谋士们却并不欣赏亲信的这种说法:“韩复榘是何等样人难道诸位还不明白?岂不闻,卧室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气小周郎真的会是诚心相邀督军去帮他治理山东么?”
亲信道:“不管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督军曾是威震南北的一代名将,料他韩复榘不敢轻举妄动。再者,南京与济南也并不和睦,韩复榘果真要对督军下手,只怕也得投鼠忌器,不得不顾忌南京方面的反应。”
双方各持己见,争执不下,最后还是由张宗昌自己拍板。他想,我张某人闯荡一生,什么样的惊涛骇浪没有经历过,不也都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乱世出英雄!今日韩向方相邀,不管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对于我张宗昌来讲这都是一个机会。优柔寡断,则会失之交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今日倒要看一看,你韩复榘到底是个什么样三头六臂的人物!
他决定去济南探听一下虚实。
不过还是作了周密的安排,精选了几名武艺高强的旧部下充作保镖,又把那支德国造的镜面匣子枪里外擦拭一新,然后启程了。
早有密电将张宗昌的南行向济南作了报告。
韩复榘开始行动了。派人秘密找来了打狗的“棒子”。
在济南著名的灵岩寺一间幽暗的禅房里,韩复榘与冯玉祥部下一位名将郑金声的儿子郑继成,正在进行一次即将震惊朝野的密谈。
“继成老弟,令父生前与我共为冯玉祥将军的部下,他历来心怀报国大志,本欲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岂料壮士志未酬,身先死,竟遭那奸人之黑手,实在是……唉!……”韩复榘话未说完,一声叹息,眼睛潮湿了,似乎很是怀念往昔的老战友。
一提起杀父之仇,郑继成便义愤填膺。
“继成羞于提及这血海深仇,久蓄复仇之志,只可惜没有机会,不能如愿以偿,实是愧对先父!”
“继成老弟不必自责,我与令父曾是一个战壕里的亲密战友,令父遭奸人之黑手,我也十分痛心。韩某愿为你提供一个机会,我可以设法将张宗昌引来济南,不知老弟可有血刃仇敌的勇气否?”话说到这会,韩复榘开始入港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继成也是七尺血性男儿,只要能报仇雪恨,何惜这区区一条贱命。”
“好!像个爷们。丢命那倒是不至于的,不过事发之后你难免会招来一段时间的铁窗之苦。不管咋说,这张宗昌曾经是中国政治舞台上的一个风云人物,就是时值今日,南京方面还想把他抓在手里当枪使唤。还有那日本人,也把他当作筹码押在华北。所以嘛,他死在我的地盘上,我就不能不装装样子。但是,只要你一口咬定‘为父报仇’,那时候,我会法外开恩,此外,我还可以暗中利用山东新闻报业,动员起全国公众舆论。如此一来,说不准还会造就出一个英雄来呢。”
“继成不想当什么英雄,只求亲手杀了张宗昌这条老狗,以告慰先父的在天之灵。”
“那好,这事就这么定了。”韩复榘说着,在郑继成肩上深沉地拍了两下。
1932年3月18日下午3点,张宗昌乘坐的128次列车正点到达济南站。韩复榘带着手下的一批文武官员亲自到车站迎接,场面十分的恢宏。
当晚,济南府的“碧海厅”一片灯火辉煌,省府主席韩复榘特设盛宴欢迎张宗昌。
这“碧海厅”是韩复榘接手山东省府主席后特意建造的,用东洋玻璃砖铺设的地面,清清透透地看得见那厅下的流泉;厅是用水晶石镶贴的天棚,能看得见飞翔的过鸟、满天的星星,凝思沉远,确似碧海里的水晶宫。
今天,省府高参张绍堂特意吩咐挂上了六十六只轻纱飘渺的宫灯。这时,红纱挂在半空,赤红如火,烧红了整个“碧海厅”,似那碧海间升起的红日,可谓之“金碧交辉”。
红灯、绿厅、珍肴、名酒,足以体现出主人的一片待客之盛情,张宗昌只觉得心头一热乎,他双手抱拳朝韩复榘打了一躬:
“韩主席日理万机,却在百忙之中如此盛待,实在是令敬斋感激涕零了。”
韩复榘与张绍堂相互一视,微微笑道:“敬斋,何必礼仪太谦。今日是私人聚会,彼此就不要呼唤职务了,还是以兄弟相称的为好。”
在一旁的张绍堂早已从韩复榘的眼神中明白了含意,机警插话道:“是呀,今天是你们二位兄弟相聚,就不要称什么主席呀、督军呀的了,过去大家在战场上有些不愉快,今日里唤一声兄弟,也就一切化为云烟了。”
“甚好!”张宗昌似乎有些激动起来,连忙站起身,端起杯,朝韩、张二位谦恭至极地鞠了一躬,“宗昌乃一介鲁莽武夫,过去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向方兄多多担待。我今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常言道,一笑能够泯恩仇。饮了此杯,过去的一切是是非非,全都化干戈为玉帛!”
酒过三巡,双方都有了些许醉意,韩复榘把张宗昌的手拉过去,拍了拍,酒气暖烘烘地喷到他脸上。
“敬斋兄是一代名将,文韬武略,向来令向方敬佩,弟这次请兄重返山东,是有大任于你。凭着兄的才华,及在山东的虎龙之威望,一定能够重整旗鼓,再图帝王之志。”说着拿眼斜睨着他,看他如何表情。
张宗昌一惊:再图帝王之志,此话是何意呢?张宗昌看似微醺,实则心中清醒,已从韩复榘的话中听出了玄机,立即做出一副诚惶诚恐之状:“不不,我宗昌行武出身,做做鞍前开路、马后拂尘还可以,若是‘大任’,我纵然忠心义胆,恐怕也会有勇无谋难以图穷问鼎。再者,多年厮杀,征程坎坷,特别是1930年下野以来,棱角便就磨光了,天生的一方之士难成那四方之首啊!还是向方兄是换乾坤之英主,转星斗之巨手啊。”
张宗昌这一席言词听似一片谦恭、一片书香,韩复榘心里暗骂一声“老狐狸”!你这晦其光而藏其锋的“韬晦”之计焉能骗得过我的眼睛去?我不信你没有死灰复燃的野心。真若是想淡出政界,隐居田园,跑回国内来干什么?跑到我山东来又是为什么?他决计再试探对方一下。
“兄此言差矣。眼下正值国家多事之秋,兄怎能袖手旁观?好男儿应以建基立业为人生之根本,锲而不舍,终生孜孜之追求。怎可一时受挫,就心灰意冷。这可不像是你敬斋兄的风格啊。”
“这……唉,宗昌我是廉颇老矣,比不得当年啰。”张宗昌的心里是矛盾的。初来乍到,还摸不透韩复榘的真实意图。他既想得到那山东剿匪总司令的位置,又不敢将英气外露,只得这般与韩复榘周旋。
韩复榘却似乎已看出了张宗昌的这韬晦心理,微微一笑,决计将这场“联张”的戏再演下去。
“敬斋兄说哪里话来,假如我没记错的话,兄应该是与我同庚,才五十出头,正是干事业的好年华。今国难当头,山东匪患猖獗,向方实实的是想兄助我一臂之力呀。”
韩复榘说着,斜睨了张绍堂一眼,张绍堂明白省府主席的意思,他嘴角挂着一丝阴冷的笑纹,缓缓地站了起来。
“张督军谦逊过分了,谁不闻当年的三星上将张督军,戎马铁戈,南征北战,所向披靡。更何况督军在山东治理多年,对情况了如指掌,韩主席实实的是敬仰督军是位难得的人才呀,我再向督军透露一二吧,韩主席已派人去南京多方疏通,只待妥洽之后,即陪同督军一起晋京,谒见蒋委员长,山东剿匪总司令一职是非督军莫属,至于以何名义编练军队,编练多少,以及筹款等事宜,都无不可以商量的。”
主子与奴才二人这一出双簧演得是亦真亦幻,张宗昌有些迷茫而不知所措了。
“敬斋兄,难道还有什么疑虑么?”张宗昌这微妙的心理活动韩复榘尽收眼底。薪尽火传,他决定再往灶堂里添把芦柴:“我可以向兄承诺,一定以最大的努力排除各种障碍,促成此事,兄尽可放宽心。”
张宗昌终于架不住这只香饽饽的诱惑,开始活动开了心思,眼中有了一种白炽炽的亮光。张绍堂看在眼中,趋前一步,俯耳轻声道:
“督军,机遇难得呀,失之交臂将遗憾终生。大丈夫雄心建基立业流芳千古,该出手时就出手!”
这两句言语火候十足,张宗昌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彻底攻破。他决计破釜沉舟了。
“也罢,承蒙二位仁兄抬爱,民族使命宗昌不敢懈怠,恭敬不如从命,为平山东匪患,敬斋豁出去了,纵然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张绍堂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觑了韩复榘一眼,心里话:看到了吗?虎狼终于露出了它的獠牙,这才是他张宗昌!
随后,张宗昌便被安排在济南一家最豪华的大酒店住下,让他等候正式任命。酒店的跑堂、服务人员大多被暗中换上了韩复榘手下的特工。当然,韩复榘怕他“寂寞”,又别出心裁地安排了一些特别“节目”,以供他打发那等待中的无聊时光。
既然韩复榘已决计除掉张宗昌,为何又迟迟不下手呢?这其中的原委是鲜为人知的。即将作为杀手出场的郑继成是一位文弱书生,对于舞枪弄棍那可不是他的拿手好戏,十米以外便击不中目标。这可不行。张宗昌是行武出身,对于刺杀他的枪手来说素质要求得高,必须枪法精确,一枪毙命,否则后患无穷。于是1932年秋济南府出现了一个怪现象:即将寇仇兵刃相见的双方,一位在顶着烈日挥汗苦练枪法,一位却拥香抱玉在灯红酒绿中玩着骰子下注押宝。天堂里已隐隐地传来了为他们敲响的丧钟,伴随着这钟声,双方都在乐此不疲地干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但张宗昌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吃着狗肉,耍着女人,玩着“百家乐”,却并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十天过去了,半月过去了,韩复榘却再也没有露面。张宗昌隐隐地嗅出了一丝不祥的味儿,他跑到省政府去找张绍堂。
“督军,不可操之过急呀。”张绍堂从容不迫地向张宗昌解释,“成立剿匪部队的事早已与济南府高参陈伯诚商洽,彼已飞往南京与委员长面商。再稍等几日,即可发布命令。”
这种解释,假如第一次尚能够使人勉强接受的话,那么第二次、第三次仍是这般的重复,那就不免令人心中生疑了。
“绍堂兄,您这话我已经听了三遍了,而陈高参去南京也已一月有余,仍不见有任何动静,你们的韩主席又一直避而不见,我想他一定是公务繁忙,难以脱身罢?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搅了。我先回北京,等南京方面有了消息再通知我,你看可好?”
张宗昌要溜!入了陷阱的猎物岂能让你再跑?张绍堂立即向韩复榘作了汇报。
韩复榘不能再隐身幕后了。他走了出来,亲自陪伴着张宗昌,变着花样的稳住他。
这一天,游玩了济南著名的风景胜地大明湖归来,轿车驶进了一栋豪华的公馆内。
这是一座中西合璧的建筑,从外表看,它赭墙黄瓦,显得稳重、苍健,进到里面,却是全套的西洋布置,显得极其富贵。望着这华丽豪宅,张宗昌却是一脸的茫然:为甚换了住处呢?
韩复榘笑吟吟:“敬斋兄,怎么样,这地方不错吧?原先那饭店也住腻了,该换换口味了。而且,我还为敬斋兄准备下了一道别具风味的‘特色菜’,兄一定会喜欢的!好啦,我还有点私事,就不进去了,咱们明日见。”韩复榘说完告辞了。
这时上来一侍者:“督军,您的休息卧室在二楼。请随我来。”
张宗昌跟随着侍者,在经过楼下客厅时,突然他的眼神触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帧照片上,他浑身一个寒噤:那帧照片镶嵌在一只黑色的镜框里,镜框的上端还缀着刺目的黑纱。令张宗昌感到惊慌的是照片的主人,那张正瞅着他微笑的面孔。这张面孔张宗昌可是太熟悉了,他就是冯玉祥旧日的部下,被他亲手杀害的郑金声。
刹那间,早已被埋葬在记忆深处的梦魇往事,此刻竟那么清晰地再次凸现,历史实在是有些残酷无情。
“张宗昌,你这个玩妓狎妓的卑鄙小人!方志萍英魂不散,你恶贯满盈的时刻到了!……”
“你祸鲁三年,人人得而诛之!……”
“你勾结日本浪人,祸国殃民,死有余辜,将永远成为历史罪人!……”
他的耳边厢,仿佛又响起当年郑金声的斥骂之声。
“督军,为何发愣?”侍者双眼紧盯着张宗昌那张蜡黄的面孔,语含玄机的问道。
“唔,”张宗昌醒过神来,急忙稳住真性,拿捏出往日督军的派儿来,问道,“这张照片是啥时候挂在这儿的?”
“哦,督军问的是这帧遗像呀,早啦,自从这栋楼房竣工,它就已经挂在这儿了。”
“这幢楼房的主人是谁?”
“我们的省府主席韩大帅呀。这栋楼原本是韩大帅特意建造给二姨太当行宫住的,岂料二姨太红颜薄命,住了不到一年便撒手西归,后来这栋楼房也就一直空闲着。”
张宗昌点点头:“明白了,咱们走吧。”
侍者将张宗昌带上二楼原本韩复榘姨太太居住的那间闺房,然后轻轻地带上房门,离去了。
张宗昌刚才那一惊非同小可,两手心不觉都沁出了冷汗。但他毕竟是历经了多年战火熏炼的军人,很快就从惊慌状态中摆脱出来,恢复了镇定,冷静地思索:韩老儿为什么要把郑金声的照片挂在小妾红楼的客厅?是表示他怀念旧日的这位同僚,还是别有用心专门冲着我来的?那位“侍者”的话又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假如郑金声的那帧遗照是韩复榘特意临时挂上去的,那就是别有用意,旨在告诉我不要轻举妄动,他韩复榘念念不忘故人。又似在警告我,退出山东,退出军界……
这些问题在张宗昌的脑子里翻江倒海,突然浴室里又传出哗哗的水响声。
有人!张宗昌转过身去,冲着浴室方向断喝一声“谁?!”
浴室的玻璃门扉轻轻拉开,走出一位浴后的鲜亮女人。张宗昌双眼瞳孔刹那放大,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你!……”
浴女笑嘻嘻香喷喷地朝他走来。
“督军别来无恙?”
张宗昌赶紧揉揉眼仔细再瞧:没错,许凤仙,她就是当年被自己当作“钥匙”去开吴佩孚那把“顽锁”的许凤仙。几年不见,岁月的风霜刀剑,似乎并没有将这个女人的美貌容颜消蚀,反而出落得更丰满更具女人味了。
一见了漂亮女人便管不住自己,这是张宗昌骨子里与生俱来的一个顽症。他忽地想起了韩复榘刚才的那句话:“我还为兄准备下了一道别具风味的‘特色菜’。”他不由笑了,心里道:向方呀向方,不管你怀的是何用意,与我唱的是哪出戏?今晚这道“特色菜”我是非享用不可了!
张宗昌一挺腰身,目光迎着许凤仙,久经风月锻炼的许凤仙,就经验丰富地趁热打铁煽情卖俏,她耸耸肩,上衣脱身,摇摇屁股,罗裙落地。美丽的许凤仙,冰雕玉琢地裸呈在张宗昌面前。
张宗昌点着桌上烛台,端着仔细照看许凤仙高挺饱实的乳房,纤细的峰腰,修长的玉腿,口中一边啧啧称奇。这么些年过去了,这女人仍像当初那么鲜嫩,特别是两腿交汇处那突凸高耸的丘壑尤为迷人。女人呀女人,能够扭转乾坤的是女人,祸国殃国的也是女人!张督军激动地扔掉烛台,风卷残云地脱掉衣衫。转瞬间,妓女和三星大将军一样,都是赤条条肉身……
云来雨去一两个回合,许凤仙见张宗昌欢愉亢奋,便开始施展自己的技艺。她冷不防从张宗昌身下抽出,又冷不防窜到张身上,正欲玩那无数嫖客赞叹折服的倒流河绝招,张宗昌却是一激灵跃起,他猛地一脚踹倒许凤仙,再用这脚将许凤仙牢牢踩住。女人一下子成了石磙下的蛤蟆,不能动弹了。
“小贱人!”张宗昌怒声喝斥,“本领不小呀,挺能玩的!吴子牛就是被你这般玩死的吧?你的骚情已经杀了当今赫赫一代统帅吴佩孚他的亲爹,今日难道你也想用同样的手段把我杀死?你给我从实招来,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许凤仙听了这话,吓得浑身“嘚嘚”筛糠样抖了起来。当年吴子牛死在她的肚皮上,她知道大难临头,好不容易逃过了一劫,今日又遇到买她的主人,这一切难道都是命中注定么?她知道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乞求饶命。许凤仙痛哭流涕:
“大人,小女子错了,小女子再也不敢了。大人长命百岁,饶了小女子这一遭……”许凤仙抱着张宗昌的脚,凄凄惨惨地求饶,求怜,求生。
“收起你的眼泪,你还没正面回答我的话。说,是何人指使你这么干的?”
“我也说不上他的名和姓。是一位四十岁左右,高高个子,看上去挺庄严斯文的男子,他特意从北京把我带到济南,说是让我伺候一位重要人物,没想到是老爷您呀。”
听了这话张宗昌吃了一惊。他明白,许凤仙所说的那个“高高个子,看上去挺庄严斯文的男子”便是韩复榘的高参张绍堂。张绍堂特意将她从北京带来济南,又作为一道“特色菜”供他享用,这其中是否另有文章呢?而当年吴子牛猝死在许凤仙的肚皮上,她被吴佩孚捉拿,后来又是如何逢凶化吉死里逃生的呢?
张宗昌决定要解开这个谜团。
他松开了踩住女人的那只脚,在她的光腚上踢了踢:“起来,穿上衣服,好生回答我的话。我来问你,当年在吴老爷子猝死那场风波中,你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那事奇怪着呢。”许凤仙从地上爬起,穿好衣服,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再也不敢煽情卖俏了:“当年事出之后,吴老爷子的儿子将我捉拿,捆绑着押到北京,准备向老爷您兴师问罪的,幸亏老爷早走一步。吴老爷子的儿子没能找到您,一怒之下欲将我开刀问斩。这时出现了一位救星,他对吴老爷子的儿子说,大帅,这小女子不过是张宗昌利用的一件工具,杀了她没多大意思,不妨将她一条贱命暂时寄存,将来一定会有用得着的时候。看样子那人与吴老爷子的儿子两人关系不错,就这样,我逃过了一死。后来那人就将我领走了,封藏在地牢里。一年后,我成了他家的一名使唤丫头。三天前,一位挺庄重斯文的人找到我的救命恩人,两人关起房门悄悄说了一通话,第二天我就被那人带到了济南。”
听了许凤仙的一番讲述,张宗昌只感到有一股寒气飕飕地侵遍全身,急忙追问:“将你救下的那人他姓什么?叫什么?”
“我的那位救命恩人他姓郑,叫郑子灰。”
“郑子灰!”张宗昌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郑子灰是郑金声的堂弟,冯玉祥部下第六师的师长。事情竟真就有这般巧么?这时张宗昌不由得再次想起了客厅里挂着的郑金声的遗像,这样看起来,事情的前前后后就绝不是一个偶然的巧合。还有这个许凤仙,当年事出之后偏偏就被他的仇家“救下”,深藏在家,多年之后又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旁。难道这又是一个“巧合”么?!这时的张宗昌才意识到,自己的这次济南之行,已经中了韩复榘的圈套!
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张宗昌就不得不考虑何去何从了。拼个鱼死网破么?不行,眼下已深陷龙潭虎穴,对方早有精心布置,硬拼只能是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更何况,带来的那四名保镖已被韩复榘巧妙地隔离,眼下他们身居何处尚不得而知,只剩下了自己孤家寡人,纵然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颗钉。如此,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一贯自诩有姜子牙能耐的张宗昌,今日却像是被人套上了笼头挂上了嚼子的毛驴,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绝不能坐以待毙!”他终于想出了一条缓兵之计。
“来人!”张宗昌大声呼叫着门外的卫兵,“我要马上面见你们的韩主席!”
韩复榘满腹狐疑地在自己的客厅里接见了张宗昌。他不明白,这位正遨游在云雨巫山中的狗肉将军,为何突然造访?
“向方兄,”张宗昌颤巍巍地摘下腰间的那支德国造镜面匣子,极为虔诚地双手捧着,呈在韩复榘的面前:“敬斋回去思之再三,反省今日之举止甚觉不妥。敬斋已是山穷水尽的落魄之人,承蒙兄不嫌弃,召来济南,以贵宾礼遇待之,又许以高官厚禄。敬斋有何德能,竟沐浴兄此种阳光雨露?今日游湖归来,在车上蒙兄喜爱这支德国匣枪,我竟不肯割爱,回去之后思之,实感愧疚。我怎能爱此劳什子而拂逆兄的雅意呢?”
韩复榘洞察了张宗昌的来意,笑吟吟:“敬斋兄何必如此,这将置我于何地?夺人之爱,这可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张宗昌却执意相赠。
“兄不必推辞。这虽是我的心爱之物,它跟随着我南征北战十几年了,然兄既然喜欢,那就留下,权当一个纪念物吧。”
“如此说来,却之就是不恭了?好,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收下了。”
韩复榘终于巧妙地收缴了张宗昌的佩枪。
第二天,张宗昌开始了他的下一步行动。
他找到张绍堂,说老父亲在原籍灵家村病危,他只得辞别,返回故里探望老父。
张绍堂立即向韩复榘汇报。
“主席,看来张宗昌已有所察觉。事不宜迟,顾不得郑继成的枪法练得怎么样了,我们只能提前下手!”
张宗昌要跑,韩复榘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有所察觉。特意从郑子灰那儿要来许凤仙,本欲通过那个旷世美人与张宗昌的戏剧性邂逅,在春衾里施展媚功,用火热而柔软的胴体粘黏住张宗昌,使他流连忘返。然而这屡试不爽的法宝这次在张宗昌身上却未能奏效。
韩复榘沉思有顷,问道:“探听清楚了没有,他什么时候离开济南?”
“据我们暗中监视的便衣报告,他买了今晚10点40分去秦皇岛的202次快车票,估计是从秦皇岛再换车去北京。”
“好。如此算来,他在济南还得逗留十几个小时。加强监视,另一方面稳住他,注意社会舆论,不能让南京方面抓住任何把柄。这事就全权委托你去办了。”
“主席放心,我决不让老狗逃出济南一步。”
张绍堂衔命而去。
202次列车离开济南还有十多个小时,在此期间韩复榘觉得他该做点什么。
下午四点,韩复榘特设酒宴为张宗昌饯行。席间,那一番致酒词听来真个是情真意切,熨贴人心呵:
“敬斋兄为我军界泰斗,雄才大略令向方仰慕已久。今后若能联兄之韬晦,同舟共济,则我齐鲁百姓安生有望矣。此次兄来济,向方诸多慢待,还望敬斋海涵。今日为兄饯行,虽是小别,但为庆贺他日你我之联手,必须得痛饮,尽醉方休!”
韩复榘劝醉之心甚切。这张宗昌身材高大,膂力过人,往那一立,好一条擎天驻地的山东大汉。虽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但顾虑到其困兽犹斗,如果在体力上占了便宜,拼死奔逃,同样会功亏一篑,所以殷勤劝酒。
觥筹交错,韩复榘的手下轮番上阵,轮流把盏。
却是怪了。这张宗昌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身子朝着众人连连谦躬着:“谢谢,谢谢。干,干!……”然却不醉。
韩复榘暗自纳闷:过去只闻他喜好狗肉,顿顿不落,却不料他竟是如此的善饮。
与此同时,枪手郑继成正在家中与妻子李淑芸决别。
李淑芸悲不自胜,一张粉脸哭得似雨打梨花。
“夫君,你此番诛张,不管是何等样的结局,妻都决心在家中等你。夫若入狱,妻日夜为你祈祷。夫若被恶人伤残,妻晨昏与你作伴,厮守终身。夫若有不测,妻……妻就随了你去!……”
郑继成何尝不知这是一次死亡之旅?不管成与不成,他都很难活命。
“妻呀,我也自知此行很难生还。然而,杀父之仇不报,我有何脸面苟活人世?此次搏击,我已抱定必死之心!只要能亲手血刃杀父仇人,虽死无恨,只愿父在天之灵能得安抚,吾将含笑九泉矣。”
其实郑继成心中明白,此次复仇,不过是借助于韩复榘的阴谋,说透彻了,自己不过是被人作为一件工具去利用。刺杀不成,他很可能被敌手反杀,刺杀成了,韩复榘为了逃避舆论的谴责,也会将他抛出当替罪羊。然而纵知这是一个阴谋,只要杀父之仇得报,他甘愿慷慨赴死。
妻子李淑芸斟满了一杯杜康,捧到夫君的面前:“夫君,我理解你为父报仇的一颗心,为妻不阻拦你。想他张宗昌当年掌齐鲁三载,祸害百姓,民不聊生,人人喊诛之。今日得此机会,其实夫君这也是在为民除害呢!”
这李淑芸出生于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温雅贤淑,其实她已洞察了丈夫的内心所思,一番话催人泪下。
郑继成的双眼潮湿了,按过妻子手中那杯杜康。他清楚,喝下这杯酒,一脚跨出门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这既是一杯壮行酒,又是一杯死亡的酒!
小夫妻俩都默不出声,四目对视,各自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生离死别的凄楚……
欢送宴最终是尽欢而罢。张宗昌善饮,然也满面醉颜酡赤。韩复榘亲自搀扶着他上轿车,再三握手惜别:
“敬斋兄,我还有个重要的会议需参加,不能亲往车站送行了。返乡之后,代我问候伯父,愿他早日康复,敬斋兄早日返济,你我携手共创大业。”
随后,他带领一大批文武官员匆匆离去了,唯有张绍堂作为韩复榘的代表,陪同张宗昌到济南火车站。
当晚10点40分,开车的铃声响了,张绍堂才起身告辞。张宗昌如释重负,终于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他起身将张绍堂送到车门处。
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一条汉子腾地从送客的人群中跳出,一个箭步蹿到车厢口,怀中拔出短枪,口中大声呐喊:“奸贼休走,郑继成为民除害来啦!”话落枪响,当当两声——只可惜,枪法太臭,两枪都未能命中目标。
张宗昌吓了一个激灵,酒也醒了一半。他终于意识到,该来的终于还是到来了。他慌忙踅身避入餐车。
张宗昌的四名保镖听见枪响,已预感到出事,急忙跑到车门口,然已不见了张宗昌的踪影。刹那间,车站乱成了一锅粥,四名保镖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寻找张督军。
避入餐车的张宗昌回头看时,只见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手中提着一支匣枪,气势汹汹地追进餐车。他急忙伸手怀中取枪,这才想起,那支德国镜面匣子,早已作为“纪念物”送给了韩复榘。他抬头再仔细瞧那青年杀手,那眉眼相貌竟与十年前被他枪杀的郑金声一般无二!瞬间,他明白这青年的身份了。
张宗昌不愧是名有着多年军旅生涯的军人。他很快镇定下来,当机立断,打碎车窗玻璃,纵身跳了出去,沿着火车道向北跑去。
郑继成从窗口朝着他的背影开了两枪,没打着。等他绕出车门,可就与张宗昌拉下了一段距离了。
张宗昌甩开两条长腿拼命奔逃。已经过了七股道,前面不远处有个拐弯口。只要越过那个拐弯口,就可以冲出车站,那时就能化险为夷了……
郑继成毕竟年轻体壮,从后面迅速地赶上来,连连朝张宗昌射击。只可惜,打出去的子弹全散落在铁轨上,迸射出点点火星。
张宗昌踉踉跄跄跑到了拐弯口,他终于又看到了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且慢!韩复榘这既然是设的一个死亡陷阱,又岂能轻易让已经入瓮的猎物跑掉?一辆早已停在拐弯口隐蔽处的小轿车里突然射出一排子弹,张宗昌一个趔趄栽倒在铁轨上。小轿车迅速离去。郑继成从后赶到,连发数枪,这次可是近距离对准目标。终于,张宗昌在1903年当着方志萍的面信誓旦旦发下的血誓,在事隔了近三十年之后,今日里应验了:“我田崽这辈子若是负了方志萍,出门让我撞上黑煞星,铁炮子穿心,横尸街头!”
张宗昌死后的当晚,尸体便被人悄悄地运到济南郊外,丢弃在荒野的一片小树林中。
一星期后,这片小树林中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她们用三丈白布将张宗昌的尸身裹起,轻轻地抬入一口薄皮棺材里。
“娘,”那小的身影问,“这人是谁呀?”
“婉儿,这是你爹。”那大的身影开口道。从声音上可以听得出来,这女人便是当年刘宝瑞送给张宗昌的第十九位小妾,彩玉。当张宗昌1930年兵败张学良,逃往日本之后,他所有的姨太太都树倒猢狲散,各自另攀高枝,只有这位彩玉留了下来,带着年幼的女儿照顾张宗昌病中年迈的老父。张宗昌被杀,消息传回灵家村,又是这位彩玉,带着年仅八岁的女儿来到济南,在一位好心人的暗中指点下,一路寻找到郊外这片小树林。
三天后,张宗昌的尸体被运回了山东掖县灵家村,埋在自家老宅后的一片小竹林中。那年的彩玉年仅26岁。26岁的彩玉从此后没再嫁人,靠着张宗昌当年留下的银元,置下的田产,自行耕种,一边养育着女儿,一边守护着张宗昌的坟墓,艰难度日。直至1982年8月,彩玉无疾而终,时年76岁。
张宗昌一生妻妾无数,耍过的女人更是不计其数,唯独这位当年刘宝瑞送给他的第十九位姨太太彩玉,用自己的一生守护着张宗昌。假如张宗昌地下亡灵有知的话,也应该感到一丝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