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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喋血妖花
作者:徒然草

《中华传奇》 2007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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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栀 子
       清晨,阴霾。已是春末夏初,长安的风依然带着淡淡的凉意。白色雾气氤氲在大道上,晦暗不清。
       街上只有零星的几家商铺开了店门,叫卖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和着轻轻雨声,说不尽的冷清。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难得的静谧。一个青衣少年跌跌撞撞地扑在一家店铺门前,急急敲着紧闭的木门。铺子不大,匾额上“回春医堂”四个大字金漆剥落,已不太清晰。
       门开,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少年显然是赶得匆忙了,气喘吁吁:“小、小姐今儿个又咳了血,连床也下不了,喘得厉害……李大夫,请你一定救救她!”
       老者皱眉沉吟:“已经加了一味血见愁,怎可再走险棋?”
       “管它见什么愁,能治小姐的病,什么药都不在乎!”
       “你不明白,血见愁已是极厉害的药物,一不注意在肺里凝了血块,便有性命之虞。老朽万万不敢再冒别的险了。”
       少年呆呆地看着他。
       “老朽爱莫能助。”老者叹一声,转身进了药铺,关了门,不再理会门口的少年。
       “李大夫……”少年彻底绝望了。
       街道再次沉寂下来。青衣少年只得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回。
       忽觉黑影一闪,一个轻盈如燕的少女,一眨眼就到了他的跟前。
       “遇到麻烦了,是不是?”
       少女算不上美貌无双,却也是俏丽可人,一双凤目明亮清澈,让人一看便觉得无邪无忧。她怀中蜷着一只手掌大小的纯黑小猫,正眯眼熟睡,娇憨可爱。
       少年呆呆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需要帮忙吗?”
       少年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惊喜之下忙问道:“你可以治好小姐的病?”
       黑衣少女轻轻一笑:“不是我,是他。”说罢,纤纤玉指指向长街一角。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倚在街角一棵香樟树下,腰别长剑,轻摇折扇,清悠淡定。少年细细看去,那男子俊美英挺,眼神清冷如水,带着一种潇洒从容却又难以捉摸的气质,恍如天神。
       “‘冰剑流云’萧楚宸的名字,你知道么?”
       少年瞪大了眼。
       没有人会不知道——冰剑流云,无法超越的武林高手,无人不知的江湖神话。
       少女笑盈盈地看着他,悠然道:“你觉得,他帮不帮得到你?”
       少年呆望着那白衣男子,忽然满脸惊喜:“帮得到,帮得到!若有萧公子出手相助,小姐的病便算是好了一半啦!请跟我来……”
       少女咯咯一笑,转身跑回白衣男子身边:“宸哥哥,走吧?”
       萧楚宸收了折扇,轻轻敲在她额上:“你倒是会替我找事做。”
       “难道你不想去?”
       “紫珞,你记不记得我们出谷来是来做什么的?”
       少女忽地哑然。萧楚宸的母亲,自己要杀的人,都没有下落,却替他揽了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
       萧楚宸却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不过我倒有些兴趣——还不快走?”白衣舞动,转眼便消失在清晨的雾中。
       陈家的宅子并没有紫珞想像的华丽,古旧的围墙,结苔的青瓦,清冷雅致,弥漫着浓郁的药香。几树白花从雕窗里隐约地透着倩影,似是栀子,淡然的清香夹杂在药香里,冷清而隐约。
       宅子不大,回廊却曲曲折折看不到头。不知名的树木垂下枝叶,一排暗淡的房舍掩藏在阴影里,说不出的落寞。唯有径旁的栀子,静谧地散发着香气。
       萧楚宸看着院中的景致,目光扫过庭院的一角,不由出了神。
       一棵苍老斑驳的古柏,枝叶早已稀疏,分明可以窥见树后阴影中几块冷峻的岩石,突兀地立在那里。
       赤 玉
       雕花木门推开,闺阁的布置却是简单的。竹帘低垂,依稀看到雕花小窗紧掩着,狭小的内室幽暗不明。
       一名玄衣侍女迎出来,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小姐已缓过来了,才歇下。”
       “蕊儿,是谁?”珠帘内传来柔婉年轻的女声,悦耳而微弱,显然大病未愈。
       “是江城哥哥带了客人。”
       “又去麻烦……咳……别人。”
       “小姐,你的病已经拖不得了,请试一试吧。”
       “江城你呵——”少女无奈地一叹。
       江城见小姐不再反对,立刻喜笑颜开,撩起碧油油的湘妃竹帘:“萧公子里边请吧,这样远远站着怎么诊治?”
       萧楚宸谢过,低头入内。
       帐中少女在侍女蕊儿的搀扶下坐起,微颔螓首。但见其秀美娇弱,淡雅宜人,长久的病症消褪了她颊上艳丽的红晕,却平添了一种憔悴的美丽。
       少女无力地一笑,如弱莲照水:“叶霜不便起身相迎,失礼了。”
       “无妨。”萧楚宸看看她脸色,忽然心中一动,递上一株暗红的草药,“这株天火草请叶霜小姐服下,也许对病症有所帮助。”
       帘帐微微撩起,露出陈叶霜娇美而苍白的笑颜:“公子费心了……”
       话音未落,她的笑容陡地凝在脸上。
       就在纤纤玉指触到天火草的一刹那,原本黯淡的草色忽地变为鲜红,嫣然欲滴,仿佛雨后怒放的美人蕉。萧楚宸眼中寒光闪动,伸手摘下紫珞发髻间的玉钗,轻轻钉在那株天火草上。
       只见天火草颤了颤,被刺中的地方浮起几缕猩红的烟雾。玉钗逐渐变为暗红,细细看去,竟是密密麻麻的红色小虫,争先向玉钗顶部爬去。而草叶渐渐枯萎了,色泽渐渐深郁,最后竟如烧焦了一般。忽听清脆的一响,玉钗落地,连同红色小虫,霎时碎成粉屑。
       江城和蕊儿愣在一旁,瞠目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来。
       “缈澜山谷的道术——”忽听一人沉声道,“你是冰剑流云。”
       萧楚宸回头,见一名青衣男子立在门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那男子眉目英挺,脸上却带着一种年轻人不应有的沧桑与严肃。萧楚宸目光落到他的佩刀上,不由微微一笑。
       “哥……”陈叶霜的声音虽掩不住一丝颤抖,却依然轻柔。
       男子盯着萧楚宸,眼中精光稍敛:“早闻缈澜山谷道术超卓,门下更是能人辈出,今日一见萧兄,果然名不虚传。”
       萧楚宸微笑道:“过奖。想不到竟是叶涵兄府上,萧某放肆了。”
       “叶涵?”紫珞拉了拉萧楚宸的衣袖,“你说他是‘苍穹刀客’陈叶涵?”
       陈叶涵解下腰间的佩刀,看看紫珞,眼中似乎有淡淡的笑意。
       刀鞘幽绿,如水清寒,竟是用一块毫无瑕疵的碧玉制成。但任何一个行走江湖的人都知道,鞘内的苍穹刀是江湖侠客梦寐以求的至宝,吹毛断发,冷静而锐利,神秘而孤独,一如刀的主人。
       自陈叶涵入江湖以来,关于他的猜测便没有断过。父母姓名,师从何处,一切空白,仿佛一个没有历史的人。然而他的绝世刀法,让人不得不将他与当年一把雪刀闯荡江湖的“雪刀破浪”陈峰联系在一起。只是他性情冷傲,对身世一字不提,所有猜测都得不到证实。
       “萧兄能不能告诉我们,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萧楚宸点头一笑:“我看叶霜小姐面色,觉得像极了某种症状,便用了一些办法来证实,果然看到了那些东西。”
       “哪些东西?”
       “蛊毒。”
       “……”
       “天火草是可以焚烧毒虫的异草,本想让叶霜小姐服下,以便驱除渗入体内的邪蛊。”萧楚宸徐徐说着,低头看看地上的粉屑,“没想到这些东西竟然这样猛烈,完全容不得天火草近身。可不是一般的烈蛊呵。”
       “那些红色的蛊虫,不是全部?”
       “不过是幼蛊而已,只要蛊母尚在体内,每时每刻都会繁殖出新蛊。”
       “那么,可看得出是哪种蛊虫?”
       “这个,”萧楚宸看看紫珞,微微一笑,“内行尚未发话,怎敢妄加猜测?”
       紫珞抚摸着怀中黑猫,悠然道:“幼蛊呈血红色,蛊母寄宿人体,以鲜血为生。这样的蛊虫是什么,你会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是尸蛊。可你也知道尸蛊是分很多类的。”
       紫珞别了别嘴,俯身去拨弄那摊由玉钗化成的粉屑,蘸了一点在指尖上,细细凝视。忽地手一颤,失声叫道:“赤玉鬼蛊!”
       萧楚宸剑眉微皱。紫珞很少看错。
       二人一答一应,陈叶霜与侍女听得云里雾中,陈叶涵却早已剑眉紧锁。尸蛊是一种由苗人以陈尸炼制的毒蛊,集阴冷尸气,剧毒无比。赤玉鬼蛊更是十年前响彻江湖的奇毒凶蛊,通体赤红,喜光照,可谓尸蛊之首,毒性之烈可想而知。由于炼制极为困难,当时以毒蛊巫术闻名的碧萝宫曾以此蛊作为独门圣宝。然而自碧萝宫忽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之后,赤玉鬼蛊似乎也渐渐消失,不再出现。
       向来与人为善的妹妹,怎会中了这早已绝迹的蛊毒?且以赤玉鬼蛊的毒性,中毒者活不出半个时辰,而陈叶霜至今仍只是缠绵病榻,可见下蛊之人的目的必不是她的性命——那么,又是什么?陈叶涵百思不得其解。
       萧楚宸似乎已猜到他的心思:“陈兄不必担心,我们不妨等等。”
       陈叶涵看了看妹妹,说不出话来。
       “放心,有她在这里——”萧楚宸轻松地笑笑,指了指紫珞,“虽暂无根治之法,叶霜小姐的病症也绝不可能恶化。”
       紫珞又瞪了他一眼,脸上不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那么,”陈叶涵眼中涌出感激之色,“陈某可以做些什么?”
       萧楚宸默然凝视着紧掩的花窗,微一沉吟,微笑道:“我来时望见北边山上泛着奇异的绯色,似是珍珠蔓的花色。以陈兄的轻功,似乎并不需要我等太久。”
       “这有何难?”陈叶涵点头,低声安慰了妹妹几句,出门而去。
       萧楚宸从怀里掏出一截紫色短香,在香炉中点上,室内立刻充满了一种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香味。
       “麒麟香的气味是怪了些,但也请叶霜小姐忍着点。”
       “萧大哥唤一声叶霜便好。”罗帐中少女低低咳了一声,忽地撩开帘帐,看了看萧楚宸,声音温柔如水,“原来萧公子便是冰剑流云,叶霜何幸,竟得一见。”
       萧楚宸淡淡一笑,展开折扇,透过窗上雪纸观赏陈家的庭院。
       他心中蓦地一动。绿树成荫,白花芳香,美丽的景致,配在一起却是那样的不协调,似乎少了什么。
       萧楚宸转向罗帐内:“中了这样的毒蛊,你倒像是一点都不惧怕?”
       “萧大哥已在这里,叶霜何惧。”美丽少女望着他,眼神如声音一般安宁。
       碧 萝
       古老的柏树枝叶零乱,稀疏地垂下,阴森而肃穆。依稀见得有一抹洁白如月的衣角,在柏树的阴影下一闪而逝。
       就是这里了。萧楚宸撩起面前的垂枝,停住脚步。
       只是院落的一个寻常角落。随意摆放的石灯,寥落的纤竹,精致的石桌石凳。几块棱角分明的青色巨石堆在一旁,如静卧的野兽,冷冷窥视着周围。几株栀子立在一旁,幽香静染,安宁之下,似乎涌动着什么。
       “从没见你这么用心呢,连麒麟香都用上了,莫非……”
       萧楚宸回头,只见一袭黑衣飘在夕阳中,口角含笑,他付之一笑,没有作答。
       二人信步走出陈家庭院。夕阳将颓,华灯初上,终于给夏日阴沉的长安镀上了一层暖色。然而陈家的宅子在这样的环境中依然冷清,沉静而寂寞。
       忽听一个嘶哑的声音叫嚷起来,惊恐欲狂:“鬼……鬼啊!”
       循声望去,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死死盯着紫珞,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恐惧与惊骇,不住地发抖。
       紫珞秀眉一挑,忍不住娇叱:“你才是鬼!”
       那乞儿悚然一震,看也不敢再看她,抱头惊惧地窜逃而去。
       “就、就是你,你这个黑衣服的鬼!不、不、不要把我抓到你的井里去!不要,不要……”
       紫珞茫然望着他逃去的方向,一脸迷茫。
       回过头,却见萧楚宸眼中清光一闪,嘴角牵起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
       “守在这里,乖乖的。”
       紫珞一呆,正要说什么,忽觉眼前白影一闪,眼前已没了萧楚宸的踪影。
       她不由叫道:“做什么去?”
       “捉鬼。”回答已在三十余丈以外。
       凉风习习,吹弄着几片落下的红叶,恍若翩飞的蝶。陈叶涵默然走在石阶上,思绪连连。
       虽然说得轻松淡然,他却听得出萧楚宸的担忧。除却碧萝宫,江湖上再无旁人操纵赤玉鬼蛊。若真是赤玉鬼蛊,岂不代表当年作恶多端的碧萝宫并未消陨,而且已准备重出江湖?
       不想了。陈叶涵停下脚步,望着眼前娇小可人的绯色小花。
       这便是珍珠蔓了吧,这样弱不禁风的花朵,竟用得着萧楚宸特地要自己来采摘?缈澜山谷的人,行事真是古怪。
       陈叶涵不解地摇摇头,伸手摘下几株珍珠蔓。
       突然听得身后风声有异。陈叶涵猛然回头,三点寒星已到眼前,势如疾风,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香气,显然淬有剧毒。
       青衣男子冷笑,微微侧身,三枚暗器便擦身而过,深深钉入身后的树干中。
       陈叶涵向暗器袭来的方向一瞥,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疾闪而逝。
       偷袭之人的轻功倒也高明。
       正自思忖,听风声轻啸,又是三枚暗器袭到。冷光流转,苍穹刀出鞘,他闪身一格,将暗器打落。
       陈叶涵持刀傲立,冷然喝道:“有本事便现身,如此鬼鬼祟祟算什么?”
       四下无声。
       他冷冷地环视四周。忽见黑影一闪,灿如明辰的星星点点,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算是回应。
       苍穹刀光绚若流星,在陈叶涵身旁形成一道光晕流转的屏障,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暗器虽然来处不同,打在刀身的劲道却是一样,显是同一人所发。可以如此迅捷地改变位置,至今仍未现出身形,此人的武功,竟是从未遇见过的高强。
       陈叶涵忽然感到身后寒气刺骨,似有一枚寒星破空而来。然而面前仍有源源不断的星星点点,苍穹刀舞动光华,分身无术,要想躲避已无可能。
       蓦地白光一现,一个人影闪电般地落到他身后。
       只听“丁”的一声,身后的寒意霎时全消,面前如雨而来的寒星也一瞬间没了踪影。
       月已明,轻风袭人。一切静得如此自然,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只剩下两个矗立的身影,青衫磊落,白衣如雪。
       良久,只听陈叶涵轻叹一声:“谢谢你。”
       萧楚宸微微一笑。
       “这就是你让我来采珍珠蔓的目的?”
       “珍珠蔓是毒物克星,施蛊之人必来阻拦。”
       “那么,看出什么?”
       “普通的梅花钉。”萧楚宸俯身拾起身前散落的暗器,轻轻抚弄。
       寒光浸人,他手中仿佛有一朵红梅凌雪傲放,却是江湖中常见的暗器梅花钉,小巧锐利,杀人无形。
       陈叶涵冷笑:“竟用得着这样藏头露尾?”
       萧楚宸不语,目光中掠过一丝担忧。陈叶涵明白他的心思——如此矫健的身手却要隐藏身份,除了不让别人知道碧萝宫已然重生,还有什么解释?
       萧楚宸忽地想起什么,问道:“你宅子附近,可有一口井?”
       陈叶涵微微一颤,看着他,一向冷峻的眼神有些闪烁。“问这做什么?”
       萧楚宸没有回答。他只是抬头悠然望月,如水的目光渐渐朦胧,深邃。
       花 露
       木梯古旧而腐朽,踏上去一起一伏地晃动,时时有坠下去的危险。
       光线一点点地消失了,眼前是晦暗死寂的通道,狭窄悠长,看不到底。洼处淤了长年不去的积水,暗绿的青苔蔓上两旁的石壁,湿滑幽冷。空气中浮动着沉郁不散的陈腐气息……
       早已习惯了吧。女子有些厌恶地想着,拉紧了黑色的斗篷。
       视线里渐渐出现了一点光晕,幽暗如晦,却沉寂地存在着,映照出通道尽头的那一扇破旧的小木门。
       
       女子在门前站定,苍白的指尖才触到木门,忽然秀眉一蹙,缩手回来。
       “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你还是无法推开这道门……”蓦地,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木门背后响起,放肆地冷笑着,在寂静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女子的脸白了,并不答话,双手却捂住心口,微微颤抖。
       “心软了?”察觉到女子的异常,门后那人森然道。
       “笑话——”
       “既然没有心软,该死的人怎会还活着?”
       “总之一切皆会如你所愿,别的事与你何干?”斗篷下的女子似有些不耐,声音冷如冰霜,“我难道连这些都决定不了?”
       门后那人却沉默下来。半晌,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你变了。”
       “变?”女子冷笑,“这不正是你希望的么?”
       “你在怪我?”
       “岂敢!”
       不再有回应。
       走道幽深,只听得见不知何处积水滴落的声音,令人窒息。
       萧楚宸撩开湘妃竹帘,轻声道:“叶霜可好些?”
       “似要好些,不过晚了,小姐已歇下。”身后传来蕊儿的声音,萧楚宸回头,见玄衣侍女端着一个青瓷小盅立在门口,福了福身子。
       萧楚宸伸手撩起陈叶霜榻边的白纱。帐中少女兀自沉睡,只是秀眉微蹙,双颊苍白。双眉之上,隐隐笼着一层青色,显是毒气郁结所致。
       “蕊惜……”陈叶霜忽然低声呓语。
       萧楚宸心念一动,从袖中取出一株珍珠蔓,轻轻掩在陈叶霜枕下。
       “萧公子,尝尝这百花朝露吧。”蕊儿走到萧楚宸身后,怯怯地望着他,“这可是小姐再三吩咐婢子为萧公子酿的呢。”
       萧楚宸看了看侍女手中碧绿润和的青瓷小盅,眼中闪过一点若有若无的寒光,忽然微微一笑,接过青盅:“如此便多谢美意了。”
       盅盖揭开,淡雅清幽的香气扑面而来。花露甜美如醴,入口清醇无比——然而萧楚宸心中已明了。他浅啜一口,赞道:“蕊儿姑娘果然蕙质兰心,这何止百花朝露,就是瑶池甘露也不及啊。”
       “公子过誉。”
       萧楚宸淡淡笑了笑,转过身,仰头将盅中花露一饮而尽。
       蕊儿呆呆地看着白衣潇洒的背影,颊上的笑容渐渐冷了下去。
       转过水阁,越过花槛,绣房已在望。
       萧楚宸可以感到自己的脸色渐渐苍白下去。要快些,不然可能来不及了。
       雕花雪纸木门推开,露出木桌边黑衣少女窈窕的身影。紫珞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不愿理他。
       原来还在怨抛下她的事。萧楚宸莞尔,在她身边坐下,轻描淡写道:“我中了毒。”
       “什么?”紫珞霍然转身,凤目圆睁,惊讶地看着他。
       “蕊儿姑娘给我的百花朝露中有毒,我喝了,所以中了毒,此刻正运气裹着。可听明白?”
       紫珞将信将疑地把了把他的脉,忽然俏脸失色,慌忙从怀中取出一个镶玉葡萄藤瓶子和一个黑色锦缎的小包。她从瓶中倒出一颗红色药丸,递到萧楚宸面前,看着他服下,横他一眼:“知道有毒还喝下去?”
       “反正你会为我解毒,怕什么?”
       紫珞瞪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牵出一丝得意的娇笑。她从黑色小包中取出几枚幽绿的细针,在如星烛火上来回烧炙。
       “蕊儿要害你?难道竟是她施蛊害得陈姊姊卧床不起?”
       萧楚宸沉吟不语。
       忽然手臂上微微一疼,幽绿的细小银针已没入肌肤,浸出一股暗黑的血液。
       紫珞拔出他臂中的细针,呆呆凝视着那已变得乌黑的针尖。“碧萝宫横行的时候,陈姊姊尚不满十岁,她哥哥也是初出江湖的年纪,会有什么事惹碧萝宫费心费神地对付他们?”
       “我怎知道?”
       紫珞妙目一亮:“会不会与‘雪刀破浪’陈峰有关?嗯……父债子还,或者师门恩怨?”
       “你能肯定陈叶涵与陈峰有关?”
       “也对,他们说不定什么关系都没有。”紫珞轻轻一叹,双眼忽地充满崇敬之色,“再说像陈峰那样的侠客,就是碧萝宫也要敬重的,哪会与他结仇?”
       “你这样崇拜他?”
       “那是当然。”“雪刀破浪”的名头,早已成了侠义的代表。
       “不说这些了,宸哥哥,接下来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萧楚宸有些无奈地一笑,“那人对我下手,就是警告我少管闲事。不过我反而更有兴趣了——如今正乐得清闲疗毒,静观其变。”
       夏日的清晨,凉风阵阵,吹拂着紫珞颊边的青丝。推开陈叶霜的房门,却见她已出了罗帐,与兄长坐在一起,柔弱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蕊儿静静地侍立在旁,见了她便轻施一礼,羞怯如昔。
       紫珞走到陈叶霜面前,不好意思地一笑:“陈姊姊,紫珞来辞行了。”
       陈叶霜一愣,似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咳喘起来,刹那间泪盈于睫,凄婉动人。
       陈叶涵轻轻扶着妹妹,看看紫珞:“何事这样突兀?”
       “他莫名其妙地中了毒,不好意思再打扰陈大哥了。”
       陈叶涵眼中冷光一闪,已料到此事与碧萝宫有关。“萧兄为了叶霜的事而中毒,我若袖手旁观,今后如何在江湖立足?”
       紫珞等的便是这句话,哪敢再推托?忙道:“如此我们便留下,多谢陈大哥了。”
       陈叶霜静静听着,一双秀目不由渗出淡淡欣喜之色。
       紫珞妙目流转,道:“可以允许我到姊姊房内看看么?”
       陈叶涵微微点头。
       闺房布置如昔。麒麟香淡烟氤氲,并无异状。
       忽然想起萧楚宸的嘱托,忙移步到陈叶霜榻边,轻轻掀起绣枕。
       果然,珍珠蔓不见了。
       迷 雾
       柏枝,栀子,青色巨石。
       依然没有蝴蝶。
       萧楚宸倚在柏树下,似乎连摇扇子的闲心都没有。
       毕竟是身中剧毒的人,能够独自走出房间站在这里,已是靠着他一身超凡绝世的功夫。
       他澄澈的目光环视着这诡异的庭院一角,凝在那些青石上,定住了。
       为何总觉得这里如此阴郁?
       轻风起,清幽的花香扑面而来。萧楚宸眼中明光一闪。
       终于记起,栀子的香味不是这样的。
       “萧公子——”
       “江城。”
       江城清秀的脸庞从柏树枝条中露出来,担忧道:“萧公子身子不适就回屋歇着啊,怎么又出来吹风呢?”
       萧楚宸淡然一笑,却掩不住一脸的苍白。
       “萧公子为了我们的事真是受苦了……”江城眼中透着歉疚与感激,“为了萍水相逢的人就这样尽力,难怪萧公子能创出这么大名声。江城平生就服两人,一个是少爷,一个就是萧公子了!”
       萧楚宸一笑:“那么告诉我,这宅子里可有一口井?”
       “这……”江城陡地慌张起来,嗫嚅道,“萧公子怎、怎么问这个?”
       萧楚宸只是淡然地看着他。简单的问题,为何他与陈叶涵都讳莫如深?
       “那么换个问题,你家院中为何没有蝴蝶?”
       “谁说没有?那天我就看到一只雪白的蝴蝶,就在这些栀子旁边。”江城眼中露出一丝迷醉之色,“从没见过那么白、那么漂亮的蝴蝶呢!不过仅此一回,别的时候就没有了。但多年前只要栀子开花,这院子里就满是蝴蝶。后来不晓得怎么回事,蝴蝶一下子没了踪影,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萧楚宸目光闪动。原来是这样。
       “你告诉我,你想不想让你的小姐好起来?”
       “当然想!”江城惊喜地几乎跳起来,“萧公子是不是已经有办法了?”
       “你只需告诉我,你是否肯为她冒险。”
       “肯的,肯的!”江城急急道,脸不由涨得通红,“就算拼上命,我也肯的!”
       萧楚宸微微一笑:“那便好办。”
       
       
       “蕊儿,蕊儿——”
       侍女撩起湘妃竹帘,揶揄地一笑:“江城哥哥快要将这门槛儿踏平了呢。”
       江城尴尬地笑了笑,一双眼却忍不住向内室望去。暮色已浓,内室昏昏沉沉,罗帐依旧低垂,看不清其中那个纤弱的身影。
       “怎么样了?”
       “还睡着。”蕊儿无不担忧地一叹,“从前也不见小姐这样没精神呢,怎么萧公子来了以后,小姐反而……”
       江城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嗅了嗅周围的空气,问道:“这是什么气味?”
       “是萧公子点的香,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我觉得怪得很呢。”
       “有什么效果么?”江城走到香炉边,凝视那兀自烟雾缭绕的紫色短香。
       蕊儿迷茫道:“哪里有什么效果呢,就是点上它以后小姐的精神便一天不如一天了……这东西倒也邪门,好像永远都燃不尽,一直短短的一截。真不知道萧公子把这个放在这儿做什么。”
       “既然是这样,那还将它点着做什么?”江城眨了眨眼,忽然拈住紫色短香,拔出来,回头对蕊儿一笑,“咱们就撤了它。”
       蕊儿讶然轻呼道:“这……这我们这些下人怎么好擅自作主……”
       江城将短香掩入袖中,满不在乎:“一支香而已嘛。”他侧目看了看天色,又道,“好好看着小姐,知道么?”
       蕊儿掩嘴轻笑:“知道了,怎么一副姑爷的架势?”
       江城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侍女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远去的方向,眼中渐渐浮起一丝朦胧。她移步到紧掩的窗前,忽然伸手,猛地推开了雕花小窗。
       夜风烈,搅动了一室沉郁的香气。侍女闭上双眼,感受着残留的麒麟香味逐渐消失,嘴角牵出一丝冷笑。
       忽听有人轻轻叩门。门开,露出紫珞皎如明月的脸。
       “陈姊姊好些么?”
       侍女羞怯地福了福身子:“小姐已经歇下了,紫珞姑娘明儿个再来吧。”
       “这样——”紫珞正要转身,忽然回头道,“怎么麒麟香的香味几乎已经闻不到了?”
       “是江城哥哥作主撤了香……姑娘可别责怪我们啊!”
       紫珞心中一震,江城,难道是他?她蓦地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也不顾蕊儿的阻拦,撩起竹帘,匆匆往内室跑去。
       “小姐已经歇了啊……”蕊儿拦不住她,急了,声音也不觉提高。
       内室尚未上灯,洞开的小窗漏入清冷月光,静谧得诡异。兰纹罗帐依旧静静低垂,紫珞掩住心中莫名的紧张,猛地拉开帐子。
       彩蝶绣被凌乱堆叠,哪里有陈叶霜的影子?
       紫珞怔住了。
       “早告诉姑娘小姐歇下了啊……”侍女轻轻的声音从帘外飘来,陡然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姑娘怎么不相信呢?”
       紫珞骇然回头,却觉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黑 衣
       “今天可是最后一天。”
       “此刻亦是最后一个时辰。”
       “哼,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了。”
       “你可以满意了。”
       “……你以为这是为我自己?”
       “是,是,你是为了我,一切都是为了我,可以了吗?”
       “……”
       “我要走了。”
       “你并不想报仇。”
       “……”
       “你难道已不再恨,不再忍心报仇?回答我!”
       冷月挂在树梢,颤抖着,仿佛下一刻便要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她双手狠狠一颤。手中的匕首雪华闪烁,映出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是呵,现在活着的,是这个人。
       夜已深,女子捂着心口轻轻移步,在陈叶涵身后停住。
       她死死盯着这沉静安详的背影,只觉手中满扣的梅花钉深深嵌入肌肤,寒气浸人。然而她不觉得疼,只是心口,隐隐泛起一丝久违的感觉。
       女子目中忽然冷光一闪,斗篷一振,几点寒星激射而出。
       不忍心?笑话,笑话!
       “铮”的一声,苍穹刀出鞘。刀光流转,瞬间将梅花钉打落。青衣男子轻轻一叹,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女子看得到陈叶涵眼中渗出的震惊与哀恸,不由冷冷一笑。陈叶涵,你要好好看清这张脸,是这个人杀了你,但你永远无法还手,无法抵抗。
       匕首激电般地刺出。
       陈叶涵真的没有还手。匕首倏地探上他的胸口,他却依然凝视着那女子,一点要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女子在心中冷笑,却觉颊上一凉,两道冰冷的液体簌簌划下。
       竟然还有泪水吗?
       忽然腕上一紧。如千万钧的力量压过来,匕首竟再递不出去,只轻轻点上青衫,便生生顿住。
       女子骇然侧目,只见一袭如雪白衣的萧楚宸,俊美潇洒,折扇轻摇,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她握住匕首的手腕上,她便再动弹不得半分。
       这样的力道,哪里是一个中了毒的人?
       萧楚宸的目光依旧如水清淡澄澈,却添杂了一丝哀伤与怜悯。
       女子看着面前的两个男子,咬了咬牙,蓦地纵身跃起,漆黑的斗篷凌风抖动,瞬间溶入这无边的黑夜中,再无迹可寻。
       陈叶涵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沉默半晌,忽然叹道:“为何放她?”
       萧楚宸收了折扇,把着陈叶涵的手,缓缓将苍穹刀收入鞘中。然陈叶涵浑然不觉,一双手似早已僵硬。
       “你不想放?”
       陈叶涵说不出话来。
       虽然月色朦胧,他却真真切切看到了女子的脸庞。那是他永远不愿伤害,无法抵抗的脸庞。从小到大的相伴,欢笑与共,分担泪水,她总是恬淡地笑着,何时有过如此冷酷决绝的表情?叶霜,你为何要这样做?
       萧楚宸忽然淡然一笑:“那不是叶霜。”
       “但那容貌明明是她。”
       “难道你真的相信,你的妹妹会杀你?”
       陈叶涵看看他的微笑,心中的冰封不由一寸寸融解——他从未这样信任一个人,却知道此时此刻,只有这个人是自己可以信任的。“那么,是谁?”
       “不知道。”萧楚宸转向身后的青色巨石,“不过要知道也不是难事,只要等等便好。”
        “等?”
       “等你的解释。”萧楚宸缓缓道,“你家境清简,为何有一把碧玉宝刀?练武之人,为何有江城这样一个书童,蕊儿这样一个侍女?你瞒了我太多的事。”
       陈叶涵默然。
       “最重要的是,你为何向我隐瞒了它的存在?”
       陈叶涵微微一震:“什么?”
       “井。”萧楚宸凝视着青石,目光忽然清亮无比。
       陈叶涵只得叹息。无言抬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深邃的哀伤。
       前 尘
       “江湖人人都道我来历神秘,猜我与当年名震江湖的‘雪刀破浪’有什么关系。哼,他们猜得为何如此之准?”
       “他果然是你爹?”
       “曾经是。”陈叶涵眼中闪过一道厉光,冷冷道。
       萧楚宸沉默。
       “十多年前,陈峰已是家喻户晓的富贵侠客,庭院重落,金车玉马,苍穹刀也是陈峰在传我武功时特地打造的。”
       “在我快十岁的时候,忽然有个人带着个小女孩来到我家,说是落难的郎中,慕陈峰名头,特来投奔。当时我家正有侍女患病,陈峰让郎中医治,竟然药到病除。他很高兴,便留下了他们。”
       “郎中姓林,很平实很落魄的一个人,眼神却总是很怪,像隔着什么。女孩是他的女儿,唤着蕊惜,比叶霜稍小一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从此我们兄妹便与蕊惜玩在了一起,渐渐长大。叶霜跟她的感情很好,以姊妹相称,我也早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妹妹。”
       “日子一直过得很畅快,直到十年前,我十四岁时,叶霜忽然得了一场大病。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说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病症。眼看叶霜一天不如一天,陈峰便想到了姓林的郎中。然而郎中看了叶霜的病,开了方子,却不交给陈峰,一直沉默不语。陈峰急了,一再逼问,他才说,药已开好,只是不见得能寻到药引。陈峰问他药引是什么,他说,他说……”陈叶涵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声音也有些颤抖,“他说,要一个鲜活童女的心脏,这是唯一的药引。”
       
       萧楚宸眼中波澜微起。
       陈叶涵叹了口气,低声续道:“陈峰听了他的话,便沉默地出了门。我听到他吩咐了手下,要满长安地寻找病危的女童来作药引。我自然明白叶霜对他的重要,明白女儿的生命在他心中压过了一切,但我还是怨他,觉得他太残忍。”
       “然而手下尚未出动,他却撤回了指令。我正在欣喜,以为他终究是正直的人,不忍为了自己而屠杀别的性命。”他忽然闭上了眼,冷笑道,“哪知道他只是要封锁消息。是啊,侠义无双的‘雪刀破浪’陈峰,居然要挖出无辜童女的心脏,传出去他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他无法在外边找药引,就在自己的宅子里找。最后他找到的,是蕊惜……”
       萧楚宸轻轻一叹,原来是这样。
       “那一刻我已无法再怨他,而是恨他,看不起他。同时感到彻骨的恐怖,从小敬重的父亲,江湖人仰慕的侠客,居然是这样一个人。然而,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陈峰的手下抬走蕊惜。蕊惜那时只有九岁呵,她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只是呆呆地看着我,那样的无助,悲伤,而我竟无力为她抗争。”
       “我看着蕊惜远去的方向,一次次责怪自己的无能。终于我鼓起了勇气,要去跟那个道貌岸然的陈峰理论。我匆匆跑到他的房前,却撞上发了狂的郎中,困兽般被围在陈峰几个手下中间。蕊惜小小的身子在他怀里,裹着白色粗布,早已没了生气。我脑中一阵轰鸣,陈峰竟已对她下了手。”
       “郎中抱紧蕊惜,疯了一般要冲进屋里,与陈峰算账。陈峰出来了,带着得意的笑容,依然是那样正气凛然。而我只是觉得恶心,甚至希望郎中冲过去一刀杀了他!”
       他忽地顿住。萧楚宸看着他眼中那丝冰冷的恨意,不由喟然。冷傲孤僻的苍穹刀客,是在那时成就的吧?
       “陈峰看郎中向他冲来,冷冷一笑。我只看到刀光一闪,郎中已经委顿在地,左胸汩汩地流血。”
       “然而郎中蜷在地上,却丝毫没有惧怕的表情,只是森森地笑。陈峰大概看得心里发毛,便吩咐手下随便将他们处理了。你知道,尚有一口气的郎中和可怜的蕊惜被扔在哪里吗?”
       “井里?”
       “是。”陈叶涵猛然拔出苍穹刀,劈向面前的一块巨石,“正是这口井里!”
       巨石应刀而裂,石下赫然洞开着一个古旧的井口。井口静静敞开,如刻骨的伤口,凄凄如诉。
       “因为是枯井,淹不死人,陈峰就用巨石掩了井口,好像生怕郎中会从那里爬出来找他寻仇。哼,这样的人,也有怕的时候。那件事过后,陈峰将几个知情的手下都杀了灭口。对我,他也一次又一次地嘱咐要保守秘密。我应着,心里却越发憎恶。从那以后,我便再没有陈峰这个父亲。”
       “有了郎中的药,叶霜便渐渐好起来,不停地向我问起蕊惜。我只有告诉她,蕊惜和她爹一起走了,不会再回来。看着叶霜失望的样子,我只有忍着泪水,不敢多说一个字。”
       “也许是报应,不久陈峰突发心疾死了。我做了陈家的主人,便做主卖了陈家的房契,只留下这小小的一间庭院供我兄妹居住。卖房子得来的银子散给了家丁仆人,让他们各归各家。只有江城和蕊儿与我们感情太深,留了下来。”
       “我开始在江湖闯荡,绝口不提与陈峰的关系。好在陈峰让我一心练武,从不带我见客,江湖中几乎没人识得我。从前的家丁拿了我的银子,也都很知趣地闭了口。所以我成了没有历史的苍穹刀客,一直到现在。”
       陈叶涵长长舒了口气,闭上了眼。再睁开时,他的眼里已没有了痛苦与哀伤,冷峻而锐利,一如往昔。
       蝴 蝶
       萧楚宸深深凝视着井口,俯下身去,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苔痕遍布的井沿,品读着那抹不去的黑暗。似乎看到一个落魄的父亲,抱着惨死的女儿,在无边寂静的漆黑里,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轻风拂过,浮动了淡雅的花香。“你可知道,尸虫这种东西?”
       “苗疆的尸虫?”
       萧楚宸点点头:“尸体掩埋在地下,引来无数毒虫啮咬。如果死者心存怨念,加之有人施法,死者的怨念便随着自己的血肉侵入毒虫体内。被操纵的毒虫再潜入别人体内,死者就算是找到了新的躯壳。只是人体要比毒虫难以驾驭,只有怨念强于宿主的意念,才能使宿主的意识沉沉睡去,傀儡般操纵宿主的躯壳。”
       “与这件事有关?”
       “本以为无关,”萧楚宸信手摘下井旁的一朵白花,“直到看清楚这些花。”
       “栀子?”
       “你确定是栀子?”
       陈叶涵微微一滞。他接过萧楚宸手中的白花,在月光下细细凝视。三叶轮生,深绿,花白色,高脚碟形,如何不是栀子?他心中蓦地一颤,只见花瓣内侧,隐隐有几条雪白的纹路,赫然是一只蝴蝶的形象,只是与花色甚近,淡不可见。
       “如果我没看错,这是舞月蝶。”
       “舞月蝶?”
       “苗疆巫师炼制尸虫时,总会陈放一种植物作为祭品来召唤毒虫。其中最常用的,便是这舞月蝶。”萧楚宸看了一眼陈叶涵紧锁的眉,淡淡一笑,“而江城和你却是一口一个‘栀子’,可见你们全不知情,不免让我怀疑有人在瞒着你们,炼制尸虫。”
       陈叶涵默然看着手中的白花。记得最初栽植的确是栀子,也许从未留心,竟不知何时变作了妖花舞月蝶。
       “不过,即使有人炼尸虫,又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萧楚宸微笑:“难道你到现在还想不到叶霜中的究竟是什么蛊毒?”
       “……”
       “赤玉鬼蛊喜爱光照,适宜在干燥温暖的地方生存。但你看叶霜房间的窗子,什么时候敞开过?不说光照,整间屋子也是晦暗寒冷的,怎会是赤玉鬼蛊的寄居之所?倒是尸虫,生性喜爱阴暗潮湿。我试探地在她房里点了麒麟香,一种抑制尸虫的器物。想不到效果这样明显。”
       “有效果?”
       “这些天叶霜不是总困倦嗜睡么,那便是因为体内的尸虫被抑制无法活动。到了夜晚香气稍减,尸虫才醒过来。所以那个黑衣人总是在夜晚出现。”萧楚宸微微一笑,“只是想不到那种尸虫与赤玉鬼蛊如此相像,连紫珞也看走了眼。”
       陈叶涵轻轻舒一口气:“若是尸虫,便可操纵叶霜来杀我?”
       “还可以操纵蕊儿给我下毒,拿走掩在叶霜枕下的珍珠蔓。”
       “你早已知道不是赤玉鬼蛊?”
       “第一次到叶霜房里时便已知道。”
       陈叶涵叹道:“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不过白白担心。知道是碧萝宫,毕竟要比什么都不知道好得多。”
       陈叶涵无言地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如水的眸,淡然的笑,难道真的没人能了解他的想法?
       “那么,到底是谁要害我?”
       “你猜不到?”
       陈叶涵只得叹息。如何猜不到,只是不愿去触及那个念头罢了。阴冷潮湿,暗不见日,如海涛浪的怨念,这一切指向的地方就在眼前。
       “只是,他们为何要等到十年之后才向我报复?”
       “因为我爹炼的尸虫,要十年方能长成。”风忽凉,一个冰冷的女声随着夜风,忽然破碎琉璃般摔在二人耳畔。
       月已晦明,夜色漆黑,却掩不住那一袭比夜色更深的斗篷。
       女子紧紧捂着心口,凛然立在幽幽月光中,如抵抗过狂风暴雨的娇弱梅花。然而,她的神情却是冷漠的,同样的苍白脸颊,却再不是那熟悉的、属于陈叶霜的温婉柔美。
       陈叶涵看着她,一声呼唤哑在喉咙中,发不出声来。
       萧楚宸微微一笑:“林蕊惜。”
       女子不答,冷冷看了萧楚宸一眼:“你没中毒?”
       “自然中了。你会下毒,为何不许我解毒?”
       “看样子,我始终小看了你——居然会解毒,还会看穿我的尸虫。”林蕊惜冷冷一笑,“不过你也不知道,世上从来没有舞月蝶的种子,这种花也根本无法种植出来。”
       
       “哦?”
       “舞月蝶本来就是栀子,只不过要多一点东西。”
       “蝴蝶?”
       林蕊惜看了看萧楚宸,冷漠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不错,只要在栀子花瓣上抹一种特制液体,被引到花上的蝴蝶就被死死粘在花瓣上,再无法挣脱,最后与花融为一体,成了舞月蝶。融了蝴蝶的舞月蝶充满了生灵的怨,以它作为尸虫的祭品,或者直接做操纵人体的傀儡虫,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萧楚宸微微皱眉。舞月蝶,如此美丽的名字,如此秀丽的花朵,竟是这样残忍。无怪舞月蝶的香气与栀子有异,夹杂其中的,分明是辛辣的血腥之气。这样的花香,如何引来别的蝴蝶?
       林蕊惜径直走到井边,看着井口,似乎看着井中的父亲,一双眼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你知不知道我的尸虫是什么?”
       萧楚宸不语。
       “我爹怎容那些毒虫啮咬我的尸体?”她柔和的嘴角挂起一丝冷笑,“我的胸口偌大一个伤口,血止不住地流,渐渐渗到筑井的石缝,最后是整个院子的土壤里。土壤里栽着舞月蝶,我的血就渗到花里的蝴蝶体内。于是我就有了一院子的尸虫,随便操纵哪一只,就可以破花而飞。翅上的磷粉撒入谁的眼里,谁就成了我的傀儡——这个法子是否简便得很?”
       萧楚宸叹道:“不仅简便,而且好看得多。”
       “可是舞月蝶怎会事先就有?”陈叶涵心绪终于渐渐平静,沉声道,“难道你们早有预谋?”
       林蕊惜听到他的声音,不禁微微一颤,蓦地抬头盯着他,冷笑道:“不然你以为哪个郎中会笨到投奔陈峰那个衣冠禽兽?”
       陈叶涵默然看着她的眼睛。这本属于妹妹的、温柔可人的水眸,如今却冰冷无比,充满了怨毒。
       舞 月
       “这么说,你们的本意,是要操纵陈峰为碧萝宫做事?”
       “碧萝宫?”林蕊惜讶然看着他,“你已知道陈叶霜中的不是赤玉鬼蛊,此事还与碧萝宫何干?”
       萧楚宸微一摇头:“你故意用了一种与赤玉鬼蛊极其相似的尸虫,又留下破绽,为的便是让我觉得,既然不是赤玉鬼蛊,也必定不是碧萝宫。这样一来,就没有人再考虑这件事与碧萝宫的关系。对吗?”
       林蕊惜的脸色变了变。
       “你这一番做作,不过为掩饰你的真实来历。”萧楚宸目光淡然地看着她,“因为你与你父亲本来便是碧萝宫的人。”
       “……”
       萧楚宸展看折扇,忽然轻轻念道:“六月雪,仙鹤草,龙齿,泽兰,茜草,虎杖,郁金,附子……”
       陈叶涵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当年郎中开的方子?”
       “我只知道,这是碧萝宫的子玉还魂方。”
       “这个方子的药引,就是一颗鲜活的心脏。”林蕊惜忽然幽幽一笑,“传说玉可以‘替死’,于是我的心脏就成了那块玉,替陈叶霜死去,让她死而还魂。”
       “你承认了?”
       “是,当年爹装作落难的江湖郎中住到这里,就是准备用舞月蝶操纵陈峰为碧萝宫做事。哼,没想到陈峰比我爹还狠。可惜他死得太早,只剩下一双儿女给我报复。萧楚宸,你为何要揭穿我的身份呢,我想让他看着自己的妹妹来刺杀自己,这感觉一定很好——是不是,陈公子?”
       陈叶涵隐忍道:“杀我的是你或叶霜,在我的感觉是一样的。”
       “一样?”林蕊惜冷笑一声,眼眶中却隐隐有些闪烁的光泽,“我和你的宝贝妹妹怎会一样?若是一样,当年你怎会为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你那个伟大的爹害死?我早已看透了,你们这些姓陈的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冷血,一样的无耻,一样的不得好死!”
       “不管你信与不信,在我心中,你一直与叶霜同等份量。”
       林蕊惜看着他冷静的眼,回忆一点一点涌上心头。眼前那个绝情的孩子,呆呆地望着自己远去,一动不动。为何不为自己抗争,不为自己流泪,甚至不说一句话?——这样的人,如今说自己与妹妹同等份量,谁信,谁信?
       心口忽然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怎会这样,自己是早已没有心的人啊!
       她转了头,对萧楚宸道:“我的尸体已经蛊化,不会腐烂。我爹没法为自己炼尸虫,却可以将他的意识移到我体内,保留下来。现在他就在井底,只要我一让他念巫咒,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森森一笑,眼中闪过近乎疯狂的冷郁,“满院子的蝴蝶破花而出,扑到我们身上……不要小看舞月蝶的毒性,任你多会解毒,一样没法子承受的了!”
       “原来这就是你回来的目的……但你也会死。”
       “林蕊惜早死了,站在这儿的是陈叶霜呵!我跟爹等了十年,你们不会再让我失望吧?”
       萧楚宸淡然笑道:“自然不会。我已让江城撤走了麒麟香,你可以自由操纵尸虫。”
       “江城?”林蕊惜微微诧异,“原来是你让他撤走麒麟香,我还以为尸虫终于可以控制他……只是好奇怪,我的尸虫为什么偏偏对他无效?”
       “因为他希望叶霜好起来的心,强过你的怨念。”萧楚宸看着她,一字一字道,“他的爱,强过你的恨。”
       林蕊惜狠狠一颤,眼前又是那个青衫的孩子,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一声声地安慰,我会一直保护你的,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她不知道,不知道每次想起这个曾说要保护自己的人时,那早已失却的心为何像回到身体一般,让她感到彻骨的疼痛。
       爱,爱是什么?
       “或者说,你心中从未有过恨。”萧楚宸眼中闪过一道柔光,“其实你从未想过要杀死叶涵或叶霜,你心中的恨在你父亲强加之下渐渐累积,却不是真实的。复仇不是你的本意,驾驭尸虫只是因为你对世间尚有留恋而已。而且,你仍想见陈氏兄妹一面……”
       “住口!”黑衣女子蓦然叫道,她声音颤抖,惊恐无助地望着他,泪水簌簌落下,“不要再说了,住口……”
       萧楚宸微微一笑,柔声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你也无奈,想要解脱,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你只得茫然地服从你父亲的安排,但你的心仍是善良的,不愿报复,不愿杀戮。问问你的心,我说的可对?”
       林蕊惜捂着心口的手有些颤抖。萧楚宸扶她在井沿上坐下,只听她颤声道:“可是,我早已没有心了……”
       “这是叶霜的身子呵,你感觉不到你的心么?”
       林蕊惜呆呆地看着眼前英俊的白衣男子,只觉他柔和的话语如咒,迷乱了思绪。不愿报复,不愿杀戮,这是否自己的真心?
       ——你难道已不再恨他们,不再忍心杀他们?
       原来父亲早已看穿。
       罢了,罢了。
       陈叶涵听到一种很奇特的声音,如冰湖乍解。他已知道她的选择。
       满院盈盈的舞月蝶似听到谁的召唤,腾起了一道温润的柔光,在凄冷的月下格外温暖。蓦地光晕闪动,有什么从舞月蝶里挣扎而出,翩翩起舞。细看去,竟是一只只洁白无瑕的蝴蝶,光华莹然,瑰丽无比。转眼间,无数蝴蝶破花而出,低低飞舞,整个庭院仿佛雨雪初霁。
       雪白的蝴蝶聚拢在林蕊惜身边,洁白耀眼,深黑心醉。而蝴蝶之中的女子笑容却是凄然的,她缓缓站起,望着陈叶涵,眼神那样朦胧。忽然斗篷一振,蝴蝶如白雪随风,纷纷攘攘地向遥远的夜空飞去,漫天飞絮。
       林蕊惜依然笑着,只是渐渐无力。
       她终于支持不住,身子如折翼的鸟,翩然落下。陈叶涵轻轻接住她,任她软倒在自己怀里。而她只是看着他,带着释然而凄凉的微笑。
       蝴蝶的影子渐渐淡了,林蕊惜的眼神也渐渐涣散下去。最后一刻,他听到她在耳畔轻轻的声音:“好累。”
       永 归
       幽暗的通道,积水滴落的声音,陈腐的空气似乎夹杂着一种沉重的气息,令人窒息。陈叶涵已知道,那是陈尸的气息,淤在井里,永远挥散不去。
       
       这便是林蕊惜栖身十年的井底么,如此空虚而绝望。
       萧楚宸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站定。“真的要看?”
       陈叶涵沉沉地“嗯”了一声。
       木门“吱呀”,摇摇晃晃,终于掩不住门后的秘密。
       晦冥的灯光,无力地照射着郎中枯朽的尸体。焦黄的血肉已经腐化,掩不住森森的白骨。左肩一道长长的刀口,斜划左胸,深深入骨。残存的枯萎头发凌乱搭着,头发下一对空无一物的眼洞,空洞地瞪着二人。
       然而女孩的尸体却是完好的,长发披肩,胸前一片早已淤结的血污,乖乖地倚在父亲怀里,神情忧伤而凄凉。林蕊惜真正死去的那一刻,郎中寄寓其身的意识也必定消亡。十年的怨恨,最终以沉默了结。
       陈叶涵叹息,轻轻抚上女孩的脸颊,却发现所触僵硬如石——原来就算有永不腐烂的身躯,灵魂也终究会枯死。
       “想埋葬了他们?”
       “不必。”陈叶涵轻轻摇头,“这里,早已是他们的墓穴。”
       “宸哥哥你们去哪儿了?陈姊姊一个人到院子里去了,你们快去找她呀!”凉爽的风,伴着少女清脆的笑声,清新无比。
       江城讶然笑道:“昨晚还是昏沉沉的,怎么只歇一宿就这么好精神?”
       黑衣少女抱着小猫,冲他瞪了瞪眼。
       萧楚宸微微一笑,向江城道:“顺利吗?”
       “全照萧公子的吩咐,麒麟香的粉末一洒,蕊儿就什么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我把紫珞姑娘带走……”他自豪地说着,“只是不知道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姐和蕊儿会不会受什么影响?”
       萧楚宸看着少年纯净而担忧的眼神,微笑摇头。
       院里的白花依然灿烂地开着,皎洁可爱,香气清新甜美,衬出花丛中一个纤巧袅娜的身影。陈叶涵知道,那个凄冷而悲伤的女子,最终还了自己满院的栀子,和一个完整的妹妹。
       “哥——”栀子中的少女巧笑回眸,秀丽动人,“我的身子像是好了很多呢,出来这么久也不觉得累。真是多谢萧大哥了……”
       陈叶涵眼中带着微微的笑意,点头道:“但你身子还虚,小心又着了凉,你萧大哥的心血就白费了。”
       陈叶霜轻柔地一笑,看了看萧楚宸,明眸如水。
       萧楚宸淡淡微笑,却轻轻对身边的陈叶涵道:“难道打算瞒她一辈子?”
       “会告诉她,但绝不是现在。”陈叶涵微微叹息,凝视着妹妹恬淡宁静的笑容,“她现在太脆弱,承受不起这些。”
       “这样也好,你慢慢等待时机,我要走了。”
       “你要走?”
       “我跟紫珞还有事,不敢再耽搁。”
       “是么?”陈叶涵看着他,掩不住一丝失落,“如果有事要我帮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切记除你之外,我再无朋友。”
       萧楚宸微微一笑,握紧了他递过来的手。
       一边的紫珞忽然拉了拉萧楚宸的衣袖,惊喜地叫道:“蝴蝶,蝴蝶!”
       是几只白色的蝴蝶,如柳絮,轻盈地飞舞在陈叶霜身边,不肯离去。少女似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沉醉地看着蝴蝶,嘴角牵出一个明艳的笑容。伸出手,蝴蝶便轻轻地停在她手上,一下一下地扇动双翅,和谐无比。
       陈叶涵看着,觉得有什么,在心里彻底地融化了。
       蕊惜,难道是你?
       风起,蝴蝶如片片落雪,翩然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