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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蝶舞连环坞
作者:蒋大鹏

《中华传奇》 2007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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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三月,江南,雨。
       淅沥的春雨就像多情人的眼泪,从昨日的黄昏到今日的黄昏,点点滴滴,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整个姑苏在这张网中越发空蒙灵秀了。
       雨中观景,别是一种韵致,太湖边的听雨楼也因此热闹起来:楼中灯火通明,桌边杯盘常满,食客们点些许精致的小菜,凭栏而望,一同下肚的除了佳肴还有湖边的秀色。
       与众人的热闹相比,小言是寂寞的。菜已凉,酒也空,小言袖手而立,凝望着长街对面一座不小的宅院。
       “拥剑山庄,若诗……”小言在心底反复的念叨着这几个字,神思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春和日丽的午后……
       那天的阳光很暖,风很柔,小言躺在青草丛中,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三月前,小言成功狙杀关东巨寇萧铁,获得连环坞十年来最大的一笔酬劳,现在是该他乐的时候。
       “多好的天气!”小言在草丛中伸了个懒腰,心底美滋滋地想着该怎么打发这段悠闲的日子:先晒会太阳,然后到聚仙楼点上一壶陈绍,几尾鲥鱼。至于晚上嘛,小言掐着手指算了算,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迎春阁了,小红的腰肢不知是否又清减了几分……
       “答答”,远处传来舒缓的马蹄声,小言闻声而起,狸猫般地伏在草丛中,左手搭上腰间的短剑,右手则轻轻地拨开眼前的长草,觑着眼向外张望。多年的杀手生涯使得小言有种野兽般的敏感,警惕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来的是一辆华贵的香车,雪白的羊毡裹住车身,名贵的香气从车内散发出来,浸得人暖暖欲醉。驾车的人不紧不慢地扬着鞭子,两匹健马也悠悠地催动四蹄,瞧那架势,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女眷到郊外踏草寻芳。
       整个画面优美祥和,但小言却紧张得竖起了头皮,他感觉到香车四周正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杀气。不错,是杀气!来自地底的杀气!
       就在小言心念浮动之际,但见四周长草波翻浪涌,三名黑衣人像是来自地下的鬼魅,闪电般地腾空而起,直取香车。长刀过处,健马前蹄尽折,卧地长嘶。驾车的青衣老仆见势不妙,正欲扬鞭御敌,黑衣人手中寒光一闪,老仆喉头已是血如泉涌。
       三名黑衣人山岳般屹立,双掌推出,香车顿时被震成碎片。木屑分飞中,一白衣女子缓缓起身,劲风激荡,长发如瀑般垂下,随即又临风而舞。掌风愈加猛烈,几缕发丝竟为罡风摧折,随风飘入草丛,直落到小言身旁。
       发丝很软很柔,带着不知名的香味。小言轻轻地拾起,心里竟有了丝莫名的悸动。抬眼望去,白衣女子唇角已有血渍,殷红的血,衬着那绝美的容颜,呈现出怎样一种令人心碎的美!衣袂飘飞中,白衣女子恍若遗世独立的仙子,秀眉轻蹙,她似是不堪忍受重负,欲乘风而去了……
       眼见那惊艳的身影开始摇曳,颤动,就像狂风中的烛火随时可能泯灭,小言的心底涌起了愤怒,这愤怒瞬间如野草般蔓延开来。小言再也按捺不住胸中沸腾的热血,喉头一震,发出一声野兽的低吼,身子如离弦之箭,电射而出。
       剑光短促,像流星般闪过天际,刹那,四周的长草晃动了一下,地上落红点点。白衣女子无力倒在小言怀中,面容苍白如纸。
       “拥剑山庄……若诗谢过公子……”勉力吐出这几个字,白衣女子晕了过去。
       阳光很暖,春风很柔,佳人在怀中。
       当看到那扇朱漆的大门,瞥见门内那些华服高冠的武林贵公子,小言突然觉得很窘,一个藏身黑暗的杀手,怎能适应外面明媚的阳光,在将白衣女子交给看门的青衣小童后,小言转身离去了,却将那个身影留在了心底……
       “啪”,桌上的酒杯碎了,小言抬起头,只觉得眼前闪过一丝光亮,额前的一绺头发已掉到了桌上。
       “玉蝶,你来了”小言拾起碎片,头也不抬地说。
       “你的反应慢了,七哥。”玉蝶抚了抚鬓角,幽幽一叹:“方才的剑若是刺向你的咽喉,只怕……七哥,你在这烟雨楼呆了快一月了,江南的春色也该阅尽了吧。”
       “阅尽?”小言望着眼前冷艳的黑衣女子,拍了拍她的肩头道:“玉蝶,我的确也该回去了,这次的对手恐怕不像以往那么好对付。”
       “你都知道了?”玉蝶惊讶地问。
       “我只是猜测。”小言摸着发青的下巴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是一般的买卖,唐老大绝不会找上我,更不会叫你赶来通知我。”
       “哦。”玉蝶浅浅一笑道:“你只猜对了一半,这笔买卖也有我的一份。”
       “嗯?”小言的眉头不自觉地收缩起来,神情凝重地说:“是什么人需要你我联手,看来这还真是笔难做的买卖。”
       “的确难做。”玉蝶拍了拍栏杆,叹了口气道:“不过,再难做也得做,天色将晚,我们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先谈谈这笔买卖吧。”
       幽静的小院里,小言袖手而立,若有所思。
       “七哥。”玉蝶轻轻地拉了拉小言的衣袖笑道:“还在想这笔难做的买卖?幻剑公子柳梦白虽名动江湖,但双飞蝶也是连环坞中一等一的好手,以你我二人之力,不难将之斩于剑下。”
       “不错。”小言轻轻地握了握玉蝶的手道:“刚才我的确在想这笔买卖,但我想的更多的是另外一件事。”
       “哦?”玉蝶眼里泛着笑意:“什么事比这笔买卖更重要呢?”
       小言端起酒杯,浅浅地喝了口,语气异常冷静地说:“我在想,做完这笔买卖你就可以退出连环坞了。”
       听了这话,玉蝶执壶的手一颤,几滴酒洒在了小言青衫上。她柔声问道:“七哥,那你呢?”
       “我?”小言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本就是江湖浪子,过惯了刀头舔血的生活,哪里还能回头。可是,玉蝶,你不一样。当初我带你进连环坞时就和唐老大有言再先。现六年期满,只要这最后一笔买卖不失手,你就可以结束这血腥的杀手生涯,过上平淡的日子。”
       “七哥……”玉蝶螓首靠在小言膝头,抚着小言的胸口道:“这院子是我四个月前买下的,七哥要喜欢,今夜……”玉蝶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直至细若蚊蚋……
       雨夜,烛火,玉人。心旌荡漾之际,小言的手已搭上玉蝶柔软的腰肢。就在神思恍惚的时候,一个惊艳的身影自脑海中闪过,小言心中一紧,回过神来,松开手轻声道:“天不早了,我该回客栈了。”言讫,小言推开门,身形晃动,已消失在雨雾中,孤寂的院落,留下长长久久的叹息……
       二
       小雨将石板冲洗得很干净,湿润的空气里,有栀子的甜香。雨后的清晨,最适宜活动筋骨,练武的人都不会错过这大好时光,柳梦白也不例外。
       往院中一站,柳梦白欣长的身形顿时凝如山岳。反手一拔,剑光潋滟中,漾起一弯惊艳的弧影。
       弧影弯弯,像极了江南女子隽秀的眉尖;弧影青青,空灵得恰似雨后的青山。一声轻吟,弧影又幻化作点点细碎的落英,轻舞飞扬。蓦地,清风拂过,万点落英随风而逝……
       柳梦白还是那般静静地站着,仿佛刚才连手指都未动一下,院内原本纤尘不染的石板,却多了层细碎的槐叶。低头望了一眼腰间澄碧的短剑,柳梦白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他随意地迈开步子在院内走动着,丝毫未察觉距自家院落三十步的天风阁上那两双偷窥的眼睛。
       “好美的剑法,空灵华美,难怪人称幻剑。”玉蝶手扶栏杆,呢喃自语。
       “好可怕的剑。”小言神情冷峻。
       “七哥,方才你可看清柳梦白如何出手?”
       “他出了一刀一剑。”小言双手环抱胸前,语气笃定地说。
       “我也这么想。”玉蝶道:“那道弧影其实是刀光,短剑斜斜劈下,暗藏十七种变化。至于后面那一剑就更为可怕,方才我只见落英如雨,根本未看清那一剑中的真正杀机。”
       “唔”,小言赞许地点点头,补充道:“说到那一剑的变化,我也不能断定,但那一剑必是致命之剑。那道弧影的确是刀光,这点可从短剑的形式判定。剑,长仅一尺七存,但宽却有半尺,这么阔的剑身易于化剑为刀,能否挡住后面的那一剑,便成为我们这笔买卖成败的关键所在。”说到这儿,小言顿了顿,叹道:“可惜啊,方才的招式,咱们都没能彻底的看个明白。”
       
       “也不尽然。”玉蝶神秘地笑了笑:“咱们还可以换一种方式了解幻剑公子的绝学,而且这种方式比方才更为有效直接。”
       “什么方式?”小言好奇地问。
       “去找江南名剑谢青峰。”
       谢青峰静静地躺着,面色苍白如纸。覆盖着他躯体的冰棺在向世人宣告,昔日的名剑客已告别他的江湖,长眠于此。
       掀开棺盖,小言右腕疾点,剑光闪耀,谢青峰身上青衣被绞成碎片,裸露的躯体上,道道剑痕触目惊心。
       “他怎么死的?”小言淡淡地问。
       “三月前,谢青峰与柳梦白决战于青溪,死于柳梦白剑下。”
       小言摇了摇头,俯下身子仔细地查看起来。他看得很慢,不时用银针挑开伤口观察伤痕深浅、方位,以便揣摩柳梦白出手的力道。良久,小言合上棺盖,略显疲惫地说:“谢青峰正是死于那致命一剑。丛伤痕可以推断出那一剑有九个变化,其中有八个针孔大小的伤口分别靠近双肩、前胸以及双腿处的八大要穴,入肉仅一分,而夺命的那一剑却刺穿肝脏,深达四寸。”
       玉蝶摇了摇头,略带不解地问:“高手相争,往往讲求一击致命,柳梦白既然能让对方身披九创,为何前面的八处创口却如此之浅呢?”
       “那一剑的可怕正在于此。谢青峰身上的那八处小伤虽浅,但由于靠近要穴,八处创口已形成了一道屏障,阻止了体内气息的流动,而柳梦白就在对手身形迟滞的那一瞬痛下杀手。”顿了一下,小言感叹道:“柳梦白平素以白道侠士自诩,却暗中练就了这等毒辣的剑法,以剑阅人,柳梦白的心计远胜于他的剑。”
       “不错,通过比剑,柳梦白已铲除了不少反对自己的名宿,现在,剑阁的势力已向姑苏的拥剑山庄逼近。”
       “拥剑山庄?”小言心中动了一下,随口问道:“柳梦白和拥剑山庄又有什么关联呢?”
       玉蝶道:“七日前,柳梦白向拥剑山庄庄主梅放鹤提亲,声言爱慕梅大小姐多年,欲与之结连理。梅老庄主当时未置可否。不过,连拥剑山庄都不敢对其直言说不,柳梦白在江湖中的威势可见一斑。”
       “哦……”小言突然有了种挥之不去的郁结,他用力地捏了捏手腕,若有所感地说:“美人名士,倒也算得上璧人一对。”
       “我看未必。”玉蝶冷哼了一声,有些愤懑地说:“柳梦白这么做只不过想借重拥剑山庄扩展自己的势力,对梅大小姐未必有多少真心。梅若诗若是嫁给了这样的人,倒真是一大不幸。”
       小言笑了笑说:“梅大小姐嫁给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笔买卖应该怎么做,什么时候做。”
       “四月初五,我们在拥剑山庄动手。”玉蝶美艳的面容掠过一丝冷峻,自信地说:“那天恰好是拥剑山庄大宴宾客的时候,凡是有资格在天下第一大庄做客的人有谁会担心自己的安全呢?趁人松懈的时候,我们动手,必然一击得手。”
       小言赞许地看了玉蝶一眼,郑重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很好!”
       三
       一张素琴,一袭白衣,若诗抚琴独坐,静美的就像水中的睡莲。
       大厅里杯盘云集,衣冠济楚,面对那些锦衣华服却腹内空空的世家公子,若诗心中说不出的厌恶,匆匆应酬了几句,就进了后院。
       夏夜的风清爽宜人,若诗的心却有几分凌乱。一个挺立如剑的身影不时地在脑海中闪现,就如同水榭中的落红一样浮沉不定。长吁了口气,若诗玉指拂动,琴音袅袅,四散开去……
       一曲未终,有人抚掌赞道:“好琴。”若诗转头一瞥,柳梦白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侧。
       一把推开素琴,若诗面色一沉道:“飘香榭是本庄内眷休息的场所,柳公子虽与敝庄相熟,似乎也应避嫌。”
       “这个……”柳梦白尴尬地笑了笑:“在下确实太卤莽了,只因琴声优美,方才不知不觉就信步走了过来,扰了姑娘雅兴,见谅。”
       “哦。”若诗淡淡地说:“想不到柳公子也精通音律。”
       “哪里。”柳梦白摆了摆手,沉吟道:“刚才的琴声清幽中暗含感伤,舒缓处夹有喟叹,情思悠长,似乎有寻寻觅觅不得见的怅惘。”
       这几句评论让若诗慌乱不已,她定了定神,竭力使自己平复下来,语气冰冷地说:“若诗尚待字闺中,何事值得寻觅?公子的话,若诗不敢苟同。天色已深,公子还是及早回吧。”说完,若诗招了招手,一旁侍立的丫鬟翠屏抱起素琴,主仆二人竟似未曾看见柳梦白似的径自离去。
       想那幻剑公子风流俊雅,名动江湖,引得多少世家千金搂头相盼,几时受过这等奚落?身形一晃,柳梦白拦住了去路。
       “柳公子还有什么指教?”若诗停步故作不解的问。
       “指教?”柳梦白仰首向月,傲然答道:“我只想让梅小姐明白一件事,她最好能对自己未过门的夫婿说话客气点。”
       “你!”若诗脸颊登时红透了,柳眉一竖道:“家父从未应允过柳公子什么,夫婿二字又从何谈起?夜也深沉,公子请回吧,翠屏,送客!”
       “是——”话一出口,若诗惊诧地说:“翠屏,你的声音怎么……”
       翠屏充耳不闻,袖中银芒闪动,一柄短剑直刺柳梦白前胸,眨眼间,透入柳梦白胸前衣衫。柳梦白处变不惊,脚步一浮,身子就像游鱼斜斜划出。堪堪避过剑锋,紫色长衣却被剑尖划为两半。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暴喝一声,柳梦白左手顺势一扯,将紫衣攥在手里,左臂狂舞,紫衣有如长鞭,卷向翠屏。翠屏将身一闪,避了开来,而柳梦白腰间宝剑在这刹那间狂吟出鞘!弧影弯弯,一瞥而逝,金铁交击,一张人皮面具散落如雨,玉蝶以手抚肩,嘴角已有鲜血流出。
       柳梦白冷哼了一声,剑身轻颤,碧华浮动,那可怕的夺命之剑猝然发动。
       “轰!”亭边木柱猛的爆裂,木屑纷飞中,小言终于出手了。
       “来得好!”柳梦白大喝一声,碧华涟漪似的漾开,将小言紧紧裹住,而小言的剑碰上那圈圈涟漪,仿佛泥牛入海,寂灭无踪了。蓦地,剑华又起,数点落英如风吹乱雪,冰冷的剑气刺得人肌肤欲裂。小言身子晃了几下,双肩隐现血迹,心神震荡,双腿又有鲜血激射。“决不能让他刺到第八剑!”小言把心一横,双腿一顶,撞向剑尖,登时入肉一寸有余,所有的变化在瞬间凝滞。
       眼见小言身处险境,玉蝶娇喝一声,人如蝴蝶般翻飞而来,全身真力鼓荡,竟然一剑荡开了柳梦白沉稳的剑势,与先前的柔弱相比,此刻的玉蝶双眸中精光暴射,发丝乱舞,有种说不出的妖艳与不可阻挡的力量。
       “玉蝶,不可!”小言手肘挥出,撞在玉蝶后脑要穴上,一把将她撞晕了过去。左手剑化千锋,接住柳梦白疾风似的快剑。只听得“叮当”声不绝于耳,一气接下柳梦白四十七剑后,小言体内气息狂涛怒涌,但仍催动真力。低吼一声,小言已使出了杀着,而与此同时,碧光涌动,柳梦白手中剑亦杀机毕现。一线剑光掠过漾动的碧波,狂喝声有如春雷乍起,小言左拳挥出,正中柳梦白肋下,而那深碧的剑尖也刺入了小言的胸膛。骨骼碎裂的声音在夜空中颤栗,柳梦白长身摇曳,却仍紧握住剑柄。只要再进一寸,一寸!这剑尖就将穿透对手的心脏!柳梦白脸上浮动着快意且阴冷的笑,强忍痛楚,他手腕一抖,眼见得小言就要血溅当场,小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四周却一片寂静,微风过处,鼻孔里沁入了脂粉的清香,小言睁开眼,只见柳梦白已倒在了地上,若诗正俏生生地立在眼前,手中拿着柳梦白的剑。
       “是你?”小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我。”若诗理了理乱发,眸子柔和闪亮。
       “谢谢你救了我!”小言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就紧闭上了嘴,痴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玉人,竟局促得手足无措。
       “公子何必客气,上次若非公子出手,若诗也不能安然回庄。”
       “你早已认出了我?”
       
       “是的。”若诗微微颔首道:“当你使出最后那一剑时,我已感觉到你,虽然眼前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
       “梅姑娘真是好眼力。”小言双手在脸上一搓,一张枯黄面具掉了下来,若诗看清楚了眼前的是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有着小麦色的健康肌肤和线条刚毅的面庞。
       若诗心里砰然一跳,正待说什么,忽然大厅里人声鼎沸,若诗推了小言一把道:“有人来了,公子快走。”
       “那,这人怎么办?”小言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柳梦白道:“他迟早会成为拥剑山庄的心腹大患,不如现在让我替梅小姐除掉他。”
       “不行。”若诗斩钉截铁地说:“剑阁阁主虽然咄咄逼人,但在江湖上并无大恶,贸然动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况且,外面还有数十位剑阁中一等一的好手。”停了一下,若诗见小言讪讪的呆在那里,感觉话重了几分,婉言道:“公子好意若诗心领了,拥剑山庄数百年的基业也不是剑阁一时所能取代的。”
       “是我多虑了”小言拱了拱手道:“我该走了。”说罢,抱起玉蝶就要离去。
       “公子请留步。”若诗自袖子里取出一白色玉瓶递了过去:“这是上好的金疮药,公子用得着。”
       “多谢!”小言接过揣在怀里,腾身跃起,几个起落,消失在暗夜中。
       四
       “好险!”玉蝶替小言拆开胸前的绷带,看着那一道剑痕感慨道。诚然,虽杀人无算,但刺杀幻剑公子却是一生中最为惊险的一役,玉蝶现在想起来仍然感到心头战栗。
       “不碍事,只是伤及皮肉,不过,我那拳至少打断他三根肋骨,想一想这笔买卖还是胜多赔少。”小言宽慰道。
       玉蝶默默地拉过长衫的一角,给小言披在肩头,带着几分哽咽道:“七哥,你不该接他那一剑的,你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我。”
       小言拍了拍她的手背,叹了口气说:“你冒着散尽全身功力、经脉皆废的危险使用那一招‘化蝶飞”又何尝不是为着我!”
       “当时情势紧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可是,那一式真的有那么大的威力吗?”自从入连环坞的第一天起,小言就交过玉蝶这式绝招,并且一再叮嘱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使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招式,对于这招的威力玉蝶一直心存疑惑。
       小言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道:“这招‘化蝶飞’又名‘蝶舞芳华’,光听这名字倒挺吸引人,可是,这招的奥义却代表着生命。蝴蝶的一生漫长而短暂,由卵成虫,再结丝吐茧,再破茧成蝶,这一生命过程是漫长的,然而当它羽化成蝶最美丽的时侯,它的生命也会很快终结。”
       “明白了,这是种凄艳的美丽,自然也不会长久。不过,蝴蝶至少美丽过。”玉蝶忽然觉得这一招的原义是如此的决绝,不由得问道:“七哥,这一招是谁创的?”
       “是我师父。”小言的神情暗淡下去,语调低沉:“她就是江湖中闻名已久的银蝶柳芊芊。当年她爱上了一位名门世家的公子,却为江湖正派所不容,只因她是连环坞坞主的女儿。一次,那位世家公子被人追杀,我师父挺身而出,最后使用这招‘蝶舞芳华’击退强敌,而她自己却……”
       玉蝶的眼睛里止不住泪光盈盈。
       “别哭了,师父虽然最终离开了,但她也算实现了她的心愿:让所爱的人过得更好。”小言长叹了口气,掏出一方手巾递了过去。
       “是啊,我们也应该为她高兴,毕竟那是她的选择。”“七哥,我们还去连环坞吗?”
       “去!”小言紧好衣裳道:“我现在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就算唐老大真的不肯原谅我们这次失手,动起手来也不会太吃亏。”
       “动手?”玉蝶眨了几下眼睛道:“这次事出有因,我想唐老大应该不会怪罪下来,况且,这次行动他也并未限定期限。”
       小言没有立即答话,眼光落到了白云深处,悠悠地吁了一声道:“连环坞最容不下的就是失手,这次唐老大这么着急地召我们回去,情况不妙啊。无论如何,我们这次都要小心行事。”
       小言的猜测很快就有了结果,漆黑的甬道里,唐老大的脸色像跳动着的烛火明暗不定,很久,唐老大终于开口了,语气冰冷如铁:“你们这次的出手太让我失望,这笔买卖看来我得另找别人做。”
       “是谁?”小言的眉毛扬了扬,杀手最大的尊严就在于雇主的信任,中途转手的事让小言感觉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
       “是我。”一个瘦长阴骘的汉子从门后走了出来,神色倨傲。
       “他就是青蛇,玉蝶你先带青蛇去厢房休息,我和老七还有些事要商议。”等两人走后,小言冷冷地问:“你为什么把这笔买卖转给青蛇,难道他的出手比我们更准?”
       “不,他的出手比不上你们,但他比你们更毒,而且,他要的价钱实在是很低。”
       “这可以暂且不谈。”小言打断他的话头道:“六年前,我带玉蝶进入连环坞时你说过的话是否还有效?”
       “当然有效。”唐老大拍了拍小言的肩膀道:“虽然她这次失手,但我说过的话依然算数,只是对你而言,恐怕还不能像她那样离开。”
       “这个自然,我暂时也不想放下这把剑。”
       “明白最好。”唐老大点了点头:“青蛇只是在你养伤这段时间替你一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说完,唐老大的手从小言的肩头移了开去,这让小言多少喘了口气。然而,就在他放松的一瞬间,这只手闪电般地击出,拍中小言檀中穴,小言眼前一黑,登时栽倒在地。
       “杀手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失手!”唐老大狠狠地唾了一口,转身离去。对于自己的出手,他一向都很自信,余下的事情自有手下人处理。果然,不多时,甬道里走来了几名灰衣人,准备将这具尸体清理掉。只不过,这些灰衣人想不到的是地上的尸体还会动,只见一条人影一闪,几名灰衣人闷哼一声,瘫倒在地。
       小言站了起来,两臂伸出将灰衣人拖到甬道边的角落藏了起来,继而迅速地窜进一条暗洞,一路狂奔。唐老大为什么会让玉蝶带青蛇去房间?小言隐约感觉到一种危险正在向玉蝶逼近,一念至此,他的脚步又快了几分。
       “你的房间就是这里了。”玉蝶话音刚落,突然觉得肩头一紧,已被青蛇点了穴道。见青蛇炽热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弋,玉蝶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了,一股寒意沿着脊背向上走,就像一条毒蛇在背后蠕动。
       “不错,不错!”青蛇啧啧地赞道:“放着这么好的货色,这笔买卖就算只收一半银子也做得。”
       玉蝶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她终于明白小言的担心不是多余的,眼见那双大手伸了过来,玉蝶痛苦地闭上了眼,两滴泪珠从眼角淌了下来。衣裳撕裂的声音和着青蛇的狞笑像是鞭子打在玉蝶身上,眼泪更加不可遏抑。
       青蛇笑得更加欢快,手上的动作更加粗野,看着那种对方无力反抗的柔弱,青蛇仰起头,又是一阵得意的笑。突然,青蛇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被人一刀砍断似的。青蛇低下头,看着胸前突起的剑尖,鼓胀的双眼透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但这一光芒很快就变成了死灰色,青蛇瘦长的躯体倒了下去。
       “七哥——”玉蝶睁开眼,眼角又有泪珠掉下。
       “这里不能久留,收拾一下,赶紧走!”小言拍开了玉蝶的穴道,解下长衫给她披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唐老大他真的要向我们下手?”
       小言简略地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大概,神色冷峻地说:“以唐老大的精明,半个时辰不见手下回去复命必然心生疑虑,那时封闭了出坞的秘道,你我插翅难逃。因此,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可是,秘道沿路都有人把守,难道要我们一路杀出去?”
       “不必,你忘了我们的腰牌了?”小言轻松地笑了笑:“我想,在唐老大明白过来之前,这两块腰牌还是有用的。”
       五
       连日的奔逃,小言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直想永远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休息。
       
       他望了望玉蝶歉疚地说:“我答应过你,要带你离开连环坞,没想到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这样也好,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离开了那个地方。”玉蝶平静地说:“真不喜欢那里面的阴暗,阳光还是外面的好。”
       “是啊,那里面充斥着太多的阴谋、血腥、杀戮。本以为可以平安地退出,想不到到头来,唐老大还是不肯放过我们。”小言五指用力,说话间已扯出大把青草。
       “七哥,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利益。水榭那一仗我们或许泄露了身份,留下我们,会给连环坞带来麻烦。况且,他又找到了青蛇那样的高手来取代我们,就更加没有顾虑。”
       玉蝶坐了起来,抱着膝头叹气道:“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江湖?事已至此,我们也该想想往后。”
       小言揉了揉发胀的双腿,卖着关子道:“我倒想到了一个好去处。”
       “什么地方?”玉蝶急切地问。
       “剑阁。”
       小言做事常常出人意料,玉蝶戳了戳他肋下调笑道:“柳梦白还在想着他的肋骨,莫非你要送上门去还他几根?”
       “就算我想送,别人也不会要。”小言打着呵欠却很认真地说:“柳梦白盖世枭雄,现今剑阁又是用人之时,他肯定不会把我们拒之门外。”见玉蝶直起身子就要走,小言一把将她按住,神秘地笑着说:“走也不是这么个走法,你等等,我去去就回。”
       真的是太倦了,玉蝶不知不觉竟睡着了。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华丽的马车内,身上盖着绮丽的丝被,枕边还放着江宁紫衣阁熏制的香袋。掀开车帘,只件小言正悠悠地赶着车。此时他换了一身白色的华服,上等的衣料,一流的裁剪,这身锦衣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小言修长的身躯。而他特有的小麦色肌肤和棱角分明的脸庞使之比起那些唇红齿白的武林贵公子,更是于儒雅中多了几分难得的刚毅……
       玉蝶低头一看,只见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件鹅黄色的衣裙,正发愣时,小言变戏法似的递过一面镜子。玉蝶定神一看,不禁呆了:只见自己散乱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新画的眉尖纤秀得就像初春的柳叶……经小言这么一摆弄,镜中的自己比往日平添了几分柔媚。
       “想不到七哥的易容术高明如斯,看来以后小妹都得偏劳你了。”
       小言低下头,正碰上玉蝶清澈的眼眸,两人相视而笑,多日的疲惫在这笑声中烟消云散了。
       六
       “你,还敢来?”柳梦白剑眉一轩,语气比刀锋更冷。
       “有何不敢?”小言微微一笑道:“柳阁主想必已明白了在下的来意。”
       “今天我收到了你的拜帖。”柳梦白把弄着手里的水晶盏,悠然道:“江湖中人一向剑不离身,你以剑作拜帖,自然有投靠剑阁之意。那夜在水榭中,已见识过阁下的身手,以你的武功,足以在江湖中自成一家,何须寄人篱下。”
       小言朗声道:“当今江湖已形成剑阁、拥剑山庄双雄并立之局,任何一位江湖人想要有所作为,只能在二者中选其一,因此……”
       “那你为什么不去拥剑山庄?”柳梦白冷冷地打断他的话,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拥剑山庄为江湖翘楚,实力自然不容小觑。但它行事处处以公理为先,顾虑太多,而我这样的江湖人只想痛快地追逐,我的风格正如我的剑那般决绝。”小言顿了顿,看了对方一眼,语调异常有力地说:“我想,在这一点上,柳阁主与在下并无不同。”
       “说得好!”对方的话一下子激起了柳梦白的谈兴,柳梦白负手向天神色傲岸:“江湖本就是个名利场,道义也罢,公理也好,不过是利益面前的一块遮羞布。看看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哪一个不是口头上满嘴道义,私底下却为了点蝇头小利就大动干戈!江湖之中,力强者存!只有不断用别人的血肉来磨砺自己的剑锋,才能铸就声名!”
       柳梦白身形一折,突然绕到小言身后,一股肃杀的气息登时弥漫整个大厅。
       小言没有动,也不能动,背后所有的要穴都在对方掌控之中。小言只感到肌肤开始收缩,和裹身的里衣紧紧地粘在一起。柳梦白到底想要做什么,小言根本无从揣摩,只觉得背后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心脏仿佛也快承受不了这般重负。这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幻剑公子的可怕!
       柳梦白的双手开始动作,极慢地往下落,落到了小言的肩头上,运劲一扳,只感到对方肩头的肌肉松软,连一丝多余的颤动也没有。柳梦白开始认真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刚毅、果决,挺立如剑的身形透出常人难以企及的精明与干练。柳梦白松开手,赞道:“很好,很好。”
       小言终于可以吐一口气,他转过身,平静地问:“很好这两个字是否代表柳阁主能够接纳在下呢?”
       柳梦白笑了,一气饮尽了杯中的残酒,然后,伸出了他的右手……
       “好险。”听完小言的叙述,玉蝶咋舌道:“柳梦白这么做是在试探你的诚意,只要你稍有异常,立时血溅当场。”
       小言点着头在房间踱步,像是在思索。忽然,小言一个箭步跨了出去,将门拽开。只见一青衣人探头探脑,面容尴尬地说:“小可管虎,奉阁主之命为言护法和夫人送些舆洗之物。”
       待几名仆妇将家什物事整理停顿,管虎朝小言作了一揖,掩上门离去了。
       “夫人”这两个字让玉蝶心头狂跳,她红着脸看了小言一眼,羞不可抑地问道:“七哥,方才那人说的夫人指的是……”
       “哦。”小言回过神来,解释道:“我对柳梦白说你是我的妻子。想柳梦白何等精明,怎么会随便招收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客?我这么做只是让他知道,一个刀头舔血的江湖人肯带着女眷来投奔他,这至少可以让他少几分疑虑。再者,借夫妻之名,你我可同处一室,这样也多个照应。”
       “嗯”,玉蝶心中怅然若失,幽幽地推开窗,蓝天下,白云悠然。玉蝶的心被一种不知名的情愫牵动,若有所感地叹息道:“柳梦白如此心机,剑阁对我们而言说不定是另外一个连环坞。七哥,其实,以你我多年的积蓄,天涯之大,尽可随意漂泊,又何必再到这险恶的江湖中走一遭呢?”
       “若论容身,的确不难。但与其整日里东躲西藏,倒不如找个实力强大的帮派暂且栖身。何况,我现在也有了个计划,只要这个计划实现,我相信,今后的江湖必将有我的剑光闪耀。”
       小言的目光灼热起来,玉蝶动了动唇,很想问那是个什么样的计划,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轻叹了声,握紧了小言的手:“七哥,我知道你还放不下心中的江湖,你骨子里始终有种江湖人的不甘与寂寞。但不管怎样,我都跟着你,你的江湖就是我的江湖。”
       七
       卓东楼愤怒了!
       奉命主持万花阁集会,本意是想集结江南一带的小帮派共同对付剑阁的扩张,不料,半道杀出个小言,大放厥词,身为拥剑山庄的总护法,岂能坐视不理。
       卓东楼狠狠地瞪了小言一眼,对方竟然视而不见,依旧滔滔不绝:“四月初五,柳阁主在拥剑山庄做客时被人伏击,身受重创,在座的诸位想必对此也有耳闻。试想,以拥剑山庄的威势,谁能撄其锋芒,其中的蹊跷实在是值得深究。在下不才,今天却要向拥剑山庄讨个公道。”
       说完,小言以手按剑,向卓东楼走去。
       死寂的肃杀搅得周天寒彻,枝头的黄叶哪堪忍受如许的凄楚,纷纷坠落。狂怒中,卓东楼剑已出鞘。一片寒光,耀得大地如披霜雪,长剑恰似塞外飞雪狂舞,每一剑都是杀着!这位成名已久的剑客被青年人的傲慢激怒,恨不得用剑光将对手绞成碎片。
       可惜,对手的剑太快!
       一点剑光从漫天寒光中射了进来,卓东楼只觉得胸口一痛,对方的剑已抵在了自己胸前。剑尖入肉一寸,殷红的血正顺着短剑一点一滴地往下流,卓东楼的心头的恐惧也在一点一滴地积聚。
       小言冷冷一笑,手中劲力一吐,剑尖又向前推进了一分,卓东楼只觉得痛彻心扉,双腿战栗,身子就像风中的落叶。
       
       “拥剑山庄,也不过如此。”小言收回了长剑,毫不理会呆若木鸡的卓东楼,径自走出万花阁,不用回头,小言亦能感到千百道目光注视下的那种灼热。
       这一战很快就传遍了江湖!
       很多人都在议论着,揣测着那个神秘青年和他的快剑,对剑阁不自觉地又多了几分敬畏。江湖中的一些小门派,此刻又掉转船头拥向剑阁。
       面对着一大堆烫金的拜贴,柳梦白笑得很开心,他拍了拍小言的肩膀道:“这一战的确值得骄傲。”
       “阁主过奖。”小言谨慎地说:“这一战只是挫了挫对方的锐气,拥剑山庄雄踞江湖多年,根深叶茂,要想推倒它,并非朝夕之功。”
       柳梦白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再大的树只要它的根烂了,心空了,倒下也就难免。因此,我们要不断地蚕食拥剑山庄的势力,摧毁它的钱庄、镖局。”
       柳梦白所采取的仍然是一种强势扩张的策略,小言摩挲着发青的下巴,小心地说道:“决定这场争斗关键的是实力,而实力取决于三点:财力、武功与人心。”说完,小言又陷入了沉默。
       以柳梦白的精明,他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论武功剑阁并不逊于拥剑山庄,但要论财力和人心,剑阁与拥剑山庄还有很大的差距,单靠强硬的扩张很可能招致一些门派的抵制。不过,让柳梦白震惊的是,眼前的人一语就道出了决定大局的关键所在,柳梦白不由得又多看了小言一眼,长出了口气道:“看来,你不仅仅是个杀手,我也不能只把你当成一个杀手。”
       “当然不能。”小言脸上飞扬着冷傲:“在下之所以追随柳阁主,为的是有机会在江湖中一试剑锋,但江湖事往往不能只靠出剑来解决。”
       “说的好。”柳梦白很欣赏对方骨子里的桀骜,眼前这人的确难得,柳梦白感到自己的力量又增长了不少。想了想,柳梦白话锋一转问道:“听说尊夫人也一道来了?”。
       “是的。”小言唏嘘道:“以前我是个杀手,只能藏身于黑暗中,现在我已入剑阁,我想江湖中没有比这更安全的了。”
       “好,听说尊夫人武功不错,是否有意……”
       “谢阁主好意。”小言婉言道:“她终究是个女流,还是少沾点血腥,承蒙阁主不弃,就让她做些内务好了。”
       八
       紫衣阁是剑阁中最高的一座楼阁,也是个极为神秘的地方,那里积存着剑阁多年的档案资料,包括剑阁中各色职司人员的来历、银钱收入等诸多项目。各项都需要专人整理,玉蝶足足忙了一个月,总算清理出了个大概。
       走出紫衣阁,玉蝶发现外面下着淅沥的雨。灰蒙蒙的天宇下,秋风卷着细雨,侵袭着肌肤,让人感到丝丝寒意。人去,楼已空,一片空寂。玉蝶抚了抚冰凉的肩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出去。就在抬脚的一瞬间,一把油纸伞撑了起来,玉蝶回眸一看,小言手握伞柄,眼中笑意正浓。
       “七哥。”玉蝶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去哪儿?”玉蝶理了理秀发,妩媚动人。
       “还能去哪儿。”小言眨了眨眼笑得很坏:“当然是和夫人一道回家。”
       “你……”玉蝶俏脸飞红,手掐在小言胳膊上。长街很静,雨也变得轻柔起来,玉蝶偎在小言身旁,真希望这长街永远不要有尽头。
       “小心——”小言突然放慢了脚步,压低声音道:“我觉得附近有些诡异。”
       玉蝶马上警觉起来,装作娇柔无力地倒在小言怀中,右手悄悄勾住小言腰间的短剑。蓦地,破空声撕裂漆黑的夜空,劲箭呼啸而来,足以穿云裂石。小言紧抱玉蝶,身形直掠而上,手中伞旋风疾舞,将利箭尽数扫落。“左侧有敌!”玉蝶心领神会地伸掌与小言一抵,借力拔出小言腰中宝剑,身子就像流萤飘进街边的高楼。
       楼中漆黑一片,玉蝶把身子贴上楼板,屏住呼吸。耳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玉蝶狸猫似的跃起,扬手打出一包荧粉。一道迅疾的刀光正中荧粉,借着微光,玉蝶身形一闪,手中短剑刺入了对方咽喉。收剑的刹那,几道劲风及体,快逾奔雷,玉蝶银牙紧咬,从密集的刀光中切了进去,剑芒划过,又有两名敌手饮剑而亡。
       “桀桀——”玉蝶身后响起了凄厉的怪笑,一道刀光以劈山断岳之势卷地而来,眨眼间楼中木版被骇人的刀劲震裂,脚下一空,玉蝶身子把持不住,向楼心坠去。
       怪笑声又起,一个黑袍人双袖展开,有如飞鹰斜掠,一刀横扫。方才那一刀虽然威猛绝伦,但真正的杀着却是这一刀,没有灿烂的光华没有繁复的招式,只这么简单的一扫,将所有的生机断绝。
       玉蝶没有躲闪,在这生死攸关之际,竟然从容地收起了短剑。这动作实在让人匪夷所思,黑袍人心中也不禁一愣。就在他刀势放缓的瞬间,一道青影流星般闪过,黑袍人惨叫一声,喉头中鲜血激射!
       一剑得手,小言推开黑袍人,借反弹之力,一把拥住玉蝶下坠的身形。
       “他们是连环坞派来的。”揭开黑袍人的面巾,玉蝶的脸有些发白:“除了他们,没有人会用这种手法杀人。”
       “他们最终还是找上门来了。”小言踢开地上的尸体,冰冷地说:“他们穷追不舍,我也不再有顾虑。若干年后,江湖中将不会有人记得连环坞这三个字。”
       连环坞在江湖中是一个极为神秘的组织,很少有哪个门派敢去招惹它,见小言说得如此笃定,坚决,玉蝶十分不解地道:“剑阁虽然是个栖身的好地方,但目前柳梦白正忙于和拥剑山庄争夺霸业,自然不会为了我们空耗实力,以你我微薄的力量怎能对抗连环坞?”
       小言嘴角扬了扬,自信地说:“你忘了我以前曾经提过的那个计划?只要这个计划能顺利实现,连环坞根本就不足为患。至于剑阁,我们来剑阁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依靠他。”见玉蝶听得一头雾水,小言拍了拍她的肩头解释道:“从决定来剑阁的那一刻起,我头脑中就有了个大致的计划,在说这个计划之前,我想让你先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那时你自然会明白。”
       九
       “你们来了。”若诗绽放的笑颜就像枝头的阳光,明艳动人。
       “来了。”小言强力压制住内心的激动,淡淡地应了句。一旁的玉蝶则感到震惊,世上竟然有这般艳丽娴静的女子,浅笑轻颦都仿佛带着诱人的清芬。若诗也注意到了玉蝶,朝她点了点头,转向小言问道:“这位是……”
       “是,舍妹。”小言迟疑地说出这两个字。
       “哦。”若诗的眼睛亮了几分,略寒暄了几句,就转入了正题:“如今剑阁咄咄逼人,一场争斗在所难免,对于眼下的局势,不知公子有什么高见?”
       “争斗无法避免。”小言直截了当地分析道:“就拥剑山庄目前的实力来讲,还不能与剑阁正面交锋,只能暗中蓄势,以待时机。”
       “时机……”若诗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听公子的口气好象已经成竹在胸。”
       “是的,眼下有个绝好的机会,我们必须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小言从怀中拿出一本帐簿道:“剑阁这些年之所以能迅速崛起,得益于它庞大的财力,基于此,它才能广纳亡命徒。这些财富的主要来源并非它旗下的钱庄、当铺,而是私运红货。柳梦白私下里与一些海上巨寇打得火热,那些劫掠而来的财物多数通过剑阁流进内地,而剑阁从中抽取不菲的佣金,只要我们……”
       “只要我们掐断这条财路,柳梦白就有大麻烦了。”若诗激动的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看来拥剑山庄得召集人手捣毁剑阁埋伏在各地的眼线。”
       “不必这么心急。柳梦白这条线主要分布在太仓、金陵一带,这地方正好是贵庄的势力核心。以贵庄的影响力只需要向那些想发财的长腿捕快们透露一二就行了,根本不用亲自动手。”
       这番话说得淡定从容,但每个字都透着一针见血的深刻,若诗不由感受到眼前的这个青年骨子里有种独特的蕴质。就像一方古玉,在黑暗的地底经历了漫长岁月侵蚀,沉淀出一份难得的刚硬与雍华!
       
       收住散乱的思绪,若诗用一种极慢的语气说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家父。”
       踏入枫晚亭的时候,小言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个人,拥剑山庄的庄主梅放鹤。这个名字背后隐藏着太多的隐秘,他的武功,荣耀与财富以及他近年的退隐都牵动着江湖中人那颗好奇的心,小言也未能免俗。不过,在见到这个人之前,小言先看见了一样东西——刀!
       是刀!迅雷似的刀光从天而降,天地也为之一黯。若诗和玉蝶骇得惊呼失色,小言却恍若未见,待刀锋距离头顶七寸时,小言的手动了。一星剑光直射,漫天的刀影随风而逝。
       “好定力!”一古服高冠的清矍老者捻须含笑:“破这一刀需要的不是机巧,而是耐性与胆识。这一刀的刀势在头顶七寸方才展开,年轻人,你能看到这一点,实在是很难得。”
       “过奖。”小言勉力地笑了笑,手心里全是汗水,无论谁要想接下这一刀都绝非易事,小言心底暗道侥幸。
       “爹。”若诗走到老者跟前娇嗔了句:“方才那一刀好吓人。”
       梅放鹤并没有理会宝贝女儿,笑容也消失了,冷峻地说:“那一刀只不过是个考验罢了,若连这一刀都接不下,也就没有必要来见我。”说完,梅放鹤的目光又转到了小言身上,只不过这次目光锐利得就像一根针。
       “年轻人,你有心事?”
       “是的。”小言丝毫不避让梅放鹤的目光,老实地答道:“刚才我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在想拥剑山庄的庄主怎么会用刀?”
       “问得好。”梅放鹤笑了笑,赞许地说:“看得出你的目光很敏锐,也很喜欢思索,江湖中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已经不多了。剑为百兵之首,代表着一种尊崇与地位,拥剑山庄以剑为名也正是取其寓意。至于刀,我觉得这种兵器能使我在武道中找寻到一种自由。”
       小言被对方的直爽所打动了,想了想,他又问道:“江湖中都传言梅庄主近年来绝少过问江湖事,不过,以目前的情势看,梅庄主怎能袖手?”
       “这些年我的确深居简出,一切事务都由小女打点。”梅放鹤慈爱地看了看若诗,感叹道:“有江湖的地方就难免有争斗,老夫虽然只有一女,但手里的这份基业还是要传到她手里的,所以,这些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告诫自己不要出手。”
       无论谁,想要在这血腥的江湖中生存下去,必然要亲身经历一番磨难,梅放鹤的做法蕴涵着深意:一方面让女儿得到历练,另一方面退隐幕后以局外人的眼光更能看清江湖中的情势变幻。小言发觉,与柳梦白的咄咄气焰相比,梅放鹤隐忍中的锋芒更为可怕!
       “你的事情小女都对我说过了。”梅放鹤的话音打乱了小言的思绪:“卡断剑阁的水运通道,对方必然头痛不已。一是它必然面临财源的枯竭,二是那些海上大盗有哪个是省油的灯,必定找柳梦白赔补损失,光这点就可以让他头痛。不过,单这一条还不足以彻底击垮对方,我想你心中还有另外的计划。”
       好厉害的眼光,小言觉得此刻再也没有必要隐瞒什么了,诚恳地点头道:“我是有这么个计划。在柳梦白头痛的时候,我希望拥剑山庄能做两件事,一是集结手中所有的力量为最后一击做准备,二是制造谣言。”
       “什么谣言?”若诗和玉蝶异口同声地问。
       “进攻连环坞!只要有了这个谣言,我就有办法鼓动柳梦白抢在拥剑山庄前头动手,那时我们就可隔岸观火,坐收渔利。”
       “好计谋,我不知道你用什么法子去说动柳梦白,但我相信你能做到。”梅放鹤直视着小言,很郑重地说:“这两件事我都可以做到,同时我也想为你做一件事,那就是给你一个名位。”梅放鹤解下一方古玉,执在手中一字一顿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拥剑山庄的副庄主。”
       拥剑山庄副庄主,这是何等的殊荣!
       一个藏身黑暗,混迹市井的杀手转眼间成为武林豪门中的权势人物,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走出长亭,用力地握了握手中的古玉,小言感到全身颤栗,倒在地上大口地呼着气。
       他需要冷静!玉蝶很能理解小言此刻的感受,那种从平地升上高峰的快意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平静下来。毕竟,杀手的一生都隐没于黑暗中,他们杀人也往往为人杀,很少能在平淡中结束自己的生命,小言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不易。玉蝶轻轻地捶打着小言的脊背,心中有欢喜也有几分莫名的失落,可一想起若诗看小言的目光,那目光轻柔如水又深邃似梦,玉蝶的心沉了下去。凭直觉,玉蝶感到拥剑山庄和剑阁的这场争斗很快就会有答案,但自己心中的答案又有谁能给?
       十
       柳梦白的脸青得可怕!
       江南一带的水运被人掐断了,这无异于被人卡住了咽喉。损失暂且不论,如何向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黑道巨枭们解释却是最让人头疼的事。可问题出在哪里呢?柳梦白想了想,转头问身边的管虎:“拥剑山庄是否插手?”
       “目前没有这方面的线报,据押运的人讲,是官府的捕快没收了咱们的货物。”
       “官府?”柳梦白轻蔑地哼了一声:“这帮废物平日里只知道鱼肉百姓,他们的耳朵和鼻子这次怎么这么灵?”喝茶压了压火气,柳梦白又问道:“金陵总部凌岳风那边你打探得如何?”
       “小的已经去过了。”管虎惶恐地说:“凌大人收了咱们的礼物,却只字未提货船的事,只说这次行动是刑部知会金陵府的。公文也给小的看了,那上面确有刑部的大印。”
       柳梦白眉头皱了皱,又问起拥剑山庄来:“姑苏那边最近有什么大的动作?”
       “有,拥剑山庄在这半月里频繁调集人手,与各大门派联络密切,据传准备集结力量声讨连环坞。”
       这次柳梦白真是吃惊不小,剑阁与拥剑山庄正处于对峙之中,对方放着眼前的劲敌不管去横挑强梁,这实在令人费解。”柳梦白不由地多看了管虎一眼。
       管虎在剑阁办事多年,精明过人,当下补充道:“此事确实不假。”
       “哦”,柳梦白对这样的回答似乎比较满意,挥了挥手道:“去请言护法。”
       “拥剑山庄的事听说了吧?”柳梦白未等小言坐定就急切地问。
       “来的路上,我已经听管虎说起过,这件事情的确有点蹊跷,不过,仔细地想一想,拥剑山庄这一着棋有他的妙处。”见柳梦白听得很仔细,小言故作深沉地顿了一下道:“在与剑阁的历次交锋中,拥剑山庄都处在下风,万花阁那一战过后更是声势大减。为此,它必须重振声威,干一点让江湖人大快人心的事情。而连环坞这样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自然是首选目标。”
       小言的分析太过浅显,柳梦白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道:“想法倒是不错,连环坞是江湖白道公敌,除去它自然能得到很多白道中人的附庸。但别忘了,连环坞中高手如云,拥剑山庄即使拿下连环坞,自身实力也大为损耗,这样做代价太大。”
       “也不一定。”小言反驳道:“据说拥剑山庄这次并非单独行动,而是召集了白道中的各大门派。这些门派中有不少前辈好手曾丧身连环坞,可以说是有血仇深恨。因此,拥剑山庄一呼百应,这样一来它的实力就非同小可。一旦它铲除了连环坞,凭借这一战的声势,我想它再纠集各派掉头对付剑阁也并不是不可能。”
       剑阁在江湖白道中本就声名狼藉,加上自己近年来除掉了不少白道好手,柳梦白感到小言的担心并非多余,但还是心存疑虑地说:“不管怎么说,这样做总是风险太大,就算得到一点虚名又如何,江湖中重要的还是实力。除非,拥剑山庄有着其它的目的。”
       柳梦白的话无意中启发了小言,他装出一幅苦心思索的模样,突然,一拍桌子惊呼道:“莫非它这样做为的是……”
       “为的是什么?”
       小言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财富。”见柳梦白眉宇间已有些动容,小言趁热打铁道:“连环坞纵横江湖数十年,除了有着严密的组织和超卓的武功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于它善于积累财富。历代的连环坞坞主都会积存一笔财富留给继任者,经历这么多代,这笔财富足可敌国。”小言洋洋洒洒地说了那么大一篇,感到有收尾的必要了,故意感叹道:“无论谁拥有那么大一笔财富,称霸江湖决不是梦想,想不到一向以仁义著称的拥剑山庄也会见财起意。”
       
       倾国的财富,这五个字对柳梦白而言不啻于饥渴的人在荒漠中见到了甘泉。有了这笔财富,不仅可以缓解剑阁目前的银钱短缺,还可以招揽众多的亡命徒,称雄江湖也就指日可待!权衡再三,柳梦白的心终于动了,他果决地说:“看来,我们必须抢在拥剑山庄前头了。”
       这句话正中小言下怀,但他仍然坚持将戏演到底,故意露出一幅惊诧的神色道:“以我们剑阁目前的实力这样做的风险也不小。”
       “我们也可以联合江湖黑道势力。”柳梦白诡异地笑了笑:“拥剑山庄靠道义蛊惑人心,我们就靠利益来壮大自己。连环坞有这么大笔财富,只要我们稍微放出些风声,那些绿林巨盗自然会找上门来与我们合作,那时鹿死谁手还很难说。何况,我身边还有你。我相信没有人会比你更了解连环坞,在地利上我们也占有一定优势。此战,我们必胜!”
       十一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仗的惨烈!
       连环坞中的杀手无一幸免,剑阁中人亦死伤殆尽。在这阴黑的甬道中,几乎十步之内就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阴风夹杂着血腥,令人直欲作呕。柳梦白强打起精神,挥了挥手,招呼众人继续向前走去。
       那扇沉重的石门终于打开了!堆积如山的珍宝耀得人眼前一亮,所有的疲累,撕杀后的疼痛都被这道亮光冲淡了,人群中已经有人在歇斯底里地吼叫,也有人在一旁默默地啜泣。柳梦白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拍着小言的肩头道:“这一仗虽然艰险,但我们还是赢了。”
       “未必。”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柳梦白心神一震,抬眼望去,一干人众从甬道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为首一人白衣胜雪,正是梅若诗。
       若诗挥了挥手,身后弓弦响动,几十张强弓弯如圆月,已将所有的死角封住。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弓箭这种很平常的武器绝对有效!再加上若诗身后那一帮白道高手,柳梦白握剑的手竟然颤抖了起来,心底升起了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恐惧!
       倾国的财富,江湖的霸业,这一炫目的梦想在这幽暗的甬道中迅速褪色,柳梦白只觉得眼前浮现一大片无边的黑暗,迅速将自己湮没。一生中笑傲江湖的幻剑公子很清楚气机凝滞意味着什么,要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出剑!
       深碧的剑尖颤动,将暗夜般的黑幕绞成碎片,一同破碎的还有弓弦、钢刀和头颅。鲜血的气息让柳梦白感到心头一松,怒喝一声,身形如电直取若诗。只要杀了眼前这个女人,就可以了结一切!柳梦白的心在咆哮,剑光如江海狂潮,瞬间将若诗娇柔的身形吞没。
       “强弩之末!”若诗一声冷笑,身边光芒暴射,数十名白道高手舞动兵刃,那片深碧的剑光刹那间消失了。柳梦白踉跄着后退三丈,眼中露出野兽般的光。没有人能够忍受在到达峰顶的那一刻被人一脚踢下深渊的感觉,柳梦白定了定神,回过头对小言笑了笑:“我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那就是太信任你!”话音未落,青青的弧影闪动,剑尖已抵住了一个人的咽喉,玉蝶的咽喉。
       “柳阁主,你这是……”小言心中一紧,面上仍然装做若无其事。
       “你明白。”柳梦白淡淡地说:“金陵的水路被卡断,紫衣阁那些尘封的档案无端开启,这些都让我对你产生了怀疑。而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则证实了这一切!”
       “不错。”小言此刻也无须再掩饰什么,当下朗声说道:“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不过,以你的个性,既然对我有所怀疑又为何要冒险进入连环坞空自耗损剑阁实力呢?”
       “是财富。”柳梦白黯然道:“有这么大一笔财富谁能不动心,本来我已在外面埋伏好人手接应,只不过……”
       “只不过你错估了拥剑山庄的实力和速度!”若诗插口道:“柳梦白,你今日注定在劫难逃。”
       “难说。”柳梦白手腕一抖,玉蝶的粉颈顿时血红一片。他狠狠地瞪了小言一眼道:“有她在我手上,不怕你不放行。”
       小言右手松开了剑柄,居然意态悠闲地笑了笑道:“柳阁主也是个聪明人,你要知道杀手是从来不受人威胁的,尤其是一个冷血的杀手。”
       柳梦白怔了怔说:“她不是你妻子吗?”
       “不是,那只是个幌子,目的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小言回转头望了望若诗,若诗粲然一笑,有如春风化雪,她会意地伸手挽住小言胳膊道:“他已经是拥剑山庄的副庄主,柳公子博学广识,应该清楚拥剑山庄数百年的规矩,况且,我爹膝下只我一女,他怎能拱手将这么大份基业交与外人……”若诗没有再说下去,她脸上的酡红无疑向人表明了他们之间特有的亲密。
       这亲密让柳梦白手足无措,更让玉蝶感到心底有种突如其来的刺痛。抬眼望去,小言的笑容还是那么的灿烂,那么的温暖,却又离自己那么的遥远……门第高华,惊才艳羡的世家女,这或许是他最好的选择……“蝶舞芳华”,一个凄美的字眼从脑海中划过,玉蝶仿佛看到了数年前绝代红颜的飘飞的衣袂,难道当初学这一式时就已经注定了自己要落入那个绮红瑰丽的幻梦?
       “七哥——”玉蝶用近乎决裂的温柔发出这一声震颤,双眸中泪光点点,人像蝴蝶翩迁飞舞,她已用尽全身真力施展那一式“蝶舞芳华”。
       柳梦白竭尽全力也没能阻挡住这诡异的一击,千万道碧光组成的剑网虽然严密,但玉蝶依然从一个奇诡的角度切了进去,双掌印上柳梦白的胸膛……
       骨骼碎裂的声音在阴冷的甬道中回响,嚎叫声中,幻剑公子倒下了。这位叱咤风云的武林巨枭死的时候和普通人并无多大分别,一样会痛苦恐惧,死亡对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
       玉蝶也倒下了,倒在小言的怀中,殷红的血从她嘴角流了下来,她的手却停留在小言胸膛上,似乎要再感受一下它的宽厚与温暖。这胸膛是如此的宽阔,曾经沾染仇敌的鲜血,淌过伊人的清泪,只不知它是否还能承载这厚重如斯的离别。
       “七哥……”玉蝶的声音断续如游丝:“梅小姐兰心惠质,出身名门,有她在你身边,我……很……放心。你的江湖就是我的江湖,只可惜,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
       “玉蝶,什么都不要说了。”泪水已经模糊了小言的双眼。
       “好,我不说了。”玉蝶用力地侧了侧头,嘴角泛起一抹让人心碎的微笑:“七哥,我不喜欢这里的黑暗,我们做杀手的已经见过太多的黑暗……”
       “别说了,玉蝶,我这就带你出去,带你出去,我们去看太阳。”小言泣不成声,抱着玉蝶一路踉跄朝外奔去。
       冬月,江南,雪。
       连环坞外已是白茫茫一片,但阳光还是从厚重的云层中透了出来,照在枯干的柳枝上。
       “春天快到了,那时应该绿柳如丝了……”玉蝶呢喃自语,苍白的脸也红润了几分。抚摩着小言的脸庞,玉蝶的声音带着种令人疼痛的温柔:“七哥,我真的……很……喜欢你……”话音落下,玉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沉入长长久久的梦中……
       “玉蝶——”小言的吼声悲怆逾风雪。什么江湖名利,血腥杀戮都随风而去了,只剩下白茫茫的大地寂寞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