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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烧碱池里的骷髅
作者:阿 戈

《中华传奇》 2007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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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一个大型国有造纸厂的厂长,因为疯狂的私欲,竟胡弄全厂职工捐款救厂,所得10万元捐款当即被其打入情妇的账户,而自己正另觅新欢。这只是当下花样百出的贪腐案例中的一种,而这样一个腐败分子,他头顶着所有的荣誉——劳模、“五一”奖章、模范党员、优秀政治思想工作者、优秀企业家、人大代表……让人不可理喻的是,在其嫖娼被抓后,市长竟亲自将之保释出来,而执法者却受到百般羞辱。这正是时下某些地方政治环境的真实写照,在发展经济的幌子下,污泥浊水横流。
       作者阿戈以洞微烛幽的目光,犀利的笔触,为我们展现了一幕幕触目惊心的社会实景,以及良知与正义生存空间的逼仄,让我们感受生命脆弱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它那不可思议的韧性!
       读罢此文,除了对邪恶的憎恶和它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感欣慰外,如何彰显正义,成为一个沉重的话题,令人陷入深深地思索。
       权德高
       奔着“处女”而去
       “造纸工人战百天,洗刷民族百年耻。制浆车间全体职工决心以实际行动,奋战一百天,迎接香港回归。我们的行动是:一、捐款16745元,帮助厂里缓解资金周转的困难;二、加班加点,不计报酬……”
       汉味普通话在会场里回荡。正在召开的是汉州市造纸厂“奋战一百天、迎接香港回归”誓师动员大会,各车间代表纷纷上台表决心。此时,伴随着制浆车间代表慷慨激昂念决心书的声音,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进入会场,快步走向主席台,引得台下开会的工人都扭头向他张望。
       他是厂办刘主任,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眉头紧锁,似乎遇到极大难题。他“噔噔噔”几步便跨上了主席台,将文件夹呈送到坐在正中间的党委书记兼厂长权德高面前。
       文件夹里是一张传真,上写:
       汉州市造纸厂权厂长及各位领导:
       贵厂欠我厂烧碱货款累计已达2873万余元,我厂不堪重负,因资金周转困难而面临停产,请速归还200万元货款,以维持我厂运转。否则,从即日起停止供应贵厂烧碱。
       特此告知。
        江汉市烧碱厂
        1997年3月21日
       权德高扫了一眼传真,冷冷一笑,递给坐在旁边的常务副厂长张强,说:“嗬嗬。烧碱厂发最后通牒了。”张强一看传真,面现惶恐,咕哝道:“他妈的,烧碱一断货,今天这会不是白开了!”
       权德高连忙伸手捂住他面前的麦克风,瞪了他一眼,眼珠向台下转转,这意思明显不过:台下几百名员工看着我们,你这话夹杂在表决心的豪言壮语里传给他们,岂不是动摇军心?张强恍然而悟,惭愧地伸伸舌头,赶紧坐正身子,把貌似自信的脸重新对向台下。
       张强的忧虑也是全体厂领导的忧虑。汉州市造纸厂外欠货款共达7000多万元,而下游单位欠造纸厂货款1亿多元,两抵,造纸厂应该还有盈余,可这帐谁清得了?先前汉州造纸厂一直靠银行贷款维持生产,近来适逢亚洲金融危机,各家银行联手催还贷款,均已正式通知停止对汉州造纸厂贷款。为了保证厂子的正常运转,汉州造纸厂党政工团齐动员,在全厂发起了一场“捐款救厂”的活动,并借香港回归在即的东风,召开了这次誓师动员大会,颇有破釜沉舟的悲壮,然而江碱在这个节骨眼上停供烧碱,岂不要命?
       烧碱是纸厂的主要原料之一,没有烧碱,芦苇、草竹用什么沤化?哪来纸浆?
       大会散了,权德高坐着未动,向主席台一端的工会主席招招手。工会主席连忙跑过来,权德高对他说:“你收的捐款有10万了吧?马上给我拿来,我要到江碱去。”工会主席的舌头打了个顿,说:“这……这10万块钱是全厂的救命钱,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是你自己说的话,莫非……”
       权德高把那张传真递给工会主席。工会主席是从供应科长的位子提上来的,一看传真,立即明白了权德高的用意,惊叹道:“妈呀!这种时候,当然要去打点江碱的领导,让这10万元四两拨千斤,起到200万元的作用。好,好,我马上去准备。”说完颠颠地走了。
       司机方敬业把奥迪A6开到办公楼下,厂领导们簇拥着权德高走过来。厂办刘主任打开后车门,平伸手掌护着车门上沿,让权德高坐进车里。工会主席把密码箱从右前车窗塞进来,放在副驾驶座上,“啪”一声打开,向方敬业展示里面的十沓百元大钞,说:“小方,看清了,10万块钱!全厂职工的希望,都在这里,你要保护好哟!”
       副书记、副厂长们七嘴八舌地说:“关键是保护好权厂长!”“小方,酒桌上你要勇于承担,把江碱那帮人全撂倒!”“千万不能让权厂长喝醉!”
       方敬业向车窗外的领导们一一点头,请他们放心,却见常务副厂长张强站在人群后面,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方敬业扭脸看看后座的权德高,权德高向车外的厂领导们摆摆手,说:“家里全靠你们了。”然后向方敬业点点头,方敬业缓缓开动了奥迪。厂领导们目送奥迪出了厂大门,驶上公路,拐了个弯不见了才散。
       方敬业的车开得又快又稳,权德高舒适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问道:“处子你见到了?”
       方敬业回答:“见到了。山里姑娘,很正点。钱老板保证是‘真处’,如果有假,他倒贴你钱。”
       权德高“嗬嗬”两声,表示赞许。“嗬嗬”是权德高的口头禅,其含义视当时的语言环境而定,有时是惊叹,有时是蔑视,此时方敬业听出是赞许。
       方敬业当过侦察兵,转业后凭借驾驶技术被分配到汉州造纸厂汽车队。几年间,车队出过数起案子,司机有倒卖燃油、配件的,有偷卖芦苇、烧碱的,独独方敬业清白如水,与这类事毫不沾边。但纪委书记向党委汇报查处工作时,对方敬业也颇有怨言:这小子不干坏事,却也不配合调查,案子调查到他这里都会卡壳,明明是他亲眼看到的勾当,问到他,他都说“不知道”、“记不清了”,哪像个党员?
       权德高听说后对方敬业有了兴趣,他把原来给他开车的市财政局长的堂侄提了个副科长,调方敬业来为自己开专车。一年多来,汉州市关于权德高的流言蜚语便大为减少。权德高对方敬业越来越放心,很多隐秘事都安排他去做。春节期间,权德高在江汉太平镇认识了个钱老板,钱老板说能为他搞到处女,昨天打电话来约他去“开处”,今天上午他派方敬业专程看了“货”,现在,权德高正是奔着“处女”而去!
       江汉市滨临长江,与汉州市毗邻,奥迪A6跨过两市市境,再跑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江汉重镇——太平镇,太平镇原为江汉市的老县城,江汉市撤县改市后,国家投资兴建了一座长江大桥,新市区便迁到离太平镇二十公里的长江大桥边。太平镇虽然繁华稍减,老城的气度仍在,恢宏、结实的老式建筑,高大的厂房、烟囱比比皆是,镇西北的桑拿一条街,更显城里人思维领先特征。
       方敬业驾着奥迪,在镇内街道上拐了几个弯,来到桑拿一条街,停在一座红楼前。
       红楼门匾上写着“不蜀楼”三个烫金大字,这条街上均为这种样式的楼房,取名“忘归堂”、“梦乡”、“姐妹渔村”等等,外表看来和普通农家并无二致,进到里面才发现是具体而微的星级酒店,桑拿、冲浪、按摩一应俱全,各种服务应有尽有。
       方敬业坐在车里,轻声对权德高说:“钱老板上午说好了,他今天只接待你一个人。”
       权德高说:“嗬嗬。先不忙下车,你等会把这笔钱拿到银行,存在这个账号上。”他指指密码箱,掏出小本报了一个账号,方敬业拿纸笔记了下来。
       方敬业从车斗里拿出一个微型电警棒,给权德高藏在身上,又帮权德高戴上墨镜和大口罩,然后两人一起下车,走进不蜀楼。
       吧台小姐迎出柜台,像日本女人一样鞠躬,露出粉嫩的颈项:“欢迎光临。”
       
       方敬业说:“叫钱老板来。”
       一个男人快步走下楼梯,这就是钱老板,四十多岁,身材瘦削直挺,面色黝黑,一脸生意人的笑,双手抓住权德高的手紧紧相握,热情地招呼:“哟,德总来了!欢迎欢迎!”
       在这种地方,权德高都是“德总”。他自我介绍都是“贱姓德,叫我老德吧”;每逢这时,方敬业总会及时补上一句:“他是我们的德总。”
       过春节时,权德高到江汉烧碱厂来“拜年”,顺便到隔壁的“忘归堂”消遣,喝酒时方敬业替“德总”打听有无“处子”。这位钱老板当时正在厅堂修空调,当即插嘴说他可以帮忙搞到。忘归堂老板介绍说他是不蜀楼的老板,朋友多,办法多。权德高和方敬业就此便与这位钱老板相识,当时约定,钱老板搞到“处子”,下次就到他的不蜀楼来。今天看来,双方都是说话算数的爽快人。
       钱老板快人快语,向楼梯一摊手,说:“德总,上楼去看看人吧。”
       权德高点点头,与钱老板一起上了楼。方敬业知道自己不该跟上去,于是,在沙发上坐下来,吧台小姐端来了一杯茶。
       上午他来“看货”,亲眼见到了那姑娘。她叫小娟,约摸十五六岁,模样俊俏水灵,皮肤白净,扎两条小辫,讲一口江汉土话。这样纯美的小姑娘现在是越来越少了,权老板看了绝对喜爱,不玩个通宵是不会罢手的。
       方敬业盯着玻璃茶几上镌刻的一朵荷花出神,那朵花渐渐地幻化成一张女孩的脸,清丽脱俗,向方敬业微笑着。她叫赵芳,是权德高包养在江汉度假村的情妇,权德高的宝贝疙瘩。方敬业是讲义气的人,深明“朋友妻不可欺”的道义,何况是待己有恩的上司之“妻”?但方敬业实在把持不住自己,他太爱赵芳了!
       “叮呤呤……”手机响了。权德高连楼都不愿下,在手机里命令方敬业:“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看来他是迷上了那个叫小娟的女孩!方敬业克制住兴奋,请示道:“什么时候来接您?”
       权德高说:“明天,明天上午我给你打电话。”
       自由了!
       方敬业起身出门,却见一个人弓腰趴在自己的奥迪车前,不由一惊,连忙奔过去喝道:“干什么?”
       那人抬起头,原来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头发已经全白,满脸皱纹,面带病容。小老头向方敬业笑笑,扬扬手里的毛巾,说:“在帮你擦车。”
       方敬业一愣,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人。突然看见他蓝色的工作服上有“江汉造纸厂”几个字,心里一下释然。原来是兄弟厂的,自己常来江纸,也许过去打过照面。江纸是70年代初,由汉州造纸厂抽调技术骨干组建而成的。眼前这老头身上隐隐有股烧碱、芦苇、草竹的混合气味,这是造纸工人特有的、已浸入到人体肌肤里的气味,而其落拓、无奈的形象,像极了汉州造纸厂与他同样年龄的下岗工人。各家纸厂眼下都不景气,四十多岁、五十岁的老工人都被“一刀切”下了岗,穷愁潦倒,方敬业见得多了。
       方敬业掏出10元钱递过去,和气地说:“我要走了,拿去吧。”
       老头推开钱,说:“我义务擦车,不收钱。”又用脚尖点点轿车的保险杠,说,“你的保险杠不是原装的吧?这么新的车,为什么要换保险杠?”
       方敬业拉下脸,冷冷地说:“你擦车就擦车,关心保险杠干什么?它与你不相干!”说着打开车门上了车。
       老头面若寒霜,默默站到一旁。
       方敬业“嗖”地将车开出,拐离这条街再回头张望,只见那老头仍像木雕一样站在原地,向这边凝望,头上白发飘飘。
       我们“德总”
       他到哪里去了
       走出桑拿街,就是江汉造纸厂前大门,门前有家银行。方敬业停下车,把那10万元钱拿进银行,存在权德高给的那个户头上,然后出门上车,往积粮湖方向疾驶而去。
       积粮湖水波浩淼,横跨江汉、汉州两市。三国时期,关云长镇守在此,集结千余船只于湖上,广积湖区周边粮草,积粮湖因此得名。前几年,江汉、汉州各在自己一方的湖边建起了度假村,两市别墅群里的小楼争奇斗艳,成为远近闻名的“二奶村”。
       江汉二奶村距太平镇二十多公里,仅十多分钟车程,方敬业却感觉分外漫长。好不容易到了,他尽力保持冷静,将奥迪停在度假村公用停车场,然后徒步前往别墅区,在小楼间绕了好几个弯,才走进赵芳的小院。
       赵芳是权德高从深圳弄回来的,一个才参加工作不久的大学生。她秀丽端庄,文静而略带羞涩,眼睛里还时常流露出若有若无的忧伤,有种难以言喻的韵味。方敬业第一次见她,就如醉如痴,难以自拔了。
       权德高原打算把赵芳安置在汉州度假村,替换他前一个情妇蒋玲儿。权德高不像其他领导同时养几个情妇,他嫌情妇多了难以管理,一次只养一个。他在外“开处”满意了,就带回养起来,然后把前一个情妇打发掉。换人不换窝,省钱又省心。他在汉州度假村专置有一幢别墅,住的人叫蒋玲儿,也是千娇百媚、一笑倾城的人儿。有了赵芳,按说蒋玲儿就该换掉,可赵芳不知为何,硬是不愿进汉州一步。权德高二话不说,立即在江汉度假村另置一套别墅,安置了赵芳。
       方敬业每次送权德高过来,见了赵芳都心意难平,酸楚不已。他秉承军人般的赤胆忠诚,对上司权德高从未稍有二心。权德高以往的女人,再漂亮也打动不了方敬业,初见赵芳,尽管他怦然心动,却是诚惶诚恐,自惭形秽,甘愿如狗如马任其驱使、为其效劳,无任何非分之想,但春节前一次偶然的机会,赵芳抹平了他俩之间的鸿沟,改变了方敬业。
       2月1日,赵芳要乘飞机回广东过春节,权德高因参加市劳模座谈会,便让方敬业独自开车送赵芳到机场,这是他俩第一次单独相处。到机场只有半小时路程,在赵芳的命令下,车子却走了一个多小时。赵芳说就是要借此机会同方敬业说说话,吐吐闷气。赵芳告诉他,自从跟权德高来到江汉,两个多月里,她都是蛰身于积粮湖边的小楼,“像是权德高圈养的供他发泄性欲的一头猪。”赵芳笑着自嘲。
       方敬业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缓缓驾车,一直恭敬地听她诉说,有时“嗯、哈”应答几个单音节字,心内陶醉于她扑面而来的迷人体香,不敢稍有分神,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可以去逛商场嘛,还可以到湖上划船。”
       赵芳说:“我不愿上街,我怕,怕遇到熟人。”
       “你不是广东人吗?在江汉这地方还怕遇到熟人?”方敬业问道。赵芳满口广东普通话,悦耳动听。
       赵芳“嗯”了一声,迟疑一会又说:“独自一人出去玩,有什么意思?”
       方敬业的心怦怦跳起来:我陪你吧!让我当一只小狗,跟在你的脚后……
       想什么就来什么。赵芳突然把小手按在方敬业握方向盘的手上,软语温香吐出几个字:“你陪我吧,敬业!我好、好想你……”
       方敬业如遭电击,如遇雷震,恍惚如做梦:这是真的吗?我算什么……轿车在公路上开始左右画龙,方敬业一脚急刹,身旁赵芳的脑袋向挡风玻璃撞去,方敬业伸手一挡,就势把那软绵绵的香躯揽进怀里。他周身热血如沸,权德高、忠诚,全都不知跑到何处,他低下头,吻向赵芳的小嘴……一阵激情热吻,窗外飞驰而过的汽车喇叭惊醒了他们。他们同时松开对方,坐正身子。可惜,登机时间快到了。
       赵芳拢拢秀发,平静地说:“开车吧。”
       方敬业顺从地发动了车。
       赵芳问:“你以为我是个轻浮的女人吧?”
       方敬业摇头:“怎么可能?我一直把你当神仙,不敢高攀……”
       赵芳冷笑一声,说:“神仙?神仙还来给一个丑陋的小老头当二奶?”
       方敬业想了想,说:“也许你有苦衷。”
       赵芳说:“你有头脑,我没看错。权德高给我配了个望远镜,每次你送他回来,下车替他拿东西,我都从望远镜里仔细观察你,越观察越爱你,越想你……”
       
       方敬业每次送权德高到赵芳这里,都只送到门口,从未进过赵芳所住小院的大门,哪知赵芳却一直在观察自己?他讷讷地说:“我,我一个开车的……”
       赵芳说:“开车的又怎么样?我讨厌的就是那些自命潇洒、故作风趣、讨女人欢心的男人,我喜欢的就是朴实无华、真情实在的男人,你以为我的亲吻是随便给你的吗?”方敬业心内翻江倒海:高高在上的偶像竟然俯身低就我了!真想就这样与赵芳开着车永远走下去,可惜飞机场还是到了。在机场里,他们只能保持“主仆”关系,方敬业为赵芳提行李,送她过安检门,再也没有接触。从赵芳看向他的眼睛里,他明白,赵芳对他是真心的。
       赵芳事先得到方敬业的电话,早就在巴巴地望着他。他一进门,赵芳就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无尽的思念与渴慕,此时终于得偿。汹涌澎湃的激情,一波又一波,让他们互相融入对方。方敬业只愿时间永远停留在此刻,然而,这个愿望被手机铃声打破了。手机还装在衣袋里,衣服丢在地上。他从床上伸手拉过衣服,掏出手机一看,不是权德高的电话,顿时放了心。电话是从厂里打来的,张强常务副厂长的声音,他问方敬业:“你们还在江碱吗?”
       方敬业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多了,于是回答:“是,刚吃过晚饭……”
       “放屁!”张强突然一声暴喝,声震耳鼓,接着一阵狂叫,“老子刚给江碱打过电话,他们说你们根本没到江碱去!你们说到江碱又不到江碱,不是提着钱箱去玩女人,还会干什么?妈那个×,10万块钱,那可是职工的捐款,你们也敢拿去嫖娼……”
       张强脾气非常火暴,在厂里除了权德高谁都敢骂,他看方敬业尤其不顺眼。手机是奢侈品,7000元一部,权德高为方敬业配了一部,他作为厂里的“二把手”却没给配。令方敬业吃惊的是,张强今天连权德高都敢骂。
       “权德高的手机为什么一直关着?怕老子打扰他玩女人?你把搂着的女人放开!去告诉权德高,叫他马上赶回来,市委组织部来找他谈话。妈个×,要调走一点风都不透!把造纸厂榨干了,又要溜到机械厂去,留下个烂摊子,哪个给他收拾……”
       方敬业吃了一惊,原来是权老板要调走!他这一走,当然是张强当厂长。权德高捞得多了,他今后就得少捞点。现在看来,权德高捞的也就是他张强的,他当然暴跳如雷。
       “我去叫权厂长、我去叫。张厂长,您消消气。”方敬业小心翼翼地说。
       “快去叫,组织部的人正等着他,他今晚一定要赶回来!”张强放下了电话。
       今天的好梦结束了。方敬业恋恋不舍,与赵芳再一次紧紧相拥、狂吻。他说:“权老板马上要调出纸厂,也许会提前放你走路。芳芳,他离开你,我们就结婚吧。”
       赵芳一怔,松开他,容光焕发的脸庞顿时暗淡下来,说:“不,不行。我正在复习,准备考研。”
       方敬业看到房里到处摆着考研复习资料,便说:“我们结婚,并不影响你考研……”
       赵芳还是摇头:“不行,我不能和你结婚。我妈妈,我妈妈不让我嫁给汉州人。”
       方敬业大吃一惊,连续发问:“你妈妈为什么这样恨汉州?你不愿踏进汉州一步,也是听你妈妈的?你家远在广东,怎么会对一个小小的汉州这样仇恨?”
       赵芳突然用正宗的江汉土话回答:“我不是广东人,我是江汉人。”
       方敬业更惊讶了:“你为什么要假装广东人?连春节也到广东过?”
       赵芳凄楚地说:“我到了广东,马上又坐火车回江汉,我就是为了让家里人看见那张从广东到江汉的火车票!……算了,一时也说不清楚,以后我再告诉你。你抓紧时间,赶快去接权德高。”
       方敬业仍不甘心,问道:“你是说我们只能做露水夫妻?不能永远在一起?”
       赵芳说:“我当然不愿那样!这些以后再说,你先去接权德高,到太平镇还有那么远,你去晚了权德高要起疑心的。快去吧。”
       赵芳帮他穿衣,推他出门,想起两人只顾欢娱,连晚饭都还没吃,就拿了两个蛋糕塞给他:“路上开慢点,安全要紧。”
       奥迪如飞疾驶,车灯照得路上亮堂堂的。
       方敬业心里却一片迷茫。赵芳竟然是江汉人!她妈妈为什么不让她嫁给汉州人?生命中没有了赵芳,我方敬业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胡思乱想间,迎面一辆平头大柴油车,亮着眩目的双大灯隆隆驶来,像要骑上方敬业的头顶。方敬业猛然惊觉,本能地踩一脚刹车,向右带方向盘,柴油车紧贴奥迪车身呼啸而过。他吓出一身冷汗,才发觉自己刚才没有变光,柴油车故意挤他。于是敛心收性,专心驾驶。
       太平镇已是一片灯海,方敬业径直来到桑拿街,满街的霓虹灯如小姐的眼睛,闪烁着暧昧,各家店堂门前都停满了高档轿车,不蜀楼门前竟也停了一辆本田。方敬业不禁讶异:钱老板说好今天只接待“德总”一个人的,怎么又接了客人?
       他走进不蜀楼,吧台小姐同样笑脸如花,像日本女人一样鞠躬,露出粉嫩的颈项:“欢迎光临。”却不是下午那一位。
       方敬业说:“你上楼把德总请下来。”
       小姐问:“哪个德总?”
       “哪个德总?住在你们这儿的德总。”
       小姐说:“我们今天接待的客人不姓德,是江西来的,姓王。”
       方敬业说:“你们酒楼怎么管理的?几个小时前,我把德总送到这里,你们的钱老板亲自接待安排,还说今天再不接待其他客人。我自己上楼叫他。”说着就要上楼。
       那小姐连忙拦住他:“先生,你不能上去。我们今天的确只接待一个客人,却是江西的王老板,他正在楼上,你不能打扰他。”
       方敬业眼一瞪:“胡说!”把她朝旁一推,迈步登上楼梯。
       楼梯上走下来两个人。一个衣冠楚楚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挽着一个女孩走下来,与方敬业打了个照面。
       那男子脸一沉,责问吧台小姐:“怎么回事呀?楼上不是全包给我了吗?怎么又放客人上去?”
       吧台小姐连忙赔礼:“对不起,王老板。这位先生,”她指指方敬业,“是在找人,他走错了地方。您放心,我们不会让别人打扰您。”
       方敬业惊讶不已——这男人挽着的女孩正是小娟!他上前一步抓住小娟的胳膊,急急地问:“小娟,你今天不是接的德总吗?他到哪里去了?”
       小娟一把打开他的手,生气地说:“什么德总?我没见过他。”
       王老板不乐意了,眼瞪着小娟,质问道:“你接过客人了?”
       小娟急得要哭出来,连连表白:“没有没有!我真是第一次出来……”
       吧台小姐抢过去说:“王老板,她是不是第一次,等会您一试不就知道了吗?如果她不是‘第一次’,我们倒贴您钱。”
       王老板笑了,说:“我有的是钱,不在乎你倒贴钱,只怕你们浪费了我的精神!”说着又挽起小娟的手,“走,吃晚茶去。”两人亲昵地出门,开上本田,走了。
       方敬业看得目瞪口呆,连忙拿出手机联系权德高,却仍是关机。他喝问吧台小姐:“我们德总呢?他在哪里?”
       吧台小姐板着面孔说:“先生,你要是再这样无理取闹,我可要报警了!”
       方敬业说:“报警?我还想报警呢!叫你们老板来!”
       吧台小姐伸头向走道里喊:“孙叔叔,孙叔叔,有人找您。”
       方敬业一愣,喝道:“我找的是钱老板。”
       吧台小姐没有理他,径自走回吧台里。
       走道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微胖,圆脸,意甚闲暇,颇有气度,看了看方敬业,转脸问吧台小姐:“什么事?”
       吧台小姐厌恶地指指方敬业,说:“他要找您。”
       方敬业气呼呼地说:“我找的不是他,我要找的是钱老板。”
       “钱老板?”圆脸男人一怔,说,“小店员工七、八个,没有一个姓钱的。”
       
       方敬业的脊背一阵冰凉:“怎么可能?几个小时前,我送我们德总到这里,是钱老板亲自接待安排的,还说贵店今天只接待他一个人……”
       圆脸男人不慌不忙,向沙发一摊手,说:“坐,坐下说。”
       方敬业不由自主随他坐下,坐的刚好是下午来时坐过的位置,茶几上那朵娇艳欲滴的荷花是那么真切。吧台小姐端来了两杯茶。方敬业把怎样认识钱老板,怎样约好德总今天来“开处”,一五一十全说了。
       圆脸男人平静地听完后,缓缓地对方敬业说道:“先生,你可能搞错了。贱姓孙,叫孙五木,开了这家小店混饭吃。”他抬手指指吧台上方墙上。方敬业看过去,那儿挂着工商营业执照,那人接着说,“我的店怎么会让一个什么钱老板在这里接待客人,而我一点也不知道?”
       方敬业看那营业执照,经营者那一栏,确实写着“孙五木”三字。不对!下午来时那儿明明挂的是一幅半裸外国女人像。他问:“您今天一整天都在这里吗?”
       “半步也没离开过,她们可以证明。”孙五木说着,指指柜台内的吧台小姐。吧台小姐鄙夷地望了方敬业一眼。
       方敬业说:“我下午来时,吧台小姐也不是这一位。”
       吧台小姐冷冷地插话:“笑话。我今天一整天都站在这里,却没有看见你来过!”难道掉进了圈套?方敬业气愤地说:“既然这样,只有报警了。”
       孙五木点燃了一支烟,透过烟雾,眯着眼讥讽地看着方敬业,说:“对,应该报警,现在是法制社会,要依法办事。”
       先让他在我的黑屋子里呆几天
       “方敬业同志,我是太平镇派出所所长李春阳。权德高同志失踪已经三天了,今天请你来,是想把我们的查处工作向你汇报一下,好吗?”
       “你太客气了,李所长。”
       “对权德高同志失踪案,我市领导高度重视,市委书记、市长、市政法委书记等领导多次询问、做指示,组成了‘3.21’破案专班,全力以赴开展侦查。特别是江汉烧碱厂的姜玉坤厂长,也多次来到所里,要求我们尽快破案,找到权德高同志。姜厂长的话我们怎么敢不听?汉州造纸厂是江碱的大客户,我们的职责就是为本镇经济发展保驾护航。
       “根据你报案反映的情况,我们了解到,3月21日一整天,不蜀楼店主孙五木都守在店里,有店里员工证实,还有该山庄左右隔壁的‘忘归堂’和‘姐妹渔村’两家店主和员工证实。我们把权德高同志的照片给他们看,所有人都说那天没见到这样的人。”
       “权厂长进去的时候,戴了墨镜和口罩。”
       “哦?怪不得!所有人都还证明说没听到过‘权德高’这个名字。”
       “权厂长在那种地方都自称‘德总’。”
       “‘那种地方’?什么‘那种地方’?不蜀楼没什么特别呀,手续齐备,合法经营,光明正大,权德高作为一个党的领导干部,难道需要躲躲闪闪吗?”
       “权厂长当时确实进了不蜀楼,李所长!”
       “光凭口说不行,要有证据呀,方敬业同志。我们检查不蜀楼当天的来客登记表,只住了一个江西姓王的,登记得清清楚楚。即使照你说的,权德高同志进去是用的假名‘德总’,可登记表上也没有‘德总’这两个字。这该如何解释?”
       “是钱老板直接把权厂长领上了楼,没叫他登记。”
       “不合常规呀。入住客人必须用有效证件登记,太平镇所有旅店都是这样做的。你们常出差的人,连这点常识也不懂?这就失去了一个关键物证。再说人证,我们按照你报案时的描述,找那个钱老板,还有那个不知姓名的吧台小姐。我们把整个太平镇直至江汉市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这两个人。你人证也没有了,方敬业同志。”
       “还有,就是那个叫小娟的姑娘。”
       “我们同她谈了,她说根本没有见过你和你说的‘德总’。”
       “她在撒谎!21日上午,我还专程开车来看过她。”
       “嗯?从汉州到这里90公里,你的奥迪A6就专为‘看她’跑一趟?为什么花这么大代价?”
       “不知道。我只管开车,权厂长叫我来我就来了。”
       “叫你来‘看她’什么?你回去总要向权德高汇报吧。”
       “记不清了,好像是证实一下确有这么一个人。”
       “这么说,权德高下午来,就是为‘这么一个人’才住进不蜀楼?”
       “不知道。但权厂长住进了不蜀楼是千真万确的。”
       “可你要拿证据来呀!方敬业同志,物证人证都没有,怎么能叫我们相信他住进了不蜀楼呢?”
       “李所长,那个孙五木、吧台小姐,还有忘归堂和姐妹渔村的老板,他们都做了假证!那个钱老板,就是忘归堂老板介绍给我们的。李所长,这肯定是他们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绑架了权厂长。”
       “证据呢?你要有证据呀。现在一切依法办事,依证据办事。你拿不出证据,我们就不好办了。”
       “那么权厂长失踪是假的了?”
       “权德高同志失踪这件事是真的。汉州警方,你们厂领导都和我们结合了,我们觉得权德高同志不是以你说的方式失踪的,方敬业同志。”
       “那么是怎样失踪的?”
       “我们把事实逐条摆出来分析一下。首先,权德高同志21日突然决定来太平镇的原因,是他在厂里的誓师动员大会上,接到江汉造碱厂的催款通知才来的,还带来了厂里仅有的10万元职工捐款。但是,江碱的同志告诉我们,那张传真是你21日上午到他们厂,当面授意他们发的。汉州造纸厂虽然欠他们1700多万元货款,但你们是国营大厂,钱跑不了,现在三角债很正常,你们压了江碱的货款,江碱再压上游厂家的货款,他们并不缺钱周转,绝不会威胁说不付200万元就停止供碱。但你要他们在传真上就这样写,而且在下午3点钟准时发到汉州造纸厂,说是权厂长这样交待的。”
       “是权厂长指示我这样做的。他让我看了小娟后,就到江碱办这件事。我完全是按领导的指示做事。”
       “证据呢?”
       “这能有什么证据?权厂长口头交待我工作,我还录个音?”
       “不合常理呀。你刚才说过,你只管开车,做这种事不是越权了吗?”
       “权厂长很多事,都是交待我去办的。”
       “这么说你就不仅仅是‘只管开车’了!第二个问题,那10万元钱的去向。根据我们调查,江汉全市银行在21日下午那个时间段,共有5个账号进了10万元这个数字,其中有太平镇江汉造纸厂门前那家银行,我们第一个就调看这家银行的监控录像,一眼就看见是你去存的钱。这10万元是不是厂里职工的那笔捐款?”
       “不知道。钱和账号都是权厂长给我的,我只是照他的安排去存钱。”
       “证据呢?账号如果是他给的,他会把账号写给你,留个字迹吧。”
       “领导哪会动手?是他念账号,我记下来的。”
       “这事又没证据!我们接着调查这个账号的主人,发现她叫赵芳,那10万元在第二天,也就是22日,就被赵芳在江汉市区的一家银行全部取走了,有监控录像为证。这个赵芳与你是什么关系?”
       “她和我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据我们调查,这个赵芳住在积粮湖度假村,度假村保安和赵芳的邻居反映,你经常开车到她那里去,这是‘没什么关系’吗?”
       “我,我是送人去的。”
       “送的是谁?”
       “送的……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你开的是出租车吗?客人天天换?到赵芳那里的男人也天天换?”
       “不,不!你不能这样看赵芳,她不是那种女孩。我每次送的,是权厂长。”
       “你好不容易才说一句实话,方敬业同志。你如果老是吞吞吐吐,怎么能帮我们尽快找到权德高同志?现在要争分夺秒!时间拖得越长,权德高厂长的人身安全就越难保障。我再问你,你每天送权德高到赵芳那里,隔夜再去接他,照你看权德高与赵芳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看在眼里的东西都说不知道,你哪像个党员?保安和赵芳的邻居还反映,21日下午5点钟左右,就在你把那10万元钱存入银行的十多分钟以后,有一个青年开着奥迪A6来到别墅区,把车停在公用停车场,然后令人生疑地徒步行走,绕了一个大圈,最后进了赵芳的住处,直到晚上8点多才出来。他们提供的车号,就是你的奥迪号牌。我们把你的照片放在一大堆其他人的照片里,请他们辨认,他们一致指认那个青年就是你。对此你怎样解释?你不会再说‘不知道’了吧?”
       “我,我去和她见个面。”
       “然而,你和她‘见面’之后,她就神秘地消失了。我们查到10万元是存在她账上之后,就去找她,可那里早已是空楼一座。据保安们说,你去她那里第二天早上,她就急匆匆出了门,再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我也在找她呢。”
       “这话能叫人相信吗?你把10万元巨款存进她的账号,紧接着又偷偷摸摸地钻进她的小楼,几个小时后再来向我们报案,说权德高失踪了——她的去向你不知道谁知道?”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同赵芳合谋叫权厂长失踪?你的推理是完全错误的!”
       “不要跳起来嘛,坐下坐下。来,来,拿纸巾擦擦汗,喝口水。我只是在向你汇报查处工作,随便聊聊,你不要激动。好,我们继续聊,谈第三个问题。权德高同志对你很关照,是吧?你父母在汉州城建公司工作,本来都已经下了岗,是权德高到城建公司说情,你父母才又双双恢复了工作,这在城建公司是史无前例的。厂里为科长们建的福利楼,也给你这个普通工人单身汉分了一套。权德高每次给你发的奖金,比科长们都高,但是突然之间,权德高要离开纸厂了,再不会给你什么好处了,是不是这样?”
       “你胡说!我不是那种人!说来说去你还是……”
       “看,看,你又跳起来了!这是什么地方?能让你这么放肆?坐下,老实点!小王,搬审讯椅来,把他铐在椅子上!
       “方敬业先生,你坐好了,听我谈第四个问题,权德高同志的一贯为人。汉州市警方、汉州造纸厂领导提供的材料证明,权德高同志是廉洁自律的优秀领导干部。他1996年被评为省劳动模范,获得省‘五一’奖章,还是多年的汉州市模范党员、优秀政治思想工作者、优秀企业家、汉州市人大代表。群众反映他作风正派,为人正直,虽然对他有些流言蜚语,但那是名人、改革者常有的遭遇,全系无稽之谈。这样一位优秀领导干部,会像你说的那样,到充满色情意味的场所,去和一个未成年女孩单独会面吗?”
       “我明白了,李所长,你是在激我!你是把权厂长失踪的责任套在我头上,逼我为洗脱自己的嫌疑,把权厂长的底细全倒给你,证明权厂长不是‘优秀领导干部’。我绝不会这样做!你打错算盘了。”
       “你这样说的根据是什么?”
       “因为你恨权厂长,你想搞臭他。你唱《都是我的错》这首歌的事,谁不知道?你怀恨在心。”
       “你怎么这样小心眼?我会像你那样吗?我是讲实事求是的,我一条条都有证据,你有证据吗?”
       “我没有证据,我有一个故事。我讲这个故事给你听,让你知道你这样做是徒劳的,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保持军人传统,坚持‘三不’原则。”
       “什么‘三不’原则?”
       “‘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我从新兵连开始,就受到这样的训导,可是有一次我没做到,吃了大亏。
       “那是在我当兵第三年的时候,我入了党,工作更加积极。一个星期天,我主动到连队菜地里锄草,恰巧看见我的班长调戏一个过路的妇女,那妇女到团部告状,团长、政委大发雷霆,以我们侦查连为重点,查这个调戏妇女的战士,把全连搞得紧紧张张。我考虑再三,因为班长对我很好,还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但原则问题不能含糊,于是我向连里检举了班长,班长因此受到警告处分。我还以为做了件光荣的事,可我的日子跟着就难过了,班长的老乡们联合起来整我,连长指导员都看我不顺眼,害得我入党预备期延长了一年,直到转业到汉州造纸厂才转正。
       “从那以后,我决心一辈子坚持‘三不’,坚持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在权厂长身边开车我就是这样,他安排的事,我不折不扣去干,但为什么这样干?我不去问,也绝不对其他任何人说。领导安排的事不一定是对的,但不按领导的安排去做,是万万不对的。我一个开车的,小老百姓,只有这样才能生存……”
       “笑话!与权德高的情妇去偷情,也是他安排你去做的?方敬业,军人的高尚准则,岂是你隐瞒犯罪真相的借口!该说的你不说,却子虚乌有地捏造出个什么钱老板,想把我们的侦破工作引入歧途,我们是那么好蒙骗的吗?我们现有铁证在手:你方敬业假传权德高之命,叫江碱发催款传真,诱骗权德高携巨款坐你的车离开汉州,你把这笔巨款存到赵芳账上,再去偷会赵芳,安排她出逃,然后来报案说权德高失踪了,等我们找赵芳时,她已经取走10万元钱消失了。你没和她一起逃走,只是想留下来愚弄警方,干扰警方的侦破方向,待此案成为悬案束之高阁后,你再从容不迫地去与赵芳相会!哼,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错!完完全全地错!你搞错了方向……”
       “一切证据表明,拘捕你是唯一正确的方向。我做的事我负责!”
       “你这是报复,报复!你公报私仇,滥用职权,想害死权厂长。权厂长现在还在绑匪手里,危急万分,你不去救他,反而拘捕好人。我要去告你,告你!”
       “在告我之前,你先在我的黑屋子里呆几天吧。小王,把嫌犯带走!”
       你怎么
       还在搞刑讯逼供
       两年前,李春阳担任江汉市区派出所所长,有天夜间突击“扫黄”,手下警员捉回一对嫖宿男女。那女孩只有十五岁,吓得直哭。那男子四十多岁,态度却傲慢之极,根本不理睬警察询问,坚持要先打个电话,否则什么也不说。
       僵持中,李春阳被激怒了,同意让他打电话,看他搬什么样的后台,这铁证如山的违法行为,看谁敢保他!这男子打电话找的是太平镇江汉市烧碱厂厂长姜玉坤。姜玉坤得知讯息,连夜赶到李春阳这里,说这男子是汉州造纸厂厂长权德高,是烧碱厂的大客户,还有一百多万元货款欠在他手上,得罪不起,提出自己代交1万元罚款,求李春阳放了权德高,不留案底。李春阳本意也是“创收”,愿做顺水人情,但他坚持要10万元,说:权德高同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是重罪,本来该罚20万,看你姜厂长的面子,才只要他10万,而且他有的是钱,一个大造纸厂就是他家的钱柜,10万元算个啥?姜玉坤苦苦哀求“少交点”,李春阳创收心切,一分钱不让。姜玉坤一怒之下,告到了市长那里。市长派专车开进派出所,把权德高接出来,在江汉宾馆摆宴,为权德高“压惊”。市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政委一干人等出席作陪,李春阳也被叫到场,但不是上桌喝酒,而是对着卡拉OK唱《都是我的错》这首歌。反复唱,唱得权德高满意了才能收声。席上酒喝了一巡又一巡,李春阳《都是我的错》唱了一次又一次,权德高怨气未消,睬都不睬他这边。李春阳唱得嗓音变哑,眼泪都快流出来,姜玉坤在席上看得过意不去,不断催促权德高,权德高才说声“算了算了”,解放了李春阳。
       这事虽未上报纸电视,却经人们口口相传,闹得极为轰动,江汉市的经济环境从此大为宽松。
       李春阳因此而被“贬”离市区,来到太平镇派出所,哪知冤家路窄,权德高也是这里酒店、色情场所的常客,常与李春阳打照面。李春阳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心中却无时不在盘算“收拾”权德高。机会终于来了。
       
       李春阳与刑警大队长一起分析案情,主动要求专攻方敬业这一路,而让刑警大队长出外奔波寻找其他线索。他审讯方敬业,明着是寻找权德高失踪的线索,暗里是逼方敬业就范,吐出权德高如何挥霍国有资财,如何包养情妇,如何“开处”、玩弄未成年少女的细枝末节,把这些违法乱纪的“铁证”做成卷宗,做到谁也保不了他的程度。哪知方敬业如此顽固,把李春阳迫切想要的东西,瞒得滴水不漏。
       拘押方敬业后,他命令监管干警:“找几个会打架的家伙,同方敬业关在一起,好好修理他!”方敬业当过侦察兵,可能会两下子,但江汉人也不是吃素的。江汉是全国知名的武术之乡,“会打架的”遍地都是。监管干警依命而行。
       刑警大队长在外遍寻线索,也是茫然无获。权德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接到任何索要赎金的信息。那个赵芳,住进别墅区四个多月,足不出户,她来自何方?有哪些亲友?邻居和物业管理单位毫不知情,那个钱老板更是无人知晓,摆明了是方敬业凭空虚构的人物。
       刑警大队长与李春阳一起分析,认为绑架分子做得如此巧妙,肯定是蓄谋已久,精心设计。他们迄今没有索要赎金,是因为权德高本就是个大金库。汉州造纸厂领导反映,权德高随身带有维萨、万事达多张金卡,卡里的人民币、美元只怕已是天文数字,他们即使把权德高带到国外,也能取出现金,但除了权德高自己,谁也不知道这些金卡的户主和密码,无法循卡调查。方敬业可能是绑架集团成员,参与了绑架设计,也可能是受人利用,赵芳那样的美人儿,只要向他笑一笑,他就会为她做任何事!
       刑警大队长亲自提审方敬业,方敬业对他敌意甚深,一句话也不回答。刑警大队长运用从警多年的经验积蓄,苦口婆心、恩威并施地问了几个小时,方敬业在椅上似乎睡着了,理都不理他。刑警大队长仍是不断晓以利害,偶然说到赵芳是用美色勾引利用他时,方敬业突然开口大声反驳“赵芳绝不是你说的那种女孩。她是真心爱我的!”
       刑警大队长吓了一跳,继而一喜:终于开口了!立刻换上笑眯眯的面孔,像是老大哥想听小弟弟的爱情故事一样,说:“她是怎样爱你的?说来听听。”
       方敬业猛然警觉,又闭上了嘴。机场路上与赵芳初吻的浪漫,21日晚间在赵芳小楼里的销魂,这能说吗?暗会赵芳是自己精心设计的呀!还有怎样在深圳那家酒店初识赵芳,更不能说……
       刑警大队长的耐心终于走到了尽头,他最后火了,怒冲冲地说:“方敬业,你在自掘坟墓!别人绑走了权德高,到世界各地自在逍遥,留下你在这里坐黑牢。我们要帮助你,你却执迷不悟……”
       方敬业猛地跳起来,手铐带翻了沉重的审讯椅。他用另一只手掀开身上衣襟,向刑警大队长展示身上的累累伤痕,狂喊道:“你看,你睁开狗眼看看!你们就这样帮助我?我要见你们局长,见江汉市长!见不到他们,你休想让我说一个字!”
       方敬业被带走了。刑警大队长责备李春阳:“现在对刑讯逼供抓得好紧,你怎么还在搞?”
       李春阳说:“天地良心,我们一根指头也没动他,可能是他和同监的人打架,想赖到我们头上。你刚调来江汉不久,不知道这里人生性好斗……”
       刑警大队长说:“今天已经是案发第五天了,市领导催得这样急,我们必须另找破案路子。方敬业没有参与作案的直接证据,我们对他的羁押已经超时了,应该放他出去。”
       “放他出去?”李春阳不情愿。
       “放他出去。只有放他出去,才能通过他追寻线索。”
       你们想也莫想,
       别自找没趣
       方敬业实在太困了,自从进了黑屋,他就没能再合上眼。那两个眼皮就跟糊了胶水似的,粘在一起就分不开了。他刚要睡着,脚下忽地钻心一疼,他缩回脚一看,脚底又被刺了一针,鲜血在袜子上又濡成一块红斑,先前几个相同的血斑已经发黑。他怒目圆睁,盯着坐在地上打牌的那四个人,他们却满脸无辜,全神贯注于自己手中的牌,像是完全不知道他这边发生的事。
       已经两天两夜了,方敬业没睡过连续10分钟以上的觉,这四人轮流换班地整着他,哪怕是在半夜。只要见他眼睛闭上了,五分钟后,就会被其中“值班”的整醒,不是手掐就是针刺,再不就是捅鼻孔儿。开头几次,方敬业火冒三丈,一睁眼就要打人,可这四人都是一脸无辜,或者都在蒙头大睡,不知是哪一个下的手。他向离自己最近的人动手,其他三人就一齐跳起来,四个人打他一个。
       这四人都是会家子。方敬业关进来后,他们接着也被送了进来,一进来就向方敬业找茬,抢他的饭吃,不让他睡觉。方敬业一忍再忍,他们却步步紧逼,方敬业退无可退,提出单挑,一个对一个打,对方爽快答应。于是小小监房成了演武场。对方各人都有一手,大、小洪拳,黑虎拳,均颇见功底,方敬业拿出在部队所学的擒拿格斗术,全力应对,这四人一个个全被打败,恼羞成怒之下,四人一拥而上,把方敬业打倒在地,狠狠修理了一番。从那以后,每次打架,这四人都是一拥而上。
       方敬业知道这都是李春阳的安排,因为每次闹起来,动静大了,监管干警不得不走过来管一下,每次都是训斥他方敬业。
       听他们互相招呼,领头的那个叫做毛子。毛子身上隐隐有股烧碱和草竹的混合气味。方敬业对他说:“你是江汉造纸厂的吧,我是汉州造纸厂的,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是同行,何必跟我过不去?”
       毛子冷冷一笑,说:“就是要跟你过不去!谁不知道你是汉州造纸厂的,权德高的狗腿子?你也会有今天?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权德高大恶得大报,你狗腿子小恶得小报……”
       方敬业心中一紧,抓住他手臂,急急地问:“权德高得的什么‘大报’?快告诉我!”
       毛子甩开他的手,说:“一个大活人、大当官的,几百个警察把江汉、汉州翻了个底朝天,连根毛也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不是‘大报’是什么?说不定哪,这狗日的已经被大卸八块,丢进长江喂了王八,也可能像狗一样,被人绑在黑屋子里,学一声狗叫,人家就给他一口饭吃,还可能是他玩女人太多,被人捉住割了卵蛋,他无脸见人,躲起来了……哈哈,快活!什么时候我们江纸的厂长也被这样整整,那才过瘾!哈哈……”
       方敬业气愤难当,当胸给他一拳,骂道:“放你妈的狗屁!”
       毛子和那三人一齐扑过来,围住他拳打脚踢。他急红了眼,情急拼命。一个叫大头的小子从背后抱住他的腰,他一矮身,大头整个身子朝前一溜,过了他的头顶,他抓住大头腰带站直身子,把大头头下脚上抱在胸前,恶狠狠地说:“再打?再打老子就用这狗日的大头捣地板。”
       毛子点着方敬业的鼻子,狠狠责问:“你又要害一条命?你以为自己冤枉吗?臭小子!你换了保险杠就能逃得了?”
       方敬业周身一震,如兜头浇了瓢冰水,火气没了,力气消了,大头以手撑地,双脚在他胸前猛地一踹,就势翻一个跟头站起。方敬业踉跄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软软坐下来。
       去年11月8日,方敬业永远记得这一天。那天,权德高到江汉市区会一个朋友,喝酒喝到晚上九点多与之分手。他把方敬业赶到副驾驶座上,亲自开车回汉州,他把车开得飞快,刚出市区不久,就撞翻了路边的一辆人力三轮车。
       两人下去一看,麻木车已被撞散了架,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躺在路边,一动不动。权德高上去试试妇人口鼻,像是已经没了呼吸。骑麻木的是个约五十岁的男子,被撞得躺在路边沟里,方敬业上去抱住他使劲摇晃,狂喊“叔叔,叔叔”,这人脑袋耷拉到胸前,毫无反应。一下子两条人命!方敬业急得哭了。
       权德高却说:“嗬嗬!哭有什么用?反正人已经死了,趁着没人看见,赶快走吧!”
       
       “走?”方敬业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跟随权德高以来,第一次说了个“不”字:“权老板,肇事逃逸,是刑事罪,应该报警。”说着拿出手机拨打。
       “报警?报你个头!”权德高一把抢过手机,“我酒后开车,不也是刑事罪?”
       “那……”对方到底是一言九鼎的领导,服从的天性使方敬业犹豫了。
       权德高接着说:“这地方的人刁蛮无理,即使警察在跟前,他们也要围上来把我们两个活活打死!别罗嗦了,快走吧!你开车。”
       江汉人人习武,民风剽悍,方敬业是深知的。权老板的话就是命令,何况他对自己恩重如山!方敬业立即卸掉车牌,按权德高吩咐,连夜驾车向南狂奔。
       第二天中午,方敬业驾车跑到了深圳。入住时,权德高请接待小姐把入住时间登记为昨天晚上10点钟,接待小姐为难地说:“不行的哪,老板。这违反规定……”权德高把1000元人民币从柜台上推过去。
       两个接待小姐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又说:“我们是电脑登记,很不好改的哪……”
       权德高又推过去1000元。
       一个接待小姐把两沓钱扫入抽屉,另一个立即坐下“劈劈啪啪”敲起键盘来。
       一位穿大堂经理服饰的女孩走进柜台,问接待小姐:“什么事情?”
       接待小姐站起来,指指柜台外的权德高和方敬业,汇报说:“这两位客人的入住时间登记错了,要修改一下。”
       大堂经理把脸转向权德高和方敬业,方敬业顿时呆了:好一位气质可人的漂亮姑娘!只见她肌肤晶莹,文静而略带羞涩,一双大眼睛里波光流转,叫人心旌神摇。一张口,抑扬有致的广式普通话如唱歌一般好听。“对不起,两位先生。”她说,“原始登记不能修改,要修改必须书面写出充分理由,报总经理批准。”
       在这样的姑娘面前,最粗鲁的莽汉也会服服帖帖。
       方敬业看到,自己的老板权德高两眼发直,呆呆地盯着这位大堂经理,喉咙里“嗬嗬”发响,说不出一句话。方敬业看他失态,连忙一扯他衣袖,拉他坐到大堂沙发上。
       大堂经理走入柜台后的小门,消失了。权德高仍呆呆注视着那扇门。方敬业捅捅他,问:“怎么办?入住时间改不了,是不是另换一家酒店?”
       权德高回过神来,兴奋得两眼放光,站起身在方敬业面前来回走动,下达指示:“不走!就住这里。你去!去找这个大堂经理,我要她,要把她带回汉州,花多少钱都行,一定要给我办到!”
       方敬业觉得老板昏头了,这样漂亮的姑娘,嫁什么样的大款不成?会跟你这年近五十,体态臃肿的小老头到汉州那小地方去?但老板的指示就是命令,方敬业服从惯了,以往这类事都是他出面,他知道该先找什么人。他来到酒店桑拿房,向妈咪打听大堂经理。妈咪嗤之以鼻:“想也莫想哪!她叫赵芳,大学生,眼光高的哪。多少大老板打她的主意,都弄到灰头土脸,你们莫自找没趣的哪。”
       方敬业早知道是这样,回来向权德高复命,权德高骂他一句“笨蛋!”命令道:“修你的车去吧。一定要消灭所有事故痕迹。”
       方敬业检查爱车,发现只有保险杠上被撞出一道凹痕,其他地方毫发无损,便开车出去找定点维修厂家,好不容易跑到广州,才找到正宗保险杠,于是换装上车,把原车保险杠切割分解,亲眼看着将其回炉销毁。
       他在广州忙了好几天,才返回深圳那家酒店,去敲权德高的房门。权德高住的是套间,他在客厅里向权德高汇报,看见茶几上放着电脑打印的住宿发票,入住时间正是11月8日晚上10点,再看卧室床上,慵懒地躺着一个女孩,竟是赵芳!
       佩服啊!佩服!圣洁、高傲的赵芳为什么上了权德高的床?而且还跟他来到了江汉?方敬业不问不管,他只觉得认识赵芳是自己的最大荣幸。撞人逃逸、销毁证据的犯罪感觉,全因认识了赵芳而被抛到一边。
       从深圳回来后,方敬业曾听司机们议论过江汉“11.8”车祸案,听说是一死一重伤,那个妇人死了,而那个被撞到路边沟里的男子被救活了。从刹车车印上看,只知道肇事逃逸的是小车,其他一点线索也没有,警方束手无策。但是毛子今天提起“换保险杠”,显然表明他已经知道是自己的车肇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与权老板失踪有关联吗?
       方敬业歪倒身子,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苦苦思索。蓦地,脑子里灵光一闪,回想起有一次他单独驾车经过那段路时,记起那晚的车祸惨相,心中不忍,曾经专门调头去买了祭香、冥币和草纸,回到这里焚香烧纸,拜祭那位可怜的亡妇。莫非因此被人发现,从而报复绑架了权老板?不对,我是司机呀,他们该找我算账才是,为什么向权老板报复?他们怎么知道是权老板开的车?
       印象中,近几天还有人提到过“保险杠”。方敬业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白发飘飘的老头,他实际年龄大约只有五十岁,却已是满头白发,在不蜀楼前为自己“擦车”。当时就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在哪里见过呢?他仔细回想,终于,这个小老头的形象与另一个人的形象重叠了。那个当时被撞进路边沟里被方敬业抱着使劲摇晃喊“叔叔”的人!他当时在昏迷之际,意识微弱中也许能听到权德高与方敬业的对话。不是这样,还有谁能知道是权德高开的车呢?
       寻仇,加上“活金库”,这两个因素合在一起,谁都会不顾一切铤而走险。权老板失踪的原因找到了!但是,能对警察说吗?
       “哐啷啷”一阵金属撞击声。监管干警打开铁门,喝说:“方敬业,拿好自己的东西,出来。”
       
       肉体接触多了,
       便有了反应
       来接方敬业的是蒋玲儿。
       权德高自从有了赵芳后,便把蒋玲儿丢在了一边。
       大年三十那天,权德高把方敬业派去陪她。方敬业听权德高的话,就像在部队听连长的话一样,老老实实去了。
       蒋玲儿是艺校学生,能歌善舞,活泼开朗,与赵芳相比各有千秋。赵芳沉静、温柔,方敬业与她在一起通身舒泰,与蒋玲儿在一起却没这感觉。方敬业带蒋玲儿划船,上湖心岛赏梅,都是在执行任务。蒋玲儿却喜不自禁,一路上笑声不断。晚上,他们在汉州大酒店吃饭,喝XO,唱卡拉OK,跳舞,深夜12点,他送蒋玲儿回到家里。客厅里温暖如春。蒋玲儿洗了澡,身穿睡衣,秀发披肩,酥胸半露,又开了瓶葡萄酒,与方敬业坐在沙发上对饮。
       “权老板为什么叫你来陪我,知道吧?”蒋玲儿问。
       “知道,”方敬业说,“他想让你走了。”
       蒋玲儿说:“他早就让我走了,但我有样东西还没得到,我不愿走。”
       “什么东西?”
       “我在电话里对他大哭大闹,要得到这东西才走,他就把这东西给我送来了。”说完这话,蒋玲儿直盯着方敬业。
       方敬业惶恐了:“你是说,这‘东西’就是……”
       “就是你呀,傻瓜!”蒋玲儿一头扎进方敬业怀里,抽抽噎噎哭起来。“积粮湖对面的那个女人一来,我就想走,谁愿意赖着这个死老头?我要的分手费,他也答应了,我要把你带走,他却死活不干。这回趁着过春节,我给他打电话说,‘你不叫方敬业来,我就到你家里去!’他这才慌了,答应让你来陪我。我的心早就在你身上,可我过去,只能用望远镜看你……”
       自己又被一位美人用望远镜观察,惭愧!方敬业暗自叹息了一声。蒋玲儿搂着方敬业的脖子,絮絮叨叨地叙述着思慕之情,在他身上像猫一样扭动撒娇,哭一会,笑一会。她说:“权老板以前那个司机小杨,总是色迷迷地偷看我,看得叫我烦!其实哪个男人不是那样看我?只有你不一样,开车就开车,目不斜视,跟我说话也大大方方,一本正经,只有偶尔眼里一点闪光,证明你还是喜欢我,我就爱这样的男人……”
       “嗯,嗯。”方敬业口里应付她,心里却在想着赵芳,怀里这个人要是赵芳该多好!
       
       “湖对面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蒋玲儿突然问道。
       “不知道。”
       “她是不是比我漂亮?”
       “没注意。”
       “她勾引过你没有?”
       那绝对不是勾引!方敬业心里大叫,嘴上回答:“没有。她不是那种人。”
       “没有勾引过你,你怎么对我像木头一样?”蒋玲儿突然发怒了,仰脸命令,“吻我!”
       方敬业于是俯下头吻她。
       “好好吻我!”
       方敬业于是好好吻她。
       她还是不满意,训斥道:“你的手剁掉啦?摸我!”
       方敬业于是摸她。肉体接触增多,他有了男人的本能反应。她开始哼唧起来。不知不觉中,两人的衣服都褪得精光。
       蒋玲儿的撩人玉体呈现在面前,敏锐的感官却害了方敬业:扑入鼻中的不是赵芳的体香,撩动耳膜的也不是赵芳的软语娇喘!他顿时像扎了钉子的车胎一样泄了气。他惶恐不已,努力不去想赵芳,却做不到。
       蒋玲儿的失望无法言喻,责怪他:“你在外边玩得太多了吧!”帮助鼓捣半天,他仍然不能勃起。
       蒋玲儿最后泪流满面,骂道:“你还是个男人?滚!”
       方敬业狼狈地穿好衣服,滚了。
       但方敬业毕竟和她有过肌肤之亲。
       方敬业要先回家看看父母,蒋玲儿训斥道:“你要吓死两老吗?尿泡尿看看自己,你还哪有个人样?给他们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平安就行,先到我那里休息几天,再去看他们就晚了?”
       蒋玲儿不由分说,叫了辆的士,将方敬业拉回积粮湖畔汉州一侧自己的别墅里,让方敬业洗了个澡,再叫他光着身子趴在沙发上,云南白药、正红花油之类,在他身上乱喷乱抹。
       “明天到医院检查,看有无内伤。”蒋玲儿不容置辩地安排。
       方敬业虽觉周身疼痛,却认为并无大碍,说不用去医院,明天还“有事”。
       “有什么事?要去找你那个赵芳是吧?你不告诉我她的名字,我还不是查出来了!她把你耍了,小子!她拿着那10万元钱,又提着权德高这个大金库,溜了,你找得到她吗?”
       “不,不是你说的那样。”
       “什么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怪不得你在我跟前当‘太监’,是你记着这个小狐狸精!她和你在机场路上亲嘴,先把你弄得神魂颠倒,那天晚上再引诱你离开权德高,进了她那个淫窝……哼!你急急慌慌找权德高的时候,她已经拿了钱,与她的面首带着权德高,不,根本不用带他,先拿到他的金卡,逼他说出密码,再把他弄死,销尸灭迹,然后溜之大吉。她在澳大利亚晒太阳,把你当笑话讲,你却还在傻乎乎地想她,为她说好话,你,你真是不知好歹——”蒋玲儿说着,流下了两行泪。
       “赵芳绝不是这样的人。”方敬业仍替赵芳辩解。
       蒋玲儿气得抄起软垫打他的头,边打边骂:“猪!猪!猪!”方敬业不挡不躲,她打了几下不打了,把软垫一甩,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抽抽噎噎地哭起来,边哭边诉说:“那个李春阳,一身汗臭味,官架子十足,熊样!不是为你,我看都不看他一眼。可我低声下气地请他吃饭,陪他喝酒,求他放了你,说你是无辜的,还保证你绝对不离开汉州和江汉两市,他才放你出来……可你给我的报答是什么?你一出来就要去找那个狐狸精,害人精!你一点好歹都不懂,你简直不是人。你不光不是男人,你还不是人!不是人……”
       方敬业从沙发上滚下来,挨着她坐下,搂住她的纤腰,摩弄着她的耳鬓,轻轻说:“我不是去找赵芳,我要去找权老板。权老板对我恩重如山,对你也不错,我必须早一点救他出来……”
       蒋玲儿说:“那么多警察找他都找不到,你能找到?”
       “警察搞错了方向。我是当事人,我知道该从哪里入手调查,可他们不听我的。”
       “权德高要是已经被害死了呢?”
       “那我也要找出真凶,为他报仇!”
       “真凶一定是赵芳!”蒋玲儿咬牙切齿地说。
       “不……”方敬业本要说“不是”,一迟疑改为,“不要先下结论,拿到证据再说。”说着,他伸嘴压住蒋玲儿的红唇,不让她再说话……
       次日清晨,蒋玲儿从朦胧中醒来,伸手摸向枕边,却摸了个空,睁眼一看,身边已没了方敬业。她急忙下床,楼上楼下寻找,没有!开门出去看,小区里静悄悄地,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不远处樟树下停有一辆面包车,车里好似有人。
       她走过去拍拍车窗,两个男人正在车里打瞌睡,突然被惊醒,方向盘后的那位摇下车窗,问道:“有什么事?”
       酣睡后的口臭熏得蒋玲儿倒退几步。她警惕地问:“这里是停车的地方吗?一大早你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那人还没完全清醒,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接,接人……”
       蒋玲儿说:“接什么人?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快滚!要不我叫保安了。”
       后排那人打开车窗,伸出警官证,说:“走开!我们正在执行公务。”
       公务?蒋玲儿恍然大悟:原来是监视方敬业来的。她冷笑着问:“你们守了一夜吧?”
       那两人对望一眼,没有回答。
       蒋玲儿抄起身边一盆花,“砰”一声砸在车上,骂道:“笨蛋!连个大活人也守不住。”
       方敬业的脖子
       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
       太平镇郢都大酒店第六层楼上,方敬业包了间客房,架起望远镜,居高临下观察不蜀楼的动静。这是他在号子里就已想好的地方。太平镇他再熟悉不过,郢都与不蜀楼仅一街之隔,是最合适的观察位置。
       不蜀楼的孙五木老板,与那个钱老板肯定是一伙的。权厂长常来太平镇,他们肯定熟知他的“开处”嗜好,于是精心策划了这次绑架。李春阳被个人恩怨蒙住了眼睛,只凭那10万元钱的线索,紧盯住赵芳不放。事实可能是赵芳家有急事,急需用钱,权老板答应在21日那天给她存到账上,她第二天到银行取了钱就回家办事。她临走前或许打过方敬业的手机,但方敬业那时已经回到厂里,被张强常务副厂长当面痛骂,手机、奥迪车钥匙都被收走。张强没用过手机,手机铃响了,他也不会接。也许她也打过权老板的手机,但此时权老板已被绑匪控制。这样,她才会音讯全无。
       权老板生,要赶快救他一条命;死,要查出真相,把害他的人绳之以法!
       方敬业盯紧不蜀楼,他要顺藤摸瓜,他认为这是查找真相的最有效途径。
       整个白天过去了,方敬业一无所获,但他有耐心。在部队搞潜伏训练,他曾创造过24个小时不挪动的记录。他知道,耐心越持久,获胜机会就越大。夜幕降临,桑拿街上的霓虹招牌一个接一个抛起了媚眼,一辆辆豪华轿车驶来,一个个衣冠楚楚的体面人走出,“篷”“篷”关车门的声音不断传来。不蜀楼前也停了两辆车,楼下餐厅里人影晃动,正在摆酒席,门厅里亮堂堂的,小姐们穿梭一般拿酒端菜。
       忽然,两个熟悉的人影走近不蜀楼,推开玻璃门,走进门厅拦住小姐说话。灯光下看得很清楚,这两人一个是毛子,一个是大头。方敬业心中骂道:真他妈警匪一家!老子刚出来,这俩混蛋也出来了。只见小姐向内门指了指,毛子二人便进到里间不见了。
       不一会,只见孙五木带着他俩匆匆走出大门。毛子和大头手里都提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他们来到街上,向东边走去。
       方敬业急忙出门,飞奔下楼,向孙五木他们行走的方向追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三个疾步而行的男人很好辨认,方敬业不一会就追上他们,远远跟在后面。很快,孙五木三人走出长街,隐入镇边的黑暗里。
       方敬业急步紧跟上去,发觉脚下已是一条碎石路,他保持距离跟在后面,前边孙五木三人一点也没察觉。
       路旁田野里油菜花香扑鼻而来。走了一阵,飘来烧碱和芦草的混合气息,四周越来越亮。方敬业辩认方位,发现已经来到江汉造纸厂后方。不一会,江纸后院红砖围墙出现在面前,围墙里露出堆成小山似的芦苇和茅草。顺着围墙再走一段,拐一个弯,一盏昏黄的路灯跳入眼帘,灯下是纸厂的后大门。孙五木三人走到大门前,“吱”地一声,推开铁栅门上的小门,挨次跨了进去。
       
       方敬业悄悄闪过去,探头朝里一看,刺鼻的烧碱和芦草气味扑面而来。只见大头和门卫提着那两个蛇皮袋,绕过高高的草堆走向碱池,不见了。孙五木和毛子一前一后走进了大门旁的门卫值班室。
       “师傅,给三伯做‘头七’的东西,大头和屁屁和(音hu)已经拿到碱池边去了。”毛子说话的声音毕恭毕敬。
       “混帐!”回答他的是一阵训斥,“叫你们进派出所,让小禽兽吃点苦头就行了,你为什么提保险杠的事?”
       方敬业在大门外听得此人喝叱,又惊又喜。他不就是那个钱老板吗?好家伙,终于找到你了!
       毛子低声嗫嚅说:“我恨,恨小禽兽害死了三伯……”
       方敬业诧异不已:他们说“小禽兽”,自然是骂我,可我害死了哪个三伯?
       “啪”的一声,大概是毛子挨了一耳光,接着又是钱老板的怒声训斥:“闭嘴!你这一说,不是明白告诉小禽兽怎么找我们吗?”
       果然不错,他们就是为车祸复仇而来。方敬业想。
       孙五木悠悠的说话声响起:“亏得四哥一向疼你,你却做这种傻事。快,向师傅认个错。”
       “咚咚咚”三响,像是额头碰地。毛子的声音说:“师傅,我错了。”
       钱老板说:“嗯,起来吧。”声调缓和许多,接着说,“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明天,你到省里去一趟,到省人民医院,找马云山医生,他要当面交给你一封信,你拿到后马上赶回。记着!这信不许你拆开看,原封原样交给我,更不能丢,否则……”
       毛子抢着说:“我就在路上撞车死了算了!”
       钱老板说:“错!”声调变得悲怆,“不是你死,是你五叔和我两人一起死!我们已经发过誓,这封信里的信息如果泄露,我们就抱在一起跳碱池,尸骨无存!”
       方敬业听得吸了口凉气。碱池是用来制作造纸原浆的池子,也叫原浆池,是将浓度31%的烧碱倒进池里,再投入芦苇、草竹沤化成为造纸原浆。一般纸厂碱池仅有一米来深,但江汉平原地皮金贵,碱池往往深达两米以上。钱老板此时说跳碱池,表明这里碱池和汉州造纸厂一样,都深达两米多,那就像跳进了沼泽地,再也不可能出来。什么信如此重要,拆封或丢失会令这两个亡命歹徒自跳碱池?与权老板失踪有关吗?方敬业急盼他们谈谈权德高,只有得到他们绑架权德高的细节,才能报警抓他们。如果没有证据,即使把姓钱的扭进派出所也是无用。但屋里三人却没有提权德高,只听钱老板说了声:“走,去给姐夫做‘头七’。”接着三人出了值班室,走向碱池,消失在大草堆后面。
       方敬业抓住铁栅门上的小门,使劲上提,尽量使小门不发出声响,轻轻推开,然后迈了进去,蹑手蹑脚走到大草垛边,伸头往里一看,大片碱池呈现在面前。
       江纸是按照汉州造纸厂的模式建起来的,后院碱池足有十个足球场大,碱池四周是堆码芦苇、茅草的垛区,碱池中人行横道纵横交错,把整个碱池分割得如同一张大棋盘。和汉州造纸厂一样,这里也是为节省开支,不仅后院门卫值班只放一人,人行横道上的路灯也全部省去,只在碱池四角各立一灯,勉强照明。此时一眼望去,池里原浆浆面上映出些微的黄光,过道上零星堆着白日里未投尽的茅草,小风一吹,草叶瑟瑟作响,阴惨惨如野地里的坟丘。
       方敬业放眼寻找钱老板几人的身影,突然,左前方草堆与碱池之间,亮光一闪,燃起一团火光,火光边人影晃动,隐隐传来说话声。
       有人点火!这还了得?纸厂后院绝对禁止烟火,谁人不知?方敬业转念一想,这里除了钱老板他们几人,再没有别人。他们搞什么鬼?他从大草垛与围墙之间的走道快步走过去,到了与下一个草垛的防火间隔处,绕进去探头一看,顿时明白了。
       只见碱池边一个脸盆大小的新挖地坑里,跳动着一团火光,钱老板面向地坑跪着,手拿三根香正在火头上点。毛子、大头、屁屁和(大概是门卫)各拿一个灭火器,守在钱老板身后。钱老板点燃香之后,把三支香并排插在地上,然后双手合十,眼望火坑前黑魅魅的碱池,声音哽咽说:“姐夫,你离去已有七天了,小弟钱四水,来给你做‘头七’,向你磕头,给你送行。”说完恭恭敬敬伏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毛子走过来,从蛇皮袋里拿出纸糊的电视机、小汽车、别墅,以及纸钱等祭品,钱四水一一放在火上烧。
       原来这是在给亡灵做“头七”仪式。看来这个七天前才死的——钱老板的姐夫是纸厂职工。很多纸厂职工因为与厂子感情深厚,死后都把骨灰抛撒在碱池里,汉州造纸厂不少职工死后也是这样处理骨灰的。钱老板名叫钱四水。好了,知道你名字就好办多了。你钱四水也真大胆。碱池区绝对禁止烟火,亲属们来碱池边吊祭亲人,一般都是把祭品直接抛入池里,哪敢点火?
       “头七”,七天前是哪一天?方敬业心中默算,不禁一怔:七天前不正是3月21日吗?就是钱四水绑架权厂长的那一天……
       突然,方敬业只觉脖后一紧,被一只大手死死掐住,接着是一声暴喝:“小禽兽,找死来了!”
       孙五木!方敬业身子一扭,想摆脱掉他的手,可他那手像一把大铁钳,反而把方敬业后颈扼得更紧。方敬业哪里挣扎得动?周身血液上涌,几乎把脸皮都快胀破了。
       钱四水矍然一惊,立即转身站起。毛子反应奇快,端起灭火器,“扑——”一股白粉喷出,盖灭了地坑里的火头。四人一起面对被孙五木掐住的方敬业,都是又惊又怒。
       毛子飞脚踢向方敬业胸口,口里骂道:“小禽兽!”方敬业被孙五木箝住后颈下压,弓身朝地,毛子这一脚上踢,正对准他胸口,如果踢实了,哪还会有命?方敬业死里求生,“呀——”暴喊一声,劲力突然爆发,挣脱孙五木的铁手,身子向右一侧,毛子一脚斜斜踢在他胸前,从胸肌上滑过。方敬业就势仰倒在地,使一招“勾蹬腿”,右脚勾住孙五木脚后跟,左脚抬起照他膝盖蹬去,孙五木闷叫一声向后倒下。
       钱四水连忙上前扶孙五木坐起,为他按揉膝部,骂道:“小禽兽!五弟刚才要是不放手,你哪挣得脱?你却使毒招报复。给我狠狠打!”
       毛子三人“呀呀”怪叫,一齐向方敬业扑来。方敬业飞身跃起,手脚并用,虽挡住了面前的拳脚,后背后腰却也结结实实挨了几家伙,但他知道今天已陷身狼窝,面前三人均非弱手,而他们的师傅钱、孙二人更是非同一般,自己今天凶多吉少,甚至被他们投入碱池,无声无息地消失都有可能。自己死了事小,而权厂长失踪真相难明,赵芳就要大受冤屈。想到赵芳竟要披头散发在铁窗里煎熬,受尽屈辱,方敬业顿时身如火炙,势如疯虎,招招势势用尽全力,不一会,对方三人个个受伤,累得气喘吁吁,竟让方敬业占了上风。
       钱四水骂道:“不中用的东西!”放下孙五木,直朝方敬业走来。方敬业一怔,知道必须逃了,于是挥拳击向钱四水面部。他这一招本是虚招,是想借这一拳,令对方闪避或应招,再出“鸳鸯腿”,双脚连环踢打对方,不管踢得中踢不中,自己转身就跑,令他们追之不及。哪知钱四水眼睛都不眨,伸手一把紧紧抓住了他的拳头。他忙收拳回拉,明知挣不脱,却是要借对方之力拉起上身,继续使“鸳鸯腿”,踢对方裆部。他左脚刚刚撩起,钱四水像早已料到他这一招,头不低,眼不看,捏他拳头的那只手突然一松,另一只手向下一抄,捉住了他先踢上来的“鸳腿”脚踝,朝前一送,而他后踢上来那只“鸯腿”此时已然离地,于是他全身悬空。
       好一个方敬业!眼看就要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他败中求胜,急忙收腹,一个漂亮的后空翻,满拟双脚能够先落地。哪知就在他脚尖刚一触地之时,钱四水身子一矮,一个扫堂腿,勾住他双脚轻轻一带,他整个身子“扑通”侧摔在地,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钱四水的脚已经伸了过去,踏住了他的脑袋。
       
       钱四水哼哼冷笑:“小子,服不服?”
       方敬业被踩得头骨欲裂,却丝毫不屈,愤怒地说:“不服!就是不服!你黑社会逞什么凶?总有国法制裁你。”由于颌骨被挤压,这几句话说得含混不清。
       钱四水说:“你还知道国法?你们撞死了人一走了之,怎么没想到国法?”
       方敬业说:“污蔑!我们什么时候撞死了人?你拿证据来。”
       孙五木及毛子三人一齐愤怒叫嚷:“不要脸!做的坏事不认账。”“证据被你们销毁了!”“跟他说什么说?丢进碱池里算了。”
       方敬业说:“我知道,你们滥用私刑,权厂长就是被你们这样丢进碱池里了。”其实他并不知道这帮人把权德高怎么样了,这样说的目的,只是激一激他们,想探知权德高的下落。
       钱四水哈哈一笑,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把权德高丢进碱池了?”
       方敬业说:“你把他怎么样了?把他交出来!”
       钱四水说:“你是什么东西?敢叫我交人!”
       方敬业说:“你不交出权厂长,警察就会找一个女孩的麻烦,害了这女孩!”
       孙五木揉着腿站起来,听得这话,说:“你一个禽兽,还会关心别人的命运?”
       毛子“哧”地一笑,说:“这女孩能被你关心,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敬业在地上扭动身子,要从钱四水脚下把头抽出来,跟他们拼命,却换得钱四水脚下加力。他颈骨“咯咯”直响,两边脸颊、耳朵在钱四水脚底和地上磨得钻心般疼痛。方敬业不管不顾,双手乱抓,双脚乱踢,身子不住扭动,喉咙里“嗬嗬”有声,挣命一样说:“放、放屁!她是个好女孩。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孩……”
       “哦?她是谁?”孙五木看他那副在人脚底还要拼命的样子,不由得问。
       “不,不告诉你们,你们,不配听她的名字。”方敬业嘴里说着,仍不停挣动。看上去如果钱四水脚下再不松,他会把自己脖子生生扭断。
       钱四水叹口气,说:“是个硬小子。”拿开了脚。
       方敬业腾地跳起来,一头向钱四水撞去。钱四水朝旁一闪,方敬业撞势不减,“腾腾腾”仍朝前冲,一直冲出对方的包围圈,跑上了碱池里的人行通道。
       原来他是要借此机会逃走。今天这形势再也讨不了好,只有留住自己一条命冲出去,才能继续追查他们的犯罪事实,保护好赵芳。从后大门出去肯定不成,大门外一片漆黑,他们追上后可以任意处置自己,只有笔直从碱池中冲过去,跑到前边厂房区,那里工人正在上班,他们再恶,也不敢追上来公然加害。
       人行通道有一米多宽,此时光线虽然昏暗,灰白的水泥路面与黑呼呼的池面形成反差,仍可辨认。方敬业急跑一阵,身后钱四水一帮人果然没敢追来,于是放慢脚步,谨慎行走。通道上零星堆放着芦草,有时达一人多高,必须扒在上面小心翻过去,稍有不慎,一个失足跌进碱池,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副好好的男儿身躯说没就没了。
       前边光线越来越亮,已快走出碱池区,方敬业心中欢喜,急跑起来。前边又是一个大草堆,他像前几次一样,上去就把顶上茅草往碱池里掀,草堆稍矮一些,他爬上去像溜滑梯一样朝前溜。抬头一看感觉不对,前面黑乎乎的,哪有道路?原来这是一个“丁”字形路口,吓得连忙转身想爬回去,举手回抓头顶草捆,一个个草捆却跟着滑落,把他压进碱池。
       方敬业大骇,冰凉的碱液如死神咬住了他的脚腿。他双手乱扑乱抓,抓来几捆草,平扑上去,以减缓下沉的速度。他脑里闪过一个念头:怪不得钱四水他们不追,他们知道碱池里的通道如迷宫一样,夜里更加难找生路!对死神的恐惧促使他声嘶力竭地狂喊:“救命呀!有人掉进碱池了,救命呀……”
       “咚咚咚”一阵脚步声,一个黑影跑过来,边跑边问:“谁?这么晚来干什么?”
       方敬业连忙回答:“是我!是我!快,快救我!”
       那人拿了根长竹竿,跑到跟前把竹竿伸向方敬业,方敬业死死抓住,那人一用力,把方敬业拉回岸上,扔下竹竿,拉着方敬业就跑,边跑边说:“快,快去用清水冲洗。”
       烧碱沾上皮肤后,最有效的急救措施就是用清水冲洗,否则烧碱会很快渗入肌肤,鲜活的肌体被烧灼、碳化,变成黑焦炭一样,彻底坏死。
       方敬业脱掉衣裤,只穿一条裤衩,让这人拿起水管,照着身上沾及碱液的腿脚、双手好一阵猛冲猛洗,直冲得皮肤发白。这人放下水管,这些部位很快恢复了红润。
       这人一脸严肃地说:“小伙子,看你这样,不像是偷东西的。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方敬业早已想好了答词。他向后大门方向一挑大拇指,说:“我跟钱四叔从后门进来办事,他叫我去前边镇上买点东西,我贪走近路,所以掉进去了。”
       这人咧嘴一笑,说:“原来钱四哥在后面。我刚才看见那边有火光,打电话到后门门卫又没人接,正想过去看看,刚走几步就听你喊叫。我要是像屁屁和那样,老是喝酒睡大觉,你今天哪,嘿嘿!一条小命是没有了。”他边说边走进前场值班室,拿来一套旧工作服,一双旧工鞋,给方敬业换上。
       方敬业“扑通”一声向他跪倒,说:“恩人,您今天救了我一命,您贵姓?我今后一定报答!”
       这人哈哈大笑,拉他站起,说:“这算个么事?小事一桩!我还不是掉进去过?是钱四哥救起来的,我报答了他什么?对了,今天又不是钱四哥当班,他来干什么?”
       当班?原来钱四水是这里的职工!方敬业说:“他来这里,烧点纸……”
       这人面色立时凝重,低沉地说:“啊,是拜祭他姐姐。”
       钱四水嘴里拜的却是他姐夫呀!那么是他姐姐先走一步,骨灰撒在碱池里,而他姐夫七天前才走,面前这人还不知道,所以以为拜的是他姐姐?可是都在一个院子里上班,钱四水死了姐夫,这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人拍拍他肩头:“小兄弟,快回去换衣服,夜里冷,小心感冒。我这里没有多的衣服,对不起。”
       方敬业千恩万谢离开了,一路小跑,跑出前院厂区,来到街上,找到一家小卖部,打了个电话。
       11.8交通肇事逃逸案,你还记得吧
       “这报案材料你看可信吗?”刑警大队长问道。
       昨晚9点钟,110接到电话报案,报案者称:汉州造纸厂党委书记兼厂长权德高,是被江汉造纸厂职工钱四水,及其同伙不蜀楼老板孙五木,外号毛子、大头的混混等人绑架的。只有抓捕这几人,才能找到权德高下落。报案者是个青年男子,不愿报姓名,说话像是故意含混不清。警方查到报案电话,是从江纸门前的一个电话亭打来的。电话摊主说,当时天黑灯暗,打电话的人又有意不让看清其相貌,只看到他穿一身纸厂工作服,大约二十六、七岁。
       数日来,类似线索得到了数十条,“3.21”权德高失踪案破案专班一一排查,有的已经证实没有价值,有的还正在查。这个线索当然也要认真对待。
       李春阳坐在办公桌后面,慢吞吞回答:“嗯,报案人穿纸厂工作服,大概就是纸厂的,举报自己同厂职工,像是有点来头。”
       “钱四水是个什么人?”刑警大队长问。他从省厅调来江汉时间不长,对这里情况了解还不多。
       李春阳说:“这个钱四水可不简单。他早年当过兵,上过援越抗美战场,曾经徒手生擒过三个美国侦察兵,其中一个黑人还是全美知名的职业拳击手。”
       “这么厉害?”
       “是呀,他自幼习武,师兄弟三人,老大叫赵三川,钱四水排行老二,老三是孙五木。”
       不苟言笑的刑警大队长听得这话,也不禁莞尔,说:“赵、钱、孙,这三个姓氏挨序凑到一起就不容易,何以这名字:三川、四水、五木也凑得这样巧?”
       “巧吧?这都是因为他们有一个非同一般的师傅,就是赵三川的爸爸。”李春阳来了精神,站起身在桌后来回走动,眉飞色舞地解说,“赵三川的父亲赵老爷子,在赵三川十来岁的时候,带着他从川西一路东游,这一年来到江汉城关,就是这里,”李春阳食指朝下,点点脚尖,“太平镇。当时恰遇一帮小孩打架,赵老爷子一看就呆住了,只见一个小孩岁数个头都不大,却把对方好几个大小孩打得抱头鼠窜,真是习武的好苗子呀!上去一问,听说这小孩姓钱,就像得到宝贝一样,拉住这小孩的手再也不松,找到他家里,求他父母允许自己收他为徒。这小孩的父母都是老实农民,自身不会武功,听得他愿意教自己儿子,当然高兴,他们早就有意让儿子学点武,以免将来受人欺侮,只是因为穷,拿不出拜师费,才没正式求师。
       
       “赵老爷子于是收下这姓钱的小子,将他改名为钱四水。师傅按自己意愿给徒弟取名,原是武林规矩,父母也不会干涉。看到本地有这么好的习武传统,赵老爷子就不走了,在此安营扎寨,不久又收了个姓孙的徒弟,取名孙五木。赵老爷子这样收徒、取名,是因为他有个心愿。他认为赵家是天下第一姓,他要按百家姓排序,让自己儿子为大徒弟,取名赵三川,然后水、木、火、土、金五行排序,收取钱四水、孙五木、李六火、周七土、吴八金,合起来共六个徒弟,将他的武术发扬光大,横行天下……”
       刑警大队长哈哈大笑:“怪人怪人!可他为什么叫儿子为‘三川’,不叫‘一川’,从第一开始?”
       李春阳说:“赵老爷子认为天公第一,地母第二,所以他的‘川’只能排在第三。他是这样打算,收徒标准又极严,不仅要有习武天份,更要求为人正直,不藏奸,眼睛骨碌碌转,滑头滑脑的,天份再好也不要,可又不能太过老实、呆板,再加上姓氏问题,名字你可以随意改,姓氏你不能给人家改。‘李六火’只能在李姓人中挑。我的一个叔叔就去应试过这个名字,可是因为太老实,没有被选上——‘周七土’只能在周姓人中挑……好不容易才完成收徒计划的一半,‘文革’来了,武术作为‘四旧’,江汉各地武馆被红卫兵冲击得烟消云散,只有这赵老爷子死倔,不肯收竿。红卫兵就来揪斗他,他哪愿跟着走?红卫兵有枪呀,长枪短枪子弹上膛对着他。嘿嘿,把他搞冒了火,一个扫堂腿,红卫兵都没来得及开枪,就倒下一大片。他有轻功,接着‘蹭’一下,跳上了房顶——就跟电视剧里演的一模一样!地上的红卫兵拿着枪照他‘砰砰砰’乱放,他从一个房顶跳到另一个房顶,连跳直跳,最后跑不见了,从此再也没回来。
       “这三个师兄弟,后来一直找他,找到现在也没找见。传说他跑到浙南的大山里面,又收到‘李六火’、‘周七土’这两个徒弟,正在找最后一个‘吴八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刚来江汉时竖竿收徒,江汉的武师哪个肯服,一齐上门向他挑战,他就在门口摆起擂台……”
       “好了好了,留一点以后再说。”刑警大队长打断李春阳,“说案子吧,钱四水的情况你很了解嘛,孙五木既然是他的师兄弟,你认为他们有没有绑架权德高的可能?”
       李春阳又坐回办公桌后,啜了口茶水,慢吞吞地说:“从他们的一贯为人上看,不太可能。他们很传统,虽然抱成团伙,却一向没有违法乱纪的事。打抱不平,打个架是有的,不大会去搞绑架。”
       “人是会变的。现在这社会,什么没有变?老李呀,办案不能死守传统观念。现代犯罪心理学认为:人人都可能成为罪犯。他们经济状况如何?是不是很窘迫?”刑警大队长问。
       李春阳说:“他师兄弟三人原先都是江纸职工,后来被‘一刀切’下了岗,一起凑钱开了这家不蜀楼,赵三川、钱四水返聘回厂上班,每个月三百块钱工资,抽空还去帮人修空调,打零工。不蜀楼平日就是孙五木在管,也进不了多少钱。嗯——,赵三川前些日子还出了个大事。‘11.8’交通肇事逃逸案,你还记得吧?”
       刑警大队长猛地一拍桌子,说:“对!我是感觉赵三川这名字好熟。刑侦科汇报这案子时提到过。他当时被撞成重伤,而他老婆被当场撞死,是吧?”
       “是的。他老婆就是钱四水的姐姐,钱淑芬,也是纸厂下岗职工。由于肇事司机没找到,赵三川治伤费用10多万,都是他们自己凑的,这样看来,他们经济当然窘迫了。”
       刑警大队长说:“那么,这三个人值得调查一下。”
       电话铃响了。刑警大队大队部值班员汇报,刑侦科在分析银行监控录像的时候,一位外勤民警偶然看见赵芳的相貌,认出她是自己的高中同学,父母都是江纸的。
       刑警大队长说:“这下看她往哪里跑!”
       钱四水吃一颗子弹,还能收一副全尸
       省里开来的长途汽车到达太平镇车站,车门一开,毛子第一个跳下来,急匆匆走出站口。忽然,一个小男孩拦住他说:“毛子哥,钱四伯在那边巷子等你。”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巷口。
       毛子看他一眼,并不认识,说:“师傅叫我直接到不蜀楼见他,怎么改地方了?”
       男孩说:“我怎么知道?反正他在那里,叫我过来给你说。去不去归你。”说完,蹦蹦跳跳了。
       师傅的话从来就是圣旨,毛子哪敢耽搁!便急忙往那条巷子走去,刚进巷口,突然右边人影一闪,还没等他看清是谁,太阳穴上就挨了一拳,眼前一黑,直挺挺朝地上倒去。方敬业伸臂接住他身子,把他放倒在地。他在毛子夹克内袋里掏摸一阵,拿出一封信。
       这信使用的是省人民医院公函信封,写有“钱兄亲启”几个字,封口处粘着手写“马云山”三字的纸条,如果撕开封口,必然撕破“马云山”三字。
       “就是它了。”不知这个马医生给钱四水送的什么宝贝信息,封得这么小心。方敬业轻蔑一笑,揣好信,离开了现场。
       他回到郢都大酒店6楼那间客房里,拨通了不蜀楼的电话,同时察看不蜀楼的动静。此时是下午四点多,正是桑拿街上清净的时候,不蜀楼前静悄悄的,没有车,也没有人。
       “您好!这里是不蜀楼,请问您找谁?”听筒里送出女孩甜美的声音,就是那个当日拦住方敬业,不让他上楼找“德总”的吧台小姐。
       方敬业粗鲁地说:“叫钱四水听电话!”
       吧台小姐似乎咽了一下口水,问道:“请问您是谁?”
       方敬业更加显得不耐烦,说:“我是钱四水他爷爷!快叫他来,罗嗦什么!”
       “咯噔”一声,话筒放上柜台的声音,小姐的脚步声远去。
       方敬业手拿电话听筒,望着对面,忽见毛子揉着太阳穴,狼狈地走进不蜀楼,不禁得意地笑了。
       听筒里响起脚步声,接着是一个男子沉稳的声音:“喂,请问您是哪位?”
       孙五木。方敬业拉长声调说:“孙老板,马云山那封信在我手里。你放心,我还没有拆开,你们的机密信息还没有泄露。你们要想原封原样拿回这封信,必须照我说的做:钱四水到公安局自首,坦白交待绑架权德高的事实。等到媒体,报纸或电视台宣布权德高绑架案已破,主要嫌犯钱四水已经自首的消息,我把信原封原样还给你们,决不食言!”
       孙五木说:“兄弟,你何必逼人太甚?”
       “孙老板,”方敬业故做洋洋得意的腔调说,“我这是为你们好,这比我拆信的结果好,这样至少可以保住你的命,你不用陪他一起跳碱池,钱四水的下场也会好一点,吃一颗子弹,你和他的家人还能收一副全尸……”
       “你——”孙五木气得说不出话。
       “你什么你?你们还有选择吗?”方敬业寸步不让。
       “好,好小子,算你狠!你别放电话,我和四哥商量一下,马上答复你。”孙五木放下电话,一阵脚步声远去。
       方敬业好不高兴:略施小计,就叫这两个魔头乱了阵脚。他又看看马云山那封信,捏弄一番,里面薄薄的,似乎只有一张纸。什么信息,能叫他们如此看重?真想拆开看看,但已同对方讲好条件,岂能失信?终于忍住了。
       又一阵脚步声在听筒里响起,接着是钱四水的声音:“小兄弟,你狠,我服了。我同意你的条件,但不是到公安局自首,而是向你自首。约一个地方,我俩单独见面,我向你讲述权德高的事。”
       “钱老板,你想玩我呀?我打不过你,单枪匹马去见你,我还有命回来吗?”
       “你也没有选择,方兄弟。”钱四水的声音平和沉静,“我和五木兄弟碱池都敢跳,什事情做不出来?你还有父母吧?还有个妹妹在上大学吧?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他们想想,如果你敢拆信的话。”
       “你威胁我?”方敬业大叫。汗水从他手心里汩汩渗出,听筒把柄变得滑唧唧的。
       
       “不是威胁,是修正一下你提的条件。我再给你一个优惠条件,到一定时候,我可以让你看那封信的内容。”
       “那我现在拆开看看。”
       “不,现在决不许你看。”钱四水突然怒喝,方敬业吓了一跳,钱四水很快恢复平静语调,“到时候我一定让你看,我说话算数。你昨天晚上在我脚底下拼命也要保护的女孩,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猜的这一个。我只知道你21日晚上去和她单独会过面,我骂你小禽兽,就是因为这件事。”
       这是指的赵芳!方敬业不禁瑟瑟发抖,咬着牙齿说:“你!你敢害她……”
       钱四水说:“她现在有点麻烦。警察传讯了她。”
       方敬业大叫:“都是你们害的!她被警察关起来了?关在哪里?你说,说呀——”
       “冷静点,方兄弟。她只是被叫去问了问话,又出来了,但警察限定她在权德高案破获之前,不得离开江汉市。”
       “她现在在哪里?在哪里?快告诉我,告诉我!你们休想再害她!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方敬业打不过你,也要跟你拼命!”
       “莫激动,小子。她现在在纸厂家属区27幢3号,她自己的家里。别撂电话!你见到她一定不能提起与权德高相关的话题。更绝对、绝对不能让她看到那封信……”还没等钱四水说完,听筒里传来“咔”一声响,方敬业已经撂了电话。
       他全身被烧碱腐蚀得面目全非
       江纸家属区与厂区仅一墙之隔,和汉州造纸厂一样,两个厂都告别了鼎盛时期的辉煌,家属区也是破败不堪,低矮破旧的平房、棚户挤得密不透风。虽然多日无雨,遍地仍是坑坑洼洼的烂泥与积水,走到哪里都能轰起成群的苍蝇。
       方敬业一路走着,一路仰脸查看每幢房子的排号。家属区里很安静,白头老人们呆坐在门口烂泥坑前,向方敬业瞪着混浊的眼珠;学龄前小儿在玩耍嬉戏;偶尔见到壮年男女在门前立杆牵绳搭丝瓜架;更多的人们是聚在屋里打麻将,走到哪里都能听见麻将声。
       也许这是一个圈套?这种地方也是最容易发生罪案的地方。钱四水用赵芳引诱我来这里,而他的人却可以隐伏在任何一家的门背后,看准时机一拥而出,将我活活打死,然后报案说是打死了一个小偷!但是,一想起赵芳,方敬业就什么也不顾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要拼了命去寻找她。
       一直走到快接近家属区后大门的时候,方敬业才看到第27幢,挨户数过去,数到3号房,房门开着。方敬业心头怦怦直跳,上前敲敲油漆斑驳的木板门,轻轻叫了声:“芳芳!”屋里静悄悄的,没人答应。探头朝里一看,与他常见的纸厂老工人家庭没什么两样,家具简陋,却干净整洁。方敬业站在门口巡看房里,他的眼光落在正面墙上并排挂着的两幅大照片上,忽然呆住了。
       这两幅照片都是放大为12吋的黑白半身照,都挽着黑纱。右边那幅是位中年妇人,端庄秀丽,不掩当年风姿,眉目神情一看而知是赵芳的妈妈。方敬业心里叫了声好,这里果然是赵芳的家。左边那幅照片里的中年男子,自然是赵芳的爸爸了,原来赵芳的爸爸妈妈都已去世,照片上都挽着黑纱嘛。方敬业忽觉赵芳的爸爸有点面熟,仔细一端详,不由魂飞魄散——这不是那次车祸中被撞进沟里、方敬业抱住他哭喊摇晃,21日又在不蜀楼前为方敬业“擦车”的那个白发老头吗?他“擦车”时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这样快就去世了?难道是伤重复发不治而离世?
       恍惚中,照片上赵芳的爸爸妈妈忽然活了。赵芳的妈妈眼含无限怨恨,盯着方敬业说:“孩子,把我撞了以后,你怎么就跑了呢?要是抢救及时,我还死不了呀。”赵芳的爸爸眼里喷出火来,愤愤地骂道:“小禽兽,你和权德高一样坏!害了我们,又害我们的宝贝女儿。”
       方敬业颤栗不已,不由自主走到照片前,“扑通”跪倒在地,喃喃地说:“我错了,两位老人家。我给你们磕头请罪。”说完俯身磕头,额头震得水泥地板“咚咚”直响。
       房里光线一暗,门口走进一位姑娘,看见这情形,惊喜地叫了声“敬业”。方敬业没有反应,仍然“咚咚”磕头。姑娘连忙上前,拉他站起身,心疼地说:“哎呀,磕两个头尽点心就行了,你还磕得这样重。”这姑娘正是赵芳。
       方敬业仍恍惚不知所以,两腿发软,站立不住。赵芳拖了把木椅过来,扶他坐下,拿出手绢,擦拭他额头的血迹和灰尘,边擦边说:“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人家需要你的时候,到处找不到你;现在要走了,你又来了……你为什么一进门就磕头?是求我爸妈让你当他们的女婿呀?你磕得这样重,是怕他们不同意吗?”
       方敬业回过神来,看清眼前竟是日思夜想的赵芳,猛一把紧紧抓住她的手,喊道:“芳芳!是你?你没事吧?警察没把你怎么样吧?”
       赵芳说:“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他们问的话才怪气。问我为什么躲起来。我说我躲什么躲?我爸爸突然去世,我在家里守灵守了七、八天,哪里也没去,邻居都可以证明。又问我和权德高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说?”
       赵芳说:“我说是朋友关系。他们还问为什么住权德高的别墅,那10万元钱是怎么回事。我说别墅是权德高借给我的,10万块钱也是他借给我的。他们问我权德高的去向,我说我怎么知道。我前几天就听隔壁邻居议论权德高失踪了,我有思想准备。我不能落井下石,说对权德高不利的话。权德高再坏,对我还是不错的,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过我。去年11月份,我爸爸骑个麻木,送我妈妈到江汉市医院看病,被车撞了……”
       方敬业心头也被“撞”了一下。
       “可恨肇事车跑了,等过路车发现,把我爸妈送到医院,我妈妈已经,已经去了……”赵芳擦了擦眼泪,“我爸爸还有气,可是抢救他需要十几万块钱,爸妈早就下岗,哪里有钱?朋友也都是穷朋友,借都没地方借。我舅舅和五叔他们急得无法。我当时在深圳酒店上班,接到电话恨不得一步飞到爸爸妈妈身边,可是手上没钱,回来有什么用?正巧那天你和权德高不是住进来了吗?权德高直接找我,要我。我说:‘给我十万元钱,我就跟你走。’”
       “原来如此!”方敬业的心悲叹道。
       赵芳没察觉方敬业的神态变化,继续说道:“他转身就去了银行,取了十万元现金给我。我求他给我三天时间再回来见他,他也答应了。于是我马上拿着钱坐飞机回到江汉,到医院就把钱交了,和舅舅一起,在爸爸身边守了两天两夜,看着他动手术,知道他脱离了生命危险,第三天就离开他,飞回了深圳,跟上了权德高。你看,要不是权德高的那十万元钱,我爸爸哪能多活这几个月?”
       方敬业心里被重重地扎了一刀,眼泪不由自主流下来。
       赵芳看他这样,抓住他的手,头靠在他肩上,说:“你这人心真好。一进门就向我爸妈磕头,现在又为他们流泪,他们要是还活着,见了你一定喜欢。你是听说我爸爸去世赶来的吧?”
       方敬业尽量控制住颤抖,问:“爸爸是怎么去世的?”
       赵芳眼泪流下来,说:“是掉进碱池淹、淹死的。”
       方敬业一怔。
       赵芳说:“21日那晚你离开我之后,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深圳酒店里的姐妹打来的电话,说是舅舅打电话告诉她们,我爸爸的伤突然复发,很危险,要我马上赶回去。”
       “从深圳打过来?你就住在积粮湖,这么近,舅舅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方敬业问。
       “舅舅他不知道我就住在他们身边。”赵芳酸楚地说,“我做两面人。对家里人说我还在深圳,连过春节回家都是先飞到深圳,再坐火车回江汉,我就是要家里人看看那张火车票。爸爸妈妈和舅舅,要是知道我在给别人当二奶,绝不会让我再进这个家门。我平时与家里联系,也都是通过深圳的姐妹帮忙转,钱也是通过她们寄回家里。对你和权德高,我说我是广东人,就是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我,我这样骗爸爸、舅舅,还骗你们,我是不是很坏?”
       
       方敬业一把抱住她,吮吸她脸上的泪水,说:“不,不,你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女孩。”
       赵芳接着说:“所以我接到电话,不敢马上往家赶,怕爸爸舅舅疑心我怎么回来得这么快,一直挨到下午,才到市区,拿卡到银行取钱。权德高答应过我,21号之前要给我10万元钱,现在爸爸病重,哪能不用钱?我取到钱就往家赶,哪知爸爸已经用不着这笔钱了……”她擦了擦眼泪,“最伤心的,是我连爸爸的面都没见着。舅舅说,爸爸是在碱池帮忙投草的时候,护栏突然断了,掉进去的。等大家救他起来,他早已、已经……他全身被烧碱腐蚀得面目全非,舅舅怕我看见难过,连夜就把他火化了。咳,我早就叫爸爸不要再去上班,他却说闲不住,常常跑到那里帮忙……”
       门口一个人走进来,赵芳亲昵地叫一声:“舅舅。”起身迎上去。
       方敬业回头一看,不禁目瞪口呆:这人正是钱四水。钱四水竟是赵芳的舅舅?
       赵芳上前挽住钱四水的手,指着方敬业对钱四水说:“舅舅,敬业他一进门就向爸妈磕头,磕得好响啊!你看,他头都磕破了。”
       钱四水看了眼方敬业,方敬业低下了头。钱四水说:“嗯,他还有点良心。”
       “什么‘有点良心’?是良心大大的好!舅舅的一个表扬,也这么吝啬。”赵芳摇着钱四水的胳膊,娇声说。
       钱四水拍拍她的肩,说:“给你十分钟,收拾东西,换衣服,然后马上走。”
       赵芳不依,摇着肩说:“嗯——,我和敬业好不容易见面……”
       钱四水脸一沉,说:“听话!汽车在后门等着呢。”
       赵芳无奈,恋恋不舍地看一眼方敬业,走进了内屋。钱四水向方敬业使了个眼色,方敬业跟着他走出门外。钱四水转过身子,面向方敬业,压低声音严厉地问:“你没向她提权德高与他父母的关系吧?”
       方敬业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说:“没有。”
       钱四水口气和缓了些,说:“嗯,这就好。要记住,不光现在,以后永远都不能说!现在第一步要做的,是让她马上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剩下的事,我们来对付。”他说“我们”的时候,手指点点方敬业的胸口,然后弯曲勾向自己胸口。显然,这个“我们”也包括了方敬业。
       方敬业问:“她走了,如果警察找她找不到,岂不要弄出更大声势?全国通缉……”
       钱四水说:“是呀,这就需要我们做工作,尤其需要你的配合。如果警察能顺利得到全部案情,让权德高案完全告破,他们就不需要找芳芳了。”
       方敬业一把抓住钱四水的臂膀,急急地问:“权厂长在哪里?他还活着吗?”
       钱四水轻轻拂开他的手,说:“芳芳离开之前,我不能说。眼下最要紧是芳芳。她一无牵挂离开后,天塌下来我都不怕了!”
       方敬业心中忐忑:权德高把芳芳一家害成这样,真不知该不该再关心他。
       赵芳走出门口,只见她身穿纸厂的蓝色旧工服,头戴工帽,完全一副女工打扮。方敬业先是一愣,接着明白了这样打扮的用意。
       钱四水一挥手,迈步在前边走。方敬业与赵芳并肩跟在后面,向家属区后大门走去。
       赵芳用食指点点前边的舅舅,压低声音对方敬业说:“我被警察一传讯,与权德高的事再也瞒不住了,舅舅知道后也没怎么说我,只是到处找便车,安排我早点离开。平日里舅舅对我可好了,我小时候顽皮,妈妈打我,爸爸、舅舅老是护我。现在世上我只有舅舅这么个亲人了。”说完这话,赵芳眼看着方敬业,方敬业却不敢与她对视,只顾低着头走路。
       这段路,方敬业只恨太长,赵芳却嫌太短。
       不一会,他们出了大门,一辆8吨平柴车停在门口,孙五木站在车下,正与车上的司机闲聊。
       赵芳爬上车,柴油车“轰隆”一声发动着,缓缓起步。赵芳向车下的舅舅、五叔、方敬业挥手告别,喊道:“到了地方,我就给你们来电话。”她嘴说“你们”,眼睛却只看着方敬业,毫不掩饰款款温情。
       方敬业的目光想避免与她对接,却被她热情的大眼紧紧牵住不放,直落到车后扬起的灰尘里。
       碱池里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屁股
       方敬业收回视线,掏出那封马云山的信,转身面对钱四水和孙五木,单膝下跪,一手支地,一手举信,说:“钱叔叔,孙叔叔,我错了。我对不起芳芳,对不起她爸爸妈妈。权德高罪有应得,但这个案子警察不会轻易放过,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权德高的事我再也不管。这封信还给你们……”
       他满以为用这种低头屈膝的江湖方式向对方认错,又还回了信,对方有再大怨恨,也会放自己走路,哪料刚说到这里,忽然衣领一紧,被人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拎他的是钱四水。钱四水一手抓他衣领,一手食指点着他的鼻尖,恢复了昨晚那副凶神样,恶狠狠地说:“想走?芳芳一家被弄成这样,你想一走了之?信,还是你拿上吧!”抓衣领的手朝前一搡,喝道,“走!”
       方敬业踉跄几步站住,问:“你们想怎么样?”
       “怎么样?履行协定呀。电话里不是谈好了,我向你‘自首’!”钱四水说。
       “我不想听了。我刚才说了,权德高的事我再也不管……”
       钱四水“哼哼”冷笑道:“你不想听我还想说呢!这由不得你,大爷是这么好耍的吗?”
       天色要黑未黑,暮霭开始降临,家家户户正是吃晚饭的时候。方敬业看看四周,一边是空旷无人的田野,一边是长长的红砖围墙,面前两人哪一个武功都远远高于自己,如果来硬的,自己万万不是对手,他们会把自己怎么样?
       孙五木说:“小子,稀汤了?害怕了?刚才电话里的狂劲到哪里去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部手机,在方敬业眼前晃晃,“看,这是谁的手机?”
       权德高的手机!方敬业愣住了。
       孙五木说:“权德高对你那么好,他的生死你就不关心了?来,给你吃个定心丸,拿这手机,给公安局打个电话,说你找到了权德高的手机,你现在和钱四水和孙五木在一起,你不就安全了?拿去。”
       这是什么意思?方敬业迟迟疑疑伸出手去,接过手机。
       钱四水补充说:“打过电话,我们就到昨天晚上那地方去,我向你‘自首’,把权德高交给你。”他指指厂区后院大门。家属区后院和厂区后院围墙相接,直直的一长溜。既然如此,我方敬业也要拿出点江湖上的豪气。方敬业说:“不打电话,我跟你们走。”说着,迈步走向厂区后院大门。
       钱四水和孙五木交换一下眼神,然后两人迈开大步,与方敬业一起,来到厂区后院大门,走进了门卫值班室。
       屁屁和正在灯下填写记录,看见方敬业与钱、孙二人一起进来,有点惊讶。方敬业此时才看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却都是旧伤,不像是昨晚和自己打架时留下的。
       钱四水对他说:“你出去。不叫你不要进来。”
       屁屁和诺诺答应,合上记录本,出去了。
       钱四水自己在床上一坐,指了指桌前椅子,示意方敬业坐下。孙五木端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口。
       三人坐了好一会,钱、孙二人一直是一脸木然,并不说话,也不看方敬业。屋里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这是干什么?方敬业心想。
       “小方,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权厂长的声音突然响起。方敬业吓了一跳,又惊又喜:权厂长来了!伸头看向门窗外面,外面静悄悄的,不像有人。再看钱、孙二人,仍是木然不动,像是没听见一样。
       “明天,明天上午我给你打电话。”权德高的声音又说。方敬业正惊疑间,看见钱四水拿出一个袖珍录音机放在桌上,这才回想起来,权德高这两句话在21日下午的不蜀楼上,曾经通过手机传进过自己耳里,没想到当时就被悄悄偷录了。
       录音机继续转动,微微传出磁带磨擦的沙沙声。
       “小娟,嗬嗬,这名字真好听。”权德高的声音又响起来,似乎他的骨头都酥了,声调淫邪无比:“来,让我摸摸,把衣服解开,我看看你是不是真处女……”
       
       “走开!流氓!”小娟大叫。
       “第一次都怕羞!嗬嗬,你是假装的,假装的第一次。我非得脱开你衣服看看不可……”
       “救命啊!”小娟哭喊起来。
       “装得真像!你哭了才好,嗬嗬!越哭越能激励我,越哭我干得你越舒服……”权德高开始喘粗气,同时是两人厮打的声音。
       “咔嗒!”这是门把手的金属声,接着钱四水的声音响起来:“德总,太过分了吧。”
       权德高发怒了:“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钱四水说:“你强奸我的服务员,我能不管?”
       权德高像是被气得说不出话:“嗬嗬……”
       钱四水说:“小娟,把衣服穿好,出去。”
       小娟抽抽噎噎的哭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接着是细碎的脚步声,门把手“咔嗒”一响,“蓬”一声,门关上了。
       权德高说:“嗬嗬,姓钱的,你骗我,想敲诈我,你做梦!”
       钱四水说:“德总,权德高,你到窗边看看,楼下那人是谁?”
       权德高说:“你,你知道我的名字?原来你早有预谋……”
       “你跟老子过来!”钱四水一声低吼,权德高接着“唉哟”一声,大概是被钱四水抓捏到了窗前。钱四水说:“你看,楼下那个白头发的人是谁?”
       权德高说:“我,我不认识。”他声音里有几分痛楚,听得出是在钱四水的重力掐捏之下。
       钱四水说:“不认识?他被你开车差点撞死!他叫赵三川,我的亲姐夫。去年11月8日,他骑三轮车载我姐姐到市区看病,晚上9点多在回来的路上,让你开车撞了,你不救人,却开着车跑了!”
       “哎哟——”权德高大叫,接着是沙发被压得“吱吱”一阵响,显然他又被钱四水甩回沙发上了。
       钱四水咬牙切齿:“就是因为你和那个小禽兽司机偷跑了(方敬业背上像浇了冰水:是啊,一切悲剧都始于此!),我姐姐才耽误了救治,幸亏我姐夫大难不死,才从你的说话声音,查到了你这个罪魁祸首!”
       “诬蔑,诬蔑!你想敲诈我。”权德高大叫。
       钱四水说:“我们一直在追查这事。你那个小禽兽司机总算良心没有坏透,到车祸现场去烧纸焚香,被我们发现,于是注意上你这辆车。我姐夫当时重伤之际,虽然不能说,不能动,却听见了你和小禽兽司机的对话,知道是你驾车,而且是在喝酒以后。他记得你和小禽兽的声音,特别是你‘嗬嗬’猪叫一样的口头禅。你们来隔壁忘归堂的时候,他一听你们说话就认出来了。你还想赖账?”
       “胡说!这是你们编造的。嗬嗬,你没有证据,车祸赖不到我头上!”权德高仍不认账。
       钱四水说:“是啊,我们没证据!我们有证据又能把你怎么样?你玩弄未成年少女,公然被捉,市长反而请你喝酒,抓你的警察还要当场向你唱歌认错,我们斗得过你吗?但是‘一条半’人命哪,我们能放过你吗?”
       方敬业捂住脸,悔恨的泪水从指缝中流了下来。
       录音机里钱四水牙齿咬得咯咯响,“更有甚者,你还……我的徒弟到度假村修空调,意外发现赵芳竟然被你包养在那里!芳芳从不贪图金钱,从不贪图享受,可她有孝心。不是为了抢救她爸爸的那10万元钱,她会这样做吗?是她的孝心害了她。她只知道不顾一切救爸爸,却不知道害死她妈妈、重伤她爸爸的正是你这个禽兽!”
       “啪——”重重的一记肉体相击声音,权德高一声惨叫,含混不清地说(大概正捂着脸庞):“你,你敢打我?”
       “啪!啪!啪!”接连几个耳光,权德高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弱,最后耳光声停止了,只有钱四水呼呼的喘气声和权德高的哼哼声。
       好一会,权德高说:“我明白了,明白了。嗬嗬!我从外地弄回一个妞,也许碰巧是那个白头发的姑娘,但你们何必把车祸硬赖在我头上?找我要钱,我给!我刚才已经安排小方,给她账上又存了10万元钱。还要,我还可以给,嗬嗬,10万,20万,都行!但要把那桩车祸赖在我头上,休想……”
       一个“想”字还没说完,“啪啪”的肉体打击声又响起来,权德高“哎哟、哎哟”的叫声又是从高到低。
       钱四水收了手,呼呼喘着气,说:“老子费这么大劲弄你到这里,你不承认撞人逃逸,今天能走得了吗?”
       权德高有气无力哼哼着说:“我承认了又怎么样?承认了你姐姐也活不过来,你不就是要钱吗?你要多少吧,开个口!”
       “这是钱的事吗?我要你把开车撞人过程,一五一十写出来,还要到碱池边上,到我姐姐撒骨灰的地方,磕头请罪!”
       “不干!”权德高坚决的拒绝,“要我写过程?嗬嗬!让你拿到法庭上去?这我不干。磕头请罪更是不行。我是什么身份?嗬嗬,向你们这种人磕头下跪……”
       “啪!”又是一下,权德高又一声惨叫。
       “咔嗒”,门上把手一响,加入一个新的说话声:“四水,你出去,让我来同他谈谈。你走远点,不要听我们谈话。”
       方敬业立即听出,这是赵芳的爸爸赵三川的声音。
       钱四水答应一声,走出了门。
       “来,擦擦脸上的血。”赵三川说。
       “啪”一声,钱四水关了录音机,望着方敬业说:“这就是你当时离开后,我与权德高接触的过程。”
       方敬业点点头。
       钱四水接着说:“当时姐夫不让我听他们谈话,我觉得很奇怪,他和我从来是无话不说,这次竟有什么话能跟这禽兽说而不让我听?但我终还是听从他的,走到走廊另一头。这时天已经快黑了。我想姐夫这人一向厚道,他要凭几句温言细语打动这禽兽,是完全不可能的,对付这禽兽,必须另想办法……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忽然姐夫打开了门,向我招招手,我连忙跑过去,进门一看,只见权德高这禽兽哭得涕泪滂沱,姐夫对我说:‘他现在就要到碱池去,为你姐姐上香磕头。’”
       “当时我好佩服姐夫呀,他到底比我行!只这一会儿,就说得一个十足的禽兽良心发现。我说:‘这么晚了,明天再去不行吗?’”
       “那禽兽站起来说:‘不行,我一分钟都不能等了!等到明天,嗬嗬,我的心脏病都等发了。你们不去,我一个人去。’说着就往门外走。”
       “我与姐夫只得跟着他下楼,到了门外,打了个的,直接来到这里。”钱四水说到这里,站起身,看向窗外碱池方向,声调变得沉重:“来到昨天晚上我烧纸的位置,撒放赵芳妈妈骨灰的地方——”钱四水复又坐回床上,脸现悲愤,一拍床板,恨恨地说:“这个狗日的屁屁和当时喝醉了酒,正在睡大觉,整个后院一个人都没有。要是有一个人,也不至于叫姐夫……”
       两行晶亮的泪水,从他的黑脸上流下来。方敬业预感到后来的事大大不妙,心里阵阵发紧。
       钱四水略带哽咽,接着说:“那禽兽当时假装悲伤,跪在地上,望着碱池喊我姐姐的名字。姐夫站在他左边,我站在他后边,我心里还有点欣慰:这下姐姐在地下能闭眼了。哪知道那禽兽突然双掌照姐夫屁股后猛力一推,那一节护栏早已没有了,禽兽选择这里下跪,是早有准备的。姐夫哪有防备?当时‘扑通’掉到了碱池里。我怎么也没料到禽兽会有这一手,吓得一呆,一呆之后才反应过来,一拳打过去,拳头刚打到一半,就听‘吱啦’一声,蓝光一闪,同时全身一麻,倒在地上。这禽兽用电警棍给了我一下!”
       方敬业“啊——”一声叫出来。
       钱四水看了他一眼,接着说:“我倒在地上,这禽兽还不罢手,‘吱啦、吱啦’在我身上又电了十好几下,直把我打得快昏死过去,像稀泥一样瘫倒在地。禽兽接着把我朝碱池边上拖。我迷迷糊糊地想,完了,完了!我和姐夫英雄一世,空有一身武功,今天却丧生在这样一个禽兽手里。”
       “就在这时,我听见姐夫在碱池里狂喊:‘不要害他!他不知道那件事,他一点也不知道……’禽兽却一边拖我的身体,一边气哼哼的说:‘他敢打老子!嗬嗬!老子是什么人?能不叫他用命来还账?’他拖我到碱池边上,屁股后撅,悬在碱池上方,此时只要我伸手轻轻一推,他就掉进去了。但我四肢完全不是自己的,连一个指头也动不了,急得我脑袋都要炸开了!”
       
       “突然,碱池里伸出一只手,五指像钢爪一样,狠狠地扎进禽兽的屁股,向下一拉。禽兽一声惨叫,‘扑通’掉进池里。”
       “姐夫的铁砂掌远近有名,一辈子也只有在这一刻十足用了出来,连禽兽的骨头都可能被抓碎了。我这时头已经能动,转脸看池子里面,只见姐夫把禽兽按进碱浆,自己的身子浮上来一些,碱浆淹及胸口。”
       “我急喊‘姐夫’,忽然一只手能动了,我用这只手在地上乱摸,摸到一根护栏上掉下来的锈钢筋,有一米多长。我把钢筋伸向姐夫,大声喊他:‘抓住,抓住,我拉你上来!’他理也不理,我用钢筋戳他的脸、脖子,喊他放手,抓住我的钢筋,他还是不理,死死压住那禽兽,与禽兽一起缓缓下沉。”
       “完了,姐夫不愿上来,他要和禽兽同归于尽!我朝门卫喊:‘屁屁和,屁屁和!你他妈的睡死了?出人命了!快来呀,快来呀……’我喉咙都快撕裂了,终于听到屁屁和的回答:‘四哥吗?你在哪里?’我喊:‘我在这里!狗日的快过来!带根绳子来。’”
       屁屁和慌忙找到根绳子,跑了过来。
       “我想的是,屁屁和带来绳子,拴住我的腰,我跳下碱池,他在岸上拉着,我下去即使姐夫不松手,我把他和禽兽一起拉上来都行。姐夫多好的人呀!这禽兽一千条命,一万条命,也抵不上他一条命!可等屁屁和跑到跟前,姐夫已经被原浆没了顶!”
       “我大哭,撑起身子要往下跳,屁屁和死死抱住我,说人已没了顶,救起来也活不成了。我揪住他死打死踢,恨他来晚了,恨他喝酒睡觉(方敬业这才知道,屁屁和满脸伤痕,都是这样留下来的)。就在这时,五木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孙五木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着说:“我回到店里,服务员告诉我那禽兽跟三哥、四哥一起走了。我蛮高兴,以为事情已经办妥,到楼上房里一看,满地都是带血的面巾纸,知道是禽兽挨了揍,就拿出这部事先藏好的录音机。”他指指方敬业面前的录音机,“打开来听听是怎样教训那禽兽的。前边一段,四哥狠揍禽兽,我听得好痛快,后边那段,三哥进来,叫四哥离开,他自己与禽兽那段对话,我听得毛骨悚然,知道要出大事,所以急忙赶来,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孙五木站住,擦擦眼角,忽然疾言厉色对方敬业说:“这段话本不该让你听,但知道你良心不坏,芳芳对你一片痴情。我们权衡再三,才决定让你成为知道这事的第三人。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
       孙五木说完,手指按在录音机播放钮,又征询地看向钱四水。钱四水神色凝重,点了点头。孙五木这才“啪”一声按下按钮,磁带又沙沙转动起来。方敬业绷紧神经,凝神谛听。
       “钱淑芬这个名字,你还记得吧?”赵三川的声音,平和,自然。
       “钱淑芬?没有印象。”权德高说。
       “好好想想。20多年前,江纸有一批工人到你们汉州造纸厂实习了三个月,你当时是制浆车间技术员,带过他们。他们其中有个女工叫钱淑芬,想起来了吧?”赵三川耐心提示。
       “嗬嗬,好像,有点印象了。”
       “有点印象?你对她做过什么事?能忘得了吗?”赵三川的声调稍高了些。
       “想起来了,嗬嗬,就是一起玩玩嘛。”权德高的语调轻描淡写。
       “玩玩?把人家用酒灌醉了‘玩’?说你是禽兽,一点不假。”赵三川说。
       “嗬嗬!不要骂人,跟我说话口里放干净点。”权德高反而耍起了态度。
       “你听我说完,看你自己是不是禽兽。淑芬结束实习回来后,我就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啊,忘了告诉你,她是我老婆,我们结婚还不到半年。她总像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没过多久,她怀孕了。她找了好多理由要去打掉这孩子,我怕她伤身体,每一次都拦住了她。后来她把孩子生下来,是个女孩,漂亮可爱,我疼爱得不得了,她舅舅也疼爱得不得了。我俩照看她,甚至比她妈妈还多些……”
       方敬业听到这里,猛然意识到什么,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赵三川的声音继续无情地响着:“……她由小学、中学,一直到大学毕业,在深圳一家酒店找到了工作。她不仅漂亮可爱,聪明懂事,还非常孝敬我和她妈妈、舅舅、舅妈,朋友们都羡慕我有个好女儿,她舅舅有个好外甥女,我和她舅舅都以此为骄傲。”
       赵三川舒了口气,接着说下去:“前年,淑芬得了场大病,差点死去,我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守了一个星期,她却在这时告诉我,我的心头肉,我的姑娘,可能不是我亲生。她告诉了我全部实情,包括你的名字。她的根据是按产期排算,孩子应该是在汉州造纸厂实习那三个月里怀上的。她对我多真诚!我听了这些,反而更加感动:淑芬把女人最耻辱的事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我,表明她是多么爱我!我感谢老天爷能让她陪伴我走过一生,哪里还去计较孩子是否自己亲生?更把孩子当心头肉,也更加爱淑芬。可是天降横祸,你不仅撞死了淑芬,还把我们的宝贝姑娘,心头肉,骗去像禽兽一样糟蹋!”赵三川突然咆哮着说:“可你想到没有?你像禽兽一样糟蹋的这个赵芳,可能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虽然早有预感,方敬业听到这话,胸口仍如突遭重击,差点从椅上栽下来。
       静默。磁带仍在沙沙转动。突然一阵干笑传出,那是权德高。他说:“嗬嗬!你编谎话编过了头,世上哪有这种巧事?”
       赵三川说:“现在有了亲子鉴定技术,你敢不敢与赵芳鉴定一下?”声调恢复平和。又一阵静默。“啪、啪!”突然两声脆响,接着是权德高呜呜的哭声。原来这两下响声是他自打耳光。只听他边哭边说:“我不是人,不是人哪(顿脚声)!呜呜……我,我怎么干出这种丢人事?我辜负了党和人民的培养,放松了思想改造……”一串“自我批评”过后,他说:“赵大哥,嗬嗬,是你挽救了我。不过,这事可不能让芳芳知道,更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赵三川说:“当然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不是为了芳芳,我早告到汉州市委去了,你还有今天?”
       “嗬嗬,我感谢你,你忍辱负重!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淑芬。我,我现在就去向淑芬磕头请罪!”
       赵三川说:“何必急在这一时?我和四水同你谈的目的,只是要你马上让芳芳离开你,把她安排好……”
       权德高抢着说:“芳芳我一定会安排好,你放心!嗬嗬,但眼下必须去拜拜淑芬。你为我想一想,我怕白天那里工人多,看见了不好……”
       赵三川说:“也有道理。你今后还要做人,当官,那就依你吧。我叫四水……”
       孙五木关上了录音机,说:“权德高这个弯子转得太快了,任谁都会怀疑他要连夜来谢罪的动机,可三哥太厚道,想不到这方面。我知道要出事,连忙赶来,谁知还是来晚了……”
       方敬业已是泪流满面。孙五木看看他,又说,“人命关天。一下子两个人死在碱池里,其中一个还是当官的,是从我的店里出来的,哪里隐瞒得了?但隐瞒不了也得隐瞒!我和四哥发誓:哪怕抱在一起跳碱池,也要守住这秘密。要为芳芳着想,权德高杀人灭口的原因要是传出去,她哪还有脸活在世上?警察来调查,法院审理,还不闹得惊天动地?于是,我和四哥商量,就安排了让你‘背黑锅’这出戏。”
       钱四水接着说:“我和五木觉得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命运不该对芳芳这么残酷吧?姐夫说的也只是‘可能’,不将它弄清楚怎能甘心?我们就想彻底确定一下。我拿了权德高留在面巾纸上的血迹,又取了芳芳的头发,第二天就赶到省人民医院,请我的朋友马云山帮忙,找关系做DNA检测。你怀里这封信,就是检测结果,拿出来看看吧!如果他们不是父女关系,我们立即拿到碱池里去烧化,告慰我姐和姐夫,如果是父女关系,姓方的你看着办吧!”
       一阵恐惧袭遍方敬业全身。面前这两位铁汉要用性命去保守的秘密,竟让自己这个为他们所不齿的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看看窗外,天已经黑透,碱池里昏光惨惨。但事已至此,什么都由不得自己了。他双手发抖,拿出那封抢来的信,小心撕开,抽出那张检测单,只见上面仅打印着寥寥数行字:
        权德高 送检样品:血渍,男性,50岁
        赵 芳 送检样品:发根毛囊,女性,24岁
        检测结果:两人为父女关系几率为 99.9%
       方敬业眼前一黑,纸张飘落在地。
       他努力镇定自己,揉揉眼睛,看见钱四水和孙五木脑袋凑在一起,正对着那张纸发呆。
       屋里空气冻住了。
       “唉——”一声长叹,把方敬业从悲哀中摇醒。那是孙五木,只听他悠悠地说:“死者已矣,生者当为生者谋。禽兽的失踪案已闹得如此轰动,警察们怎么会罢手?但全部事实如果昭然于天下,芳芳必死!”突然,他眼里精光闪动,如两把钢锥刺向方敬业,“芳芳对你那样好,你不会不救她吧?实际上,仅为隐瞒车祸逃逸案,禽兽就足以产生杀人灭口的动机……”
       方敬业抬起手,打断孙五木,说:“孙叔叔,您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钱叔叔,孙叔叔,感谢你们如此信任我,把这天大的秘密告诉我。不过,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秘密终有保不住的一天,到那时,我不愿看到两位好人、好前辈跳进碱池。我向你们建议,把芳芳送到国外。钱,我来出。权德高有张金卡保存在我这里,上边的钱足够她在国外定居。我绝不会再与她见面、打扰她,你们放心。
       “眼下,这秘密能保多久就要保多久。怎么办呢?我去自首。我自首去年11月8日那场车祸中,我协助肇事者权德高逃离现场,亲手销毁车祸证据;今年3月21日,那场车祸的幸存者赵三川认出权德高,拉他到碱池边向死者磕头请罪,我也跟去,权德高却乘赵三川不备,把他推下碱池。权德高又用电棒击倒我,想把我也拖下碱池,却被在碱池里还没完全沉下去的赵三川拉入碱池,一齐丧命。而我为推卸责任,却谎报案情,说权德高是在不蜀楼失踪。这样就能证明权德高是为车祸案杀人灭口,与芳芳毫无关系。”
       钱四水与孙五木赞赏地对望一眼。“我没猜错。芳芳一定能唤醒你的良心。”
       尾 声
       方敬业自首,江汉警方一举破获两大案件:一是全市瞩目的“11.8”交通肇事逃逸案,二是轰动荆楚的“3.21”权德高失踪案。根据方敬业的指认,警方抽干江纸后院6号碱池,在池底发现两具紧紧抱在一起的骷髅,检测那具股骨碎裂骷髅的DNA,证明他就是权德高,另一具是赵三川。
       法庭采信了方敬业自首的全部情节。方敬业犯有协助车祸肇事者逃逸罪、销毁车祸证据罪、伪证罪,数罪并罚,但念其有自首情节,从轻判处有期徒刑1年6个月。方敬业在江汉与汉州交界处的积粮湖监狱四监区服刑。自他来到监区那天开始,有个漂亮女孩,也来到监区外租了间屋子,办起了杂货店。她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犯人每天排队进出监区时,她能见到方敬业。她没有了竞争对手,方敬业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
       这个漂亮女孩名叫蒋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