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精品]喋血唐伯虎
作者:谭成举
《中华传奇》 2007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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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绝品 招来山外客
现真容 惊吓寻画人
仇先生名噪山城且远播他乡只是近年来的事。
先生施丹青,其画种类繁多、技法各异,笔力老到,幅幅形神俱备,且意寓深邃,让人愈品愈觉味深,及至现时,方知什么是高手绝品。更有行家里手,见了先生之作,说这画中分明有明朝画坛高手唐寅之风。你看那山水之作,你看那美人画像,那仇先生不是唐伯虎的传人,也定与其有些渊源的。故此,先生之画,购者如云,常常供不应求。
先生何名,外人不知,看那画上落款,也仅只一个似恨犹怨的“仇”字,挺怪的。更怪的是,先生出名了这么些年,却从不让人一睹容颜,每有新作,便着一俊俏后生上街售卖,以换些作画之需及生活用品。那后生长了一副好看的女人面孔,终日羞羞答答。每每见人便要先红了脸,只是向买主介绍其画时,似忘了羞涩,用那动听的略带女人味的语调,一边指指点点,一边细细解说其技法、笔力、神韵、意寓等等。仿佛他就是那丹青的高手、画幅的主人。
当买主提出要见画主之时,他便恢复了那份羞态,先是不安地向买主道一声“抱歉”,再极感为难地说:“先生早有交待,不愿见外人的。小人不敢擅作主张,还望见谅!”
有那执意要见先生者,便在后生返家之时,偷偷跟随其后。不想,那后生慢步出了山城,到了山间林莽,便一改斯文之态,用了矫健的步法,左旋右转,不几下,就把跟随者甩于途中而不知去向。
由此,仇先生在人们心中便有了十分的神秘,这也就引起了种种猜测。不过,有一点共识,那就是仇先生一定是位世外高人。
这日,先生又有一批力作上市。这批画,自是瞬间便被抢购一空,及至一买主赶来时,画摊已无一物。
来人四十开外,礼帽长衫,富商打扮,高大英武,只是一副宽大的墨镜遮住了真面目。一跟班,五大三粗,络腮胡须,隐含着杀气,紧夹着一皮箱,那皮箱看似挺沉。
来人呆立少顷,便向后生抱拳施礼,操一口外地腔:“请问先生,家中可有现存之作?”
后生正收拾打点,意欲返家,见问,便停住了收拾,还礼答道:“家中存货倒有,只是这道路遥远,且路途坎坷,一时难以取来,望先生海涵。还是请先生明日来此选购吧!”
来人见答尚有现存之作,便脸露喜色,道:“不敢劳驾先生辛苦。这样吧,我们愿随先生亲往一趟。一则购画,二则可向你家主人请教画中奥妙。当然,至于价钱自是好说。”
后生一口回绝道:“先生是外来之人,不知我家先生怪癖,他从不与外人见面,还望先生担待一二。购画之事,还是等到明日吧,我一定给先生留着就是!”
来人略皱了一下眉头,搔了搔脑袋,恳求道:“不是在下有意为难先生,只是我远道慕名赶来,实是不易,而我又无时间在此多作停留。这样吧,你只需带我购画,价钱加倍,至于你家主人,不见也可。此事还望先生务必玉成!”
见来人如此心诚,若再拂其心意,于情于理似乎都说不过去。后生把来人打量一番,见似有面善之感,便说:“既然先生如此看重我家主人之画,小人替我家主人谢了。小人就冒遭责斥之险,带先生一往。”
来人见后生松了口,满心欢喜,紧紧跟了后生朝山中进发。
正是烟花三月之时,但见沿途奇石丛生,异草遍地,怪木葱茏,加之不时有山涧溪流淙淙奏鸣,水底鱼游虾走,各显丰姿,山谷之中又配以凤鸣鸟唱、百花竞姿、万香争放,且偶有薄雾缥缈轻拂,真是个神仙洞府好去处。
一路上,那后生步履快捷,尽管来人及跟班竭力紧跟,仍有几次险些被甩于途中,直累得那两人汗下如雨、气喘艰难,但那两人仍无停歇或罢休之意。
后生看在眼里,心中有了几分感动。看来这人是真正的爱画之人了!便有意放慢些脚步,把二人带进了幽居山坳的居所。
那居所修竹包裹、梨花占缀,看外观极其简陋,茅草为顶,篱笆为墙,且有了几经风雨留下的陈迹。然而一进舍内,却又是另一番天地。地面虽不甚平整,然却净洁万分,各种摆设井井有条。房舍四壁挂满了画幅,置身其中,若临艺术王国,如入世外仙境……来人看得眼花缭乱,惊喜异常。
直至来人把所有画幅品了个够,后生方才献座上茶,启唇动问:“敢问先生,可否有中意之作?”
来人呷了一口茶,面呈喜色道:“这些画可谓幅幅精品,让在下大饱眼福。实话说吧,我也曾见过不少名家之作,然你家先生之作却别具韵味,堪称上乘。不过——”
后生见状,诚恳相求:“先生但说无妨!”
来人似有不便之言,沉吟片刻方道:“那就恕在下妄言了,这些画略嫌抑郁了些。当然,这只是玉石微瑕而已!”
后生闻听,先是一惊,接着便是大喜,欣然道:“想不到先生如此好眼力,竟能一语中的。小人佩服,多谢先生指教。如此看来,先生定也是丹青的高手了?”
“若说高手,自不敢当,只是在下闲暇之时,兴致所至,也信手涂鸦一二,自得其乐而已。”来人一边品着茶,一边微笑而语。那微笑中分明有着几许自豪。
知音难遇,后生心喜不已,便重新置几看茶,并献上点心,抱了双拳鞠躬施礼:“承蒙先生直言指教,不瞒先生说,在下便是你要寻的仇某。只因时下世事艰险,未敢以真面目现之于世。先时未能实言以告先生,怠慢了,请多原谅!”
来人见后生自称是仇先生,便觉好笑。看画幅,那仇先生必是久事丹青的老叟,而眼前这后生不过二十挂零,怎的就会是那名声远播的仇先生呢?好歹我也是见过世面之人,你小小年纪就想把我蒙住?
后生见来人不信,也不多作解释,只若女子般莞尔一笑,道一声先生慢用茶,便兀自去取作画之需,置之于地,再三五几下磨出一大碟墨汁放于笔旁,又去搬来一木箱,去锁掀盖,现出了一个一般人家并不曾拥有的留声机来。
来人先时并没在意,及至见那留声机,大为震惊。想那稀罕之物并非一般人家能拥有的,不由对后生、对仇先生有了一种神秘之感。
来人正在猜想,但听门帘轻响,那门帘撩起处,却见一绝色佳人婷婷款步移来。云鬓高挽,双目生辉,更有那一袭翠绿的衣衫合身得体,真是美若天仙。来人看得眼醉心迷、失态十分。
佳人移步跟前,莺莺而语:“仇某怠慢先生了,敬请见谅。”来人方从醉迷中回过神来。他投目四望,寻那后生,哪里还有踪影?再揉揉双眼打量眼前佳人,这佳人不是那后生又当是谁!来人吓了一跳,不由再次把那佳人打量一番。这一打量,不禁大惊失色:莫非今日见了鬼不成?这眼前佳人不就是那省城翠湖楼的艺妓裘小姐么?那步态、那身材、那长相,那微含笑意时的两个迷人的酒窝,那夺人魂魄的一双凤眼……只是那省城离此远隔千里,怎的裘小姐会到得这里?再说,两年前,那贱人不从于我还行刺杀,我不是让部下将其抓去击毙了的么?
来人越想越怕,汗水不自觉地便淌了下来。他掏出手巾、摘下墨镜,轻轻擦拭起来。
绘丹青 佳人笔化剑
售画幅 集市出怪人
来人这一变化,自然没有逃出佳人的眼睛,特别是他摘下墨镜,右眼旁特殊的刀痕。她不动声色,镇定地走向内室,拿出一瓶红色的粉状东西倾于墨汁中调好,又极自然地摇响那留声机,对来人说:“我今日兴致极好,临场献丑了,请先生不吝指教!”
乐曲声起,来人松了口气,稍稍镇静后站立起来,欲看佳人挥毫;可那佳人并不提笔,只是随曲翩翩起舞,让人难明所以。来人只得又坐了下来。
但见佳人舞姿优美,造型别致,真乃可怜可爱,让人心醉魂迷;而听那乐曲,先是优美、纯净,似涓涓之水从高山溪涧流出,接着便是活跃、流畅,似细流渐汇成川,一泻而下,让人脑际呈现波涛汹涌、奔腾澎湃的景象,其气势宏伟壮阔。这不是明代的古琴独奏曲《流水》又当是甚?
曲终舞止,佳人拾起地上宣纸,轻盈走来,展于来人面前道:“敬请先生指点!”
来人急忙立起,双手接过宣纸。看那纸上,不知何时竟神奇般地跃出一幅气势恢宏的山水图。来人看呆在那里,许久方道:“绝品!绝品!高人!高人!”
佳人丝毫不露喜色,只平静地问道:“此画先生可否中意?”
“中意!中意!”来人先时的惊惧之色,此时已荡然无存,作出满心欢喜状。他对佳人鞠上一躬,便示意跟班卷画付款。
“且慢。先生不曾见我尚未落款么?”佳人一笑。
来人一看,果真如此,脸不觉一红,尴尬地把画双手奉还。
佳人伸去右手,两指夹了那画的一头,顺手一拉一送,那画就若一道白光疾驰而去,稳稳地平铺于地,她再操起一支特长的画笔,略作思忖,道:“先生既是钟意此画,不瞒先生说,这幅画也是我丹青以来,所作的最如意的一幅。本欲留作自我玩味的,既是先生钟爱,我自不便拂了先生心意。所以,望先生告之我大名、身份以及此画是留着自用还是送与他人,也不枉我花费的一番心思,就是来日,也可引起一番美好的回忆。还先生体谅一二。”
佳人发问,看似突然,也在情理之中。
来人把茶端在手里,长饮不答。
那跟班,既不通音律也不懂丹青,先是极觉无趣,便哑口闷坐,这时见佳人提问,不由精神一振,接口说道:“这是我们省城保安部队的陈司令……”
来人见跟班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很是不悦,急忙咳嗽加以制止。不想那跟班正在兴奋之中,没能明白上司之意,兀自滔滔不绝道:“日军占领省城后,爱好绘画的司令官白川将军见我们陈先生是位丹青高手,极是重用。白川司令自在省城见到仇先生的大作后,便委派陈司令查访先生的踪迹,想……”
来人见跟班暴露了这么多机密,十分恼怒,可此时又不便发作,狠狠地瞪了跟班一眼,极尴尬地急忙接口道:“白川司令官极崇拜仇先生大作,欲购上几幅,运回日本永做收藏。当然,适当的时候也将与先生晤面。嘿嘿。其实,这也是一桩大好事,一则先生可名播海外;二则,这日军现已占领大半个中国,先生这画作得好,也不失为将来的一条后路!”
来人的话,引起了佳人的无限思绪,可她仍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便沉重地走向那留声机,换上了另一张片子。
这次播出的却是一首琵琶曲,只听鼓紧号急,人喊马嘶,似有千军万马在争战,戈矛声、矢镞声交相回响,不绝于耳。那佳人在这令人惊惧的声响中,以笔作剑,或剁或砍,或刺或挑。顿时,寒光闪闪,冷气逼人,瞬息间便把来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剑”尖数次险些点中来人的双目及太阳穴等要害之处,只吓得来人大汗淋漓,正欲伸手拔枪,就听“锵”的一声,琵琶声止,佳人一跃,早已立于画旁,笑对着来人。那笑声中分明含了几许讥讽。
来人摸摸身上,内衣已然湿透,不经意地摸摸臀下坐椅,竟也浸湿了一片腥臊的东西。
佳人弓身拾起那画,展于来人眼前:“陈司令请过目!”
来人瞥眼一看,落款已然题好,而那画面,竟也多出了些缥缥缈缈的云雾缠绕于山水之间,使那画于雄伟之中又多出几分神奇。
刚才的惊吓以及佳人的怪异,使来人不敢再多作停留,颤声道:“极好极好。”遂让跟班卷画付款,拔腿快走。
来人刚出大门,只听佳人叫道:“司令慢走,且让仇某拉上一曲,为司令送行吧!”
说着,佳人抱出一把二胡,于门外岩石上坐下,二目环顾四周山水,忘情地演奏起来。那曲子是有名的《江河水》,曲调悲愤激昂,然那人哪里还有心思听曲子,早已远离茅庐。先是快步疾行,后是一溜小跑,只顾窜向山外。佳人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拉着。一曲终结,又拉上那激昂宏伟的《光明行》,似已完全沉浸于那乐曲的氛围之中了。
再说那陈司令把画献给白川,满以为会哄得白川高兴;那白川初看画时,确也爱不释手,细细触摸、击节称妙;哪知当他习惯性地拿放大镜再细作赏析时,才觉那画中缥缈的并不是云雾,而是硝烟,硝烟之中竟是中国军民大败日寇的场面。白川勃然变色,“刷刷”几下撕了那画,抽出战刀劈了那陈司令。
不曾想,白川腹中突然剧痛,全身抽搐。少顷,七窍喷血,瞬间毙命。
军医检验,见那白川周身发黑,浑身肿胀,口中唾液腥臭不已,断定他乃属中毒身亡。军医再拾画片化验,发现那绘画的墨汁中竟含有剧毒。
当日,日方便派便衣随那跟班进山捉拿佳人,却不想早已是人去庐空,只留下了个静寂的所在。更想不到的是,便衣们毁了画幅、烧了茅庐,正欲拔腿返回时,只觉脚下地动山摇,一个个纷纷落入陷阱,阱底的竹签让他们鬼哭狼嚎,喷涌而出的血,四射而去……
却说仇先生远隔千里毒杀白川、智诛仇敌,又于山野之中教训来犯之敌,这消息不知怎的就在省城走漏,一时轰动,成了街头巷尾众人谈论的热点,弄得日方异常尴尬。据消息说,日军又派出一路人马赶赴山城,想秘密杀掉仇先生并夺得先生手中可能藏有的唐伯虎的真迹。
消息传回山城,山城沸腾了——想不到仇先生不仅是位丹青高手,更是位以智杀敌的英豪,果然高人呢,为国人争了口气!继而便是十分愤怒,那日本人委实可恶,原来购先生画幅是假,夺我中华国宝是真!后来便是万分地忧虑,日本人既出,看来山城宁日难存了,仇先生性命亦堪忧也!
山城人惶惑起来,先前购过仇先生画幅的,便急急地把画幅卷了,或深藏,或高搁,免却由此招来杀身横祸;平素喜事丹青的,这时更是藏了文房四宝;那平日靠售卖字画度日的,也早早收了摊子,改作他卖。
如此月余,却又不见日方任何动静,尽管时有外乡人或来山城小住,或经商于此。山城人稍稍松下一口气来,却又有传言,说是日方派那陈司令来山城掠画之时,共产党也派了地下人员暗中来保护仇先生,只是那陈司令不是仇先生对手,受不了惊吓而仓惶逃遁,共产党地下人员才未出手罢了。由此,山城人便彻底地放下心来。日巢远离山城,少许人马,连仇先生都敌不过,能是共产党的对手么?不日,山城又起传言,说是国民党也派来人员,要趟这趟浑水,来个夺画掠人。
传言多了,却什么事也未发生。那喜事丹青的,只管竭其本领,尽情勾画;那售卖字画的,只管放开嗓门高声叫卖;那爱好画幅的,不仅把仇先生的画在堂前醒目地挂了,还于集市上购来可心之作,也一并挂于堂中,来个交相辉映。
这日,集市售画人中,多了位老叟,青发童颜,行动十分敏捷。老叟少言谈,问其高寿,说是八十有二,众人便羡慕不已。见其返老还童,就纷纷向他道贺,有人问其居所,老叟答曰:世居山野。有好事者问其何以贩画,老叟先是悲戚,许久才平静以告,说是原本殷实人家,不想后来家道衰落,近日又遭天灾,生活无了着落,所幸从小好施丹青,尚能卖点字画,聊保性命。
老叟来得很迟,他携画上市时,别家画幅已趋告罄。所以,他刚把画幅放下,众人便围了上来,纷纷品评,说这批画分明有仇先生的风格、神韵。众人欣喜万分,而观其落款,却非“仇”字,而是个“邱”字。众买家便有了些许缺憾,问其可与仇先生有些渊源?答曰,不知仇先生为何许人也,自己只是观画临摹,日久而得今日之技。这就更添了众人几许遗憾。不过,众买家终是敌不过幅幅绝品的诱惑,遂纷纷解囊相购心爱之作。
在这批购画人之中,有一人却怪,拿了各种画幅,反复凝视,并不时用手触摸,似依依不舍,又似在细作鉴别,但却不购一幅,偏又久久不肯离去,让人难明所以。此人着一身青衣,时日才进五月,这山城的太阳并不怎的晒人,他却低低地压了顶草帽,让人不能准确辨出真实面目。由于他不离也不购,而又久占了位置,众人便生出不悦来。有人把他多瞟了几眼,便回想起来,此人不就是近一月来常常在集市转悠却从未购上一幅画的那人么?
青衣人的怪异,不由得也引起了老叟的注意,暗中先是细细来一番辨认,看那身段、颜面,却似曾相识,一回想,便想起了一个人,不由心中一喜。悄悄来一番打量,却又不是那人,见其眼中布了杀气,老叟不由得心中一惊,似明白了不少,只装作潜心做着生意。
老叟之作,不时便售卖一空,仅剩下青衣人手上那幅尚未脱手。青衣人便不得不放下画幅,对老叟歉意一笑,似对画幅不甚满意地摇摇头,转身消失在人丛中。望着青衣人离去的背影,老叟露出让人难以琢磨的一笑。
老叟也不卖这最后一幅了,急急收拾好行装,在人丛中转悠起来,并不时地问问市上各种货物的售价,有时也讨价还价几句。
老叟走遍全城,却并不见有要寻之人,便离开山城,朝山中急行。
时值仲春,参天树木已是绿荫覆盖,间有花繁鸟唱,又有山溪怪石点缀其间,让偶尔进山之人耳目一新。
老叟无心顾及沿途景色,翻过两座山头,忽地伏于一高石之上。远远地见来路有一人急急地又似躲躲闪闪地来了。近了一看,竟是那青衣人。待青衣人走近,老叟忽地现身,立于高石之上,朗声道:“先生紧跟老朽,不知为何?若为画幅,我这里尚剩一幅。”老叟说着,于行囊中取了那画,准确掷于青衣人手上。“先生若另有他图,不妨听老叟一言,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吧。此地虽好,却并非你能拥有之地!”
青衣人一呆。
老叟也不管他,只身跃下地来,左旋右转,不时便消失于峡谷之中。
紧追踪 蛇谷遇神医
慢诉说 奇女倾心声
峡谷之中又是另一番天地:但见谷底石林森森,花草遍布。
老叟径奔石林中心地带而去,那高大石柱间原有一天然石洞,洞中别无他物,除文房四宝外,醒目处,便是一箱箱大小不等的各类蛇蟒了,条条伸着血色芯子,吐出浓浓腥气。凶恶状,让人胆寒十分。
老叟背了背篓,手握铁镐,到危崖之上采草药去了。采满一篓,于返家途中,将各类大小长短皆不相属之蛇捉入篓中。看似并无蛇蟒藏匿之处,老叟随地伸手,却能准确缉拿,无一手空。
归至洞中,便潜心制药。药泥制好,只见老叟漱口净身,更衣换鞋,然后搬出百余大小不一的竹筒来,依次排列好,从笼中抓出饥饿了数日的各类蛇蟒,在自家身上的不同部位任其噬咬。稍后,据了伤口深浅、中毒轻重、时间长短,施之以不等药泥。那药也神,原本肿胀不堪之处,一经敷药,眨眼便愈。最后,他便据了试验所得,将药泥团成大小不等的药丸,一一装入那排好的竹筒中密封了。
再说那青衣人,原本不想途中与老叟见面的,不曾想被老叟发现了行踪,并道出了他的心思,叫他一时难以应付。待他想好对策,却不想老叟已失了踪迹,只得继续胡乱急急前行。
也该他运气,这胡乱一气走来,却歪打正着来到了峡谷之中。望着眼前一片绝妙的石林,青衣人心喜异常。奇境藏高人。看来,自己要寻之人只怕就藏身其中了!
由于心喜,双眼只顾在石林中搜索,哪曾想,那脚下却踩在了一绳索样肉肉的东西上,但听一声怪响,只觉双脚一紧,一股凉幽幽的什物在脚上一缠,青衣人便栽倒在地。他回头一望,却见一手臂大小的菜花蛇绞了双脚。那蛇一边紧缠双脚,一边高昂起头,张开血色大口,吐着长长的芯子,发出“哧哧”的响声,似欲将青衣人生吞活嚼,而又久久不见行动,若猫戏老鼠。身处险境,若为胆小之人,早吓晕过去了。然那青衣人却是面不改色心不惊,但见一道银光从他腰际闪出,瞬间,那蛇便一节节滚落一地,兀自在地上颤动去了。青衣人在鞋帮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迹,露出一丝讥笑,在一脸的轻蔑中缓缓站了起来。
青衣人正欲匕首入鞘,开步走人,就听四周“刷刷”齐响,放眼四望,却见绿草分开处,无数蛇蟒向他袭来。他心中大惊,握了匕首,奋力斩杀起来。那蛇类也好生英勇,尽管前者纷纷毙命,积尸成山,后者却并不惧怕,源源不断飞速赶来。一时间,人蛇交锋,只杀得腥气弥漫,花草衰色,让周遭什物也心惊胆寒起来。
蛇蟒越战越勇,青衣人却眼看力将不支,便拔腿开溜。尽管他跑得极快,终是被一蛇咬了一口。他踉跄跑至石林中,便訇然倒地,渐渐地连呼救声也显细弱了。
却说老叟正潜心制药,听到呼声,已知不妙,便放下手头之事,将青衣人背进石洞来。看了患处,已然紫黑,肿胀也延至大腿,再捋袖把脉,还好,尚无大碍。不经意间,即见青衣人肌若凝脂,嫩嫩胸脯处,又有凸起之感,心中便明白了八九分,又观右手食指,中间处明显凹陷,且已成硬硬的老茧,再回想先前呼救之声,分明夹了异域音色,便对其身份明了于心。因而便冷下心来,不作一声,看那肿胀继续蔓延,任凭青衣人呻吟求救,只是不去理睬,而专心制药。直至药丸制毕,青衣人即将进入昏迷,这才摇头长叹一声,将其嘴巴撬开,塞下一粒药丸,后又于患处敷之以药泥。那药也神,顷刻间,便有腥臭的液体从患处流了出来,肿胀自是速退,紫黑处已然还原如常;青衣人便也从模糊中清醒过来。
毒液业已排出,蛇牙咬伤处,仅存两个不甚明显的红点。青衣人内心生出十分的感激来,忽地双膝跪之于地,向老叟磕了三个响头:“感谢老丈救命之恩,您的大恩大德,在下将铭记于心,永世不忘!”
青衣人的感恩,老叟并不心动,只淡淡以告:“言谢就不必了。还是那句话,此地尽管仙境,然终究非你立足之地,快快离开吧。否则,后果难以料想也!”言罢,也不管青衣人有何表现,自顾走出洞来径直去了。须臾,便消失在石林之中。
老叟的冷漠,让青衣人心中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滋味,那双眼便重又萌发出杀机来。青衣人站起来,两眼四处搜寻,见到了老叟的文房四宝,心中不由大喜,几步奔过去,立马进行寻找。石洞找了个遍,却并未见有所需之物,又搬开箱箱蛇笼,还是不见其踪影,心想这便怪了。正待分析藏匿之处,却不想四肢渐渐乏力,周身发麻,眼冒金星,不由软软地困倒于蛇笼旁。意欲呼救,却不见出声,想爬离蛇笼,却无有丝毫气力。便想,此命休矣!这才悔不该未听老叟之言。
青衣人闭目待毙,朦胧中听到有人走近,睁眼一看,却是老叟。老叟见了地上的青衣人,又观翻动的什物和搬动过的蛇笼,心中便明白了一切,双眉一锁,生出几分厌恶来。
往青衣人口中塞下一粒药丸后,待青衣人清醒,老叟道:“早就有言在先,劝君离去,你偏不听,为了一己之图,才遭此劫。现你中毒甚深,要想活命,看来只有以奇方试治,来个以毒攻毒,让更毒之蛇再将你咬上一遍,以此毒去克彼毒了。”老叟也不征得青衣人同意,径去笼中捉那剧毒之蛇去了。
两次领教毒蛇之厉害,闻听要再遭蛇咬之苦,青衣人立马昏厥过去。老叟也不管他,只管捉来那蛇在青衣人手掌上咬将起来。
待青衣人醒来,治疗工作早已完成,老叟又已不知去向。青衣人站立起来,似觉轻松不少,试着走了几步,与平日并无异样,再展腰伸腿做了几个动作,也觉舒坦,似根本不曾受伤,这下便欣喜不已。心想,老叟不仅医术顶尖,那医德更是高人一等!以此便暗自对老叟敬佩万分,然一看毒蛇再咬之处,却不觉脸色突变,由红而白,由白而青,由青而紫,全身禁不住颤抖起来。那手掌中,分明被蛇咬出了一个醒目的“诫”字。由是,青衣人便生出阵阵恨意。
却在此时,远处传来古筝之声,青衣人急步出洞,循声望去,但见一巨石之上,一绝色女子正忘情抚琴。看装束、瞧身形、辨颜色,那分明就是先前的老叟,不同之处仅仅在于披了青青的长发。青衣人大为惊吓,随即,又大喜起来,看来先前的判断并未有错也!
随着琴声幽幽传出,股股悲凉的氛围向四周扩展开来,让青衣人抵挡不住,心中一时也浸润着一种不可言状的滋味来。
一团乌云占了上空,石林间暗了下来。此时,平地一股怪风横扫而至,但见花草伏倒处,路路蛇蟒纷至沓来,在平台周围团成一个圆圈,纷纷摇首弄姿,舞蹈起来,口中源源吐出的紫气,组成一道七彩的光环,将那抚琴女子紧紧护住。青衣人大惊失色。光环之中,随那曲调流出李煜《虞美人》中那忧怨的句子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一曲歌罢,那女子已是泪湿衣衫,许久,若一尊石像,静坐在那里,把个青衣人也由惊而怔,紧紧围困在那氛围中。
不想这歌声竟湿了石林中的另一双眼睛……
求真迹 佳人惹祸端
摒前嫌 箫声融温情
青衣人许久才走出那悲凉的氛围,再凝望平台,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就连那如蚁的蛇群,此时也不见了只鳞片甲。
青衣人正自懊悔,石林中却荡出一句振聋发聩的声音:“何必苦苦相逼?从哪里来,还是回哪里去吧!”
闻听声音,青衣人意欲再见那女子一面,然把石林跑遍,也不见其踪迹。以致青衣人对刚才所见,深是疑虑,以为自己不过一时心迷眼花罢了。青衣人再次奔至石洞,但见箱箱蛇蟒已不知去向,文房四宝也已他去,洞中仅存尚未燃尽的蛇笼,证实着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青衣人懊恼不已,恨自己一时心软,错过了最佳时机,要办之事何时方能了结?又恼怒那女子着实狡猾,几次施恩于己,让人狠心难下。如今人去洞空,踪迹杳无,莽莽大山,叫人何处寻得?
这连绵群峰也真够可恼,明明有路,可走着走着,前面却是一坎悬崖;分明路道不同,但三绕两旋,却又转回原处。仿佛有人,任双眼如何机警,偏就难见一瞬身影,加之林中幽暗,又有毒蛇猛兽出没,青衣人惊怕不已,意欲出山,却又走之不出,实乃进退两难。所幸饥了有野果,渴了有露滴,乏了也可眠在树杈之上。
搜寻了几日,这天至一溪边,但见流水净洁,溪声悦耳。青衣人决计循溪而下,想来定能出得山去,至于所寻之物,不要也罢,眼前保住性命要紧!
青衣人喝足山泉,重振了精神,顺溪而下。这日雾大,目之所极,仅在咫尺。青衣人滚滚爬爬行上一段,便四肢发软,头冒虚汗,再也不能动弹了。为保安全,他便立于石上,等待日出雾散。
恰在这时,浓雾中隐隐响起箫声。那箫声悲凉,如泣若诉,让这湿湿的丛林更添湿气。
青衣人大喜,憋闷几日,今日终能见到人矣!听那曲调风格,如若不是那要寻之人,还当是谁?便迈步,意欲靠近佳人。哪知脚下被藤条一绊,立步不稳,便滚下山去。途中,所幸被一松树拦了。扭头一看,已近悬崖边沿,如若再下一尺,定将粉身碎骨,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妄动了,直等到雾散日出。
青衣人投目下望,但见溪边礁石上坐的正是那佳人,一袭白衣,披了黑油油的长发,盘腿坐于石上,尽情吹着一支竹箫。此时,那箫声已由悲凉转入喜悦,让人心境为之一亮。脚下飞瀑乱溅,头上几柱阳光将之团团罩住,恰似一幅绝妙的图画!青衣人见此,不禁失声叫道:“好一幅《玉女吹箫图》!”
闻听赞誉之声,佳人止了箫声,并不扭头,极平静地缓缓而道:“此言差矣!《玉女吹箫图》应生于和平盛世,现时正值多事之秋,小女子适才作为,本与时局相悖,现在思来,内心确实羞愧难当!”说罢,将头缓缓转向青衣人,忧怨地看了一眼,“你终于来了,在下就知你不会罢休的!你苦苦追逼,究竟为了何物?不妨直言以告。”
见佳人把话挑明,青衣人也觉无需再作隐瞒,道:“所寻本多,但你对本人有救命之恩,且又是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让在下敬佩不已,故此,其它皆免,仅需一物,到手即走,永不相扰!”
“所需何物?”
“但求一画!”
“在下不曾送你一幅么?”
“不是此作。本人所需者乃真迹!”
“真迹?那不是在下真迹?”
“直言吧,所需者非你真迹,要的是唐寅的!”
“唐寅?笑话!别说没有,即便有,也非君之物,为何非得给你!”
“在下来求画,实属无奈,还望玉成此事,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好处?四处掠夺还是好处?”
“敬请见谅,来此寻物,也非在下甘愿,实是万不得已。这样吧,我身上也带了些银票,在下愿倾其所有,换下那画,恳请应允!”
“为何要应允于你?要画没有,要听忠言,倒有一句,那就是从哪里来,快回哪里去。否则……你也曾领教过这大山的厉害!”
佳人言罢,愤然站起,意欲离开。青衣人见状,一急,双膝跪之于地:“并非在下有意要夺人所爱,实是有命难为;再者,也是为姑娘着想。试想,即便我肯离去,他人也会再来。那画实属一祸端呀!还是将画售于在下吧,一则我可复命,二则你可平安,何乐而不为呢?”
“你夺人之物,还要别人‘何乐而不为’,真是岂有此理!要不见你非贪婪、凶狠之徒,早让你命归黄泉了!快滚吧!”佳人说罢,兀自迈步,朝林中走去。
青衣人一见,大急,佳人此去,再要寻到,只怕不易,不禁高声而道:“如此,就休怪在下了!”右手即从内衣贴身处抽出一把枪来,枪口直指佳人,手却是急急地抖得厉害,迟迟扣不了扳机。
眼看佳人将在密林中隐去,青衣人一急,闭了双眼,欲胡乱击发一枪,佳人能否活得性命,就看她的造化了。
这一切,却急坏了林中静观变化的那双眼睛,见青衣人拔出枪来,也欲掏枪,然手尚未动作,却又更改主意,于地上拾了一鹅卵石,一抬头,却瞧见青衣人头上树丫间,晃晃地掉了一碗口粗细的马蜂窝。那马蜂甚是旺相,来来往往,好一番繁忙,心中一喜,便将石子掷向了马蜂窝。
却说青衣人正待把枪机狠狠压下,就听头上“嗡”的一声怪响,睁眼看去,却见一团黑影急剧地向她飞来。自己尚不及作出反应,随即便有密密麻麻的什物在一片“嗡嗡”声中,把她紧紧地围了、困了,让那击发的枪子不知飞向了何处。
青衣人先觉万根钢针在周身剌扎,让她疼痛不堪,瞬息便是万分肿胀遍布全身,难受至极,忍不住“啊”地一声惨叫,一时站立不稳,直直地跌入溪流之中。
再说那佳人本是负气急行,一入林中,就听上游枪声爆响,旋即又传来青衣人的惨叫之声,便知出事,立马止了脚步,摇首长叹了一声。再循声望去,见那青衣人已随溪水冲将下来。
佳人几步奔于溪中,抓了青衣人之手,把他拖上岸来。否则往下便会冲下瀑布,非跌个尸骨无存不可。
佳人将青衣人全身审视一番,却并不见有枪击处,便断定其非开枪自杀。再伸手试试鼻息,尚未断气,便急急将其顺着山坡倒放了,于胸腹处几经挤压,生生地将吸入肚中之水悉数挤出,那呼吸这才有了缓解。
此时,青衣人全身已然肿胀不堪。佳人再细观其伤患处,乃细细红点,密密麻麻;再一番寻找,但见几只马蜂尸首蜇伏于衣领处,且有蜂窝碎片夹杂其中,佳人方才明白。心中一惊,莫非林中尚有他人?
佳人站立起来,四下探望,但见山风轻吹处,林涛柔柔地起伏,发出娇羞的轻吟,其间除了飞禽走兽偶尔晃过,哪曾有半个人影?
佳人不由轻吟一声:“这便委实怪了!”
这时,青衣人轻轻呻吟了一声,佳人急忙收回视线。青衣人呼吸渐趋急促,若再不救治,性命堪忧!
佳人忙去地上包袱中找出一葫芦来,拔去塞子,倒出药液,在青衣人裸露处擦将起来。
那药自是灵验,少顷,便有毒汁从毛孔处源源逼出。不时,药之所及,肌肤已然还原如初,只是那衣物缠裹处,不好施药。佳人便弃了顾忌,将青衣人来个宽衣去帽,不想衣帽一去,果就是一标致女子,让佳人好一番感叹。再细观容貌,却分明十分眼熟。
遍涂药液,不一会儿,那女子便醒转过来,见自己赤身裸体现于生人面前,自是羞赧,不觉面若桃花,急急地将那湿漉漉的衣裤穿了,仰天长叹一声,然后跪拜于地,道声大恩容后再报,便转身朝下游离去。
佳人也不言语,只拾了竹箫,融融地吹了起来,让那峻岭群山霎时漾出浓浓温情。
落匪巢 只身多磨难
起淫心 老鬼欲成婚
青衣人顺那溪流来至山脚,但见那溪水流至山底,却匆匆入洞去了,只留下一座高峰矗立于面前,让她不知所往。
怔立良久,她发现脚下尚有一杂草丛生的小径通向山外。走不多时,便入得大路来。此时,那树已无有了先前的茂盛稠密,让人眼前一片开阔,心情也为之一爽。她见前方大树下有一光滑的大石板,便欲前往一歇,却一脚踩空。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大声呼救。然这莽莽大山,谁又听得到呼声?心想:此身休矣!却听上面一声尖利的呼哨响起,随即,身子落地处,一张网将她紧紧裹了,人便被拉将起来,悬吊于树上。
又一声呼哨响过,密树中传来一声回应,青衣人转目下视,但见一络腮胡男子握了柴刀,正望着她得意地笑着。见青衣人看着自己,便道:“老弟,该你倒霉,老哥有所得罪了!”
见此,青衣人就知身陷匪手,意欲拔了藏于裹腿中的匕首,破网而去,却不想哪里动得?少顷,但闻林中响处,又一匪徒钻了出来,远远便问:“大哥,可有肥猪?”
“是个嫩货,尚不知肥瘦呢!”
络腮胡便着手放下青衣人。青衣人见了,心喜不已,只要着地便可逃了。
然匪人却甚是狡诈,并不将青衣人放之于地,而是放至离地尚有几尺处,从腰间解下一绳,两人把青衣人紧紧抱了,再从手至脚,若捆粽子般紧紧缠绕,牢牢捆绑起来,后又于腰间扯下一油腻布条塞入口中,再找来一黑布,将青衣人双眼实实地蒙住,最后套上一麻袋,用细绳将口扎紧了,络腮胡喊上一声号子,扛了便急急地入山而去。
匪人手法熟练,从捆绑到起肩扛走,只在瞬息,让青衣人无有一隙之机。青衣人不由长长叹了一声,心想,这一去不知将有何种摆布了。
入得山来,青衣人只觉是上上下下,左绕右旋,时间甚是长久,估计天黑,才停将下来。但闻此地人声嘈杂,不下百人。他们猜拳喝酒,狂呼乱叫,让人甚是难受。
络腮胡将麻袋重重摔之于地,便径直狂嚼滥饮去了。过了许久叫嚷声才渐渐停了下来,便闻一苍老的声音响起:“崽子们吃饱了,也喝足了,该将你等一天的买卖交上来了吧?”立时,便响起了一片报功之声。
“络腮胡,你的呢?”末了,苍老的声音问。不见回音,只闻如雷的鼾声,遂引来一片哄笑。“提桶水来,让他凉快凉快!”还是那苍老的声音。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继而是泼水声和嘻笑声。
“络腮胡,你的东西呢?”苍老的声音明显有了不悦。
“东西?哦,放在那边呢!”
一片杂乱的声音,火把的光亮向青衣人涌来,接着便有手去解麻袋口的绳索,然后,几只有力之手将青衣人提将出来。
青衣人一出,先是引得众匪徒一片惊呼,继而便是再一次哄堂大笑。“好你个狗日的络腮胡,谁叫你提个大活人回来!银元呢?”苍老的声音更加不悦。
“银元?在‘他’包袱里呀!”
“那包袱呢?”
“包袱在‘他’背上背着的呀!”
“睁大你的狗眼瞧瞧!”
“明明在‘他’背上背着的,怎地就不见呢?莫不掉于网中?”这话又引出一片哄笑。有人说,“莫不是你私吞了吧?”
“胡说八道,就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呀!”络腮胡争辩道,“我这就下山去网中取来。”
接下来便是一片扫兴的声音和众匪人散去的声音。青衣人便想,看来,那络腮胡回来之前,众匪人是不会理睬自己的了。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何不趁此设法将身上绳索去了,急急跑掉?身陷匪巢,一人难敌百手,届时那络腮胡到来,众匪人不知将我如何处置!那时,我纵有天大本领,也难脱厄运!
闻听匪人走尽,青衣人便压下一口气来,挪动身躯,摸到一石块,在其棱角处将绳索磨了起来。
不想这时,一火把向他移来,青衣人便只得停下不动,以待火把离去。然那火把却于她面前停了,便有一沙哑的声音响起:“狗日的该你运悖,乖乖地别动,让大爷在你身上先揩点油水。”
闻听此音,青衣人大惊,莫非匪人瞧出了自己的女儿身,趁此欲行非礼?便急了,却不敢呼救,心想,如若这一呼救,让众多的匪人知其真面目,后果不堪设想,不由急出一身冷汗。冷汗一出,却又让她心喜起来,若欲非礼,则必先除去绳索,这绳索一除,区区一匪,能奈我何?
那匪徒也有心计,先自把火把灭了,这才动起手来。他先在青衣人上身拍了一遍,后又将其提将起来,在其下身处拍了个遍,自言自语道:“嗯,这才日怪,难道身上一块银元也没有?”
原来那匪人并非瞧出破绽,只是为了钱财。青衣人便道:“快解绳索,我给你银元!”却不想那嘴原被堵上了的,哪能吐出清晰之音,只传出“啊啊”之声。
闻听青衣人叫喊,倒吓了那匪人一跳,便一拳将青衣人打将在地,又挥手送去两耳光:“狗日的叫什么叫?老子钱未到手,你便想坏老子生意?”
这匪人出手忒是狠毒,只打得青衣人两耳蜂鸣,头昏脑胀,双颊火辣辣地疼痛起来。
青衣人再不敢叫喊,只等那匪人找不到钱时,便会再解绳索搜身。
那匪人果然搜了起来。这次不再是周身拍打,而是细细捏了起来。捏至胸部,便觉那肉头甚是与众不同,分明凸起且赋弹性。手再前移,刚好捏住了那乳头,心中不由一惊,失语道出:“这却日怪?”那手便改向青衣人两胯之间狠狠捏去。青衣人大叫一声,那匪人跳了起来,丢了青衣人,边跑边大声叫嚷:“母的!母的……”把众匪徒叫得不明所以,纷纷围了那匪人。
那匪人说了真相,众匪兴奋不已,蜂涌到青衣人处,这个捏一把,那个摸一下。这些常年居于老林,多数未尝女色之辈,周身火烧火燎,不由狂叫狂跳起来;更有那抑止不住者,早就三五两下把自家衣裤撕了,急急地去解那青衣人身上的绳索,却不想心急手乱,绳索却解不开,只恨恨地把那络腮胡好一阵咒骂。
正吵嚷中,那苍老之声再度响起:“崽子们,何事如此叫嚷?”
此声一出,叫嚷声戛然而止,那正死力解着绳索之手,也不由停在那里。
“恭贺寨主!络腮胡扛回之人,原是个母的,这回刚好给寨主当压寨夫人呢!”
众匪徒连连附和,纷纷向寨主道喜。
“果真是母的?莫不是崽子们喝多了猫尿,说胡话吧?”那苍老的声音中分明带有十分的兴奋。“把火把放近了让我仔细瞧瞧!”
就有人将火把急急地凑近青衣人。这时,又有人把青衣人头上的草帽扯下,果真露出一头青丝,再把那蒙布去了,于是现出一张俏丽的脸来。
匪首大喜,忍不住伸手捏捏青衣人那脸,确是紧而颤,嫩而腻,把个匪首喜得大叫一声:“升他狗日的络腮胡三级!”
有人就急急地找络腮胡恭贺,却不想那络腮胡尚未上得山来。
“崽子们,先把她送回我房中,明日我便成婚受用,大家分头准备去吧!”
施美色 犹自难脱险
救姐妹 危难显真情
两匪人紧紧地挟了青衣人,送回房中直直地扔于床上,也不解绳索,只是痴痴地对了她久久地淫笑。因慑于她即将成为压寨夫人,一时压了平日野气,未敢做出出格的举动。
然时间一长,终将二人激起包天大胆,那两手便伸向青衣人,在其身上好一阵狠摸乱捏,直到听到匪首的说话声,二人才慌慌地住手,把青衣人上身绑于床头,恋恋地出得房去,“嘎吱”一声把大门关紧,再“喳”地一声落了锁。青衣人动了动,然手脚均捆得太牢,哪里除得了绳索?借了几支亮亮的烛光,定睛四望,见四壁全是粗实的原木,不知这是身陷何处了。
却在这时,但见锁响门动,一股浓浓的酒气夹了一人,踉跄而来,但见他须发斑白,身子甚是精瘦,近了,却是那匪首。
匪首走近床前,一只手缓缓伸向那绳索捆绑处,柔柔地轻摸,一只手去拔她口中的布团,似作怜香惜玉地道:“哎哟喂,这些崽子们忒是狠心呢,全不知痛惜,看把我的宝贝捆得这般模样!啧啧啧……”
见匪首这般模样,青衣人心中不由暗喜。这便尽了气力,忍了疼痛,一边柔柔地在匪首身边磨蹭,一边娇声道:“你全不知疼爱女人,看把我捆得这般模样,使我好生难受,快快把我解了吧,也让我轻松片刻,明日好快快乐乐与你做上夫妻呀!”
那匪首一边轻轻摇头,一边柔声笑道:“嗯,不急不急,离明日还早着呢!”
见匪首并不中计,青衣人急了,却又无有他法,只得继续撒娇道:“还要等到明日呀?这叫我如何受得了?快把我解了吧,看我全身都快不能动弹了!”
匪首仍不上当,一边在青衣人全身抚摸着,一边温情地道:“我的宝贝,你别急呀!待到明日入得洞房时,我自会让人解了你,不然,我们如何快活呀!”
说到这里,匪首便露出十分的淫相来。
青衣人见了,娇哼道:“难道今晚就入之不得?我可是等不及了!”
“哎呀宝贝,你怎地比我还要急呀?那好吧,我们就提前入洞房吧!”
然那匪首终是狡诈,并不去把绳索解来,只是一下把青衣人紧紧地压了,让青衣人更是动弹不得。
匪首原本是摧花的老手,把青衣人压在下面,便开始三面夹攻起来,但见他用嘴在青衣人脸、颈各处一番亲吻,那手却在几个敏感处不停地抚摸,又用了膝盖在青衣人胯间一阵柔柔地轻蹭。立时,阵阵酥、麻、痒、软,源源不断地袭往青衣人,眼见青衣人失了抗击之力,只留下阵阵娇娇的喘息。
匪首见时机成熟,先自解了青衣人衣裤,这便立将起来,欲自家宽衣解带,立马快活。
青衣人也好生了得,只在这一瞬间,便恢复了理智,趁了匪首立起的当儿,聚起平生气力,将他生生地蹬翻于地,直跌得匪首失声痛叫起来。
那匪首并未恼羞成怒,却道:“你先时柔情蜜意果就是假的呀!原来意在哄得我解了绳索,你好逃了出来。哈哈,我见得多了呢,你如何能骗得了我?只是想不到你还是辣货!哈哈,我偏偏喜欢辣的。辣货才好呢,越辣越够味儿!”
说到此,那匪首又向青衣人淫淫地走来。青衣人心中暗自叹息一声,看来,要想逃脱,确要费些周折了。
这时,一匪徒急急地跑来,喊声“报告”,与匪首耳语几句,匪首便随之而去。出门前,转过头来对青衣人道:“宝贝,你就好好地蓄点精力,稍等片刻,我们再来大干一场!”
见匪首既出,青衣人一下失却斗志,瘫软了下来。
饿了一天,适才又被众匪人好一番折腾,那青衣人是既困且乏,不由昏昏欲睡。这时,却听房上一阵轻响,瓦片洞开处,生生地掉下一个人来,青衣人尚不及细看,但见那人落地一旋,便有道道寒光四射而出,光之所及,那旺旺燃着的蜡烛便“扑”地灭了,只留下一片黑黑的所在。
青衣人正待惊呼,却听那人口中莺莺吐出:“别出声,我来救你!”手中小刀便割起绳索来。
说话之声,甚是熟悉,不是那仇小姐又当是谁?
仇小姐“刷刷”几下,将绳索割断远远地扔了,一把将青衣人拖了起来,把从屋梁上坠下的绳索往青衣人手中一塞,叫她快快爬上去。哪想那青衣人被捆绑半日,早已手脚麻木,如何动得?恰在这时,远处响起脚步声。仇小姐只得改变主意,拦腰挟了青衣人,直奔门后窗下而去。
“感谢再度出手相救!你先走吧,一时半会儿我是动不了的。好在绳索已除,我会自己救自己的。”
“快别多说,到时,我背着你走就是!”
“不行!这黑灯瞎火的,一人行走尚需仔细……”
二人正处僵持不下之时,门外一阵锁响,一时把二人怔在那里。
进来之人是那匪首。
“我说宝贝,你怎的害羞,竟兀自把那蜡烛灭了呢?”
匪首跌跌撞撞地摸索着朝那床铺所在方向趟过去,二位佳人静立窗下不敢动弹,生怕惊了屋外匪人。
匪首口中“宝贝,宝贝”地淫声叫着,伸去的两手在床上好一阵乱摸,却哪里有人?“宝贝,你在哪里呀?快来吧,想煞我也!”
不见回声,也不见了任何响动,匪首嘀咕道:“怪了,牢牢捆着的一个大活人,能到哪里去?莫不钻地不成?”
匪首弓身钻入床下,寻找一番,却仍是两手空空。“哎呀!我说宝贝,你就别和我捉迷藏了。俗话说,千年的母猪躲不过要挨一刀。你还是快快跟我上床吧,我快熬不住了!”
匪首又叫了一阵,还是不见回应。那匪首也不着恼,兀自道:“这宝贝有趣,竟和我耍起把戏来!好吧,看你能躲到哪里去。等下看我摸着你,定让你好好领教一下我的床上功夫!”
因觉有趣,匪首也不叫人来点蜡烛,便又摸了起来。二佳人直觉好笑,却不想匪首朝她俩藏身处摸来。青衣人一急,意欲制服匪首,手脚却尚在麻木,若移步他处,又怕弄出些声响,反倒坏事。倒是仇小姐急中生智,急速拔了手边蜡烛扔将出去,对面便传来一声闷响。
响声一起,匪首大喜,一边改向,一边口中柔声道:“宝贝,你总算弄出声响来了!”
朦胧中,见前面有一漆黑物体横于眼前,以为佳人卧地,匪首飞扑而下,随即“哎哟”一声,原来扑在板凳之上。
匪首扔飞板凳,又磕磕碰碰摸寻许久,终于失了耐心,暴声道:“别再躲了,快出来吧!不然,我将你赏给崽子们,让他们轮番奸了你!”
匪首于床上坐了,等一会,仍不见佳人声影,便对屋外吼道:“快来人呀,拿火把来!”
匪首这一叫唤,把二位佳人吓得一跳。要是火把到来,哪里还藏得住身?就欲双双扑去,制了匪首,以相要挟。
正在此时,却听屋外不远处几声枪响,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和喧闹之声。
匪首情知有事,便欲起身,嘴上恨恨道:“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便冲出门去,大声喝问:“何事放抢?”
见问,前方慌慌跑来一匪徒,吞吞吐吐报告说:“前面发现一蒙面人,放枪搁倒了门外两哨兵。”
闻听报告,匪首心中一颤。此人如此胆大,敢独自虎口拔牙,来者定非泛泛之辈,断断不可小觑。心念及此,断喝声:“传令下去,尽快堵截,断不可让其走脱。”
那匪徒刚转身,匪首听得室内一阵响动,便对匪徒大喝一声:“你且快去,传人快拿火把来!”
待火把拿来,周遭匆匆一照,哪里还有佳人身影?只留下割断成截的绳索散于四处,还有就是那屋顶洞开处,一绳索系于梁上尚在悠悠地晃荡。
匪首一见,恨恨地道:“好你个贱人,竟敢里应外合来探我山寨底细,让我抓住,非生吞活嚼了你不可!”
回身见匪徒尚立于身旁不知所措,匪首甚是恼怒,狠狠踹出一脚,将那匪徒踢倒出去,愤然骂道:“不去追缉歹人,事后看我不活剥了你!”
骂毕,匪首也不去管那地上因疼痛而扭曲成一团的匪徒,拾了地上火把,大声督促各路匪人快快堵路设卡,细细搜索,万勿放了歹人离去。
其实二位尚在门后,只因那火把烟大,急切中,哪能把各处看得明白?那匪徒一见屋梁上犹在晃荡的绳索,以为人已走脱,哪曾想到门后有人?
二佳人见匪人离去,便闪身出门,欲趁乱跑下山去,却不想后面枪声一时大作,百十支火把亮彻山野,呼喊捉拿之声震耳发聩。青衣人大恫不已,仇小姐无有丝毫慌乱,安慰道:“休得灰心。我现时不愿杀生,否则,这黑暗之中,区区一群匪徒是难不倒我的!”
其时,正值月初,虽有一弯新月挂于天际,然森林之中,却是一派朦胧。二位佳人跌跌撞撞,凭了自家的感觉,一阵疾疾前行。
青衣人整整一日水米未进,何处来得气力?虽是性命攸关,拼了性命竭力奔跑,却终是跑得慢了些,眼看众匪人即将赶了上来,青衣人甚是心惧。仇小姐不时蹲下身去,随手摸了地上石子,极随意地散去,那冲在前面的匪人便纷纷倒地呻吟。然匪人却并不停止追杀,踏了地上躯体拼命追击。一时间,追杀声,哭嚎声,交杂回响,萦绕山野,把个青衣人吓得惊惧失色,乃至乱了脚步,一时失了小心,绊于一软软的物体上,生生地跌去老远。仇小姐见了,本欲刹了脚步,哪能如愿?也被那惯性狠狠推了,一同跌了出去。
随着“嘭嘭”两声连响,二人便知掉入一溪流之中。
那水流速甚急,模糊中,又不见两岸有无可抓之物。仇小姐便将手指于口中环了,打下一个尖利的呼哨,丛林中便传出一阵沙沙声。却在这时,原绊倒之处“砰砰”响起了枪声。
困林中 二女染瘴疾
叙往事 施德原有因
再说那软软之物,原本守卡匪人,只因夜深,于那卡上睡了过去。时遇山上枪声炸响,又有轰轰人声朝下涌来,便欲看个究竟,不想尚未起身,就被飞奔而至的两个黑影,绊了他的身子摔将出去。
那匪人见二人绊倒,甚是兴奋,朝天就是几枪,并大声呼叫抓住了歹人。
待众匪徒赶至,拿了火把来照,何曾有人?那匪首对着那匪徒一阵耳光,一顿臭骂后带众人继续追去。追上几步,闻听前面丛林中有沙沙之声,众匪人举了火把睁大双眼循声望去,但见如蚁的蛇蟒在前组成一堵蛇墙,拦住了去路,一时把众匪人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却说二佳人冲下一段路程,被一横倒水中的树木拦了,仇小姐忙扶了青衣人顺那树木爬上岸去。闻听追缉的声音离身不远,仇小姐知那蛇蟒怕火,对匪人挡不了多久,二人也不敢稍作停留,一个劲地朝前奔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听得追缉声离得远了,这才停下脚来。却不想紧绷的心弦一松,浑身散了架似的,哪里还有气力?两人软软地倒于地上,慢慢地睡了过去。
待二人被滴下的露珠浸醒,天色早已大亮。四周望望,却是大雾,也不知置身何处。二人衣服已然浸透,紧紧贴于身上,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四目相对,原本苍白的脸不由一红,竞相大笑起来。
笑毕,青衣人肃然发问:“何以再度出手相救于我?”
仇小姐沉想一会,道:“因为你像一个人!”
“什么人?”
“我的一个姐妹。”
“哦?那她现在何处?”
“她,为了救我,献出了生命……”
说到此,仇小姐已是泪下若雨,好久好久,才止住哭声。
原来两年前,仇小姐那时还在省城翠湖楼,人称裘小姐,琴棋书画冠绝一时,求画之人络绎不绝。
一天大早,她刚起得床来,就听鸨母叫她接客。她正欲开门出去,却不想客人已猴急地到了门口。
那客人身材魁梧,礼帽长衫,虽尽施文气却仍压不住满脸匪色。
待送上点心,倒上茶水,裘小姐便款款走近,道一个万福,启唇相问,客人是求画陪棋,还是听歌品舞?
那裘小姐,不仅绝色,连那说话之声也极富磁性,更有不笑自露的酒窝和那双不去诱人人自醉的杏眼,就是柳下惠来此,也是难免要动心的!
那客人一见,哪里压得住,抱了裘小姐就要行那非礼之事。
裘小姐正色道:“裘某虽不得已身陷青楼,却是卖艺不卖身的,还望先生放尊重些!”
若在他人,早已羞愧难当,而那人却非但无有愧色,反是急急扑来。眼看清白难保,裘小姐一把抓了那人头发,欲生生摔将出去;哪知那人也好生了得,尽管头发被揪下一大把,仍是把裘小姐死死地压在下面。裘小姐又用其它方式反击,终究不是那人对手,不得已便于枕下摸了平日预备的剪刀,朝那人右眼刺去。
那人受伤,这才松了手来。裘小姐脱身便向门外跑去,那人见了,恨恨地去腰间摸了手枪,扣响了扳机。不想平日与裘小姐要好的艳红妹妹恰好跑来,死死抱住那人,而那颗子弹也就射入了她的身内……
言说至此,仇小姐已是泣不成声。
听罢叙述,青衣人也不觉已是泪湿衣衫,由衷地恨恨道:“世上男子真可恨!……那,后来呢?”
仇小姐沉浸于感伤之中,许久,方才止了忧伤,把那青衣人一番打量,深情道:“你多像我那可怜的艳红妹妹。”
“可我不是呀!”
“我知道你不是。可每当一见到你,我便不由地要想起艳红妹妹来!
“不瞒你说,我与你所说的那个艳红并无丝毫瓜葛。”
“唉!……有瓜葛也罢,无瓜葛也罢……我……始终忘不了艳红妹妹!”
二人好一阵感叹,见天色进了午时,那浓雾已缓缓散去。上有阳光直射,下有湿气蒸腾,置身其中,似入甑内,让人委实难受,而腹中早已又饥又渴。忽见林中枇杷尚存,山桃野李正待熟期,裘小姐便摘了些果子,二人急急地吃了,却不想那肚中兀自无端地痛了起来,便去出恭,但闻一声爆响,那排泻之物却是黑黑的稀水,并伴了阵阵奇臭。二人心中不由一惊,知是那树上果实吃得多了,适才又吸了些瘴气,二者夹攻,便倒了下来。
二人勉强爬至一处,已是虚汗淋漓,轻声说话,也要付了十分气力。
病情越来越重,裘小姐甚是焦急,便道:“往日制得药丸,业已用尽,没想如今陷入此境,如何是好?”
闻听此语,青衣人心中极是不安,便不由一阵自责。突地想起什么,手便伸于衣内慢慢摸了起来,可摸着摸着,先前脸上一丝喜色便凝冻起来:“我曾记得有的,怎地就不见了呢?”
搜寻一时,仍不见那物,这时也不顾女儿家的羞切,将衣物脱了,逐一细细捏了起来。捏着捏着,青衣人脸上重现喜色,只见她将衣服撕开,便从夹层处掉出一小袋白色的东西来。
青衣人急忙捡起,递与裘小姐,裘小姐却并不急着去接,只是关切地说:“我自吃了,那你却如何是好?”
青衣人道:“你便吃了,衣中我尚存有一二!”
裘小姐见说,这才将那药末吃下,少顷自是好转。然而,却一直不见青衣人再掏出药来。眼见病势愈加沉重,遂明了她的心意。
见裘小姐不停自责,青衣人平静地笑了:“我这命,若不是你三番五次出手相救,怕是早已归西了,今日我幸能不得一报,也算还你一个人情。”
说完这话,青衣人已是虚脱,进入了昏迷状态。
裘小姐也顾不得大病初愈,将青衣人背在背上,匆匆地朝山下走去。
救危难 情义撼天地
唤亲人 泪湿慈悲心
裘小姐一路急行,先时倒也健步若飞,终究因大病初愈,时间一长,全身汗下如雨,踉跄几步,两腿一软,便瘫将于地,似稀泥一团。裘小姐好生恼怒,然而,又无他法,只得休息少许,才又背了青衣人艰难前行。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好不容易,才到得石林之中。
却说那青衣人,先时于昏迷中,只觉在云端飘了起来,然那云却是十足的恼人,好端端地载了她飞着,倏忽间便又让她突地掉了下来。眼看从万里高空跌下,将摔她个粉身碎骨,却又于即将着地的瞬间,把她托起急急上飞。如此反复几次,只吓得她面若土色,心跳剧速,让她几欲窒息,好不容易到得天庭西门,却不想那云又倏急隐去,这回让她直直地掉在地上,这一掉,竟让她还出魂来。
醒来后,青衣人首先觉着的是有一股鲜鲜的汁液在涓涓地注入口中,让她好生舒服。她试着睁睁眼睛,却终因气力耗尽,未能遂愿;又过了一会儿,这才现出一线光来,但见着了裘小姐一边无声地垂泪,一边将药草嚼碎,再团了,将汁液源源不断地挤入她口中。
见此,青衣人好生感动,身子一挣,坐将起来,扑于裘小姐身上,紧紧地抱了,竟孩子般嘤嘤地哭了起来,至那尽情处,这哪是先前的仇敌?分明是久别的亲人在绝境中的意外相逢!
哭了一阵,便止了泪滴,又相互细细打量一阵,并各自伸手摸去对方泪痕,又相拥欣喜一阵。
二人虽说活了性命,然那肚泻已让二人腹中空了多时,极度的饥饿感便阵阵袭来。青衣人虚弱至极,现已无力坐立,只得躺于石上。裘小姐见了,心急如焚。
裘小姐将拇指与食指环了,衔于口中,打上一个尖利的呼哨。少时,便有沙沙声由远及近,但见那青草分开处,已然游出几条蛇来。裘小姐见了,于地上摸了几块小石子,闭上双眼,投掷出去。但闻声声闷响,就见那正在游动的蛇蟒七寸处中上石子,再也游不动了,在那里扭动,做着僵死前的颤抖。裘小姐悲悯地将之拾了来,把皮撕了,又去捡了些柴禾。好在火镰石是随身带着的,于是引燃柴禾,把那蛇肉架在火上烤了起来。瞬间,那浓浓的香味便四处弥漫开来。
食完蛇肉,二人气力大增,伸展四肢一番活动。仇小姐十分高兴,那青衣人一笑之后,却又满脸愁绪。
裘小姐见了,问道:“你还为何发愁?”
青衣人听了,摇摇头,只是不作声。
见青衣人似有难言之隐,裘小姐也觉不便再作细问,她抬头四望,见天色尚早,便道:“你走出大山为时尚不算晚,我们就此别过吧!后头之路想来不难走,也不会有甚险情的!”
言罢,裘小姐便抱拳施礼,意欲让青衣人别去,却不想青衣人满面泪下:“你倒是归有所宿,而我呢,却不知将归往何处……”
闻听此言,裘小姐一时心软,长叹一声,道:“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吧。这或许是你最好的归途!”
青衣人只是摇头,也不作辩解,呆呆地盯了裘小姐道:“你我相识相交一场,难道你不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么?”
裘小姐不假思索道:“你觉该说时你便自说,你觉不该说时,即便强求亦无用,我又何必强人所难!”
青衣人道:“你真是个让我既恨又敬之人!自我出道以来,没有人不被我征服的,而在你面前,我却败倒了,是以恨你;然你的为人却又让我敬佩不已!要知道,在我一生中,我只敬佩两个人,你心胸宽广,能以德报怨,实乃世上少有的奇女子,让我既佩服又敬重;而另一个人……唉!可惜那人我寻了几年却不见丝毫音讯,他是一个多么有骨气的热血汉子呀……”
说到此,青衣人沉默下来,陷入深深地回忆之中,裘小姐也不插言。在这沉默中,自己却也心生十分的思恋来。
沉默有时,青衣人继续道:“那汉子是自费留学到东瀛的。因为同桌,我们便成了要好的朋友,不时便结拜为兄妹,后来,我暗恋上他了。不曾想,好景不长,同窗方半载,中日战争爆发,他带领他的同胞和日本反战人士,抗议日本对中国的侵略,遭到日本当局的追捕,后在我等保护下,方才回国。这一走再没音讯……”说到此,声泪俱下,不觉脱口大叫一声:“强华君,你现在何处?可还生存世上?”
裘小姐本在自顾思恋,突地闻听青衣人凄凄切切地一声大叫,心中不觉倏然一震。
却在这时,但闻一阵沙沙之声由远及近,一人影飞奔而来,二人不由心中一凛。
道真情 重洒辛酸泪
叙别离 血色绘和平
那人奔至二人眼前,定定地,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忽地喊道:“青青、芳子,我是华强!你们让我找得好苦呀!”
二人把来人一番打量,果就是那魂牵梦绕的华强!二人好生激动,站起来情不自禁地将华强一把抱了,热泪交迸。裘小姐身经多次磨难,理智多些,少许,便从环抱中解脱出来,移出一段距离再把华强一番细细打量。
那青衣人与华强对视一阵,见双方黑了瘦了,不由摇首轻叹。华强伸手抹抹芳子两颊上的泪痕,芳子也伸手去擦擦华强额上的汗珠。这一番关爱深情,让裘小姐在一旁看得酸酸的。
华强忽问:“芳子,你是如何到得中国来的?”
芳子既是忧怨又是嗔怪地道:“你一走便音讯杳无,让我好生牵挂,现今倒问起我是如何到来的,真是没良心!”
华强长叹一声,只是摇首不语。
芳子把华强当胸擂上几拳,撒娇道:“两年来,你究竟在何处?过得可好?”
华强思忖一会,便道:“说来话长,唉!不说也罢。自那一别,我也无时不挂念你们呀,你是何时到得中国的?”
芳子道:“你等走后,学校便被当局查封解散,男生被强征入伍,女生有的被强招为慰安妇,我等几名好习拳击的,则被特高课征入培训。前不久,我们便被派来中国,各自秘密开展工作。我这次便是被派来追杀裘小姐,夺取唐寅真迹的。”说到这里,望望一旁的裘小姐,接着又道,“所幸裘小姐大仁大义,以德报怨,几次于绝境中救我生还,不然,我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芳子几经哽咽,才慢慢平静下来,望望华强,觉得有些奇怪:“你又是如何到得这里的?怎的就这般奇巧?”
见芳子毫无保留地言明身份,知她本性未变,来此行使不义之事,也确属无奈,两人又曾有一段不凡的交往,华强也以实相告:“那次曾蒙你等日方学友保护,我安全回得国来,先是投军国民党,后因我有些身手,被戴笠看中,调入军统。本欲脱离他去,然又走之不掉,后幸遇一共产党人,得以点化,便暗中做些护国利民之事……这次仇先生以画智杀白川,在省城引起轰动,那戴笠得知日方派人来山城捕人夺宝时,便派我一路跟来。其实,他派我来的目的非为护宝卫人,而是志在将唐寅真迹占为己有,只是他尚不知我的另一身份。来此之前,我已告之共党,他们让我暗中护卫仇先生,不让国宝流落他人。是以我一路跟踪而来,不曾想那日方派来之人竟是你,更想不到那大名鼎鼎的仇先生却是青青。也是你良心未泯,一路不曾下得毒手,故此我才未要了你的性命,要不然,你我之间定会闹下一段恨事!”
芳子见华强如是说,便道:“如此说来,用马蜂蜇我之人定是你了?”
华强正色道:“不错!我见你心存犹豫,并非甘愿杀人,这才以蜂窝击你,否则,你命休矣!”
芳子羞愧道:“我也是军令难违,身不由己呀!如若我有心杀人,凭我两年的强化训练,在我的枪口下定不会有人逃得命去。哎,不说也罢,那匪巢中放枪引走匪首者,也定是你了?”
华强道:“当时我跟踪裘小姐而去,见裘小姐潜入匪巢原为救你,当时,正值匪首归来,你等危在旦夕,我若枪击匪首,定会引来大批匪徒,你二人难逃险境,故此,我飞速离开,开枪击毙岗哨,这才引出匪首。”
芳子想起身陷匪巢的窘境,又回想困入蛇阵的惊惧,全身犹自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悔不已,感叹道:“想不到这大山竟如此复杂,诚如裘小姐所说,这里还真是我等不该到来的地方!”
说到裘小姐,华强这才从长谈中回过神来,投眼望向裘小姐,见她一人背身默默而立,知是引起了她的误会,便走近裘小姐,叫芳子道:“芳子,快来见过你未过门的嫂子!”
裘小姐闻听华强要芳子叫她嫂子,知他尚未忘了二人的关系,这才转过脸来,露出笑意,对华强娇羞地瞪了一眼。
芳子闻听,惊诧过后,心中便酸溜溜的。心想,莫非你是一个见异思迁之人?便不情愿地作了一揖,有意点破道:“这才相见少许时日,又何以便成了嫂子?”
华强笑笑,并不见怪。
原来,他们二人的父亲乃为结义兄弟,华强和青青在娘肚之中便被指腹为婚。二人自小便在一起玩耍,裘家乃风流才子唐伯虎不曾公开的后人,裘小姐自小便对琴棋书画情有独钟;而钟家祖上乃武举出身,华强自小好舞枪弄棒,因而,二人相处多年,互习技艺,双双学得一身好本领。后来,华强自费留洋东瀛,以期寻求安邦兴家之路。不曾想,半年之间,中日之战便起。华强逃回国来,家已被日机炸毁,亲人却不知了去向。
华强道毕急切地问道:“青青,你我家人现流落何处?你又是如何来得这异域大山之中的?”
这一问不打紧,裘小姐压抑几年的心境,一时如决堤洪水,她凄然地伏于华强身上嚎啕起来,只引得芳子也在一旁暗自垂泪。
哭声许久才住。裘小姐告诉华强,那天,房屋双双坍塌,两方家人都丧命其中,只活得裘青青一人,家中财物也被日本人抢夺一空。为葬下两家亲人,她去尚未蒙难的亲族家借债,不曾想,那些亲族见她家破人亡,怕她今后无力偿还,无人援手。不得已,她把心一横,毅然去了翠湖楼,借下足够银两,葬下双方父母,后便坠入青楼卖艺还债,以期有朝一日赚足银两,赎得身去,再计寻找夫君。哪知,才到月余,就险遭强暴,所幸那艳红妹妹拼死相救,这才逃离虎口……这番话,说得大家心中沉沉的,三人极力压抑,这才未让那伤心之泪再度流出来。
三人各自又细细询问了些情况,不觉已是天色渐暗,好在华强带有干粮,裘青青提了些泉水来,三人就水把干粮吃了,然后在石洞中歇下了。
翌日,天刚放明,三人便早早地醒来,又食了些干粮,华强道:“我们走吧,乘天色尚早,想来不到中午便能出得山去。”
裘青青听了,欣喜地点点头。
芳子闻听出山,立时愁上心头,她忧郁地望了华强一眼,凄声道:“你们倒是双双归有所往,我呢?何处是归途?不如就留至于此,老死山中吧。”
华强道:“芳子,出山去吧。归途是有的,只是,这就看你愿不愿走了。”
芳子见华强如是说,以为华强愿带她同往,脸上便有了喜色,道:“你们能要我?”
华强知她领会错了意思,便道:“我们永远都是你的朋友。只是你现在随我们而去,为时过早,你何不回你的特高课,去为和平做一番事业呢?”
芳子听了,心中一冷,一股凄然之色又现于两颊,沉思少顷,道:“也好吧!但愿你们别忘了,远方还有一个朋友!”
说到此,已是伤心至极,不由背过脸去。裘青青见了,心中好生难受,便走近芳子,拉住她的手,深情道:“芳子,你放心地去吧,我们会记着你的!”
华强也说:“适当之时,我们自会来找你!”
青青又道:“只是,你这一去,任务未完成,前途凶吉未卜,如何是好?”
芳子凄然道:“听天由命吧。我想,办法总会有的。”
华强似突然想起什么,道:“青青,我曾记得,为保唐寅真迹,以前你曾临摹过几幅的。那些画经过处理,已达乱真的程度,不知现今尚存?”
裘青青闻听,喜道:“看我一急,便忘了。当时,我曾将真迹与赝品一同从残墙中抠挖出来,藏了。从翠湖楼逃出后,我又启出带在身边。我这就去取来。”
裘青青在洞壁上掏下一石块来,石块掉处,现出一小洞,她先从小洞中抱出一琴,后又拿出文房四宝,最后才抱出一油纸紧裹的东西。解开油纸,便现出几幅卷着的画来,展开,却是几幅一模一样的《美人图》和《山水图》,让芳子一时莫辨谁真谁伪。
裘青青各拿一幅,卷了递与芳子,道:“你我相交一场,我本该送你真迹,然这真迹非我私人之物,乃属国家之宝!好在这赝品我很下了一番功夫,交与上去,他们也很难辨出真假,就是万一辨出真面目,你也可以搪塞,不至有性命之虞。”
芳子拿好画幅,感激地望望青青,又深情地望望华强,嘴唇几动,但终究未说出话来,倒是青青拍拍脑袋,又道:“我再作画一幅送与你,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说罢,青青取了文房四宝,将宣纸“刷”地一挥,于一光滑平整的大石上贴贴地铺了,就欲磨墨作画。
华强见了,却取走那宣纸,脱下自家白色衬衣铺上,道:“将画作于这衣上吧,好让芳子永作纪念!”
青青心领神会,磨好墨汁,便于那衬衣上费心地疾疾勾画起来。少顷,便现出一幅和平图,但见近景是他们三人在祥和中于那肥沃田野愉快劳作,远景是四周青山绿水作着映衬,天空则是一群和平鸽悠悠飞翔!
画幅作毕,青青抬头望望蓝天,又望望四周山川,毅然咬破食指,于那画旁题出一个苍劲有力的“和”字来。
华强见了,也如法炮制,写出一个“平”字。
华强刚写完最后一笔,芳子也毫不犹豫地照例写出一个“图”字来。
题款完毕,三人立时抱作一团,青青、芳子泪流满面,华强闭了双目,仰首望天,强忍住,不让那泪水流出来。
许久,芳子终于解脱出来,悲悲切切地朝出山的路走去,却是走得一步一回头。
望着渐走渐远的背影,华强呆呆地,已然痴了一般。
青青也是好生不忍,已然泣出声来,抱了那琴,一跃盘坐于一高石上,倾情弹拨起来,且拨且歌: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歌声瞬间便弥漫开去,好久好久,还余音缭绕。
华强望望远去的挚友,望望这秀丽的山川,望望那东山升腾的朝阳,深情地对青青道:“我们也走吧。看,朝阳已勃勃地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