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沙发为牙床 何其香艳
剥脸皮做尿片 如此歹毒
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下旬的一天上午,长沙城里,湖南省主席、国民革命军第三十五军军长何键的签押房(办公室)内,古今中外任何军事大辞典中都没有的一场“室内游击战”开始了。
“报告军座,南京情报总部少校特派员刘昌秀,奉命前来报到。请军座训示!”
“哎呀呀,我的小天使!你飞去南京两年,我就害了七百三十多个日日夜夜的相思痨病。感谢上帝、如来、观音大士三圣显威灵,今天总算把你盼回我身边了!”
从南京“飞”回来的这位“小天使”,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绝色美女。虽然穿的只是一套草绿呢军服,却似穿着名师专为她精心设计而缝制的旗袍。该凸出的部位恰到好处地凸出了,该凹下去的地方丝毫不留地凹下去了。她脸蛋上有朝霞,眼珠子射电磁;眉毛会传情,嘴角常流蜜;说话像唱歌,走路似跳舞;连打喷嚏也像是在喷洒法国名牌香水。她走进谁房里,那间屋子立即芝兰满室;她冲谁一笑,是男性莫不遍体如触微电,醉醺醺如饮三斤蜜酒;是女性都会恨不能一刀取了她性命,或者用一瓶浓硫酸毁了她容貌。
那位感谢“三圣显威灵”的何将军,牛高马大,早过“不惑”之年。他大概盼望他的小天使,盼得眼穿心焦神魂颠倒了,一时间忘了军长应有的冷峻威严,脱口说了一大串肉麻的欢迎词之后,几大步跨到房门边,这时倒是换上了一副军座特有的凛然之色:
“你们给我去二门外警戒。一、一小时内,我不接见任何人,不接任何电话。哪怕是南京蒋委员长找我,也说我下部队视察去了。二、命令锅炉房,立刻往我签押房里加大暖气供送。刘特派员从南京带来了重要军事机密,我们要仔细研究!”
研究重要军事机密,支开卫兵是防止泄密,可为什么还要命令锅炉房加大暖气供送呢?原来,他俩要先打一场温故知新的“室内游击战”。
看!“交战”双方脱光了战袍,军长大人如同一只雄狮,攫起软绵绵、香喷喷半闭星眸的特派员,两人一同倒在可供四人并坐的特大沙发椅上。霎时,庄严、肃穆、充满森森杀气的军长签押房内,一万多个立方厘米的空间,顿时洋溢起了酒吧、舞厅、妓院等风月场所特有的无限春色。
这样离奇的“室内游击战”是四年前两人共同创造的。
今年二十五岁的特派员虽是待字闺中的自由之身,四十五岁的军座却早有了一位娘家门楣比他更高、悍若河东雌狮的夫人,平日阃令之严,远胜军长军令。四年前,二十一岁的刘昌秀,是军部情报处机要员。风流成性的军长大人,不知为她做过多少艳梦。后来,知趣、多情又多才的机要员小姐,便配合有丰富作战经验的军长,共同创造了这种别开生面、别有情趣的“室内游击战”。
半个小时后,“室内游击战”终于结束,中将军长整整衣冠,开始公干。“昌秀,我这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你从南京调回湖南,是要你接任你大哥的上校情报处长的职位……”
“你说什么?”刘昌秀喜不自禁地问道。“你终于让我大哥当师长了?太好了!太好了!”说完,她喜洋洋地站起身,整了整军装,然后向对方行了个威风凛凛的军礼,“报告军长大人,新任上校情报处长刘昌秀向您报到。请指示!”
中将军长脸色却黯淡无光,沉吟良久,方才重新开口:“你坐下,听我把话说完,你可要沉住气。”他看着对方坐好后,把脸扭向窗外继续往下说,“前几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个从共产党那边叛变过来的家伙叫苏先骏,原来是他们的团长。他利用自己留在井冈山共匪内部的秘密组织,知道了一项绝密情报:毛泽东派出了他的心腹干将,工农革命军卫生队党代表何本坤,远赴广东,寻访南昌暴乱的头子朱德,想邀之上井冈山会合;途中将经过长沙,向他们的湖南省委汇报工作。得到这一情报后,我们立即作了最严密的布置,布下了不亚于天罗地网的眼线关卡。三天前的中午,你大哥给我打电话报喜,说他已经在中山路教堂附近将那个何本坤逮在了手上。万没想到,我在军部等了一个多小时,等到的却是……你大哥与苏先骏,竟然同时在教堂内为党国尽了忠。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两人搂在一起,彼此的手枪口都对着对方的心脏,好像是同时开枪,同时身亡,那个已经被逮着的何本坤却不见了踪影。更奇怪的还有,当时守候在教堂前后的十多名谍报队的精英,谁也没听见枪声。”
何键说到这里,以为刘昌秀必定会痛哭流涕,惊惶满面,心里早做好劝慰的准备。谁知扭过头看时,对方脸上既不见半滴泪珠,也没有一丝伤感。他的心抽了一下,莫不是伤心过度神经麻木了?这么一想,便手抚其肩,柔声安慰道:“好昌秀,事已至此,你只有节哀顺便了。”
谁知,他得到的回答却是:“别担心,我没事。我在想,这个何本坤是个什么样的角色?我大哥这样的情报系统精英,怎么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栽在他手下?还有,姓何的现在一定已完成他向共党湖南省委汇报工作的任务去了广东,我们应该赶紧追去阻止他与朱德会合才是。”
何键忽地对他的“小天使”刮目相看。“是呀。为了报你大哥不明不白被害之仇,为了保证党国利益,不让毛泽东与朱德两个大匪首会合,我才特地调你这位情报系统的绝顶天才前来,想要你赶赴广东,与你的老相识,现任第二路讨逆军司令的许克强联系,将这个‘井冈密使’缉拿归案。切断井冈山与广东共匪之联络,为党国立功。同时以姓何的心肝五脏,祭奠令兄在天之灵。”
新任女情报处长猛然立起,咬牙切齿地骂道:“何本坤呀何本坤,只要你头上未戴钻天帽,脚下没穿入地鞋,身上没穿隐身衣,姑奶奶就会抓到你,剔下你全身骨头熬油,给我大哥灵前点‘长明灯’!”
何键接口骂道:“你熬过油的骨头,我再把它碾成粉,给我家后花园的花草当肥料。”
“我还要剜出他的心肝五脏喂我的狼狗!”
“我还要砍下他脑袋、四肢,悬挂四门示众一月!”
“把他的脑袋给我,我要剥下他的脸皮,给我半岁的侄女做尿片!”
两张疯嘴一唱一和,一句比一句歹毒。先前室内充满肉香的春光,换成了森森杀气。
后来有人针对刘昌秀的“用人脸皮做尿片”,写了四句“点评”:
无耻淫贱已登峰, 凶残歹毒更造极。
他人遗臭万年止, 此女恶腥无尽期。
枪响后奇迹创 得宠义父
画成时异想生 预订奸夫
刘昌秀的确是国民党情报系统众多男女特工中万里挑一的佼佼者。
她出生于古称“美人窝”的湖南桃花江。祖父、父亲都是名噪一方的大武师。她父亲兄弟姐妹四人,都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她从几个月起,便由祖父用家传秘制药水每天浸泡身子,使她筋骨特别强健,肌肤白里透红,柔滑又富有弹性。孩童时期,她就懂得爱惜自己的纤纤细腰、如葱玉指。随祖父、父亲习武时,一心专练内功、轻功、擒拿技巧和点穴秘术。天生丽质加之后天习练内功的辅助,使得她现在虽已二十四五,肤色、体型却始终保持着少女风韵。尽管她已有近十年的风流艳史,在特坛被誉为“化骨魔女”,外表却宛如一位落落大方、雍容华贵的名门闺秀,未经人事的娇嫩处子。除此之外,她嗓音甜美,唱歌跳舞都是一流水平。书法、画技也达到了“美专”毕业生程度,堪称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女”。
二十岁那年,她被推荐进了南京“特工高级训练班”,不到两月,便创造了令特高班轰动、情报总部震动、连国防部几位正副部长也被惊动的“辉煌成绩”。
那天,“特高班”的公布栏内,贴出了这样一张公告:
为切磋武艺、酒量,增进同学间友谊,丰富学友课余生活。我二人定于后日(五月五日)上午十时正,在大操场进行一场公开、公平之竞赛。竞赛内容如下:
一、双方当场各饮下白酒三斤(正宗六十度纯粮酒)。
二、双方自选手枪,饮酒之后十五分钟,在距离五十公尺处打靶。以十枪为限,十枪打中八十五环以上为及格。
三、胜负奖罚:男方低于八十五环时,少中一环,向女方叩响头五个。女方少中一环,陪男方外宿一晚。
为求竞赛公正,特敬请本班正副班主任担任公证人。届时热烈欢迎全班学友光临指教。
竞赛人吕超纯刘昌秀
五月三日
如此新奇的“竞赛”,谁曾见过?五月五日上午八时未到,特高班大操场上已被热心的观众挤得满满的。国防部一位年过半百的副部长也降尊纡贵莅临,并且毛遂自荐当了“第三公证人”。
十点正,第一公证人宣布竞赛开始。一名勤务兵在公证人面前的大条桌上,并排摆好六只大碗,将六瓶封得严严的山西汾酒当场打开,每只碗内倒进一瓶酒。
二十岁的刘昌秀三大口喝光了三碗酒。以“赛纯阳”之名蜚声特坛七八年的三十二岁的吕超纯,第一碗酒一大口喝完,第二碗却是两口,第三碗则用了四口方才喝完。
第一公证人宣布第一项竞赛秋色平分。
十五分钟后,二十声枪响了。
女方十枪用了三秒钟,枪枪命中靶心,整整打了一百环。男方十枪,一共用了十二秒钟,而且只打了七十五环,比及格还差十环。
如雷的欢呼声,暴风雨般的掌声,仅仅响了不到两分钟,突然停了。近千道目光一下全放到男方身上,敛声屏息地看男方如何按规定叩那五十个响头!
期盼中,却见二十岁的刘昌秀向三位公证人各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大声请求道:“报告公证人,今日风向对吕超纯同学的射击成绩有不小影响。我请求允准,撤消原订奖罚条件,改为互相握手,互相勉励。我们这次竞赛的目的,旨在切磋武艺,锻炼本领,日后能更好地为党国效劳。”
刘昌秀此语一出,第三公证人国防部副部长,抢先捉住她的一双纤手,大发感慨:
“……饮酒三斤不醉者,古有之,今亦有之;十枪打中一百环之神枪手,外国有之,我中华亦有之;然则饮酒三斤后犹能十枪一百环者,古今中外我看除你刘氏昌秀,只怕再难找第二人了!有女将如此,特高班之荣也,情报总部之功也,党国之幸也!
……
五年过去了,刘昌秀已成为情报总部专攻难点且无往不胜的“王牌特派员”,现在又被提升当了三十五军的上校情报处长。
女情报处长走马上任的第一步工作,就是召集所有与何本坤照过面的人员,让他们仔仔细细描述那个“井冈密使”的形象特征。她一边听,一边拿着炭精笔在纸上画。讲述人换了七八个,她的画稿换了十几张,直到有一张被众人认为惟妙惟肖、半点不差时,她才拿起照相机,对着那幅“肖像画”拍摄了整整一个胶卷。然后命人分送到几家照相馆,限令半小时内冲洗五百张,发给下属们按像捕人。
在等待照相馆冲洗照片的时间里,女情报处长极有兴致、极其认真地查阅了有关何本坤的全部资料。查着查着,她的心里发生了从未有过的“地震”。
她惊奇地发现,何本坤的祖父、父亲竟然也都是湘北地区有名的大武师。这个跟她的家庭出身何其相似。仅仅大她四岁的男子,不但承继有家传武学精髓,而且“长沙甲种工业学校”(相当于现在的大专)毕业后,去法国、比利时留过几年学,精通英、法、俄三国语言。此人回国后,在家乡华容县办过新教育,当过团防局长;担任过华容、石首、公安两省三县农民自卫军总指挥;亲自带领二十名神枪手,夜袭过川军蔡键旅部,吓得蔡旅不战自退;“马日事变”后,进武汉国民政府警卫团当过连长、参谋;在进军井冈山途中,创下过“三进红枪会”、“孤胆上茨坪”、“三枪镇九宫”等等神话般的战绩;现在是井冈山工农革命军卫生队党代表,共党头子毛泽东的心腹干将。
自命不凡的女情报处长简直无法相信,这样一个投笔从戎不到三年的年轻共产党员,怎么能摇身一变成为敌我双方尽知的“神枪手”、“孤胆英雄”?眼下又是凭着什么绝招,一而再再而三地逃出何键军长、她大哥和熟悉共产党内部机密的苏先骏布下的天罗地网?而且居然鱼不跳水不动地毁了她大哥这样的党国特工精英?
敌情资料中没有这些“?”的答案,女情报处长只得拿着她刚才画成的那幅“肖像画”,重新细细审视、研究。看着想着,想着看着,二十五岁的“化骨魔女”不知不觉忘却了公务、私仇,返本归元,萌生出每一个青春将逝、芳心无主的未婚大龄姑娘所共有的情思绮念:何本坤呀何本坤,你为什么会生就这么一副英武豪迈的模样?为什么居然有这份出类拔萃的才华,深不可测的本领?假如你不是共产党的骨干,而是一名国民革命军军官,该有多好!那你就该是我刘氏昌秀理想的白马王子了!
“报告,五百张照片已全部冲洗妥当,请处长过目。”
“报告,去广州的卧铺车票已经买到。”
两声报告,使刘昌秀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务。但是,一股多年来对英俊男子的“猎获欲”,强烈地压迫着她,使她竟然想出了一条“公私兼顾”的两全妙策:好吧!井冈密使何本坤先生,任你文才多么高,武功多么深,只要你不是‘天阉’,没有受伤丧失性欲。凭我这副人见人迷的花容,这身‘化骨’媚功,你虽然绝无可能成为我的丈夫,我也要把你掳上我的床,当我刘昌秀的‘奸夫’。你毁了我大哥的肉体,我不但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还要你付出高价利息:在毁灭你肉体之前,用我的风流,蹂躏你自以为高尚纯洁、清白无瑕的共产党员的人格与灵魂!
唉,这个“化骨魔女”的“两全妙策”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有人因之给了她四句点评:
画像虽虚情属实, 谁家少妇不思春?
预订奸夫非匪夷, 魔女本来也是人。
码头拉洋虎皮 密使无奈
旅店叹病小妹 恩兄有情
“酃县—长沙”的轮船到岸了,旅客们争先恐后地下船上岸。
一位四十多岁的外国牧师,提着一只大皮箱走下跳板,显得很是吃力。他抬头望了望足足有五六十级的码头,摇了摇头,放下皮箱让到一边站定,想是在等候接他的人前来。突然,一名三十来岁的男子,站到了他的身边,用极其准确的英语向他问好:
“您好,牧师先生。您是在等候来接您的人吧?今天我们这班船早到了近一个小时,接您的人恐怕一会儿还不会来。天要黑了,我带的行李不多,请让我为上帝的使者您效微薄之劳,替您提这皮箱上岸吧!”
牧师听见有人自愿帮忙,而且还是一位身穿华贵长袍懂英语的高级华人,喜出望外。于是,两人一面用英语交谈着,一面慢慢往码头上爬去。
码头出口处,十来名荷枪实弹的士兵、警察,还有几名便衣特工,在严格地盘查着每一个通过的旅客。轮到牧师了,那些军警见是洋人,而跟他一道的是一位会说洋话的老板式的商人,不但没敢盘查,还一个劲儿地哈着腰摊着手欢送,嘴里乱嚷:“古得儿拜,三克油,古得儿拜!”
过了盘查关,教堂派来接那牧师的车和人到了,牧师向那位替他提皮箱,又谈得极其愉快的“商人”道了谢,约了再见之期,才恋恋不舍地上车而去。他哪知道这位自称“商人”的高级华人,就是何键、刘昌达、苏先骏布下天罗地网要擒获的井冈密使何本坤!
何本坤此来长沙,虽不知因苏先骏的叛变,长沙城已张起大网在等待他的到来,但他一眼就看出了码头上气氛异常。他正寻思对策,恰巧那牧师提不动大皮箱上不去码头,灵机一动,便主动过去用英语同对方交起了朋友。他知道眼下国民政府处处仰洋人鼻息,那些军警宪特肯定不敢盘查洋人。果然,在等着逮捕他的军警宪特卑躬屈膝的欢送下,何本坤大摇大摆地突破了“地网”,平平安安地进了长沙城。
何本坤在长沙读过书,对这里的大街小巷就跟家乡华容一般熟悉。他本可以直奔联络站,却分明感到有一股危险就在他的身旁。他决定先摸清情况,然后再去地下联络站。他记得市郊的八铺街有家悦来客栈比较偏僻安全,于是径直而去。
进了“悦来”,伙计用一脸笑、满嘴甜,将他迎进了一间单人小客房;接着,却用一脸紧张,满嘴警告通知他:“先生,您要是带有路条,请交给我拿去前面柜上登记。这几天不知哪里刮来一股鬼风,不但夜夜有警察查房,白天也动不动来突击抓什么‘共产党’。没有路条的,都得去警察局做几天‘客’;就是有路条,只要上面哪个字不顺查房老爷们的眼,也会落个‘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的下场。除非——”
何本坤从伙计口中证实了自己的直觉;同时,他也从对方那“除非——”两字的拖音中,听出了转机,连忙掏出两块银元塞进对方手中,说:“这位大哥,在下本来带有盖着县政府大印的路条,没想到,前晚叫一个小偷连几张票子一起偷走了。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不知大哥有无良策,保我今晚一夜平安?”
那伙计本意原就在此,连声道谢后,说:“我早看出您是一位大老板。既然被小偷扒走了路条,到了小店,就是我们的财神爷。说什么也要让您平平安安住上一晚。这样吧,等会儿,我给您叫一个姑娘来做伴。查房的那些家伙,跟院里的姑娘们都有交情。您房里有姑娘在,他们就不会进房去打搅好事了。您等着,我这就去安排。”
何本坤的心一下乱到了极点。为过“查房关”,先要过“风流关”。他这个共产党员,怎能做眠花宿柳的嫖客!可是,形势逼人,不当一回嫖客又能行吗?
今晚的时钟似乎走得特别快,一会儿就到了十点多钟,那伙计果真领来了一位“姑娘”。他趴在“贵客”耳边咕噜了一阵子,又收下两块银元后,有些暧昧地说:“二位尽管好事成双,外面一切有我。”
伙计走了,何本坤木然地看着对方随手关了房门,然后艰难地转过身子,瞟了一眼坐在床沿也在看他的“姑娘”。耳边不由便响起了那伙计刚才咕噜的话:“嘻嘻!这可是一朵刚刚开苞的鲜花,才十七岁。下海还没到一年,就得了个‘病美人’的美号。”
是啊,熟读《
红楼梦》的何本坤,觉得要是哪位电影导演要选演林黛玉的演员,这姑娘绝对是最佳人选——一米六五左右的身材,弱不禁风;瓜子型的脸庞虽然瘦削,却充满“我见犹怜”的清秀;淡淡的蛾眉,微锁住春愁;一双秀目荡漾着两泓盈盈秋水;胸部虽嫌平坦些,柳腰却真个只有一握。
何本坤瞟了一眼,被吸引得看了又看。一股难以言喻,难以捉摸,更难以遏制的情欲,突然在他心头、脸上、血管里蠢蠢欲动,使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
“三十五军谍报队苏大队长亲自前来查房了,各位先生请打开房门啦!”
门外响起了伙计的喊声,何本坤方才醒悟自己眼下的“身份”,于是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笨手笨脚地走到床前,摆出个搂住那姑娘的姿势……
房门被慢慢推开一半,一个满脸大麻子的警察伸进头来,一见两人搂在一起,歪着嘴说:“是病美人妹妹呀,你今晚怎么碰到了这么一位金刚罗汉哥哥呀?不要怕,好妹妹,今晚你吃了亏,明夜麻大哥给你一副‘补药’吃,嘿嘿。”
何本坤怀里的姑娘好像十分厌恶这个麻脸警察,双臂一使劲,将距她尚有一尺距离的何本坤紧紧抱过来,脸朝床里,不再看门口那张麻脸。她这个动作更引起麻脸警察的邪笑,正要再说几句不是人说的话,站在他身后的那位“苏大队长”狠狠地责备起他来:
“你这张臭嘴里还要喷好多蛆?看清楚了没,那男的是个什么角色?”
何本坤闻声大惊,声音怎么如此耳熟?是那个什么“苏大队长”么?他姓苏,难道——
一阵寒流涌入何本坤的心房,他猛然记起,在轮船码头的便衣特务中,有一人像极了苏先骏的贴身卫兵柳小山。当时没能细看,此刻听这个苏大队长的嗓音,分明就是与毛泽东意见不合,借口要向中共湖南省委汇报,请求判断谁是谁非的团长苏先骏。他顿时明白:苏先骏叛变了!那么,码头盘查、旅店查房和大街上军警穿梭巡逻,极大可能就是针对自己而设下的罗网。如此一想,不由绝望了:何本坤呀何本坤,你的任务是没办法完成了。毛泽东同志,原谅我吧,今晚我即将与叛徒同归于尽了!他一时作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被叛徒认出,便先处决了叛徒再往外冲;冲不出时,就与敌人同归于尽。
“回苏大队长话,里面是一个风流浪荡的老嫖客,绝对不是您要抓的‘井冈密使’何本坤。不信,您自己进去看个清楚明白。我敢保证,他这时候早已扯脱了姑娘的小衣,只等我们一关门,他就会上马大战了。苏大队长请亲自查看!”
听到“井冈密使何本坤”七个字,何本坤也肯定了苏先骏的叛徒身份,他一把推脱了姑娘的搂抱,正要起身,突然,房外有人大声喊道:“报告苏大队长,刘处长派我来通知你,他在天宫电影院门前抓到了一个酷似何本坤的人,请你赶紧过去辨认。”
正要进门的脚步收住了,一阵杂乱的践踏声渐渐远去。
何本坤不由摸了一下额头,呆呆地立在那里,一时似还回不过神来。那小姑娘起身下床关好了房门,然后回到床前,将一对枕头并排摆到一头,坐在床沿一边慢慢解着衣扣,一边时不时朝呆立在房中央的客人送去笑眼。
这叫什么笑眼啊!那双大眼睛里没有半点青楼妓女的狐媚,有的只是一种叫人看了心疼的可怜。这种可怜,分明是怕得罪客人,强行挤出的苦笑。
看着看着,何本坤的心震了一下。他几大步跨了过去,坐在床前春凳上,说:“小姑娘,你不必解衣扣,我们就这样坐着说说话。啊,我的意思是,今晚我们就这样先说说话,等会儿你累了,可以穿着衣服在床上睡;我么,或者坐着打打瞌睡,或者睡地上。不过,你放心,你必须交给鸨母的钱,我现在就给你。”说着,当真将五块银元塞进小姑娘手中。
“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嫌我丑?怕我有脏病?”
小姑娘眼泪汪汪地望着眼前这位有着金刚罗汉般身躯,又有着观音大士一样慈祥眼神的客人。
望着这双眼,何本坤的心疼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坐上床沿,语气更加柔和地说:“小妹妹,你不要误会,你长得很美,很美!要是能增加一二十斤体重,当今风靡全国的电影明星胡蝶、王人美,都不及你吸引人。”
“不!您这是在骗我。求求您,要了我吧!我虽然瘦了点,也确实有病,但绝不是那种脏病。只不过是——是来了‘身上’(月经)——”小姑娘说着说着,喉头被什么哽住了。
何本坤一把将小姑娘搂进怀里,动情地说:“我该怎么对你解释呢?小妹妹,你绝不脏。脏的是这个社会,你受的苦遭的难太重了!看,你脖子上这青筋暴起有多高,你这胳膊比麻杆又粗得了多少啊?我能忍心再雪上加霜欺负你么?”他一面说话,一面轻轻爱抚着姑娘的秀发。在他的心里,此时依偎在怀里的就是自己的亲妹子。“告诉你,我也有个妹妹,年纪跟你差不多大,但她至少比你重二十斤。莫看她长得像个大人了,可仍旧像个没断奶的小娃儿,动不动就赖在妈妈怀里撒娇。每次我一回家,她便缠着要我教她唱英文歌,写法文字。看到你,我不能不想起她。为什么你和她处境这样不同呢?我没有力量一下子改造这个社会,但至少还有力量保护你一晚两晚。请相信,我已经把你当做我的亲妹妹了,我会嫌你脏、会骗你吗?”
“大哥,我的好哥哥!”
小姑娘抬起头喊了两声哥哥,把头深深地埋进“哥哥”的怀里……渐渐地,她在“哥哥”的怀里睡着了。
何本坤轻轻地、慢慢地替小姑娘脱去了外衣外裤,把她的身子平放到床上,给她脱掉鞋子,盖上被子,将衣裤叠好,放到春凳上。做完这一切,他拿起一个枕头,在床的另一头和衣躺下。
夜深了,寒气重了。何本坤冻得浑身直打冷颤。他多想揭开被子钻进去,但他强忍住了。一来,他不忍惊醒小姑娘;二来,他怕进了被子自己控制不住!
就在这时,隔壁房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还要干什么?”
“嘻嘻。老子花钱买你来,你说还能干什么?”
“怎么,你还想要?”
“老子花了五块大洋,你一回两回就能打发我了?”
“要就给你。老娘吃的就是这碗饭,还怕你没本事多要哩。”
接下来便是床摇、人喘……
离开家乡已经一年,此刻忽闻此声,怎不激起一个“鳏夫”难耐的饥渴,尤其是身边有着一个掀被即得的美人!
何本坤知道,自己再不能躺在床上了。他急忙爬起,在房中轻轻地踱起步来,用两个纸团将两耳塞住。然而,冲破纸团的那种声波,反而更加神秘诱人。
他打开窗户,站在窗前,企图借冷峭的夜风吹灭体内的邪火,可是,又怕冻着了有病在身的小姑娘,只得叹了口气,急急忙忙把窗门关上。
突然,只见他脱掉长袍,手足着地,身子一起一伏,做起了最耗体力的俯卧撑运动。
一、二、三……五十……八十……三百五十。
邻室的声音停下了,筋疲力尽满身是汗的何本坤这才重新躺上床。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小姑娘走了,棉被转盖在了他的身上,春凳上留着一张小字条:
恩人大哥,些些(谢谢)你。你是个大好人。
到此,“井冈密使”终于过了查房关、风流关。后来有人写了四句诗赞道:
险哉一夜过两关, 生关更比死关难。
俯卧撑做灭‘火’剂,留与世人长嗟叹。
魑魅魍魉横行 省会路窄
特务叛徒暴毙 教堂谜深
离开悦来客栈,何本坤心疼昨夜花掉了九块大洋,没吃早餐就到秘密联络站去接头。结果,不但没接上头,还险些被埋伏在那里的特务发现。
为了避免晚上又没着落,他顾不得饥肠辘辘,朝灵官巷赶去。
灵官巷的“济民诊所”是何本坤知道的最后一处联络站。诊所里的周济民医生,是一位久经考验的党员同志。他边走边想:苏先骏这个无耻的叛徒,该不会也知道周济民同志吧?但愿没有才好!
走进灵官巷,一切正常。他刚舒一口气,马上又吸进一口冷气。济民诊所门左有一个小香烟摊,门右有一个擦皮鞋的中年男子。一眼即看出有些蹊跷。他想转身离开,可除此之外,他再没有可联络之人、之地了,便决定硬着头皮闯上一闯。
何本坤装作胃痛病人捂紧腹部,走进诊所。他看到了毛泽东向他描述的周济民医生,也看到了给医生当助手的一名青年男子。那人正在给人量血压。
量完体温,病人问:“请问,我的体温是多少度?”
那人回答道:“你的体温是三十八度九”。稍停,又问,“你想知道换成华氏,你的体温是多少度吗?”
病人摇摇头说:“谢谢,没这个必要。”
那人好像大失所望,鼻孔里哼了一声,便不耐烦地大声喊道:“下一个。下一个是谁?快点快点!”
何本坤的心蹦到喉咙眼上了。那人“提醒”病人“换成华氏”的那句话,正是他与周医生接头的暗语。按规定,他量过体温后,第一句话是,请问,我的体温是多少度?医生回答后,他再问,请问,若是换成华氏又是多少度呢?医生则反问,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他便回答说:对不起,我读小学三年级的女儿,昨天对我说,他们老师考了她这样一道题,我也不懂。因此才来请教您。医生接着说,您女儿求知欲真强,您也是一为难得的好父亲。至此,双方就算接上头了。
何本坤量完了体温,他故意说:“请问,若是换成华氏,又是多少度呢?”那家伙喜不自禁地站起身,急不可待地按规定反问道:“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问完之后两眼直直地盯住何本坤的嘴,没想他听到的却是:“我刚才听见您这样问那位病友来着。难道不是非这样问不可吗?”那家伙气得骂了一句:“神经病!”便气呼呼地坐下低头看报纸去了,倒是周医生若有所悟地朝他连看了几眼,走过来用听诊器听了听“病人”的腹部,问:“你这腹痛可是间歇性发作?”何本坤回答:“您真神,我这病找了好几位医生,都没说出病根。幸亏我的同事毛先生介绍我来找您,果然您一看就准了。”周医生点了点头,开始开处方。首先问姓名,何本坤按接头规定回答说他叫“龚寻洲”。周医生在处方上写了几个字,又问:“是这三个字吗?”何本坤接过看时,处方笺上写的居然是一句法语:“你从井冈来?”他尽力将激动压制住,平静地回答说:“没错,正是这几个字。”于是,医生便开起药来。开毕,叮嘱道:“你这病不要紧。照我这单子吃两副就会好,可以不必再来了。”
何本坤拿着处方走出灵官巷看时,只见上面仍旧写的是法文,那几味“药”是:
一、诊所有狗。
二、戴来过,他见过夏。
三、速去西郊找戴。
何本坤看完处方,高兴地将那张处方当早餐、午餐一并嚼碎吞下肚去。他知道,周济民说的“戴”,是三月前奉命来长沙找湖南省委的工农革命军参谋、他的好友戴菊秋。那个“夏”,则是指他在甲种工业学校的同学,现在是湖南省委负责人之一的夏明瀚。
下午三点钟,何本坤找到了家住西郊马王堆村的戴菊秋。在戴家,他饱饱地吃了一餐早、中、晚三合一的“混合餐”。
有了戴菊秋的轻车熟路,何本坤很快见到了夏明翰,向对方汇报了井冈山工农革命军的发展、建立与巩固红色革命根据地的成功经验以及存在的困难和问题。夏明翰听了非常满意,让他详细整理一份报告,交省委集体讨论决定。何本坤回到戴家,向戴菊秋说了与夏明翰见面的收获,说他下一步打算去广东。
戴菊秋的两位叔父都在广东。一位是新十三军政治部主任,一位是中山大学教授;还有一位远房表伯在广州开旅馆,对他寻访朱德的任务都有极好的帮助。所以,他决定与戴菊秋一同去广东,完成任务后再一同回井冈山。湖南省委同意他这个意见,并且建议,鉴于有叛徒苏先骏的存在,他与戴菊秋不便在长沙上火车,让他们先乘汽车到株洲,再从株洲乘火车去广东。
第二天,何本坤让戴菊秋先去买票,他将熬了一个通宵写成的报告交给在长沙发电厂当车间主任的省委交通员欧阳绁同志后,再去汽车站会合。
中午十一点多钟,何本坤从长沙发电厂出来,急匆匆往汽车站赶。忽然,他发现苏先骏的贴身卫兵柳小山在身后不远处盯着他。因为开往株洲的汽车快到时间了,他不便设法甩脱对方,这时,恰好看到马路上有一颗小孩子玩的弹珠,他灵机一动,右脚踩住那颗弹珠,脚掌朝后一搓一送,那颗弹珠遂变成一颗子弹,射在柳小山的喉结上。那家伙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过“奈何桥”去了。
何本坤头也不回地大步往汽车站赶去,走到距中山路教堂一百多公尺处,叛徒苏先骏带着两三名特务迎面走了过来。他知道对方一定也看到了他,躲是没法躲了,便索性装着兴高采烈地样子,大步跑了过去,抓住叛徒的手低声说:“哎呀苏团长,苏老板,总算找到你了!”
苏先骏早就认出了他,已暗暗通知跟随他的特务们作好了擒拿准备。他怎么也没想何本坤竟然来了这么一手,搞得他有些摸头不是脑。
“苏团长,余师长呢?你们不是一同来向省委告毛泽东的状吗?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呀?真是老天可怜我何某,让我今天刚到长沙,便见到你了。怎么样?见到省委领导同志了吗?”何本坤将苏先骏拉过一旁,神秘兮兮地悄声问了起来。
苏先骏一听,心里一乐:原来他小子今天才到,难怪我这些天抓不到他。看来,他还不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我何不趁机问出毛泽东给他的秘密联络站,跟着他找到湖南省委,到时候再把他们一锅烩。
苏先骏想到这里,便向手下发出“暂缓动手”的暗号,然后对何本坤说:“是谁派你来的?派你来做什么?你这是要去哪里?”
何本坤知道叛徒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便故意把毛泽东派他来先向湖南省委汇报,再去广东寻访朱德的任务,全照实说了出来。然后小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今天我在轮船上遇见了一位俄国牧师。我们用俄语交谈了一阵后,对上了接头暗语。原来他是个布尔什维克,他们教堂是湖南省委的秘密聚会点。夏明翰常委前天就在教堂主持过一次重要会议。教堂的神父是湖南省委的顾问,他是联络员。他说他愿意引荐我去见省委领导同志。我本想这就去教堂找他,请他带我去找夏明翰同志,可是,又担心他的身份有假……”
苏先骏的心里,高呼了一句“天助我也”。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这么重要的情报,他能不欣喜若狂吗?何本坤所说的这所教堂就在附近。苏先骏内心一阵狂喜,但他仍然装着冷静地问道:“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对上了接头暗号吗?你们用的是哪一套暗语?”
何本坤心里笑了笑:你想从我口里骗取接头暗语呀。好,我就告诉你。“毛泽东给我的接头暗语是:先用英语说两句,再用法语说一句,最后再用英语说一句。而且,每一句都要说错一个单词。那个牧师同志可是全说对了的呀。”
苏先骏心里一愣,想,原来如此复杂!难怪毛泽东要派这个既懂英语又懂法语的家伙来。口里却说:“那位俄国同志对上了暗号,那身份不会有假,因为我见到过夏明翰同志,他也曾告诉我,教堂的神父、牧师都是自己人。走,我们进教堂去见他们。”说着挽起何本坤的胳膊,暗暗向他的手下发出了“进教堂”的手势。
苏先骏邀功心切,拉着何本坤就要走。忽然,他的一个手下过来将他拉至一旁告诉他:“刘昌达处长来了。”他心中一惊,骂了一句:他妈的,跟老子抢功劳来了?是哪个王八蛋给他通的风报的信?他过来对何本坤说:“你在这里等一等。那边来了个同志,我先过去跟他打个招呼。”说完,小跑着去拦住来抢功劳的刘昌达。
“处座,我抓到何本坤了。正准备打电话向您报喜,没想您就来了。”叛徒卑躬屈膝地向他的上司报告。
“我要是不来,你就会直接向何军长报喜请功了吧?”刘昌达皮笑肉不笑地道破苏先骏的心计。
“哪里,哪里。”苏先骏慌忙辩解。“是这样的,处座,……”
刘昌达听了关于教堂是湖南省委聚会点的报告,欣喜地用力拍了拍苏先骏的肩头,赞许道:“不错,你随机应变处理得不错。我一定向何军长为你请功。好了,过去吧,我跟你们一同进教堂去。”
苏先骏将刘昌达领到何本坤面前,介绍说:“这位是井冈山来的何本坤同志,这位是省委飞行大队刘大队长。”
何本坤主动和刘昌达握了手,说:“你们这些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同志们辛苦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心里盘算。看来这家伙地位比叛徒高,带来的人也不少,绝不能让他们全跟了进教堂。想到此,何本坤对刘昌达说:“刘大队长,教堂里的同志一定都认识你,你领我和苏团长进去,其他同志们就在外面掩护吧。”
刘昌达一听,连说:“认识,认识。”说着便和苏先骏一边一个,将何本坤挟持着往教堂里走去。
何本坤边走边想,但愿我一进教堂,便见到在轮船码头上见过的那位牧师!原来,他想见到那位牧师后,先用英语告诉他,说刘苏二人是浏阳教会的中国牧师,有教务要见神父,然后问明厕所的位置,再告诉刘苏二人,牧师同志说,省委领导一会儿就要来这里开会,神父正在地下室内作会议的准备。这样安顿下刘苏二人后,他便借口去地下室,趁机从后门溜走。
何本坤和刘、苏二人踏进教堂,一位刚到中国不久,还不会讲中国话的外国修女接待了他们。她用英语告诉何本坤,他要找的那位牧师有要事出去了,请他们在大厅里边做祈祷边等待。何本坤在向刘、苏二人翻译时则按预先设计的说,那位牧师同志奉命去接省委领导来教堂开会去了。
于是,狂喜得头脑发了晕的刘、苏二人,将随身带着的手枪上好膛,规规矩矩地坐在教堂大厅内,耐心地等待着将湖南省委领导一锅端的大功的到来。
这天不是礼拜日,教堂内只有他们三人。何本坤掏出一包香烟,恭恭敬敬地给那两个家伙各敬了一支烟。那二人将烟接了,翘起二郎腿,等着他们的俘虏给他们点烟。何本坤划燃火柴,朝火苗吹了一口气,那一团火立即分作两团,分别飞进了那两个家伙眼中,吓得两人慌忙抬臂拭眼。好个井冈密使,要的就是对方这个动作。只见他闪电般伸出两根食指,点向对方死穴,接着,像导演指导演员似的,帮助那二人一只手臂相互搂住,另一只握枪的手,则互相将枪口紧紧抵住彼此心房,再由“导演”帮忙扣动扳机——
何“导演”导完这场妙戏,赞赏地拍了拍两个“演员”的肩,便出了后门往汽车站大步而去。
这场好戏当时虽然没有观众,后来还是有人写了四句“剧评”:
教堂毙敌悄无音, 睿智神功集一身。
岂无嫁祸栽赃嫌?主席军长怕洋人!
实可笑“女画家” 机关算尽
太难为“穷教员” 演技成功
1927年初冬的广州,正处于革命与反革命暗中较劲的时刻。中共广东省委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趁广州市内武装力量我强敌弱之机,举行了武装起义。
国民党当即任命在湖南“马日事变”中屠杀共产党人立了大功的许克强为“第二路讨逆军司令”,并令其率领他的四十五师进驻广州市郊,策应城内武装力量,并新成立了“广东省政务委员会”,由新十三军军长方殿英兼任主任,加强广州守备事宜。
方殿英这个“主任”,虽说只是个空衔,但也算驻广州省一级的军政要员。所以,方主任特将他的结发妻子严胜兰接到了广州。
政务委员会刚成立,牌子大房子小,方太太又从来不惯与众人同居一处,便欣然接受了新十三军政治部主任戴新柄的邀请,住进了他的远房表兄、“湘宁旅馆”老板黄成章原来的私宅——紧连着旅馆后门的一所僻静小院内。
严胜兰在娘家时就是名噪一方的才女,当了军长夫人以后,向她献殷勤、求照顾的,日必数起,她总是和颜悦色地婉言相辞,多方劝解,令对方高兴地拧着带来的礼品称谢而归。方夫人从未在军长大人耳边吹过一丝“枕头风”,倒是对夫人宠爱备至的军长,不忍让她的多才多识,在“贤妻良母”的美誉中白白淹没、浪费,每逢巨大难决之公务,都要向见识高过于自己的夫人虚心求教,而且每次都能得到莫大裨益。
这样一来,这位军长夫人,在琴、棋、书、画、诗,诸多才艺之外,更添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豪气。
新任第二路讨逆军司令许克强,曾经是方殿英手下师长,方夫人住到广州后,他便经常来问候起居。这天,他除了带着大批礼品来拜望之外,还给方夫人带来一位故人:南京《民国画报》女记者刘昌秀。
刘昌秀不是新任了三十五军情报处长吗?怎么又成了画报社的女记者呢?
原来刘昌秀接受了何键给她的任务——在井冈密使何本坤找到朱德之前,将其逮捕,她便带着大哥的两名心腹助手,来到了广州,对外声称是南京《民国画报》的记者,来广州拍摄南国风光,同时举办个人画展。几天来,尽管她使出了全身解数,同时得到了驻广州的第四军情报处、第二路讨逆军司令部谍报大队的全力协助,在广州市左右内外,都安上了眼线,却始终未能发现何本坤的丝毫线索。
莫非何本坤杀害我大哥与苏先骏后,知道已经暴露了行迹,严严实实地隐藏起来了?若如此,我在广州岂不是学那守株待兔的愚人,枉费心机吗?
这种怀疑只是一瞬,她认为:何本坤这样一个各方面都极不寻常的共党分子,绝不至于因为暴露了踪迹而放弃使命躲起来,他一定会来广州寻访朱德的。可是,他是先我而来,是否已经与广州的共党组织取得了联系,赶去外地找朱德了,还是还没有到呢?
这天,多次劳而无功的“化骨魔女”,忽然想起许克强曾告诉她,方殿英军长的夫人也在广州。十年前,她与方夫人娘家侄女严淑珍是初中同学,当时严淑珍跟着姑妈住在长沙,刘昌秀常去方家做客,她的聪明深得“方姑妈”喜爱。前段时间因为专注擒捉何本坤,没有去拜见她的“方姑妈”,现在何不去拜访拜访。
一进方家,刘昌秀便愣住了。她日思夜想,既想逮之立功杀之报仇,又想让他成为自己“奸夫”的“井冈密使”竟然就在眼前!
没错,刘昌秀的确找到了何本坤,只不过现在人家是“家住长沙市郊,因逃避包办婚姻,前来避难的乡下小学教员戴中秋”。
何本坤在长沙处决了刘昌达、苏先骏,当天便和戴菊秋乘汽车到了株洲,然后改乘火车到了广州,他以戴菊秋堂弟“戴中秋”的身份,住进了戴菊秋远房表伯黄成章的湘宁旅馆。
表侄戴菊秋的共党身份,黄成章并非不知,只是这位老先生生性耿直,对国民政府不得人心的种种行为深感不满。加上他的两个表弟,无论是“政治部主任”,还是“大学教授”,都有“倾共”思想,以致这位不在其位也忧国忧民的老人对陌生、神秘的共产党产生了一种可信可亲之感。所以,戴菊秋、“戴中秋”兄弟的到来,令他很是兴奋。一见何本坤,就看出是一位不同寻常的人物(他知道戴菊秋没有这么一个“堂弟”)。为了以防万一,这位好心的老人,将远道而来的两个“表侄”领进后院,请方夫人在方军长面前多多美言,给他们兄弟安排点事做,实际上是为两个“表侄”找一处理想的“掩蔽部”。没想,方夫人见了“戴中秋”也心神震动,备感亲切。因为何本坤的相貌与她娘家侄女婿黄玉坤太相似了。若非她前天刚收到黄玉坤寄来的夫妇俩与新生儿子的合影照片,她一准会立即吩咐下人“快快喜迎侄姑爷”。
基于这种情感,戴菊秋第二天便被安排进政务委员会当了参谋,“戴中秋”还被邀住进了后院。
方夫人如此善待“戴中秋”,除了他长得像自己的侄女婿黄玉坤外,还有一个不便明说的理由。
这年四月,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四一二政变”,五月间许克强等又在湖南搞了个“马日事变”。方殿英军长在他的政治部主任戴新柄的影响下,开始对国民党官场、政治的腐败,军阀间的争权夺利、互相残杀,感到失望,对新生的共产党、工农革命,滋生出某种虽不敢苟同,也不反对的朦胧之情。方殿英这种微妙的心理活动,局外人一时尚难察觉,多才多识的严胜兰却很快理解了丈夫的隐衷,便鼓励丈夫沿着这条“狡兔三窟”的路径试走下去。所以,这次对不像“逃婚的乡下小学教员”,倒更像是负有重任的“共党分子”的“戴中秋”,顺理成章地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感。
也许是何本坤注定要过“化骨魔女”这一关,方夫人的一番好意,反而将他推进了险境。
方夫人对绘画也很有兴趣,所以,一见刘昌秀自是有几分亲切,并将之介绍给“戴中秋”认识。刘昌秀一见何本坤,心中一动,虽然她还不能一下便肯定这个男人就是她早已预订的“奸夫”,但他与“他”是如此地相似。她不相信他们毫无关联。她没有丝毫犹豫,便笑嘻嘻地提出想搬来小院同住,要和十年未见的“方姑妈”多多亲近讨教画技。方夫人一听,喜笑颜开地满口答应,并马上派人将她的行李搬了过来,与“戴中秋”邻房而住。
这天下午,方夫人和几位太太在打麻将,刘昌秀推说要整理画稿,便拉着“不会打牌”的“戴中秋”,要他给她的画稿提意见。
何本坤扮演的“戴中秋”,是一个循规蹈矩又没见过大世面的乡下穷小学教员,进了美女画家的闺房,拘谨得坐立不安。刘昌秀递给他一杯茶时,他手足无措地险些将茶杯打翻。心有预谋的刘昌秀却故意逗他说:“怎么,戴二少嫌这茶太粗,还是怪我没有双手奉敬?”
何本坤那天一见刘昌秀,就心生警觉。一方面,他从对方见了他,起先惊愕继而惊喜的眼神中,看懂了那种“怎么是你”的意思。另一方面,他从对方的姓名、长像中,看出了她一定与刘昌达有渊源。所以,何本坤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此刻,听了对方既似戏谑又似侦察的问话,只好装着更窘迫的样子呐呐回话道:“刘小姐这话从何说起,戴某一个乡巴佬,平日喝的都是粗碗盛的栗树叶子茶,哪还敢嫌这样细的好茶!何况又劳刘小姐亲送,我只是觉得无福消受。嘿嘿。无福消受。”说了这几句,忙将话引归正题。“刘小姐不是说要我来欣赏你的大作么?请拿出来让在下开开眼界吧。”
刘昌秀看到“戴中秋”手足无措的傻样,几乎笑出声来,心里对自己说,刘昌秀,你是否太杯弓蛇影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难道就不会有人长得像那个姓何的?但她毕竟不是普通特工,马上便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这个乡下小教员,未免也傻得有些过份了吧。他的“表演”是不是过火了呢?好吧,你要看画且让你看!于是,她拿起一个画夹,递到对方手中,说:“戴老师,这是我准备画展的肖像速写部分,请你做它们的第一位观众。务请不吝赐教!”
何本坤接过画夹,看一幅便夸几声“天才”。翻着看着夸着,突然惊叫出声:“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像怎会在你这里?”
原来,他翻到了刘昌秀在长沙为抓他画的那张“摹拟像”,同时还看到了刘昌达、苏先骏的头像速写,心里更明白了对方让他看画的用意。也肯定了这个“女画家”即使不是刘昌达的妹妹,也一定是个国民党特工。所以,他对刘、苏二人的像“视而不见”,对自己的像则大声惊呼。
一直紧盯住着看画者的刘昌秀,听到了她想听到的惊呼声,可是,却并未看到自己想要的那种“惊慌失措”。为了证实对方的这声惊呼,是“惊奇”还是“惊恐”,她进一步问道:“你再仔仔细细看清楚,这是你吗?”
何本坤又看了一会,最后连连摇头说:“不是不是。瞧这人一派风流潇洒,两眼炯炯有神,哪像我这个土包子,傻头傻脑。”说完又问,“大画家小姐,请问,这张像,是你的实物写生,还是即兴创作?”
女情报处长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有些不甘,便指着那张画的右上角,说:“请看这里。”
何本坤一看,那里是几行题词:
忆梦记像,像成情深。仰首祈祷,苍天怜悯:但愿尘世,果有斯人!
何本坤看出,像是先画的旧像,词乃新加的新词。心中暗笑,你还真舍得下饵!可惜我这鱼儿不会上你的钩。嘴里却赞叹不已:“画像栩栩如生,题词款款情深。我也要恨苍天,为何我非斯人。唉!”吟罢这四句,摇头晃脑地长叹不止。
何本坤这番表演真绝了,看得刘昌秀几乎要彻底推翻自己的怀疑了。但这个女人毕竟是人称“化骨魔女”的情报处长,很快,她便恢复了特工的本质。她指着她大哥和苏先骏的画像再出考题:“戴老师,别对着子虚乌有的艺术创作发书呆子气了。请再看看,这两幅像如何?以你能洞察学生心理活动的眼光,能看出他们的身份吗?”
何本坤老老实实地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后摇了摇头,说:“对不起,刘小姐,我最多只能猜想他们像两位高级军官。他们也是小姐你幻想中的‘斯人’吗?”
女情报处长又没捕捉到任何可疑迹象,只好一笑了之,说:“不,这是两位真人的写生作品。”突然,她发现了什么,大叫一声:“别动!”
何本坤心头一震,怎么,还是让她抓住了什么破绽?他还来不及想出应变之策,就听对方继续喊道,“你别动,就这样保持这种姿势。你这种姿势太美太可爱了!”
原来,女情报处长又成了女画家,何本坤的坐姿激发了她的创作灵感。
几分钟后,一幅速写画成了。
“这,这是我么?”何本坤望着自己的画像喃喃自语。
“怎么?画得不像?”刘昌秀问。
“不像,不像。”何本坤对着画像一边摇头一边憨笑。“我……怎会有这么好看?你这双巧手简直比得上神笔马良了!
刘昌秀望着憨厚的对方点了点头,说:“戴老师,不瞒你说,这幅速写,的确是我最满意的一幅。我想拿它作为我的参展作品,你同意吗?”
何本坤说:“这是你的大作,你有权作任何处理,问我做什么!”
“好,谢谢!”刘昌秀道了谢,又说,“为了给拙作增辉,能不能烦劳你大笔一挥,在上面留几个墨宝?”说着将画笔硬塞进对方手中。
何本坤看了看画,又看了看画画的人,也来了灵感,四句诗一挥而就:
感君神笔丰我姿, 遵命题词手迟迟。
改彼前贤诗一字, 恨不相逢未婚时!
刘昌秀捧着画稿把这四句诗先默读了几遍,后又情不自禁地念出了声,尤其最后一句“恨不相逢未婚时”念了好几遍。一时间,她完全忘了自己情报处长的身份,满心洋溢着未婚姑娘的真情,脸红扑扑的,心乱糟糟的,两眼水汪汪地盯着何本坤,柔声问道:“你这第四句中的‘未婚时’的‘婚’,是指与你有啮齿之盟,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你为她违抗父母之命逃婚的那位女教师么?可惜,我没有她这样的——幸运!”
他们的手慢慢抬起,迟疑不决地向对方伸去,一直到紧紧相握。接下来,两张嘴也慢慢往前凑了过去……
“啊?”
一声惊呼冲出刘昌秀的口,她像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炭块,慌忙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问道:“你,你这双拿粉笔的手,为何会生出这么多枪杆子大刀柄磨出的硬茧?”
好个“化骨魔女”,竟然能在已经堕入的情海中一跃而出!
好个“井冈密使”,眼见自己的昏昏情思给了敌人可乘之机,身经百战的他,也从“乡村”的特色中找到了对敌良策。只见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无“伤感”地说:“刘小姐,你是一位生长在大城市养尊处优的画家,哪会知道我这双拿粉笔的手,课余时间还得回家拿锄头、镰刀、捶衣棒,干田里、家里的重活,奉养年老多病的双亲和年幼的弟妹啊!”
何本坤即兴的解释可谓天衣无缝,女情报处长的疑心顿时消却大半,可终究不能全部消除,心中不由恨道,好个口吐莲花的家伙。别以为你这样就能混过关。等着吧,我还有叫你现原形的妙计!
有人对何本坤那句“恨不相逢未婚时”颇多指责,作者却未敢苟同。请看有人写下的四句评语:
爱美之心人皆有, 革命警惕不可无。
若是二者他兼备, 能不称赞大丈夫?
堪笑黔驴技穷 挥兵幕后
喜见英雄孤胆 决胜台前
第三天上午,刘昌秀约“戴中秋”上街买绘画用品。走到羊城中路,忽见一名中年男子慌慌张张朝他们狂奔过来,险些撞到刘昌秀身上。那人停住脚步连连道歉,解释说他正遭特务追捕。刘昌秀问他是什么人,特务为何要追捕他?他含含糊糊地说:“他们说我是共党的奸细。”刘昌秀又问:“你到底是不是呢?若不是,你何必逃跑。若是,我们倒可以……”她的话未说完,“戴中秋”抢着说:“你快走,快走,莫把我们连累了!”那人央求道:“先生,小姐,特务就要追来了,我跑得再快也难逃毒手,要是二位给我作个证明,说我是你们的朋友,或者可以保我无事。”刘昌秀望着“戴中秋”问道:“你看呢?这些特务们也太凶狠了,我有个同事,平白无故地就被他们诬告为共党分子,结果冤枉坐了两月牢,放出来时,已奄奄一息,调养了半年才能上班做事。我们就帮帮这位先生吧!”“戴中秋”点头表示同意。看见他点了头,不但那名中年男子高兴地笑了,刘昌秀眼中也闪烁出几丝得意来。不一会儿,当特务们追上来了,“戴中秋”将那名“共党奸细”送到特务面前,说:“他就是诸位要捉拿之人。刚才他央求我们帮助他,我们不敢窝藏匪徒,请把他带走吧。”那人狠狠地骂了他一声“资产阶级的孝子贤孙,地主恶霸的狗腿子”;刘昌秀也对他不屑地瞪了一眼。等特务们带着那人走后,何本坤假意吞吞吐吐解释道:“刘小姐有所不知,如今啦,什么帽子都好戴,就是一顶‘红’帽子戴不得。你那位同事不就是前车之鉴!”
“戴中秋”陪刘昌秀在一家百货公司买了几支画笔,刚走出大门,有个人轻轻地碰了他一下,他没在意,刘昌秀却对他说:“快检查检查你的钱包,刚才那人肯定是个小偷。”“戴中秋”用力拍了拍他的几个衣口袋,笑道:“刚才那人若真是小偷,他就看走了眼。我这口袋里都是布贴布,既没钱包更没钱。”
回到方夫人住处,“戴中秋”径直回他自己房中休息去了。刘昌秀与方夫人寒暄了几句,也说累了要回房休息,但她回的却不是自己的住房,而是蹑手蹑脚走到何本坤住的房门外,从半掩着的门缝里朝内偷窥。只见房内之人从一个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卷,打开看了看,脸色大变,望着那张纸条发起呆来;房外的女情报处长却开心地笑了,心中暗道,好小子,任你精似鬼,还是喝了老娘的洗脚水。好了,我且回房好好睡一个甜蜜的午觉,晚上好恭迎你井冈密使去接头。
原来,先前的“特务追共党”,“小偷传纸条”,皆是“化骨魔女”精心撒下的“鱼饵”。眼看着她认定的“井冈密使”咬了钩,她心中那个得意没法形容。谁知她刚刚迈出一条腿,就听见房内的那人高声喊道:
“外面是刘小姐么?你来得正好,我刚准备去找你哩。”
喊声还没落音,“戴中秋”的身子已到了刘昌秀身后。
刘昌秀一惊,难道他知道我在偷看他的动静?脸上却极是平静,她转过身,问道:“戴老师没睡午觉啊!不知有什么事找我?”
“刘小姐,你说奇怪不奇怪,刚才那个小偷,没偷到我的钱,反落下了一张字条在我上衣口袋里。你看!”“戴老师”一边说一边把那张字条递给刘小姐。
那张字条上写着十五个天书式的字:何:朱住处已知。晚十时越秀茶楼。知名。
“刘小姐,以你的天人之资,可看得懂这是什么意思?”“戴老师”变成了向老师求教的学生。
刘昌秀脸色难看极了。心想,是我又把杯中的弓影当成了蛇?还是他的“棋艺”高出我几筹?她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
“刘小姐,你说,我们该不该想办法把它还给那个——小偷?”
“戴老师”的又一句请教,将找不准答案的女情报处长唤醒过来。她若有所思地答了句:“鬼知道这是打的什么哑谜,鬼知道那个小偷躲到哪里去了,你上哪里去还?一张小字条没必要小题大做,扔掉算了。”
“那……我就把它扔掉?”老实胆小的乡村小学教员,果真受教地将字条撕毁扔掉了。
“乡村小教员”扔掉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字条,“南京女记者”同时也扔掉了她手中映有弓影的水杯。
第二天,刘昌秀一早就向方姑妈告辞:“姑妈,我的画展开幕在即,还有好多事务没落实呢。谢谢您这些天的关爱照顾,我得搬出去作准备了。”
刘昌秀搬离方府后,何本坤再出门时,身后就没有了“尾巴”。
没多久,他便得到了“朱德隐身在云南讲武堂的同学范石生的第十六军内”的确实消息,又打听到了范石生的第十六军驻扎在韶关一带。何本坤兴冲冲地到政务委员会去告诉戴菊秋,没想途中遇见了一位叫马平的华容老乡。
马平是华容一家绸缎店的少老板,何本坤任华容团防局长时,他曾在团防局当过文书,这次来广州采购布料。异地见老乡,马少老板一定要拉何局长上酒楼痛饮。何本坤也极想知道家里人的情况,两人便边走边谈,没提防却被随身带着他画像的特务发现了。等到他察觉将对方甩掉后,那特务却将马平抓到了刘昌秀面前。可怜马少老板怎禁得三推六问,不几下便招出他今天遇见了何本坤,何本坤向他打听了自己老母、妻儿的情况。
“化骨魔女”听了马平的招供,恨恨地抠了抠自己的双眼,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气恼得连午饭也没吃。许克强去武汉开会未归,她无权调兵遣将,又碍于“方姑妈”在场,不便亲自前去,只得许以重赏,派出四十五师的一名谍报中队长,带领四名特工,还有马平,去缉拿“井冈密使”归案。
何本坤甩掉特务跟踪回到湘宁旅馆,先向黄成章老伯告了辞,然后对方夫人说,他要去韶关寻访一位亲人。方夫人没问是哪位亲人,便吩咐丫环为他准备行装。恰逢有两位太太来找方夫人打麻将,三缺一,方夫人便对何本坤说:“你明天要走了,今天就陪我们打打牌吧。”他只好应允,坐上了牌桌。
四十五师的那个谍报中队长带着证人马平和四名手下,全副武装地来到了湘宁旅馆。刘昌秀担心他畏惧方夫人是军长夫人,没有告诉他房主人的真实身份。
特务们进了客厅,黄成章也跟着赶了过来,先在方夫人耳边说了一番话。那个谍报中队长,平日作威作福惯了,此刻见只有三名妇女与何本坤在打牌,另外两名丫环在敬烟送茶,觉得这趟差事举手便能完成。中队长一挥手,两名特务便将何本坤挟持住,另外两人则守在客厅门口。何本坤好像根本不知特务们是冲他而来的,一面继续起牌,一面对坐在他对面的方夫人问道:“姑妈,他们是姑父派来保护您的么?这几天局势愈演愈不安,他早该派人来了。”
方夫人听了黄成章耳语,知道特务是奉许克强之命,前来逮捕井冈密使何本坤的,脸色变了变,她完全明白了“戴中秋”的真实身份。可是,当她听到何本坤叫她“姑妈”后,不由佩服起这个年轻人的处变不惊、镇定自若来,便对如何应付眼前局面有了主意。她故意不回答何本坤的问话,摸起一张牌看了看,随手打出去后,才向那个谍报队长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不事先请示便随便闯进来了?”
那中队长两眼一翻,厉声反问道:“你是什么人,敢如此对本中队长说话!你不想……”他本来是想说“你不想活了?”可话未出口一支手枪顶住了他的太阳穴。
“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们夫人如此无礼!你不想活了?”他没说完的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了。刚才还在敬烟奉茶的小丫环,眨眼间变成了威风凛凛的巾帼英雄。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谍报中队长看出方夫人绝非等闲之人,倒是很识相,赶紧敬了一个军礼,报告说:“我是第二路讨逆军司令部谍报大队中队长徐少夫,奉刘昌秀处长之命,前来逮捕共产党要犯井冈密使何本坤。”
“刘昌秀处长?哪个刘昌秀?”方夫人脸色变了变,感情复杂地问道。
“姑妈,就是淑珍的那位好同学,前两天还在这儿住着的‘女记者’。”何本坤抢着回答了。
“哦!这条可恶的美女蛇。”方夫人恨恨地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哪!”
谍报队长徐少夫被何本坤与方夫人的气度震慑住了,他悄声问站在一旁“看戏”的黄成章:“黄老板,这位夫人是——”
黄成章笑着说:“你怎么挑水不问码头啊?她呀,就是你们许司令原来的上司新十三军方军长的夫人,你们许司令见了她坐都不敢坐,你刚才敢对她那样,你这芝麻绿豆官不要了,难道连脑袋也不想要了吗?”
徐少夫跟随许克强多年,也曾是新十三军的人,此刻一听眼前这位贵妇人原来是方军长的夫人,吓得他浑身冰凉,举手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又向方夫人行了个一百二十度的鞠躬礼,连声求饶:“少夫有眼无珠,军长夫人恕罪!恕罪!”
“算了,算了!”方夫人厌恶地皱紧眉头,挥手说了声,“谁耐烦跟你生气。走吧,走吧!见了你们许司令,叫他来我这里一趟,我只找他算帐。”
徐少夫这个一心想立功受奖的特务,想走又不甘心,迟疑了一会儿,指着何本坤说:“报告夫人,有人指控他是共产党要犯,井冈密使何本坤。请夫人高抬玉手,让小的将他带走!”
方夫人知道事情不会就这样解决,于是故作惊讶地冷笑道:“呵,还有人指控啊!是那位刘昌秀处长么?她又不是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何本什么坤,是我的侄女婿黄玉坤。难道她发了神经不成?”
徐少夫忙解释道:“禀夫人,不仅是刘处长说了,我们还带来了人证,以前在湖南华容当过何本坤下属的证人马平。现在就在门外。”他说完话,亲自出去把马平拖了进来,“夫人,就是此人,他曾在他手下当过文书。”
见了马平,方夫人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了。何本坤这时起身离开牌桌,走到马平身前,沉声问道:“这位马先生,你认识我吗?”
一进门就低着头的马平,经何本坤这样一问,头垂得更低。“我……我……”却不知如何往下说。
何本坤看出马平并非有心出卖自己,便说:“奇怪,你认识我,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呀?请问,你怎么会凭空想到我是什么‘井冈密使’的呀?”
马平抬起头,慌忙辩解:“不,不是我凭空想出。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什么‘密使’,什么井冈山庐山,都是他们……还有那个女处长告诉我的。”
何本坤更有理了。“马先生,你若是穷途末路,想冒充方军长侄女婿的同乡,谋个小差事干干,我可以原谅你,也愿意帮助你。可是,你现在糊里糊涂替别人当枪使,从而达到他们陷害我姑父的目的,好让他们向南京控告我姑父包庇、窝藏共党要犯,通共谋叛,然后夺他军长之位,你这个当可就上大了,这个罪也就犯大了。你这又是何苦来呢?”说完这些,他转对方夫人,“姑妈,您看多可笑,多可耻。许克强四十五师那些人,自己没把广州的治安整顿好,以致全城共党活动猖獗。他不检讨自己无能,倒来陷害新十三军通共,这口气,您大人大量忍得下,我可是非找上门去,问问他们,为什么将我改姓换名,借我搞垮我姑父?”
“这……”
马平听了何本坤的“开导”,又低下了头。徐少夫则听得六神无主,想辩驳又不敢,连说了几个“这”字,却没下文。
何本坤看在眼里,对一名丫环说:“荷香,你去夫人房内,把我和你家侄小姐的合影照片,拿来给这位徐队长和这位马先生看个清楚,我究竟是你们侄姑爷还是什么何本坤?”
徐少夫看了黄玉坤与严淑珍的合影,一肚子气冲向马平:“姓马的,你胡说八道不打紧,害得老子得罪了军长夫人,得罪了侄姑爷,你你你,知罪吗?”
马平此来本非己愿,徐少夫这一责备,立刻顺水推舟,故意又看了那张合影几眼,红着脸对何本坤道歉:“对不起,黄姑爷,您跟何本坤长得太相像了。我这也是身不由己,认错了人,您千万千万要原谅我呀!”
马平承认认错了人,徐少夫正好借坡下驴,再次向方夫人敬礼告辞:“夫人,现在已水落石出,都是这混蛋瞎了眼认错了人。我一定让许司令对他严惩。”
“慢走!”
徐少夫带上他的人正要离去,方夫人突然大喝一声,吓得他惊慌失措。没想到方夫人接下来的话却是:
“黄老板,这位徐队长也是任务在身,白白辛苦一趟。麻烦您代我请他们几位去哪家酒楼,多饮几杯辛劳酒吧。”
徐少夫转惊为喜,忙向方夫人答了谢,随着黄成章饮“辛劳酒”去了。
特务们走后,何本坤向方夫人先请了罪,然后简要地说明了他的真实身份以及来广东的任务。方夫人没让他多说,赶紧叫丫环们替他准备好行李,换了一身方军长留在家中的便装,互相道了珍重。
何本坤刚走出湘宁旅馆,便察觉有人在盯他的梢。他不由暗暗赞了一句,这个女的还真不简单,竟然还安排了第二梯队!何本坤推断得不错,刘昌秀确实安排了“第二梯队”,那是她大哥贴身卫队中数一数二的两名高手,她从长沙专门带来的。
那两人跟着跟着,前面的何本坤却突然间不见了!他们原地转了几个圈,不知怎么了,何本坤居然站在了他们身后,等到拍了一下他们的脑袋,他们才发现。两人慌忙掏枪,但却掏不出来,何本坤的两根指头早已戳中了他们的前胸,一下连话也说不成了!
只听何本坤说:“你们听着也记住,我马上就放你们回去,但你们一定要把我的话转达给你们那位女处长。一、马平是资产阶级,也没参加过共产党,必须立刻放了他。二、我暂时还不会离开广州,假如今天天黑前马平还没有平安地上火车回湖南,我将上门去找她。你们告诉她,她躲在许克强的司令部里,我一样能找到她,跟她算帐。”交待完这两件事,又在两名俘虏后脑各敲了一个“丁公”(手指弯屈着用第二个关节敲头)。他叫了两辆黄包车,先问了到第二路讨逆军司令部需要多长时间,要多少车费,然后又敲了敲那两人的头,才吩咐车夫:“送他们二位去讨逆司令部。”
两名特务刚被送到目的地,便能开口说话了。不过,等他们见到刘处长,传达完何本坤的两点“指示”,便倒地咽气了。武学世家出身的女情报处长,检查了死者尸体后,脸上情不自禁地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惊恐——他居然会“异地定时致命”这种失传多年的点穴秘技!
晚上十一点钟,许克强开会仍未回来,刘昌秀找来在方公馆铩羽而归的徐少夫,动员他立功赎罪,带领八名精干队员,埋伏在她住房四周,然后把马平叫到她房中,静候何本坤的到来。
十二点钟,戴着大口罩、黑色墨镜的何本坤果然来了。
“阁下既然来了,就请进吧!”听力不弱的刘昌秀,朝门外喊道。
“刘处长耳力如此灵敏,强爹胜兄。佩服,佩服!”何本坤在外夸了一句,问,“不知处长小姐为何猜到在下一定会来?”
刘昌秀在房内答道:“知共党者,党国特工精英也。马平这位人质,我留之无用,你不忍他无辜受罪,加上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怎会不来?好了,既来之,何不进之?”
“恭敬不如从命!”何本坤毫不迟疑地走进房来,自己拖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阁下好胆色,好气度。但不知我是该尊称你何密使,还是‘戴二少’,或者是‘方军长的侄姑爷’?也不知阁下为何不自己倒茶喝?”刘昌秀不动声色地回敬道。
“等会儿有一场苦战,我必须养精蓄锐,不得不自找座椅。至于茶水,你我不可能促膝长谈,不必担心口渴,所以免了。”何本坤冷冷地回答道。
“好口才。不愧是留学法国、比利时归来的大知识分子!”刘昌秀赞了一声,又问,“但阁下之言似有前后矛盾之嫌,既是你我不可能促膝长谈,然则‘恨不相逢未婚时’之句,又从何而得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本坤不无感慨地说了这八个字后,正色道,“可惜你不是名副其实的女画家,而是双手沾满革命志士鲜血、比冷血动物更冷血的特务处长。所以,此刻你我不必再打舌战,干脆言归正传。我的同乡马平少老板,为何还在当你的‘座上宾’?难道贵部下没把话传到,便去地狱报到了不成?”
刘昌秀仍然笑着回答:“何密使‘异地定时致命’的点穴绝技空前绝后,焉有失手之理。我留马少老板在此,仅仅是要把他当面交与阁下罢了。就是不知阁下有无能力带他走出我这间陋室。”
何本坤起身拉着马平的手,说:“刘处长已明确表态留你无用,你快去火车站买张票回华容吧。”马平怔怔地跟着何本坤刚走到房门口,徐少夫和两名特务的三支二十响快慢机对准了何、马两人的前额。与此同时,房内的一支勃郎宁手枪也对准了何本坤的背心。
“井冈密使何同志,既然你们走不出这间陋室,何不回头坐下喝杯粗茶,再谈谈‘恨不相逢未婚时’呢?”女情报处长洋洋得意地奚落起对方来。
可是,女情报处长的得意仅维持了两三秒钟,她自诩举世无双的眼力也没看清,门外的三支人称“小机关枪”的快慢机,不知怎么就有两支到了何本坤手上,另一支则被他踩在脚下。一转身,两支快慢机枪口,一支对准了她的额头,另一支对准她的心房。
女情报处长不愧为“化骨魔女”,慌了一两秒钟,立即恢复镇静,冷笑道:“不错!刘昌秀今日得睹何密使神技,何其幸也。可惜阁下手中之枪,只能当玩具自我欣赏。你若敢将它们扣响,我刘氏昌秀虽将为党国捐躯,也立即会有几百支枪将你射成蜂窝。以区区刘昌秀小命,换得何密使任务泡汤,破坏了毛泽东、朱德两大共匪头子会合,我死也光彩了。哈哈!”笑了两声后,一双眼牢牢盯住对方持枪的手,心想,五年前我就能三秒钟发十枪,枪枪命中十环,不信你的枪能快过我。只要你手指一动,我先在你眉心钻一个洞!
“假若我不用扣响枪机呢?”何本坤说了这一句,脚下一挑,那支快慢机变成一支钢镖,飞射过去击落了刘昌秀手中的勃郎宁;他的身子一拧,手中枪管便抵住了女情报处长的太阳穴。“假如刘处长当真愿意为你们的党国捐躯立功,就请高呼一声:‘你们不要管我,尽管开枪打死他这个井冈密使’。怎么样,你敢喊吗?”
刘昌秀这位处长,还没有达到视死如归和甘心为党国肝脑涂地的“高境界”,她只能甘当何本坤的人质,“护送”二人出了司令部大院。何、马二人上了事先雇好的汽车,便将她扔进远远跟着追出来的队伍群中。
出道以来,有胜无败的“化骨魔女”,经过这一役,得到了后人这样的评语:
失之交臂固可惜, 怎及相见不相识。
最是难堪作人质, 恭送飞龙脱浅池。
才喜盆汤获秘 祸倚福至
又惊车底遇险 否极泰来
何本坤到韶关已经三天了,虽然费尽心机,可还是没能找到朱德的半点信息。范石生的十六军防区有好几个县,部队三万多人。
这天,何本坤又在附近寻访了一整天,仍旧一无所获。晚上,不知是气候反常,还是心情烦躁,他突然觉得浑身燥热难受,便想起了旅店伙计向他介绍韶关的人文地理时,提到过的“韶乐盆汤”,夸那是毫不逊色于广州大澡堂的新式浴池。特别令他动心的是一句:“十六军的军官老爷们,都经常去那里泡热水,聊闲天。”他怀着既洗征尘又探访朱德线索的心情,走进了“韶乐盆汤”的大门。
何本坤从广州出来时,穿的是方军长留在家里的薄呢风衣,棕色毛料西服。手表、皮鞋莫不是高档货,加上他原本翩翩风度,使得澡堂内那些十六军的军官们,也不得不停下交谈向他点头致敬。他一边跟那些人挥手点头应酬,一边留神搜寻自己有用的对象。突然,身后有人跟他打起了招呼:
“这位先生,是在寻找铺位么?我们订有一处好位置,请跟我们来。”
何本坤转身看时,见是两名至少是营级的军官。他随口说了声“谢谢”,跟着那两人往前走。果然,在右墙角有两三个人的空铺位。他们寒暄了几句,便各自脱衣泡澡。何本坤洗罢回铺时,那两人已先洗完,躺在那里悄声交谈。刚躺下,那二人的谈话吓了她一跳:
“老弟,我告诉你一个绝密消息,你可千万不能传入他人耳朵。昨天,我奉命去军部,军长不知为什么精神特别恍惚,本来是他命令我去见他的,一见我却严厉地问我为什么去找他。后来,我一打听,我的个天,原来军长遇到了一件天字第一号的大麻烦事。不知是谁,向南京打了小报告,说我们军一零四团团长王楷,真实身份其实是南昌暴乱的共产党头头朱德。因为跟军长是老同学,军长便冒了天大的风险收留了他和他的一两千队伍。没想这件绝密事居然透漏出去了!你说军长怎能不左右为难?”
“啊?竟有这样的事?那个王楷好像很正派,怎么会是共党分子?”
“你道那些共产党都是红眉毛绿眼睛哪!他们的能人多着哩。哎,我是看你平日跟王楷处得不错,才特地告诉你这消息,赶紧跟他一刀两断。不然,将来沾上顶通共的红帽子,可就危险了。”
“哎呀呀,多谢老兄救命之恩,日后定当重谢。”
“算了算了,你我兄弟不是外人,用得上谢吗?好了,这话不要再说,小心隔墙有耳。”
那两人果真不再提这事,接下来,海阔天空地漫谈起来。
二十分钟后,何本坤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儿出了“韶乐盆汤”,不想,刚出门不远,便有一支枪顶住了他的后脑,身前也出现了一名持枪的人。他定睛一看,就是刚才间接告诉他朱德在一零四团的那名军官,他便明白了身后那人是谁。一定是他俩怕他听见了那个秘密,想灭他的口。他想,要不是怕打草惊蛇,凭你们这两块料,也想灭我的口!于是,假装惊惶万状,战战兢兢地说:“二位军爷,这是干什么?在下我的确带了一笔钱来此地进货,但全放在旅店皮箱里,身上只有几个零钱。二位若不嫌弃,我这手表,自来水笔……”他的话没说完,对方一人打断了他:“去你娘的,谁稀罕你几个臭钱,是有人看中了你这颗脑袋。”
那么,是谁看中了何本坤这颗脑袋呢?
三天前那晚,刘昌秀被何本坤扔进追兵群中后,那些军官、士兵们,手慌脚乱地扶起她,七嘴八舌问她哪里受了伤。有两名觊觎她的美貌可又官卑职小的军官,还趁机在她身上摸摸挠挠大吃豆腐。第一次当了人质之恨,加上被人借机轻薄之怒,使得她一时忘了下令追捕逃敌。等她清醒过来,何本坤、马平早已逃之夭夭,她便只好装作受了伤,让那两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搀着她回房养伤休息。
第二天,许克强回来了,带回了朱德隐藏在十六军军中的情报。刘昌秀迫不及待地赶到韶关,与当地洪帮的一处香堂接上了关系。她借用了十名帮中高手,很快就查到了何本坤的行踪。她可谓“吃一堑长一智”,没敢正面与之交锋。这晚,她看见何本坤进了“韶乐盆汤”,便令两名洪帮弟子化装成军官,利用何本坤急于知道朱德的消息作钓饵,终于令何本坤得意忘形,将之挟持了。
何本坤一听有人看中了他的脑袋,立刻知道是刘昌秀赶来了。他镇定地问道:“有人要我的脑袋?谁呀?许了你们多少酬金?”
“你别管是谁,反正是你的老熟人。走,我们带你去见她。”
何本坤佯作老实地让对方押着朝前走,边走边思谋对策。走了一百多公尺,看到一条铁路,他的心里有了主意——缴了这两个家伙的枪,找一处有利地形,跟他们坚持到有火车开来,再扒上火车离开。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四面。不远处突然一声鸟叫,身后的那名洪帮高手,忽地在他脑后狠狠砸了一枪,他眼前金星一闪,人便倒下了。
何本坤一倒下,刚才装鸟的刘昌秀便现身了。她走到何本坤身旁,用脚拨了拨那个失去了知觉的躯体,冷冰冰地笑道:“怎么了,井冈密使同志?刚洗了澡,这会儿就睡着了,还挺会享受的嘛。好,要睡你就以铁轨作安乐床,美美地睡到来世去吧!”魔女话说完,抬起右腿一踢,何本坤一百四十斤的躯体便朝铁轨飞去,在距铁轨一米多远落下了。
“哎呀,刘处长这一腿怕莫有千斤之力,空前绝后,空前绝后!”黑暗中四面现出了十来个人影,异口同声地对刘昌秀大赞不止。刘昌秀半谦虚半遗憾地回复道:
“这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
“啊呀!刘处长,您这一腿真个送他上西天了。”几名洪帮弟子走过去检查了何本坤“尸体”后,大声叫道。
刘昌秀一听也走了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探颈动脉,然后说:“我还道共产党人真是铁打钢铸的不死金刚,原来连我的一脚都领受不起!”说着又踢了对方两脚,命令道,“把他抬过去放在铁轨上,让等会儿开来的火车,将他碾为肉泥!”
刘处长的命令落实没十分钟,一列火车便开过来了,一眨眼又风驰电掣般开过去了。刘昌秀跃过去一看,铁轨上什么都没有。她得意洋洋地说了几句那些洪帮弟子谁也不懂的话:
“何本坤呀何本坤,你还真应该庆幸,有我为你安排,使你如林黛玉所言‘质本洁来还洁去’,连光滑如镜的钢轨上也没留下一丝血肉!不过,你也应该还有无穷的遗憾,我不惜泄漏军事机密,告诉了你朱德的确实信息,你却没机会去完成你肩负的神圣使命。你进了阎王殿,是否还满怀伤感地哀声长吟‘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
何本坤当真“质本洁来还洁去”了么?不,这应该感谢刘昌秀那一脚了!那恶狠狠的一脚把昏迷的何本坤,疼得醒了过来。他听出敌人至少有十人之多,自己又身受重伤,绝不能与之硬拼,于是运起家传的“闭气功”,屏住呼吸。因此,他们都当他气绝身亡了。
在刘昌秀那些人等待火车开来的时间里,何本坤则在为自己寻找求生之路。他注意到离他所在地不远的两根枕木间的碎石块,比其他地方要稍浅,可以做他的藏身之处。当他听到火车的车轮轰鸣声响到他身边十来米处时,一个翻滚,滚到了他事先选好的“避难所”内,仰面朝上平躺着。
火车头的底盘,距他身子鼻梁仅仅一公分开过去了。好险!
火车的速度每秒钟至少四五米,但他的感觉是,此刻的一秒钟要比平常的一小时更长。钢轮与钢轨磨擦的轰鸣声,赛过了排炮和连续的炸雷,震得他耳膜欲破,神智欲丧,魂魄欲散。朦胧中,风衣上的两排纽扣全被火车底盘刮掉了;被风卷起的头发连头皮一起被扯去了几绺;最倒霉的是他那双尖头皮鞋,生生地被“削”去了一截。天才晓得,在哪一个十分之一秒钟内,冷酷无情的车底盘会把他的生命也刮走!
不能再这样躺以待毙了!
他看到了那个名叫“詹天佑”的车厢与车厢之间的自动挂钩,它比枕木与车底盘的距离大多了。
好了!一个“鲤鱼打挺”,何本坤张开的十指,成功地抠住了那个“詹天佑”,同时他的双脚也牢牢地紧蹬在一边车厢的底边上,整个身子呈“一”字状紧紧连在两节车厢间。
他多么想翻身爬上挂钩上方的过道上啊!那时,他就可以放松十指,放松双脚,放松全身神经,美美地“休息休息”了。可是,他哪里还有余力完成这种更高更难的“动作”啊!
他高声呼唤,想要唤醒车厢内熟睡的旅客,或者值班的乘务员。可惜,这是一列运煤炭的货车,哪有乘客和乘务员!何况,车轮与钢轨的摩擦声是那样的大,车底的旋涡风又是那样的凶猛,他的体力已到极限,呼喊声是那样的微弱!这样微弱的喊声刚一出唇,就被风刮得不知去了哪里。他的每一声呼喊,都要分去双腿、两臂几分力量,他不能继续这种非但无益反而有害的呼救了!
他唯一的希望是火车尽快到站停车。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在他的双手,还能够抠住“詹天佑”之前,这列火车到站停下。
然而,谁知道这列车什么时侯才停。他浑身血液已经开始凝固,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冻成一根大冰棍掉到枕木上,遭受碾身成泥的厄运。好了,车头汽笛鸣叫了几声,表示前方不远有一个小站。列车到了那里,该会停个一分两分钟吧?不,不敢那么奢求,只要能停上十几秒钟,他就可以爬出死神魔爪了。
不料,火车司机非但不停,反而加大了车速。午夜的风力也紧密配合,增大到了至少九级。何本坤身上那件没有了纽扣的大衣,此刻不仅不能为他的身体增加温暖,反而成了一条硕大的尾巴。它时而像一条鞭子,无情地抽打到他的身上、脸上,时而又像一把扫帚,在路轨上拖扫霜粒、砂土,给何本坤增添了不少于二百斤的重负。他再也不能顾虑明天的寒冷了,他决心把大衣脱掉。
但是,此时此刻要脱一件大衣,得冒多大的危险啊!他先运足气,将全部劲力集中在右臂上,再迅速地垂下左臂,让巨风替他“脱掉”那只衣袖。哎呀,更糟了!“大尾”更大了,像一匹急于脱缰的烈马。他咬紧牙关,拼着最后一点力气,飞快地换左臂抠住“詹天佑”,再垂下右臂让巨风替他脱去另一只衣袖。“呼”地一声,旋涡气流卷走了呢大衣,也险些儿卷走他的身子。
“大尾”甩掉了,该轻松了吧?可无情的天公却落井下石,下起雨来了。冰凉的雨水,顺着过道的缝隙往下流,灌进何本坤眼里鼻孔嘴里,他的十个指头渐渐麻木、僵硬……
终于到站了。车轮刚刚消失惯性的滚动,何本坤的身子便像一根冰棍坠落到了枕木上。
列车继续前进的汽笛鸣响了,把昏死了几分钟的何本坤一下唤醒,在钢轮启动前一秒钟,他爬出了车底,翻过钢轨,滚下路基,再一次昏死在草丛中。
何本坤醒过来时,惊诧地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他认出守护在他床前的一个女人竟是长沙悦来旅店与他同床过一晚的“病美人”。
难道我终究还是死在刘昌秀那魔女手下了?不然,怎么会看到这个小姑娘?他脑子里混乱一片,胡思乱想。
“好大哥,你可醒了!”
“我没死?”
“你没有死。是我姑父把你从铁路边救回来的!”
“那,你不是在长沙——”
原来,小珠儿(“小姑娘”的名字)姓周,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姐妹,只有一个姑妈名叫周雪珍,远嫁在此地。姑父陈守诚是一名中医。十天前,他们夫妇回湖南祭扫祖墓,同时寻找断了音讯的小珠儿。也许是老天可怜孤苦无依的小珠儿,周雪珍夫妇到长沙的第二天,便在大街上遇见了陪客人到商场买衣物的侄女。当晚,陈守诚扮作嫖客,叫了小珠儿,顾不上祭祖,连夜带着她上了火车。回到了广东。昨晚,陈守诚出诊夜归路过铁路边,发现尚有呼吸的何本坤,便将他背回家来了。
小珠儿告诉他,姑父家这儿叫“犁头铺”,这里驻着十六军的一零四团,她姑父医术可高了,常去团部给那里的军官们看病。何本坤一听,大喜若狂,一跃下床,便要去一零四团。他必须赶在敌人之前通知朱德。
陈守诚虽然不知他为何如此不顾性命要去一零四团,但也猜到一定万分紧急。于是,自告奋勇护送何本坤前去。
陈守诚与一零四团的人很熟,极方便地就将何本坤带进了团部。更凑巧的是,何本坤在见到朱德之前,居然遇见了他的老同学、在一零四团任参谋的蔡协民。这样一来,毛泽东交给他的任务便顺利地完成了。朱德和政治部主任陈毅都明确表态,一旦时机成熟,他们一定上井冈山共建红色根据地。他们也得到情报,敌人将要来围攻一零四团,他们正准备出发去湘南山区。鉴于何本坤身体急需治疗调养,不能随部队行动,便劝他暂时留在陈守诚家,待身体复元后,再独自回井冈山。
回到陈家,强撑着身子的何本坤昏厥过去了。陈守诚将他救醒后,小珠儿痛骂刘昌秀心狠手辣,何本坤却笑着说:“算了,别骂了。要不是她把我送到铁路边,我怎会见到你姑父?又怎会如此顺利地找到一零四团哪?将来再见到她,我还该对她道声谢谢哩!”
正因为他说了这样一句,后来也就有了这样四句诗:
底事乐极果生悲? 重任未竟身心瘁。
死里求生创奇迹, 赢得有口皆成碑。
软卧车厢试金 论曲考字
席梦思床演戏 谢幕留诗
刘昌秀回到了长沙,何键军长为她大摆庆功宴。如同在韶关铁道旁奚落何本坤的那样,她是既感到庆幸,也深怀遗憾。庆幸的是,她居然将何本坤置于死地,报了杀兄之仇;遗憾的则是,她竟忘了将对方预订作“奸夫”的誓言,没能实现既解她占有英俊男儿之饥渴,又能蹂躏共产党人灵魂的梦想。所以,当盛大的庆功会结束后,何军座要与她上演“室内游击战”续集时,她借口来了月经婉言谢绝了。
谢绝了国民革命军军长的淫乱请求,“化骨魔女”更深地思念起共产党的井冈密使来。她想,既然严淑珍的丈夫黄玉坤能长得酷似他何本坤,难道就不会再有一人也生得跟他一模一样?要是月下老人照顾我这点心思,让我再遇到了那样的人,我一定不再放过机会,哪怕他是个沿街乞讨的叫化子,我也要把他当做何本坤,与他颠鸾倒凤一慰我这份痴情。
她这样“日有所思”了,果然,就夜有所梦梦见何本坤当真上了她的床。
第二天,她情思恍惚了整整一上午,只望太阳快快西下,好接着做昨晚的好梦。太阳西下了,她急不可耐地睡到床上,却接到何键的一个电话:
“是昌秀吗?我是何键。刚才我接到许克强的加急电报,说他的一个谍报队长叫徐少夫的,又发现何本坤进了方殿英在广州的家,没呆多久便换了一身军装,上了去北平的一七八次列车。他们不敢确认,也上了那列火车。许克强想请你作好准备,在长沙站截住那家伙,看看他是否死而复生的何本坤?你赶紧作准备吧!”
接完电话,刘昌秀惊愕了一两分钟,何本坤难道是神非人?居然能死而复生?之后,他莞尔一笑,心想,有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大概是月老念我求他心诚,特赐我一个何本坤的替身吧。但她毕竟是名副其实的女情报处长,最后还是“宁可信其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本坤非平常之人,为什么死而复生的奇迹就不会在他身上发生呢?这样一想,她立即全副武装,带领手下,守在火车站,等候一七八次列车载着“何本坤”到来。
一七八次列车正点到站了,跟踪何本坤而来的徐少夫,向刘处长报告了有关情况,随即领着她找到了对方所在的软卧车厢。
这间包厢只有两张床位,一张床空着,另一张床位上,一名军官侧身面里而卧。刘昌秀在空床上坐下,故意干咳了两声,然后拖着私塾先生吟诗的腔调吟起诗来:“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车厢冬睡足,窗外正午时。”
刘昌秀把《
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的“草堂春睡足”,改了几个字,实实透着新颖。那位在车厢“冬睡”的,一边翻身一边点评道:“哪位女诗人雅兴如此之浓,难道不怕有扰人清梦之罪么?”他翻转身来了。两声惊呼几乎同时叫出了口:
“怎么是你!”
“果然是你!”
前一句“怎么”,是“冬睡者”的惊讶。后一句“果然”,则出自刘昌秀之口。紧接着,两人又同时提出同样的问题:
“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的相片。你不是严淑珍的老同学刘昌秀小姐么?你——怎么穿上军装了?”“冬睡者”解释加反问道。
“你是——”刘昌秀被问糊涂了。
“请看,这是在下的姓名。”“冬睡者”拿出一张介绍信,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不认识他的“女诗人”。
“怎么?你竟然是严淑珍姐姐的丈夫黄玉坤大哥!”刘昌秀看罢介绍信,不无意外地问道。
原来,那张介绍信上写着:
兹有我会少校军需处长黄玉坤,奉命赴江西公干。希沿途军警宪予以支持。广东省政务委员会。十二月九日
“哈哈!太巧了,太巧了。”刘昌秀开心地笑道。“这是否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哪!”
“对对对,你我有缘,有缘!”黄玉坤也同样开心。接着又解释他开心的理由。“不怕你刘小姐见怪,自从四年前看了你与淑珍的合影后,你的花容月貌便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使我常恨造物弄人,为何不让我早见到你。不然……”底下的话他好像不好意思说完了,于是用两声不无羞涩的“嘻嘻”代替了。
黄玉坤不好意思了,刘昌秀却很有意味地将了他一军:“不然怎么?是否又要深怀遗憾,长叹一声‘恨不相逢未婚时’?”
好个女情报处长,一开口便将何本坤在广州题的那首诗中的“未婚时”,抛出来当问路石。
黄玉坤听了这句“恨不相逢未婚时”,果然如女情报处长所希望看到的那样,“惊愕”了一两秒钟,但接下来的又并非她所想的了。
“什么‘恨不相逢未嫁时’?难道——刘小姐你已经有了夫唱妇随的如意郎君?”黄玉坤问过之后,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
女情报处长有些失望,但仍然竭力求证:“不,不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我现在还是小姑独处哩。我刚才说的是‘恨不相逢未婚时’。怎么,你难道没说过?”
黄玉坤好像感触深深,连连点头赞道:“好意境!好才华!嫁与婚一字之改,竟然丝毫不差地道出了我黄玉坤四年来的内心隐秘!请快告诉我,这位高才现在何处?我要去拜他为一字之师。”
女情报处长虽然没看出对方说这些话时有任何虚假之处,但还是不敢相信对方当真是黄玉坤。于是,又想出一道考题:“黄处长真是艺高人胆大。如今江西正闹赤匪,多少人欲避之唯恐不及,阁下却要前去公干,真是太不平凡了。莫非此中尚有什么蹊跷不成?”
“哎呀呀,刘小姐真神人也,比严淑珍强过多多了!”黄玉坤先夸了对方一句,然后解释道,“刘小姐,你是淑珍的老同学,当然知道我是方军长的侄女婿。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姑父的新十三军,最近奉命开赴江西井冈山一带剿灭共匪,军需物资所需庞大,南京政府许了有求必应,其中大有油水可捞。有道‘肥水不流别人田’,他当军长的不派自己的侄女婿去捞这笔大油水,难道还让它流到别人田里去不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多少人都趋之若骛,哪还会避之犹恐不及。”说完这些,转换话题问,“不知刘小姐这位现代花木兰往何处而去?”
黄玉坤这样一问,正中刘昌秀下怀。她取出一张“派司”对黄玉坤丢去,说:“我也要往井冈山地区公干,请多多指教!”
黄玉坤看了“派司”,大喜道:“啊呀,原来你是一位上校情报处长。嘿嘿,你处长我也处长;我去江西你去井冈山,你我这缘分可不止千里,简直该有万里了。只可惜,你是上校,我只是个小小少校,恐怕是有缘无分了!”
“什么上校少校,你只管说,你我有了相逢之缘,还想要什么样之分?”上校情报处长笑问。
“嘿嘿!不好说,不好说。也不敢说。嘿嘿……”少校军需处长欲言又止。
既然人家不好说不敢说,女情报处长也不想强人所难。其实她已知道对方不好不敢说的是什么。想了想,又想出一考题:“你不想说就算了,可你为何不问问我去井冈山干什么啊?”
少校军需官笑了笑,摆摆头回答道:“贵情报系统干的都是军事机密,就是我敢问你也不会说,何必还惹个‘探听军事机密’的嫌疑呢?”
少校军需官不敢问,上校情报处长偏敢说:“你我和尚不亲帽子亲,都是党国军人。阁下又是方军长的亲人,有什么军事机密要对你保守,更何况你我又有万里来相逢之缘。实话相告,我是要去查证一个死人……”
“什么?查一个死人的死因?那是一位什么大人物?”少校军需官大大吃惊地问道。
“他呀……”上校情报处长斟酌了一会儿词语,回答说:“姓何,名字与阁下同一个字,你叫玉坤,他叫本坤,是井冈山上的有名人物,肩负重任到广东寻访南昌暴乱的朱德,被我处死在韶关。可有人说,他当时装死骗过了我,现在正在重返井冈山途中,甚至可能就在这列火车上。所以,我才不畏艰险,亲自出马前来调查核实。但不知黄处长见没见到那家伙?”
女情报处长一面说话一面留神听话人的反应。只见对方连连摇头,说:“刘处长大概邀功心切,逢人便问。我与那家伙从未谋面,即使见过面也不知道他是谁呀。”
“不,只要你见到他,就会终生难忘。因为那家伙的长相,与阁下可谓一般无二。”女情报处长把考题出得更直接具体了,对方果然大吃一惊,慌忙问道:
“你说什么?那个姓何的和我长得一般无二?会有如此奇事?……哎,你该不会以为我就是那家伙吧?天哪,这种玩笑可千万开不得呀!”他的“大惊失色”使女情报处长觉得自己的进攻取得了初胜,进一步考核道:“你如此紧张干什么?说实在的,若非他说的是一口湖南土话,你讲的是正宗的北平口音,我早把你抓起来了。听淑珍她姑妈说,你的老家是北平……什么地方——”
“北平长辛店。”黄玉坤急忙回答。
“哦,对,是长辛店,长辛店。”女情报处长得到了正确答案,一时没有什么可问的了。这时,她的一名随从进来报告道:“报告处座。这个铺位的票已经补好,您好好歇息吧。”
卫兵将车票交给他的处座时,少校军需处长重新躺到了铺位上。上校情报处长拿了车票也躺下了,心里却一刻也没停下。何本坤明明已被火车钢轮碾为肉泥,怎么会死而复生呢?绝不可能。哎,不对,他即使被碾成了肉泥,为什么钢轨上枕木上,没见到一丝血迹啊?难道他真的没有死?如果没死,那么,眼前这个黄玉坤应该就是他了。想着想着,她决定唤来部下动手抓人,但转念一想,黄玉坤是确有其人的,他又是方殿英的侄女婿,万一抓错了可不好收场。还是再看看的稳妥。正想着,对面那个黄玉坤竟然有滋有味地哼起了小曲:
送情郎那个送之在大门以东/不睁眼的老天爷他刮起了东北风/刮风倒不如下点子小雨好/下小雨叫我的郎多呆个几分钟。
哼曲的人哼得有滋有味,听曲的人则听得百思难解。这家伙怎么会唱这种民间肉麻的情歌?他应该不是只会过苦行僧生活的共党分子吧?可是,他刚才听我说他跟何本坤长得一样,吓得那个样子,怎么这会儿便有此闲情逸致哼起这种小曲来了?是不是有意糊弄我?好吧,待我再考他一考。主意打定,情报处长坐起身鼓掌称赞道:“好新颖动人的情歌。想留情哥哥留不住,只好望老天爷下雨天留客;可是又知道情哥哥有要事非走不可,于是便只希望下点儿小雨,既烂不了路,耽误哥哥行程,又能和哥哥多呆个几分钟。美,太美了!”
黄玉坤听到这样的赞美,也挺身坐起,说:“真想不到,处长小姐居然有如此之高的审美力。难得难得。既然今天我黄玉坤遇到了百年难遇的知音,我就再献上一曲,请批评指教。”说完便又唱了起来:
一不要你慌来二不要你忙/三不要你穿错了小奴的衣裳/小奴的衣衫本是绫罗缎/情郎哥的衣裳本是那个绿军装。
“好!这一曲更好,更直言无隐。”刘昌秀再次赞道。
“不,不好。”黄玉坤摇头反对。
“怎么不好?我看非常切合实际嘛。”刘昌秀说。
“就是因为它不切合实际,我才说它不好。”黄玉坤解释道,“你看,在下穿的虽是绿军装,处长小姐您身上可不是绫罗缎啊。”
刘昌秀听了这种解释,心中对“此坤即彼坤”的怀疑不由减了几分,她便假装不悦,嗔怪道:“你这是怎么说话呀!”说完躺下不理睬对方了。
黄玉坤知道自己交浅言深,说错了话,也讪讪地躺下了。
双方的唇枪舌剑暂停了几分钟,刘昌秀慢慢坐起,从随身携带的小提包内取出一面圆镜子,照了照,伸手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青丝,然后又取出一支口红,在嘴唇上涂了一会儿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将那支唇膏递到黄玉坤眼前,说:“风流的军需处长先生,小妹有事相求,请坐起来吧!”
黄玉坤如闻懿旨,赶紧翻身坐起,激动地说:“处长小姐有事只管吩咐,什么请不请的。能为小姐效劳,是在下天大的荣幸。”
“处长小姐”将唇膏塞进黄玉坤手中,说:“送我这支口红的那人说,这是法国巴黎的名牌货,我用了却不觉得怎么样。烦请你这位见多识广又风流倜傥的军需处长,替我鉴别鉴别,它到底是真货还是赝品?”她出这道“考题”的目的,是因为她知道何本坤既懂法语又懂英文。
黄玉坤接过那支唇膏并不看上面的商标,更不看字,先用鼻子闻了闻,再用舌头舔了舔,回答说:“处长小姐,在下虽然不认识这上面的鸟字,可我的鼻孔舌头都能够保证,这绝非粗制滥造的国货。”
刘昌秀瞟了对方一眼,笑道:“阁下这鼻孔舌头闻过舔过好多女人嘴上的唇膏吧?如此老练!”她收起唇膏,又取出一盒胭脂,递给对方,说,“有道一客不烦二主,这盒东西他们也自夸是英国伦敦的最新产品,可有人又说它是德国货。请你再替我看看这上面的字,到底是英文还是德文?”她这回的“提示”更具体了。
黄玉坤这回可没有再接,他将那盒胭脂推向对方,不好意思地说:“哎哟,我的好处长小姐,求求您就不要再为难我了!我这个小军需,认得古老的中国钩钩秤,西洋的磅秤、弹簧秤,哪怕精密无比的天平秤也难不倒我这双眼,就是认不得这些蚂蚁不像蚂蚁,蚯蚓不像蚯蚓的外国鸟字。何苦硬要我在你的石榴裙下把老脸丢尽啊!”
女情报处长对黄玉坤的这些答案比较满意,笑了笑说:“既然你这位文武全才连这么几个外国字都不认识,我只好罚你了。”
“行行行!我认罚,认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但不知处长小姐要怎样罚我?”黄玉坤好像得到了解放,连声认罚。可是,“处长小姐”的答复却是:“这个么……我现在还没想好。你等着,一会儿到了武汉我再告诉你。”
话说到这种程度,双方也就没必要再多费唇舌了,都躺下闭目养神。其实,他们两副脑子都在转个不停。
到了武汉,这个魔女又会想出些什么样的难题考验我呢?一个想。
他到底是‘玉坤’还是‘本坤’?哼!哪怕他油嘴滑舌过了这一关。到了武汉姑奶奶要他‘刺刀见血’真刀真枪地干一场,是真是假就会立见分晓了!另一个想。
刘昌秀还真不愧是“化骨魔女”,黄玉坤这个“风流军需处长”,可以说表演得惟妙惟肖,她还是没有撤消警惕。
“黄玉坤”确实就是“死而复生”的井冈密使何本坤。
到了武汉,何本坤在刘昌秀和两名特务的“护卫”下,住进了汉口最豪华的璇宫饭店十楼的一零一二房内。那两名特务分别住在一零一一与一零一三房里。
一进房,刘昌秀便对“黄玉坤”说:“我要给长沙的何主席打个电话,报告我已平安到达;再给驻汉口的二十七军秦军长打个电话,让他派一个班的卫队来保卫你我的安全。你且先冲个热水澡,等候接受惩罚吧。”说完她就走了。
刘昌秀走了,何本坤知道那两名特务一定守在房门口,他不能轻举妄动。心想,冲澡就冲它个澡,也许热水一冲,会冲出个万全的脱身之策哩。于是,他当真进浴室舒舒服服冲了个澡。他刚披着浴巾走出浴室,刘昌秀便回来了,何本坤一愣,却见刘昌秀如乳燕投林般扑进了他的怀中。
原来,只穿了一条短裤的他,匀称健美的身材,发达的肌肉、充满青春活力的胸脯四肢,加上室内柔和的灯光,刺激得刘昌秀这个有着性疯狂的“魔女”,早已情不自禁。只听她梦呓般喃喃自语:“英俊潇洒的白马王子,你更有魅力了!”
“井冈密使”被她的这种“突然袭击”吓呆了,慌作一团用力将缠在他身上的“美女蛇”往外推。
“怎么?你——”“化骨魔女”惊愕地抬头相问。
“井冈密使”察觉自己的防卫本能引起了对方的怀疑,立即见风转帆,指着房门说:“房门还没关哩。”
“假道学,假正经!不关房门岂非更罗曼蒂克?”刘昌秀毫不在乎,反而将她的白马王子搂得更紧,樱唇在对方胸肌上“盖”了一个又一个血红的唇印。经过软卧车厢内的那番考查,她已经认定这个军需官完全只是凑巧长得与何本坤酷似,她早已决定将他当做何本坤的替身,了却她“预订奸夫”的心愿。
何本坤不敢再躲避,可也想出了个主意。他抱着她双臂渐渐加劲,下颌狠狠压向对方,将她的鼻、嘴堵得严严实实的……突然,对方一根手指在他腋下穴位轻轻点了一点,他的双臂立即自动松开,同时听到一声娇嗔:“你疯了?想憋死人家么?急色鬼!”然后又安抚道,“别急嘛,我已经吩咐伙计送酒菜来,你耐心等上一会儿,我也去冲个澡然后就来惩罚你。”
刘昌秀进浴室去了。过了一会儿,伙计送来了六瓶酒,六盘精致的荤素菜肴。何本坤面对这些酒菜,心想:这条美女蛇作法自毙,待会儿我先把她灌醉,便好脱身了。他拿起酒瓶一看,居然是六十度的山西“竹叶青”汾酒,更觉得自己成功有望。正庆幸间,刘昌秀秀发蓬松,只穿了一条几乎与皮肤颜色完全相同的肉红色三角短裤,赤裸着上身,仅用一条浴巾掩住胸前禁区,扭扭捏捏地走到他身边坐下了。她望着那些酒菜说:“嗯,色香味都还不错。”
何本坤趁机问道:“我说处长小姐,百密一疏,怎么有酒无杯呀?再说,你我二人对饮要这多酒做什么?”
处长小姐媚笑了一声,说:“这有酒无杯么,乃我刘氏昌秀之创造发明。昔人云‘三杯通大道’,又道‘洞房花烛交杯酒’,我却说‘三瓶通天台’,‘交瓶合卺酒’。等会儿你我各饮完三瓶酒后,我就在那张席梦思床上惩罚你。”
何本坤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你能饮酒三瓶不醉?”
于是,何本坤听到了五年前刘氏昌秀饮酒三斤后十枪醉打一百环的故事,也知道了要灌醉对方的计划破了产,只好借不相信掩盖自己的惊愕:“哎呀呀,处长小姐酒未开瓶,怎么便说起醉话来了?换了我,饮了三斤酒早醉成一摊泥了。”
刘昌秀讲述了自己当年的辉煌,兴犹未尽,继续矜夸道:“你是谁,本处长是谁。告诉你,江湖上人称我为‘化骨魔女’,任凭他石雕的罗汉,铁打的金刚,只要见了我的面,上了我的床,我就能将他浑身的骨头化成一团烂泥,拜倒于我的石榴裙下,永做不二之臣。哪怕那个什么井冈密使何本坤,他真能死而复生,我也会将他掳了来,先过‘三瓶关’,再上我的床,用我的美丽,我的化骨术,摧毁他共产党人自以为了不起的高尚、纯洁,蹂躏他引以自豪的清白灵魂。让他享受了从未享受过的温柔甜蜜之后,再满怀留恋、满心后悔、满嘴馋涎地到地府去埋怨他们的大胡子老祖宗马克思骗了他,害苦了他。”说完这番大话,她用牙咬开两瓶酒的瓶盖,递给“黄玉坤”一瓶,自己举起一瓶,乜斜着眼说:“来,‘死而复生的何本坤’,饮了这交瓶酒,上床去结束你苦行僧的悲惨命运吧。”说着,脖子一仰,便将那瓶酒喝完了大半瓶。
不到半小时,六瓶酒分别进了男女二人腹中。刘昌秀只有五六分醉意,何本坤虽然暗运内功,但还是醉了七八分。他望着连三角短裤也脱掉了,四脚朝天仰面躺在席梦思床上的“化骨魔女”,陡然一阵恶心,便趁势佯装着迫不及待地朝床边跑去。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朝前扑,额头撞在床沿上,“哇”地一声吐出一大摊酒菜、臭水,整个人当真成了一团烂泥,伏在地毯上一动不动了。
淫兴到了顶峰的“化骨魔女”,慌不迭地跳下床,这时也不顾肮脏,将“何本坤的替身”抱到床上,扯下他的短裤,百般挑逗起来。
何本坤要是真有十分酒醉不省人事也就好了。可是此刻,七八分醉意加上刘昌秀无耻地挑逗,把他的肉体、灵魂一齐放进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的分金炉内,无情地熬炼起来。
他强迫大脑神经,回想一幕幕足以令他心栗体寒的往事:
长沙教堂附近,他落在了苏先骏、刘昌达手中……
广州方夫人公馆里,面对徐少夫、马平……
广州第二路讨逆军司令部里,为救马平只身面对几十支枪口……
韶关铁道钢轨上,火车底盘下九死一生……
他想着那次死里逃生的经过,直到他由陈守诚领着进了一零四团,意外地见到了老同学蔡协民,然后见到了朱德、陈毅……
想到见到了朱德完成了毛泽东交给他的使命,他不自觉地笑了。他这一笑不打紧,“化骨魔女”的进攻立即找到了突破口。于是,他赶紧转念再想马平告诉他的那一幕惨剧:
“……这不是何本坤局长的老太太、太太、公子和妹子吗?哦,瞧我,年老无用了,何本坤局长现在已是井冈山共匪的党代表了。只可惜,何党代表的手短了一些,伸不回华容,救不了他的母、妹、妻儿!“
这是何本坤在华容时的死对头、大土豪、铲共大队长黄醉陶在调侃他被捕的家人。
黄醉陶调侃完,反动县长宋寿眉接着说:“何老婆子,本县长现在向你们‘报喜’。你的儿子在井冈山很走得起。他们建设的‘红色革命根据地’也非常红火,而且打退了国军的围攻。你听了这样的好消息,该心花怒放了吧?但是,你儿子虽然能带兵打胜仗,却没办法动我这华容县长半根毫毛。倒是我可以易如反掌地把你们抓了来,用你们的脑袋、心肝,祭奠被你儿子杀害了的国军将士,和本地士绅们的在天之灵!”
宋寿眉洋洋得意地说了这么长一段话,还仰头朝天大笑了几声。何本坤的妹妹、十九岁的共产党人何鸣逸,推开架在她脖子上的屠刀,朝围观的群众高声喊道:
“乡亲们,大家刚才都听见了,宋寿眉这个贪官县长亲口说了,毛泽东率领的红军,已经在江西井冈山建立了红色根据地,打退了白狗子几次进攻!用不了多久,红军就会打回华容解放大家,为我们今天一家人,为以前惨死在白狗子屠刀下的乡亲们报仇雪恨的!”
何鸣逸的这番宣传,吓坏了宋寿眉等人,人称“徐屠夫”的监斩官大恶霸徐尚达慌忙命令刽子手,用梭镖在十九岁的女共产党人身上,捅了上百个血洞。
徐尚达走下监斩台,站到何本坤的妻子孟淑亚身前,递给她一支上面染着何鸣逸鲜血的梭镖,阴冷地说:“何党代表夫人,本监斩官指点你一条活路,只要你用这支梭镖,将何本坤的这两个小共匪崽子捅死,你就可免一死。”
何本坤的儿子,就是孟淑亚亲生的骨肉啊!做母亲的能亲手捅死自己的儿女么?她愤怒地打了徐屠夫两个耳光,毫无人性的徐屠夫气极了,命令两名刽子手,将梭镖硬塞进孟淑亚手中,捉住她的手,向她的两个娇儿各捅了十多梭镖。
六岁、四岁的两个孩子惨死了,二十七岁的母亲,六十五岁的奶奶,当即晕死在地。畜生般的徐屠夫,操起一把屠刀,剁下了她们婆媳的头……
何本坤眼前看到了母亲、妹妹、妻儿老小血淋淋的尸体,浑身血液全凝固了。
……
“化骨魔女”的无耻进攻可谓尽了全力,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彻底失败了。必然烧起来的欲火这时越烧越旺,她必须马上另找“灭火”之人。否则,那欲火会把她烧成灰烬!她狠狠地打了“醉鬼”几个大耳巴子,啐了对方一脸馋涎,然后像蛇一样溜下了床。她草草披上浴巾,拉开房门,拖着守卫在她房门前的一名特务,迫不及待地钻进隔壁房内……
四个钟头后,淫兴犹旺的女情报处长,回到她自己的房间,欲与酒醒了的“井冈密使的替身”,再作一次“蹂躏灵魂战”。刚走到床前,女情报处长一下气懵了,虽没当场吐血而亡,却是神经失了常。因为她在枕头上看到了那位风流潇洒的军需处长“黄玉坤”留给她一首诗:
机关算尽神费尽, 湘粤两省八方寻。
情报处长有千变, 井冈密使不隐形。
记者教员巧相遇, 冤家对头也知音。
逛街两识假小偷, 观画一念真恨婚。
狼窝救友人质力, 牌桌退敌人民心。
盆汤水热钢轨冷, 生死事小主义真。
车厢应考交满卷, 谁知此坤即彼坤。
列车钢轮碾肉体, 交瓶烈酒炼灵魂。
古无死而复生例, 今有金刚不坏人。
化骨魔女能化骨, 难化本坤一心贞。
我留丹心汗青上, 尔下阿鼻十八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