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史海钩沉]麻城奇案
作者:曾 锋

《中华传奇》 2007年 第04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清雍正年间,黄州府麻城县发生了一起震惊朝野的离奇大案。该案因一民女失踪而起,不仅牵涉杨涂两姓族人及诸多百姓,还事及麻城三任知县、黄州知府、湖北巡抚、湖广总督等众多官员。案情曲折离奇,可谓案中有案、冤中有冤。
       一
       黄州府麻城县有个生员叫杨同范。这杨同范四十来岁,家境富裕,喜爱交游,在方圆百十里颇有才名,被杨姓族人推举为族长。
       这年春天,杨同范邀了县学几位生员到家中小聚。秀才们互赏诗文,酬唱应和,好不惬意!突然,杨同范的族弟杨五荣神情紧张地来到他跟前,低声道:“不好了,涂家来人索要姐姐!”
       杨五荣的姐姐杨三姑自嫁到涂家墩后,婆媳之间多有龃龉,三姑动辄跑回娘家,一住经月不走。几天前,三姑又负气回了娘家,正遇上杨同范。杨同范劝了她几句,还嘱咐杨五荣尽快把姐姐送回。
       此时,杨同范看到满头是汗的杨五荣,不满地问道:“怎么,你姐姐还没有回去么?”
       杨五荣道:“小弟昨日已劝她回去了!”
       “既已回了,为何涂家又来索人?”杨五荣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弟不知。”
       杨同范觉得此事定有蹊跷,忙辞了众人。
       此时,杨五荣的屋子里挤满了杨姓族人。大伙儿正在斥责三姑的小丈夫涂如松。才十六岁的涂如松红着脸大声争辩道:“自十天前三姑回娘家,至今未归,所以才找上门来。”
       族人中有个叫杨彪的,人生得皮黑身壮,是五荣的堂兄。一听涂如松这话,气得不行,冲到涂如松跟前,“啪啪”两下,把涂如松打得眼冒金星,脸上立即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
       想那涂如松本是被娇养惯了的少爷,何曾受过这般羞辱?立时就要还手,却被杨家人七手八脚将他拿住。
       “拿绳子来!这厮平日里欺侮我妹,今日竟还有脸寻上门来。如今我妹不见了踪影,定是这厮害了她,却要嫁祸我杨家!”杨彪叫嚷道,大伙儿立马响应,拿绳子的拿绳子,绑人的绑人。把个涂如松吓得面如土色,直呼饶命。
       杨同范一脚踏进来,见此情景,大声喝道:“住手,不得胡来!”
       众人见族长来了,即刻安静下来。杨同范对杨彪道:“放了他,私设公堂有违国法!”又转身对涂如松说,“三姑在你家受尽虐待,你今日在此挨骂受辱,也是活该!限你三日内找到三姑,给我杨姓族人一个交待。若三姑有个三长两短,我杨家绝不饶你!”涂如松如遇大赦,急忙拜谢而去。
       杨同范回到家中,继续陪众秀才舞文弄墨。将近午饭时分,杨彪领着一群族人,带了一名后生走进堂来。
       “大哥,他叫赵当儿,你听他说!”杨彪气呼呼地对杨同范道,“就怨你将涂如松那厮放了!”
       杨同范展眼瞧那后生,只见此人衣衫破旧,长得十分精瘦矮小。赵当儿很是紧张,对着杨同范打了千儿,道:“老爷,小的昨夜经过涂家墩涂如松屋后,亲耳听到三姑在屋里大声哭叫不止,小的扒着窗子一看,见涂家人正在殴打三姑。”
       杨同范听后大惊,众族人更是怒火满腔,纷纷要求杨同范替三姑主持公道。
       “你是说,三姑是被涂家给害了?”杨同范见那赵当儿衣衫不整,目光游离不定,心下便觉此人并非良善之辈。
       赵当儿“啪”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小的要是瞎说,就把这口水舔起来!”族人见状,直怨杨同范不肯信人。
       “各位稍安勿躁,且听同范把话说完。按我大清律法:诬告反坐,罪加一等。这等事情,不可不慎!”
       “老爷,我是见三姑可怜。不然,小的何苦来做证!”赵当儿说着便要走,大伙急忙将他拦住。
       “连外姓人都胀气,我杨家反倒成了缩头乌龟!”族人中不知谁冒出这么一句。
       “大哥,你是不是怕那涂家,不敢告他?”杨彪问道。
       “本人不是已限那涂如松三日内找到三姑么?”
       “再等三日,只怕凶手早已逃之夭夭!”一位年长者插话道。
       “大哥,不能等了,我杨家就因你畏手畏脚,才受人欺侮,以至三姑被害,还遭人反诬。这口气我等再也咽不下去了!”杨彪挽起衣袖道。“对,咽不下!”众族人愤愤道。一直站在杨同范身边的张秀才也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早做决断。
       杨同范深吸一口气道:“好了!本人这就拟状,状告涂家!”说着,命家仆磨墨铺纸,拿笔一挥而就,众秀才一边观看,一边直称“好文法”。众秀才称,仅凭这一纸诉状,就能打动那文绉绉的汤知县,让凶手涂如松伏法。杨同范“呵呵”一笑,在文后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让杨五荣、杨彪等人领着赵当儿一道,往县衙击鼓鸣冤。
       二
       麻城知县汤应求吃罢午饭,正准备小憩片刻,猛听得门前人声鼎沸,接着便传来击鼓鸣冤之声,急忙整顿衣冠,让衙役传来人进堂。杨五荣快步走进大堂,跪禀其姊在涂家受尽欺侮,昨日无端失踪之事。汤应求问道:“可有诉状?”杨五荣急忙呈上状子。
       汤知县从师爷手中接过状子,展眼读了起来。只见讼状措词严厉,文法讲究,简直是一篇难得之讼文范本。看着看着,不觉被状文的情绪所感染,猛将惊堂木一拍道:“岂有此理!”身边的刑书李献宗知道知县老爷书卷气浓,立刻上前提醒道:“是否有证人?”汤应求这才如梦初醒,问堂下道:“可有证人?”
       “禀老爷,有邻村赵当儿做证。”
       “带证人!”不一会,赵当儿进堂。他将先前对杨同范说过的话如此这般一遍学舌。汤应求又传了杨彪。杨彪称昨日亲眼见三姑回了婆家。汤应求随即着捕快往涂家捉拿涂如松等人。
       不到一个时辰,差役带了涂氏一家来到堂上。涂如松气愤难平地站在大堂中央,向汤应求禀道:“小民之妻杨三姑进门后,不守妇道,小民多次训导,她却屡教不改,动辄回娘家久居。近日,我娘病重,三姑不事孝道,又回娘家,至今未归。小民上杨家索人,反遭杨家众人暴打羞辱。小民正有意状告杨家,岂料他们竟然恶人先告状……”
       涂如松话未说完,只听得“啪”地一声,汤应求一拍惊堂木,怒道:“大胆刁民,见了本县为何不跪?”
       吓得涂如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未及开言,汤应求又道:“三姑回家有杨彪亲见;昨夜你母子殴打三姑,有赵当儿耳闻。涂如松你竟敢欺瞒本县,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会从实招供的!来呀——”
       “老爷,”李献宗急忙拦住汤应求正待发签的手,附到他身边耳语道,“老爷,您先问问涂如松昨夜是否在家?”
       汤应求想想也在理,忙改口道:“涂如松,我问你,你声言昨夜不曾谋害三姑,那你昨夜人在何处,有谁可以做证?”
       涂如松老实答道:“回老爷话,昨夜小民四处寻找三姑,天黑时,在九口塘捕鱼人李荣处借宿。”
       “好,传李荣。”汤应求着衙役快马传李荣到堂。
       不多时,李荣到堂,证实涂如松昨夜确实在他家过夜,不曾离开半步。汤应求便问赵当儿,言涂如松昨夜并不在家,如何谋害三姑?赵当儿只道,昨夜确实听见三姑在涂家啼哭,涂家屋里还有打骂之声。
       汤应求无法,只得先将涂如松收监,再作定夺。
       第二天,涂家来了十数人,向衙门递交了诉状,称杨家匿藏三姑,要求速还,并指控杨家诬告,要求反坐;杨家也派人来询问案情,要求缉拿凶手。汤应求被涂杨两家弄得寝食不安,一连数日闭门不出,却全无应对之策。
       李献宗见汤应求坐卧不宁,心生一计,遂向汤应求建议:悬赏寻找三姑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有藏匿不报者,从严治罪。
       这位汤县太爷其时正托黄州知府蒋嘉年上下打点,谋求同知一职。在这个节骨眼上若将案子判错,岂不是自毁前程?汤应求忙道此计甚好,一方面可以拖延时间,一方面又可寻找此案最关键的人物。跟着就命人在衙门口贴出了悬赏的榜文。
       
       出榜仅三日,一位赵姓老叟前来揭了榜文。此人正是那赵当儿的老父。
       赵老儿向汤应求禀道:不肖子赵当儿自幼不服管教,整日游手好闲,尤爱拈花惹草,胡诌乱侃。他让汤应求不要听信赵当儿的话,同时恳请汤知县饶了他的随坐之罪。汤应求急令再传赵当儿。尚未动刑,那赵当儿就吓得如筛糠一般,抖抖索索地将实情道来。原来,赵当儿见涂家媳妇杨三姑生得眉清目秀,颇有些姿色,便动了贼心,多次到涂家闲逛,见机就对三姑做些非礼的举动。涂家小姑见后,调唆老母和哥哥殴打三姑,又叫家人将赵当儿一顿痛打。赵当儿因此怀恨在心。那日,杨彪受杨同范所托,寻找三姑,恰巧遇上赵当儿。赵当儿因要报那痛殴之仇,便对杨彪信口胡诌了一番。哪里知道一时的胡说八道,竟惹上了官司。
       汤应求听了赵当儿的口供,后怕不已。又恨赵当儿这泼皮信口雌黄,险些误了自己的大事,立刻发签将赵当儿重责四十大板。
       衙役领命将赵当儿拖到堂下,直打得他哭爹喊娘,一阵乱嚎。汤应求听着这一声声的嘶喊,心烦不已,越发对杨家不满起来。即刻差人到杨家垸查访,看究竟是何人在兴风作浪,煽动闹事。为保升迁之事妥帖无碍,他要对聚众闹事之徒严惩不贷。
       不多时,差役回衙门禀报:煽动闹事之人乃是杨家族长杨同范,诉状便是他的杰作。
       “杨同范。”汤应求对此人早有耳闻,这是个在当地名声不小的生员。按大清律例,若要治他的罪,需得先除去其生员的身份。汤应求立即给黄州知府修书一封,称麻城生员杨同范无中生有,诬陷他人。请求取消杨同范生员身份,依法治罪。
       不几日,批文发到了汤应求的手中。汤应求着衙役唤来杨同范,当场宣读黄州府取消其生员资格的批文,并当场剥去了标志生员身份的衣帽。杨同范不服,当堂与汤应求理论起来。汤应求不仅不听,还令衙役打了他五十大板。
       杨同范被衙役拖出衙门后,县学秀才将他抬走。众秀才深知杨同范当日拟状文实为族人所逼,对杨同范十分同情;杨姓族人对汤知县的做法很是气愤,目下案子尚未审清,便随意处罚族长,这岂不是在压制杨家,偏袒涂家?杨同范一向自负,何曾受过如此大辱?对汤应求更是怨恨非常。
       时值六月,洪水暴涨。这天,杨彪又急切地来找杨同范,说河边的沙滩上,有一具被洪水冲来的无名尸体。从尸体的轮廓看,似是三姑。杨同范心中暗喜,立即率杨五荣及地保前去察看。
       来到河边,杨同范俯身察看无名尸首片刻,即起身对围观的众人道:“此乃三姑无疑!”
       杨五荣闻言,犹如晴空霹雳,抱头大哭起来。杨彪也红了眼眶,忍不住陪着杨五荣流了几滴眼泪。杨同范对地保道:“烦你速请仵作来验!”地保点头称是,急往县衙而去。
       汤应求听了地保的禀报,马上率刑书、仵作等人赶往河边。从县城到验尸地有将近二十里的路程,汤应求一行走到半路,突然狂风四起,紧接着一阵电闪雷鸣,瓢泼似的大雨随即倾盆而下。眼见着一群人成了落汤鸡,汤应求只好急令返城。
       几天后,云开雨收。汤应求率李献宗等人赶到了杨家垸。经过几日的雨水浸泡,加之野狗的光顾,使得本已腐败的尸体更加面目全非,难以辨认。杨同范率领族人一齐向汤应求长跪不起,直诉三姑如何命苦,坚称此尸便是三姑。李献宗让仵作先行勘验,问其是男尸还是女尸,仵作吞吞吐吐,言“男尸”。
       杨同范闻言,飞身扑到尸体旁放声大哭道:“三妹啊,为兄无能,让你曝尸滩头,还要受此侮辱!”杨姓族人“哇”的一声就哭开了,几个胆大的开始叫骂起来。河滩上顿时热闹得像摆开了水陆道场。
       杨同范哭了几声,忽地抬头怒斥李献宗道:“那捕鱼人李荣是你堂弟,他为涂家做证人,你必定护着涂家!”
       李献宗未料到杨同范会来这么一手,立时拱手对惊疑的汤应求道:“大人切莫上杨同范的当,仵作已经验明是男尸。杨同范如此哭闹,不过是想借尸还魂,继续诬陷涂家!”
       杨同范一计不成,又朝众人使了个眼色,河滩上数百族人随即一涌上前,将汤应求和李献宗等团团围在中间,大骂道:“知县受贿,刑书行私,仵作作假。”汤应求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顿时乱了方寸,一干人费尽周折,才狼狈冲破人墙,灰溜溜窜回县衙。
       汤应求走后,杨同范让族人四处播散舆情,称汤、李贪赃行私,包庇涂家。自己则召集县学众秀才,借众秀才之力向上反映麻城杨涂一案。一时间,麻城各地皆知杨涂互讼之事,汤应求声名扫地,过街走巷皆掩面而过。
       湖广总督迈柱风闻此事,决意平息巷议,着广济县试用知县高仁杰前往麻城,限期查清此案始末。
       高仁杰是迈柱巡试江南时的门生,办事果敢,且对迈柱十分忠心。此次麻城之行,高仁杰明白此乃总督大人提携之意。他也想借此案为自己造造声势,以求谋得一个实缺。
       到得麻城以后,高仁杰便开始四处寻访,发现舆情中多是对汤应求办事不公的诘责,于是心内活络开来:何不顺势扳倒汤应求,自己取而代之?
       心意一决,高仁杰便带了众衙役和两名仵作杀气腾腾向河滩而来。杨同范率众在河边迎候,见这官员带了仵作来,越发地涕泪俱下,扑通一下跪倒在高仁杰脚下,控诉汤、李二人颠倒是非,令逝者不能安心入土。高仁杰见杨同范满身是伤,也暗骂汤应求下手太狠。为笼络杨氏族人,他弯腰双手扶起杨同范,做出一副悲悯的样子道,“同范兄不必如此,本官即刻就命仵作重新验尸。所谓清者自清,本官自有道理。”
       说罢,挥手示意仵作上前,那仵作验了半日,回说“似男尸”。气得高仁杰喝道:“你可看仔细了,究竟是男是女,身上可有伤痕?”那仵作正在犹豫,另一薛姓仵作颇会察言观色,上前大声答道:“此为女尸无疑,年龄约莫二十左右,肋骨处有遭钝器所伤留下的痕迹。”
       答男尸者见如此说,也跟着附和起来。高仁杰颜色稍缓,着人按薛某所报填写勘验文书。又令地保将尸体装殓起来,选一妥帖处下葬,这才打道回府。
       迈柱收到高仁杰弹劾汤应求的呈报及验尸结果,拍案怒斥汤应求为官贪渎,随即行文知会湖北巡抚吴应芬,言汤应求受贿,李宗献行私,仵作弄假,涂如松杀妻等事均已坐实,拟罢免汤应求知县一职。
       吴应芬与黄州知府蒋嘉年往来密切,因常听他称赞汤应求,所以对迈柱所言不太相信。但迈柱在信中言之凿凿,吴应芬即便有回护之意,也是无可奈何。不出月余,汤应求被去职,与李宗献、涂如松一起被羁押候审。李荣罪轻,被打了五十大板。麻城知县一职由高仁杰代理。
       三
       这天黄昏,杨彪又急匆匆地来找杨同范。杨同范问他可有什么要紧事,杨彪只答“你去了便明白”,扯了杨同范就往杨五荣家里拉。
       两人一进门,杨五荣就“哐当”一声将大门关上,轻声对着房里喊道:“你出来罢!”不多时,从里屋磨磨蹭蹭走出一个人来。杨同范抬眼一瞧,这人正是将麻城县搅得地动山摇的杨三姑!
       杨三姑脸色苍白,双眼红肿,衣裙破烂。她一见杨同范,便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泪水簌簌地落了满脸。
       杨同范惊呆了。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杨同范略定了定神,慢慢坐了下来,对跪在面前的杨三姑道:“你先说说,这一年多都到哪里去了,害得我们——唉!”杨三姑越发哽咽,一边哭,一边将自己的遭遇道了出来——
       那日,她被杨五荣劝出家门,边走边想回去如何向丈夫和婆婆交代,越想越觉得心酸。她嫁到涂家时日不长,却是受尽了委屈。每每回娘家哭诉,谁知娘家人不但不理会,反而硬逼她回去挨骂遭罪。如此一想,杨三姑益发觉得没了意思,就想到一死了之。一个人沿着河滩往下游走了十数里地,在一河水较深处投了水。等她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户人家的床上。
       
       救她之人叫王祖儿,以捕鱼为生,是个单身。三姑因见他待自己甚好,就隐姓埋名和他过起日子来。可惜好景不长,没多久那王祖儿就得病死了。王祖儿有一表弟名叫冯大,见她生得标致,三天两日就往祖儿家调戏于她。三姑不从,冯大道,我知你就是那官府张榜缉拿的杨三姑,正因你离家出走,引得杨涂两家惹上了官司。如今,杨家诬告得逞,害得你丈夫下狱,汤知县和李刑书也获了罪。
       三姑心中大惊,面子上却否认自己就是杨三姑。冯大见她嘴硬,便以告官相要挟。三姑无奈,只得任冯大欺凌。几天前,一个叫李荣的捕鱼人寻到三姑家,自称是王祖儿的旧识。见了她,就直喊“杨三姑”。
       三姑矢口否认,可那李荣不依不饶,一定要拉她见官,幸而冯大及时赶来,才将李荣赶走。王祖儿家是再也无法呆了,三姑只得趁夜逃回了杨家垸。
       “那李荣既已将你认出,必定会来此寻你。一旦惊动了官府,我等都难免牢狱之灾!”杨同范瘫倒在椅子上。
       “这,这可如何是好!”杨五荣急得直跺脚。
       杨三姑在地上呆坐了片刻,突然道:“还是让我死了干净!”说着,起身就往门外踉跄而去。杨同范缓过神来,忙喊五荣拦下三姑,“快不要这样说,这样罢,先到我家去歇息一阵,等我访得一户好人家,再作打算。”三姑又嘤嘤地哭了起来,杨彪并杨五荣默默站了一会儿,只得点了点头。
       杨同范领三姑回到家中,交给妻子范氏安顿不提。刚安置停当,猛听有人敲门。
       杨同范打开大门,只见李荣手里拿了一把鱼叉,怒气冲冲站在路当中。杨同范刚要开口,李荣道:“废话少说,快将杨三姑交出来!”
       “你不要胡说,这里哪来的三姑?”
       “哼哼,实话告诉你,自那日衙门里我挨了板子,便以捕鱼为名,四处寻访三姑的下落。果然就在王祖儿家找着了她。刚才你和三姑从杨五荣家出来,我都看见了,还想抵赖不成?”说着,李荣就要进屋去搜。
       杨同范急忙上前阻拦。这李荣是穷苦出身,浑身都是力气,只是一推,便把杨同范掼在了地上。不一会,李荣就从房里把杨三姑提了出来。
       范氏见大祸就要临头,一下子跪到李荣面前,哭道:“这位兄弟,你行行好,放过我家罢。你要金要银都可给你……”李荣定睛一看:呀!这杨同范真是好福气,屋里居然还有个花容月貌的娘子。顿时淫心荡漾,计上心来。“哟,这可是仙女下得凡来呀!”李荣伸手捏住了范氏的下巴,正待动作,那杨同范已从地上挣扎起来,拿起一张椅子就朝李荣招呼过来。哪知李荣早有防备,身子一闪,又飞起一脚,正踢中杨同范的裤裆。杨同范惨叫一声,复又倒地。李荣快步抢到跟前,又给了杨同范几拳,杨同范哪里吃得这样的拳脚?顿时昏了过去。
       范氏起身想出门喊人,却被李荣截住,“若想我不将此事说出去,你二人就要陪爷睡上一宿!”说着,用绳子将杨同范捆了个结实,又用破布塞住了嘴,推着范氏和三姑就往卧房而去。范氏和三姑哪里肯依。李荣见一只手难捉两条鱼,便将三姑也捆了,腾出手专来对付范氏。范氏乃一弱质女流,怎拗得过孔武有力的李荣?只是哭个不停,却也无可奈何。李荣一边轻薄,一边对范氏道:“你跟杨同范这个蠢才同床共枕十多年也没有弄个崽来,说不定我一炮打中,给你下个种……”
       事毕,李荣开门想走。见杨同范已苏醒过来,便蹲身对他笑道:“三姑就暂留你处。你那美貌的娘子——”话没说完,忽觉头顶上“呼”的一声风响,一块砖头劈头砸了下来,李荣当即晕倒在地。只听杨彪骂道:“打死你这没王法的杂种!”说着,给杨同范并三姑松了绑。三姑一下抱住范氏,哭道:“嫂嫂,是我害了你呀——”杨同范气得只是捶头。杨彪探了一把李荣的鼻息,道:“大哥,事已至此,这人怕是留不得了!”
       杨同范摆着手,无力道:“不可闹出人命。”
       “那他要到外面胡说怎么办?”
       杨同范让他附耳过来,低声道:“用刀在他胯间划上几道口子,把他放了。”
       杨彪不解:“这是为何?”
       “他没捉得三姑,高知县自是不会信他。到时,我等反控他强奸未遂,诬陷报复,且有这胯间的刀印为证……”杨彪觉得有理,依言划了李荣几刀,把他扔到了屋后的田里。
       四
       李荣踉踉跄跄回到家中,老母见他头顶上、裤管里都在流着血,心痛不已,忙问他是怎么回事。李荣恨道:“杨同范藏匿三姑,被孩儿发觉,要拉他们告官,他们便将孩儿打成了这等模样。”他自然不提强奸范氏之事。
       李母愤愤道:“这杨家实在欺人太甚!瞒着衙门藏了三姑,还将我儿伤成这样,哪有这样的道理!儿啊,你告去吧,正好也为你堂兄申冤泄恨!”
       李荣待伤好些之后,就向高仁杰禀告了他所见的情形,要求官府立即捉拿杨同范等人。高仁杰送走李荣,肚子里又开始转起筋来——若捉了杨三姑,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么?到时汤应求那边该说他是诬告了!可这边李荣言之凿凿,又不能不应付一下。怎么办呢?
       高仁杰想了半日,忽然有了计策,立即着人召集捕快,带上李荣,浩浩荡荡地往杨家垸而来。一路上鸣锣开道,把知县的那点排场摆得十足。
       大队人马还未出发,杨五荣就接到报信,急忙过来找杨同范道:“衙门要来抓三姑了!”
       杨同范一拍桌子:“来得正好!就让他们来证实三姑不在我家。”
       捕快到得杨家,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哪里找得到三姑的影子?杨同范好不得意,借机反告李荣诬告、强奸未遂,请求高仁杰严惩李荣。
       高仁杰问杨同范道:“你说李荣欲强奸你妻,可有证据?”杨同范不慌不忙地指着李荣道,“他胯间的刀痕便是证据。”高仁杰让衙役当堂脱下李荣的裤子,数道明显的刀痕映入眼帘。高仁杰当即将李荣训斥一顿,着衙役将其打入县衙大牢。打发走李荣,高、杨二人都松了一口气。杨同范向高仁杰道一声“辛苦”,十分殷勤地将其送至村口,才转身回家。
       可是不久,高仁杰又接到臬司和黄州府来的公文,要将此案所涉人犯解省待察。这可把高仁杰给急坏了。此案的实情他已大致明了,若推倒重来,不但坏了自己的名声,还要承担渎职随坐之罪。除了一错到底,已是别无他途。于是,高仁杰把心一横,让狱卒把汤应求、李献宗、涂如松和李荣等吊在梁上,狠命抽打,直打得四人皮开肉裂,血流如注。可即便如此,这四人仍不认罪。
       高仁杰又给他们用上灌辣椒水、上踩杠、夹手指等刑罚,均不奏效。高仁杰没法,就用起被狱卒称为“一招灵”的“火链”来。他命狱卒将一根又长又粗的铁链在炉火中烧得通红,摆在汤应求等人面前,责令他们都跪在上面。一干人自是不愿意,狱卒便拿脚踹其小腿肚子,扑通一下就将人按在了铁链上。皮肤触到铁链,“丝丝”地发出声响,霎时刑房中布满了皮肤的焦臭味。直疼得汤应求等人哭爹喊娘,终于撑不住了,各自承认了罪名。
       最惨的是李荣,他除了承认作伪证和诬告之外,还将强奸范氏的细节交代得清清楚楚。他以为交代得越彻底越能减轻刑罚。谁知,杨同范知晓后,哭着面见高仁杰,称李荣犯了三项大罪还要诬他妻子的清白,实在是可恨之极!高仁杰知道杨同范的用意,又单独对李荣大刑伺候。已经尝遍酷刑的李荣哪里还受得住这样的折磨?没几下,就断了气了。
       接着,高仁杰要狱卒获取杨三姑被害的物证。若一天找不到证物,便要到高仁杰那里领一顿鞭子。于是狱卒变本加厉地对涂如松用刑。可怜涂如松已被折磨得精神恍惚,为了不再挨打,对狱卒问的问题随口便答,还带着狱卒到河边的大坟场,说证物就埋在这片坟茔之中。狱卒明白涂如松已被打怕,为了交差,也不管是真是假,见坟就挖,终于在一个土堆里找出了一件带血污的裙子和一截女人的小趾骨。
       
       狱卒们顿时欢呼雀跃,高仁杰闻讯赶来,一看坟里的骷髅上沾着不少的白头发,分明是一位老妇人。众目睽睽之下,他岂敢造假?狠狠地抽了狱卒几耳光,拂袖而去。此番被挖坟墓有一百余座,墓主家人是敢怒不敢言。
       涂如松的老母、李献宗的妻子都来看取证。她们看到自己的亲人身遭酷刑,都心如刀绞,泣不成声。便想与其这样让亲人受尽折磨,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将物证凑齐,让此案早些了结,求个好死。涂如松的老母回家后,用剪子将自己的长发剪断,理去上面的根根白发;李献宗的妻子找来一条裙子,用剪刀刺伤自己的手臂,将衣裙染红。又亲手砸开已夭折的小儿子的棺木,用刀掏出了儿子的小趾骨。
       一切准备妥当,二人便将这些物件用一块旧布包了,趁天黑将它们埋在河滩边上。第二天一早,就上衙门找差役跟着她们去挖。
       证词证物都已齐备,高仁杰大喜,让刑书检齐案卷,一并报送黄州府转臬司。
       黄州知府蒋嘉年因与汤应求素来友好,心想,汤应求一介书生,除了办事不够干练果敢之外,似这等贪赃枉法之事是绝不敢干的。他担心受了高仁杰的蒙蔽,今后若此案一翻,自己也要随坐,吃罪不起。就差人到麻城详细了解此案。
       其时,杨涂案在麻城已传得沸沸扬扬。特别是挖坟取证和涂母李妻凑证物一事,已是路人皆知。蒋嘉年听了差役的禀报后,大惊失色,立即将要送往臬司的卷宗压在府衙。亲自前往麻城,调集黄州府所辖各县仵作,到麻城重新验尸。
       蒋嘉年到得麻城,令各县仵作依次到场勘验,验完以书面呈报。结果,各县仵作上报的勘验文书上,均写明尸体为男性。
       蒋嘉年将各县仵作的文书交给高仁杰,问他还有何说法。高仁杰大大方方地给蒋嘉年行了礼,语气坚定地回道:“启禀大人,下官一向秉公办事。前番河边验尸,下官验是女尸,确属实情。此次各县仵作验为男尸,下官也认为此言非假。”
       蒋嘉年冷冷一笑:“此话怎讲?”
       “大人,下官验尸至今已隔数月。如今麻城巷议正炽,言大人对下官审理多有怀疑。所以,若有奸佞小人移花接木,将尸体换了,也不足为奇!”
       “你——”蒋嘉年原想在铁证面前高仁杰定会低头认错,不料他却如此巧言善辩,不仅找了借口搪塞,话语间还影射自己多事。蒋嘉年呷了一口茶,想道:高仁杰如此张狂,无非是其背后有总督大人撑腰。若自己一味刨根问底,惹恼了高仁杰,说不定也会落得像汤应求一般的下场。于是叹道:“好罢!此案再作审核,本府还有公务在身,这就告辞!”
       蒋嘉年走后不久,麻城接连下了几天大雨,蒋知府让各县仵作复验的尸体被大水冲走。高仁杰和杨同范最后的担心完全消除,都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天,杨同范托人在一家客栈约见了高仁杰,给他送来一张一千两的银票。高仁杰觉得案子几经周折,终于办得滴水不漏,受之无愧,于是笑纳之。他提醒杨同范道:“杨涂一案之真实情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杨同范笑道:“高老爷何等睿智,在下感恩不尽!”
       高仁杰脸色严峻道:“高某即将调往外地,若三姑在你家还未离去,此案很可能再起风波!”
       杨同范大惊,急忙跪下,道:“实话禀报大人,在下实在不愿三姑离去。烦请大人为在下拿个主意!”
       高仁杰冷笑一会,招手让杨同范附耳过去,如此这般教导一番。杨同范听毕,赧颜道:“这让我如何说得出口?”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拉不下脸的?”高仁杰说完,匆匆离去。
       不久,高仁杰真的升迁外地。新任知县陈鼎是个办事谨慎的人,到任后,听闻杨涂案大有冤情,但苦于没有证据,只好将它压着。这一放就是几个月。
       五
       再说李荣娘自儿子在狱中被打死,一心想为儿子报仇。因儿子生前曾言“三姑还活着,就在杨同范家”,于是装做一个无依无靠的老婆子,常去杨家垸帮一些大户做些杂事,没活时就在村子里闲逛。与街头的老太太们闲聊时,方得知儿子确实强奸过杨同范的妻子。李荣娘十分气愤,这孩子怎的这样作恶,到死还不向娘说实话!
       又过了一些时日,村里传出个奇闻:杨同范和妻子相处十余年无子无女,如今这范氏居然坐了胎!
       李荣娘心想,我的天,这该不是老天为李家留下的一条根吧!于是干脆在杨家垸找了户人家住了下来。她不时地向杨家垸的人透露,自己做过稳婆,帮很多人家接生过孩子。
       这天,李荣娘刚打开门,杨同范家的仆人急忙来到她的跟前,紧张地说:“太婆,听说你会接生,快来帮忙,我家奶奶就要生了!”李荣娘等的就是这一天!于是踮着小脚和杨家仆人一同进了杨家。
       范氏此刻正在房里呻吟。李荣娘走过去一看,呀!不好,是难产。她急忙扶住范氏,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边鼓励她用劲,一边安慰她不要怕。好一会,婴儿的头终于出来了。可由于婴儿的身子较大,到了颈部,又被卡住了。
       李荣娘急了,吩咐仆人道:“快去多喊几个人来,要众人合力将娘子扶起来,掐紧她的腰,孩子才能生得下来!”
       范氏疼痛难忍,呻吟声越来越大,一时疼极了,竟然大声喊道:“三姑,快来救我!”不多时,只见一女子神色紧张地从门外赶进来,抓住了范氏在空中乱舞的手。终于,“哇”地一声,孩子生了下来……
       李荣娘急切地抱起婴儿,一面用热水将孩子擦拭干净,一面仔细数着孩子小手上的指头。这孩子的右手上果真与李荣一样,生了六个指头!老天爷呀,李家有后了!李荣娘激动万分,却不敢喊出声来,只拿眼直勾勾地看着那孩子。这时,从门外进来的那名女子不满地从她手中接过孩子,她这才回过神来打量那女子。
       “三姑,不错,是三姑!”李荣娘记起杨家娘子刚才这样喊过那女子,见三姑要抢她孙儿,李荣娘气愤地喊道:“杨三姑,你果然没有死!”
       杨同范从邻村请接生婆回到家中,听到妻子房里有人大喊三姑,急忙跑了过来。他见一个老妇人正拉着三姑不可开交,立刻制止道:“喊什么?三姑在哪?”
       李荣娘看着杨同范,指着三姑道:“她难道不是杨三姑?”
       “胡说八道,你再仔细看,她是三姑吗?你想害死我呀?”
       李荣娘展眼将那女子细看一番:皮肤白嫩,衣着高贵,颇似一位贵夫人。与她原先在涂家墩看到的那个三姑只有五分相像。忍不住反问杨同范道:“那她是谁?”
       “我乃杨家娘子的妹妹。”杨三姑认出老妇人是九口塘的接生婆,她在涂家墩时,还和她说过几回话。
       李荣娘正犯狐疑,听了她的话,反而更加认定此女就是三姑。当下也不强辩,赔了笑脸道:“你看,我人老了,眼睛也花了,真是对不住!”
       杨同范转身拿出十两银子给李荣娘,说是感激她来接生,救了妻子一命。李荣娘装作很高兴的样子,接过银子,急步走出了杨家。
       原来,杨同范一直没让三姑离去。让她住在堂屋和上厢房之间的一道夹墙里,这夹墙有半丈来宽,两丈余长,足够容下几个人藏身。平时,他就让三姑在厢房里做些女工,如果有外人来家,就让三姑到夹墙里面躲藏。如此八九个月下来,一直平安无事。
       这三姑原本生得周正,在杨同范家住下后,因心情愉快,饮食规律,慢慢地恢复了神采。再穿上范氏的衣服打扮起来,竟像换了个人似的,出落得楚楚动人。
       三姑对杨同范夫妇感激涕零,她天天给杨同范端茶送水,照顾周全。杨同范本是个风流人物,哪有见了美女不动心的!一日,杨同范趁着三姑为她铺床,一下子就将她搂在了怀里。三姑惊慌失措地挣扎开去,狠狠地往杨同范脸上掴了一掌,怒道:“你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杨同范没有生气,反而笑道:“我两家早出五服之外,我喜欢你,这有错么?”三姑闻言,嘤嘤哭了起来。杨同范上前将她扶到椅子里坐下,手抚其背道:“你现已无处可去,只管在我家好生住着,有我杨同范一口吃的,就绝不会亏待了你!”
       
       三姑哭道:“我是前世造了孽,今生尽受人欺侮!”说着,从桌上拿起一把剪刀,直要往脖子上刺。杨同范一手将剪刀夺过,狠狠道:“就是因为你,不但让我丢了功名,还让娘子受辱。你不从我也可,我立即送你到衙门,让你弟和杨彪去坐牢!”
       三姑一下子就被吓住了,此事确实因她而起,惹得一干人不得安宁。事到如今,也只有认命,万不可再害了亲弟弟五荣,她现在就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了!
       杨同范见三姑似有回转之意,复将她抱起,三姑也不再反抗,任由他摆布去了。有了一回,就不愁没第二回。范氏发现二人之事后,十分生气,想赶走三姑。杨同范先发制人,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由,责怪范氏没有为杨家生得一男半女。此乃范氏一直的心病,当下气得说不出话来。低下头来细想,自己曾被李荣那厮侮辱,也已是残花败柳。于是对杨同范和三姑之事也就忍了,不再多言。从此后,杨同范让三姑和娘子以姐妹相称,吃喝穿戴一样供给。范氏本是心善之人,时日一长,便也与三姑相处得如同亲生姐妹一般。在疼极之时,竟失口叫出了“三姑救我”。
       李荣娘从杨家出来,就直往县衙而去,将三姑还在杨家的事向陈鼎说了,并呈上杨同范给她的十两银子为证。陈鼎听后大惊,亲率捕快扑了过来。这时,衙内仵作薛某按高仁杰调走时对他的交代,立即差人给杨家送了暗信。
       杨同范接到消息,唤来三姑,对其耳语数句,三姑甩手道:“你糟蹋了我,还要我……”说着又要扇杨同范耳光。却被杨同范捉住,恶狠狠道:“你可想明白了,如今你、我、五荣,还有杨彪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不听我的话,我等只好一起翻船!”三姑无奈,只得以泪洗面。
       捕快很快就进了杨家,将杨家内外搜了一通,仍一无所获。陈鼎走进门来,对杨同范道:“杨同范,不要再欺瞒本官,快将三姑交出来!”
       “禀老爷,同范并不敢窝藏犯人。适才差役们也查了,并未见到三姑踪影。”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喽?”
       “同范不敢!”
       “好!”陈鼎领着捕快走进上厢房,指着墙上的画道:“给我摘下来!”原来,陈鼎发觉那幅美人图与两旁的字画有明显区别,两旁的字画上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而美人图却光洁鲜亮,显然常被翻动。
       美人图被摘下后,墙上露出一块三尺宽的木门来。陈鼎令衙役将木门启下,不一会,一位美貌女子被从夹墙里擒了出来,堂内的衙役无不惊呼失声。前来探察动静的杨五荣和杨彪立即抽身而去。
       “杨同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三姑藏在这里!来呀,将杨同范拿下!”
       “慢——”杨同范一下子跪在陈鼎面前道:“草民该死,不该窝藏暗娼。这女子名唤青儿,原是妓家女子。杨某因喜她乖巧可人,从黄安县将她带来。草民愿领窝娼之罪!”杨同范终于使出了高仁杰教给他的避重就轻之计。
       陈鼎当然不信,又问三姑。三姑泪眼婆娑,只得点头称是。陈鼎让捕快找来几位村民,让其辨认。有了杨彪和杨五荣的交代,村民都言不认得此女。陈鼎无奈,只好以窝娼罪将杨同范和三姑带回衙门受审。
       捕快走后,杨彪和五荣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涂家墩。涂家人早已畏惧杨家。他二人一番活动,使得涂家诸人也不敢惹火上身。在陈鼎前来找人辨认三姑时,涂姓人等也皆言不认识那女子是谁。
       六
       陈鼎乃海宁举人出身,以善决狱讼而闻名。此番调任麻城知县,全因湖北巡抚吴应芬的力荐。吴应芬与湖广总督迈柱素来不和。那迈柱以总督身份事事掣肘于他;且迈柱身为满族贵胄,处处盛气凌人,常将吴应芬的政绩据为己有,却将过错推到他的头上,令吴应芬苦不堪言。
       杨涂一案在审讯中疑点重重,吴应芬觉得正好以此作为打击迈柱的契机,于是举荐陈鼎为麻城知县,想让陈鼎把杨涂案查个水落石出,让迈柱出丑受责。
       陈鼎将杨同范和三姑带回县衙后,一连审了三天,却是毫无所得。他又仔细翻阅了卷宗,心生一计。隔天再次升堂,陈鼎一改前言,称杨同范确系窝娼,暂拘县衙候审,杨三姑无罪开释。杨三姑急忙叩头谢恩,走出了大堂。
       杨三姑从县衙出来,径直往城外走去。来到一处桃林小道,她停了下来,娘家和婆家都回不得了,这可如何是好?正犹豫间,迎面走来一人,对着她嬉笑道:“三姑,总算盼你出来了,我赵当儿可一直没有忘了你啊。”
       杨三姑定睛一看,正是赵当儿这泼皮!
       “赵当儿,你还嫌害我不够吗?我在涂家遭毒打,就因你调戏于我。杨涂两家打官司,也是因你作伪证,你还不给我滚开!”
       “对、对,当初都是我赵当儿的错!”赵当儿走到三姑面前,“可如今你无家可归,我赵当儿仍对你一往情深,你还是可以跟我呀!”
       “呸,你休想!”三姑一口啐到他脸上,转身就走。赵当儿哪里肯依,二人就在路当中扭打起来。正不可开交,陈鼎率众衙役从林中钻出,冷笑道:“杨三姑,你与赵当儿的话,我等已听得明明白白。不要再装了,老实将来龙去脉跟本县交代清楚罢!”
       杨三姑惊骇失声,只得跟随陈鼎重回衙门,如实招了。杨同范见大势已去,也从实招供了。
       陈鼎大功告成,立刻具结上报。蒋嘉年随即带上陈鼎和卷宗,上省衙谒见巡抚吴应芬。吴应芬兴奋不已,拿了卷宗就往迈柱府上赶去。
       谁知迈柱不仅不愧,反而气愤地将案卷扔到了地上,大声斥道:“吴大人,这种小儿游戏般的办案,你也相信?实在愚不可及!是不是有人想借此案大做文章,好踩着本督的肩膀往上爬?”
       这样重的话,吴应芬还是第一次从迈柱口中听到,便也针锋相对道:“总督大人,本抚以为此案现已真相大白,杨同范、杨五荣等诬告涂如松杀妻,高仁杰滥用酷刑,打死李荣,陷害汤应求,情形令人发指,罪不容恕!”
       迈柱见来硬的不行,于是缓了语气道:“吴大人,圣上对刑部报上的麻城案卷宗已经勾决,文书也已送达我处。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罢,何必再生事端呢?”
       吴应芬不以为然道:“此案关系重大,下官想和大人一起面奏圣上,请求缓决重审,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迈柱心里骂道:好你个吴应芬,还真是软硬不吃啊!本督若驳了你,让你一人去面圣,不知你要在皇上面前说我多少坏话。也罢,老夫就与你一同进京,看你能把老夫怎样!
       于是,督抚二人同时面奏雍正皇帝。此时,雍正正患病在身,心绪不佳。见二人各执一词,兀自吵闹不休,更加心烦。不待吴应芬奏完,雍正便摆手道:“好了,麻城一案,朕既勾决,就暂缓行刑。”
       吴应芬刚要接口,雍正继续道:“总督和巡抚,都是我大清栋梁。督抚不和,岂不大厦将倾!朕以为,你二人就不要再管此事了,都来京城歇着。”接着,传令户部尚书史贻直巡行湖广,会集湖北、湖南两省官吏共审麻城一案。
       数月以后,案件审讫,其结果与陈鼎所审一致。
       杨同范、杨五荣因诬人反坐,被判斩刑;杨三姑、杨彪、薛某等为从犯,入狱监押陪斩;涂如松无罪释放;汤应求、李献宗官复原职;陈鼎、蒋嘉年等论功行赏;迈柱和吴应芬在京另行任用。高仁杰得知消息后,畏罪潜逃,从此下落不明。
       至此,这场由一民女失踪引起,却牵涉麻城三任知县及黄州知府、湖北巡抚、湖广总督等诸多高官的奇案,终于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