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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这个儿子不是我的
作者:刘贵高

《中华传奇》 2007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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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敢保证,这不是一个儿童不宜的故事。
       我赤身裸体躺在被窝里,两只胳膊枕在脑后,被窝外面的冷气,让我温暖的身子迅速降温。春寒料峭时分,最难将息啊。
       我裸睡的习惯,是汤圆同志精心调教出来的。她说出了三条理由:一没有束缚,二亲密,三有益健康。她的理由振振有词,我没有反驳,也不敢反驳,我只想在后面再加上一条:裸睡,更方便。可是,我以为方便的事,却总是不那么方便。
       我怕老婆是有来由的,不是因为我是临时工,她是正式编制;也不是因为她是女人,我让着她;我是真的怕她。我只好安慰自己,怕老婆是一种美德。汤圆的肝火旺,看什么都不顺眼。在我看来,她总是在想方设法挑起战争,这要不得的。你看阿富汗,你看伊拉克,一战争就什么都完了——经济损失,亲人丧失,政权流失,还引来了第三者。我怕汤圆,说得好听一点是尊重,这和《婚姻法》第几章第几条是符合的,我要做《婚姻法》的实践者。
       汤圆开始穿衣服了,她从容不迫地先把一件粉红色的胸罩套进胳膊,两只手往背后比了又比,好像有点够不着扣子。“嗯。”她朝我努了努嘴,我知道她的意思,但目光仍然停在她小腹的一颗红痣上。这颗漂亮的痣以前好像是没有的,我是说结婚以前,我没有发现她的那个部位有一颗红五星一般的痣,这也许和我的粗鲁与猴急有一定关系。“快啊。”汤圆有点不耐烦了。我的心思从那颗红五星上收了回来,熟练地帮她扣好胸罩。
       在这一刻,我感到汤圆明显胖了。
       穿好胸罩,她从枕头下扯出短裤,慢条斯理地先弓起右腿套进去,接着换左腿。两次变形的金鸡独立后,她把短裤套到了腰间,遮住了那颗痣。我的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来,镂空短裤立即又被一件呢裙子遮了起来。
       她的身材真的有点变形了,和她的名字越来越名副其实。汤圆,曾经是一个多么诱人的女人,以前我是那么爱她,现在我恨她了。
       汤圆已可以人模人样地走到大街上去了,已可以去她的妇产科招呼那些受苦受难者以及喜形于色的新父亲们了。我却依旧呆在被窝里生闷气。
       汤圆一直喜欢裸睡,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我不能强人所难让她穿上睡衣。刚开始,我是蛮喜欢的,两个赤裸裸的肉体抱成一团,总比隔着千山万水的衣服来得舒服。但现在,我不喜欢这种折磨人的睡觉方式了。汤圆说我有病,我他妈的身体棒得可以去全运会上争夺第三名,我有什么病?
       你才有病!
       这句话我是不敢说出口的。我一旦脱口而出,后果可想而知,她不立即把我踢下床才怪呢!我只能在心里暗暗地说。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了,我就拼命地咬紧牙,结果也就忍住了。没办法,我毕竟是爱过汤圆的,我们相识已经十年了。那时候,嘿,说起那时候我就一腔柔情,恋爱的感觉实在是好,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是做爱。
       对不起,我说漏嘴了。这个词太敏感太暧昧了,我给它换个比较中性的词:宵夜。
       我们的第一次你根本不会相信,但千真万确那是在一辆长途客车上完成的。我们萍水相逢,只因为去同一个地方,乘同一辆车,挨在同一张床铺上,于是就有了亲密接触的机会。也许是上帝要这样。这是我在新婚之夜的感叹。
       当时我和饺子刚刚分手,若不是有一份临时的报社工作,我想我肯定会变成一个流氓。因为我骨子里就好色,这一点我自己知道。
       记得在车上我和她扯淡,开口的第一句是:“你是做什么的,怎么会这么漂亮?”她笑了,嘴稍动了动,一个问句溜了出来:“漂亮和职业有什么关系?”我说:“有的,有的。像我这种人就不能去参加国际选美。”
       天地良心,说这话的时候,我没有把她和小姐联系起来,我是很纯洁的,我以人格保证。事实证明,不是所有漂亮的女孩都会去做小姐的。
       她说自己是某医学院的学生。她问我是干什么的,去哪里?我带点炫耀的口气说自己是记者,去某地采访一位企业家。她眼里的光波闪烁了一下,我断定她有点欣赏我了。当然,她不知道我是临时工。人一旦走出了自己的地方,大家就都一个样了,连生命有时候也是临时的。所以后来汤圆老是愤愤不平:“我是被你骗回来的。”我得意之余说:“既然都骗了这么多年,你就将就着过吧。”
       我们从温州聊到了杭州,话题超过了500公里。再过半个钟头就要进站了,说真话我当时已经绝望了,没戏了,天就要亮了,车就要进站了,我们要拜拜了!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我可不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反正在那一刹那,准护士或准医生一把抱住了我,我毫不含糊,我已经从心理到生理都做了充足的准备,我趁势抱住了她,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即盖住了她的樱桃小口,我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准护士或准医生肯定是挣扎的,这一点我是后来回味起来的,但她毕竟是娇小的,我一只手就像铁箍一样箍住了她,另一只被压得发麻的手突然在不该去的地方灵活无比了。准护士或准医生好像还没有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我已熟练地把她的裤链一拉到底,并准确无误地完成了我们的第一次深层次的接触。随着车子的颠簸,我在一分钟里就把自己统统交给了准护士或准医生。她是学医的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已经来不及了,我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狗,把她弄晕了。当我心有不甘地出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声音,是她的巴掌打在我的左脸颊上,我没有把右脸颊也给她。我只是说了一句,“谢谢,这蚊子也真凶。”这句话当然是说给众旅客听的,一只蚊子叮在我的脸上,准护士或准医生帮我打死了它,就这么简单。他们是想不到我在耍流氓的……
       我不想继续想下去,我伸了个懒腰。我是昨天刚从深圳回来的。我忍受了灯红酒绿应召女郎的莫大诱惑,完整地回到了汤圆的身边。当我洗刷完毕时,我感觉汤圆在向我招手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爬上去好好地折磨她一番(两番我是不敢奢望的)。但令我绝望的是汤圆又一次拒绝了我,她说她今天没兴趣。我一下子就蔫了。这不是第一次,如果是第一次咱肯定理解万岁!虽说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但老婆是要疼爱的,你不能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啊。
       问题是汤圆已经无数次地拒绝了我,她老是一个理由,没兴趣。其实她只有三十岁,不可能这么快就到更年期了。按书上说,正是如狼似虎的年代!
       她没有一丝儿理由冷淡,莫非她有了外遇?想到这一点上,我的心就像刀割一般疼痛。不会的,绝对不可能!十年来,汤圆从没有出格过,她具有女人的全部美德,除了肝火旺一点,其他倒是没有什么可以指三道四的,我相信她的贞洁观念。我没有办法,只好继续回想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天。
       用回忆来填补肉体的空虚,这是我一贯的做法。
       准护士或准医生当时打了我一巴掌,我除了疼痛还有一种凯旋的心理,但令我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轻轻地呻吟了一声,我立即就明白了。我是过来人,跟饺子分手后的这半年,我破罐破摔,去了无数次娱乐场所,用了远不止三打的保险套。我知道准护士或准医生其实是一种生理自然反应,她打我是害羞,呻吟却是得不到完全满足,我给她的时间太短了。我一旦明白其中的奥妙,胆子马上膨胀了起来,再一次抱住了她,又是亲吻,又是抚摸的。这一次她没有拒绝,甚至有些迎合了。不久之后,也就是十几分钟以后,我们终于痛快淋漓地经过了一条高速隧道,同时抵达了人间仙境。我们都在喘息的时候,车子进站了……
       我和准医生(这时,她已经告诉我她以后就是妇产科医生,生小汤圆都不用麻烦别人,哈哈。)汤圆同志不用商量就携手走在西子湖畔,清风明月,杨柳依依,湖水荡漾,鸟语花香,一切都像是为我们的爱情作铺垫。她没有去医学院报到,我没有去采访,向单位说生病了要过两天。领导当然没有觉察,生老病死现在已经很正常了。我们在宾馆里一共呆了三天,当报到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时,汤圆狠狠地和我宵夜了一次。她说了句我会想你的,然后就屁颠屁颠地跑了。从此以后,我多了一笔去杭州的开支,钱包日渐瘪扁了。
       
       三年后,汤圆成了我的“纪委书记”。
       八点了,我真的该起来了,回想往事让我的火气消了不少,到浴室中冲了一个冷水澡后,我完完全全清醒了。我今天已和“都市田野”健身俱乐部老总约好的,要采访她。我一看时间,天啦,只剩下十分钟了,而我打的去俱乐部最快也要半个小时,惨了。我拿着采访包拼命地跑出了蓝天社区,叫了部的士,“快,去城东。”
       我是临时工,十年前是,现在是,恐怕十年后还会是。我把这份工作称为“鸡肋”。没办法,我得生活,我得妥协。临时工归临时工,敬业心我还是有的,不然我也干不了这么久。我除了十年前在杭州为了和汤圆多呆两天推迟了采访,我从来都是守信准时的。这一次,据说对方是个女的,我就好像对不起她似的。我前面说过,我这人从来就好色,对女人,我可不想让她们瞧不起。但这一次恐怕就是神舟六号也赶不上了。糟了,又塞车了。看来一时半会还真过不去,我没法给她打电话,因为我的手机忘在家里了。也许是年龄大了,我最近老是丢三落四。会不会有一天把自己给丢了呢?如果真是把自己给丢一次会怎么样呢?汤圆会答应吗?十年来,应该这样说,前三年和后七年。前三年,汤圆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我去杭州看她,她总像一只贪吃的狐狸,好在我经常锻炼,体格还行,还吃得消,但结婚以后什么都变了,天翻地覆了。有一次,我们为了一件小事吵架了,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了打了她一巴掌,她当时便急了,抄起一只木凳子就往我的头上砸了下来。我原本可以避开的,但我非常吃惊,一个柔弱纤细的小女人竟然抄起二十多斤重的凳子朝她的老公头上砸,这种行为简直和“9·11”差不多!我不相信她会真的砸下来,我不相信的代价是头上缝了七针,留下了一条长不出头发的白痕,像一把破梳子梳过一样,把我一直从左往右的发型变成了从右向左。那条白痕令我改变了发型以及轻微的脑震荡都只是皮肉上的事,重要的是我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也许,这就是七年之痒吧。我这样安慰自己。我有一个月睡在书房的地板上,后来还是汤圆有招,小嘴巴一拱,小手指一勾,我又乖乖地上了她的床。
       车队动了一下,一分钟不到又停了下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我失信了。有人趁机到车路边小便,我顺着尿的方向看过去,田野上水平如镜,秧苗要下田了。我的亲爱的爸爸又要下田摆弄一段辛苦日子了……
       二
       我见到“都市田野”的老总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我从门缝里见到一个女人,我问:“你们的总经理还在公司吗?”她笑得有点甜,一点也不像是等了几个小时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总经理。她说:“你是叶记者吧?我就是龙小芳。”我吓了一跳,“都市田野”健身俱乐部怎么找了个这么年轻的漂亮妞来当总经理?
       “是不是我太不像总经理了?这家俱乐部是我投资的,没办法只好勉为其难当总经理了。”她显然看出了我的疑虑。
       我当时满头大汗,边用衬衫的袖子擦了一把脸,边说:“你让我的眼睛看花了。”我调侃着,然后向她正式道歉,说明迟到的理由。
       “没关系的,我昨天去见一个客人也是堵了好久的车。”她为我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像我此刻的心情,我太感动了。龙小芳的眼扑闪扑闪地眨着,眼睑上晶晶莹莹的,好像有泪珠在上面滚动。我不想拂逆她的好意,抿了一口茶,大赞好茶,和她的人一样清香动人。
       龙小芳笑得有些离谱,一个总经理和一个陌生的记者是不应该这样无拘无束的,但她确实这样做了,倒是我显得有些拘谨了,我几乎已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我说过我好色,喜欢漂亮女孩,而龙小芳就是那类又成功又漂亮又年轻的出色代表,我几乎语无伦次,“你,你是我见过的最迷人的……的总经理。”我本是想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那样的话,太冒失了。我立刻刹了车。龙小芳抿着嘴笑了,笑得真好看。我只能这样形容她,我平时写文章的那些漂亮形容词,在这个漂亮的女人面前全都黯然失色、退避三舍了。
       采访还是开始了,我的方式和平时完全不同,我们先从生活聊起,因为我想知道她的一切。这个女生比汤圆好多了,她什么都很配合。我太喜欢什么都配合的女人了。她应该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种女人。我知道自己硬件设施软件设施都太差,我是已婚男人,我是临时工,我一无所有。而她未婚,漂亮,有钱,我哪一点配得上她?真是应了那句俗话:猪八戒照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我对自己说,但是我真的喜欢这个女人,她已经迷住了我!感情这东西真怪,有时候它不但会令人欲仙欲死,还会让人抛开俗世的一切。我知道自己的爱情已经来了!我是到了三十岁以后才懂得真正的爱情的,而之前,准确地说,我只是冒失和冲动。
       四十五分钟里,我和龙小芳聊得十分起劲,这当然是我有意为之。她该说的生活部分已经全在我的掌握之中了,而对我,她却一无所知。这个傻女人。我暗暗庆幸自己选中的职业,记者这个身份有时候确能给人以掩护。
       临结束的时候,龙小芳对我说,“你不如到我这里来当健身教练吧。”我愣了一下,龙小芳的样子却一点也不像开玩笑,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腰粗了,肌肉也松弛了,我过了三十岁以后也和汤圆一样明显发胖了。“谢谢,就我这身材还能当教练?”龙小芳笑了,“你太谦虚了,你的身高是一米八○,体重是八十千克,一切正常。再说,你那工作不过是临时的,还是来我这里吧,我给你的工资是你现在的两倍。当然还有健康,你觉得怎么样?”
       我傻了,不是因为她多给我两倍的工资。钱这东西多了没什么用的,它会伤身体,它只不过是银行里的几个数字而已。我的生存没有问题,我不想太有钱。男人有钱就变坏。这是汤圆的告诫。我不敢太有钱。我惊讶的是龙小芳什么时候把我的底细全都弄清楚了,她还知道什么?看来真正的傻瓜是我自己。我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这个看起来满脸天真的女生其实并不简单,我该对她刮目相看了。是的,我应该早就想到的,不然她一个女孩子家怎能做“都市田野”的老总?我拍了一下自己的左脸,让自己回过神来。龙小芳说:“你回去再想想吧,过几天给我电话。”送到门口的时候,她说,“不来也没关系,不过朋友还是要做的。”她伸出了她的手,我握了握,心中咯噔了一下,我该来的,不然就要错过一生的幸福了!
       我终于没有勇气去“都市田野”做教练,我怕。而到底怕什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怕汤圆吃醋吗?这好办,她反正也不会去那里的,我就说总经理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最好是说比我妈还老几岁。我想她是会相信的。你别看她肝火旺,净是瞎胡闹,她的脑袋瓜没我灵光。
       日子好像平静了下来,这一天洗完澡,汤圆还未回来,听说今天加班,我乐得清静。可是到底没能清静,脑袋里突然跳出一个人,龙小芳。这么多天来,我虽然控制了情绪,但潜意识里还是想她的,她毕竟是我见过的最动人的女生。手机在这时响起来,我一看竟是龙小芳打来的。我一想她,她的电话就过来了,她像在天空的某一处窥伺我似的!“你在家里是吧?”她省略了“叶记者”、“叶先生”之类的称呼。这也就是说,在某种程度上说,我已经是她的朋友了。
       人与人之间就这样,越简单就表示越亲热。
       我说:“在家里,你呢?”我的尾音有些发颤,这是多年没有的感觉了。当年在车上和汤圆进行第一次接触的时候,我连一点紧张也没有。这不是我一贯的风格啊。龙小芳说:“我想和你谈谈,有关系吗?”她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她主动了,这时候我应该装出既绅士又……对了,又盛情难却的样子。去,我是一定要去的!很多天以前我就想去,这下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就想去偷情。我产生这一念头,对汤圆连一点愧疚也没有,她太霸道了。
       
       女人一霸道,男人就会想方设法摆脱,男人就是弹簧。
       我出门的时候,汤圆还在她说的加班里忙碌着。
       我们约会的地点在海边,照理说,这样的天气是不适合到海边吹风的,但男女之间总是这样避轻就重,环境其实一点都不重要,就像我和汤圆一样选择在车上宵夜,那环境实在不怎么好,但充满激情。我就这么贱,据说有些人还喜欢在厕所里偷情,我完全理解,换成了我也会这样做的。我特意披上了皮夹克,这样的准备工作我做得多了,你看着吧,它是会派上用场的。
       海边真的很冷,龙小芳穿得非常单薄,她缩着身子,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但更楚楚动人。我喜欢娇小的女人,汤圆也是娇小的,饺子也是娇小的,我知道她们都喜欢强壮的男人,我就很强壮。我风度翩翩地出现在龙小芳面前,她默默地注视着我,像要吃了我一样,我有数了。
       “大头,你幸福吗?”
       怪了,谁叫我大头?我环顾左右,除了我们,再没有一个傻瓜出现在视线里。
       “大头,你很动人。”是龙小芳的话,她叫我大头。
       我说:“从来没有一个人把‘动人’两个字用在男人身上的。”
       “你不同。你是大头,头大如斗,聪明无比。”龙小芳偎在我的身边,“你知道吗?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这样子叫你了。”
       我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了,这是我的一个毛病,以前和饺子,后来和用保险套的那些婊子,我都会颤抖得不能自己,和汤圆却不同,我自自然然,我感觉她就是我的,我用不着紧张。今天见到龙小芳,我又有些颤抖了,并且越来越激烈,我点了根烟。“你也来一根吧。”龙小芳说:“我从不吸烟,但我喜欢这种味道。”我适时地脱下皮衣为她披上,她没有拒绝,好像在等待我这样做,而我居心叵测。
       我们并肩走着,好像世界总共只有我们两个人。龙小芳问我,我是不是很坏?我用力揽住了她的肩膀,没有说话,这时候言语胜过一切。
       “我可以叫你饺子吗?”
       我脱口而出。我觉得把龙小芳叫作饺子真是太合适了,她是个有丰富内容的女人。
       “你喜欢就好,大头。”龙小芳眨眨眼。我说:“我喜欢吃饺子,煎的,蒸的,水煮的,我都很馋。”我的话里含着挑逗。龙小芳幽幽叹了口气。
       我最怕女人叹气了,女人一叹气,我的心就软了,这比泪水更管用。
       “你家里已经有一个汤圆了,这下再来一个饺子,你不怕撑死吗?”我听到了龙小芳的咬牙声,虽然狠狠的,但很动听。我出神地想着那两排碎牙紧紧扣着的感觉。她什么都知道,我在她面前完全是个透明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龙小芳说,“我不在乎的,我们只是,只是普通朋友。”她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我的调皮劲又上来了,我说:“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怎么样?我是说如果。”龙小芳答:“我希望是真的,没有如果。”我说:“我的心在狂跳,如果我要抱你,你会怎么样?我是说如果。”龙小芳答:“我希望是真的,没有如果。”
       “如果……”
       “没有如果。”
       龙小芳还未等我把第三个如果后面的话说出来,已经回答了我,用她的双臂和舌头。我终于碰到了那两排碎牙和碎牙后面的精灵。我晕了,我幸福地晕了。
       我们躺倒在沙滩上滚着滚着,和那些沙粒一样,一粒粘着另一粒。没有谁听到咂嘴声、喘息声以及沙粒从身上散落的动静。
       我的皮夹克再一次派上了用场,伴随着波涛,我们把天都喊破了,一会儿深渊,一会儿天堂,我们周而复始。大海作证,我们爱得没有任何理由。
       “饺子,我对不起你。”其实这句话,我该对汤圆说,但我却说给了饺子。我觉出了自己的做作,我要给饺子一份可以臭美的心情。爱情需要谎言啊。
       “不要说这样的话,我爱你,大头。”
       “饺子,我对不起你是因为我竟然那么早就结婚了。”
       龙小芳笑了,月光下,她仰起的鼻尖上渗着汗,像珍珠一样。“傻瓜,我那时候不是还没认识你吗?”
       “嘿嘿。如果那时候就认识我,你会怎么样?”
       “我会要你的,不管多艰难,可惜没有如果。”龙小芳又叹气了。
       我说:“如果那时候我认识了你,我一定会抛头颅洒热血地去追你。”
       龙小芳又笑了。除了美,我说不出一句话。
       这一切像假的一样,但千真万确,有大海作证。
       三
       我的运气真的很好,它助长了我的出轨。我们在海边唱歌,肆无忌惮地爱着。疯够了,我把龙小芳送回了她的那张大床上,我们又宵夜了一次。洗刷干净后,我坐下来抽烟,龙小芳虽不抽烟,客厅里倒是有一个烟灰缸,她解释说是去年去北京从长城带回来的。她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带一个烟灰缸回来。我说,你是等着给我用的。
       我心满意足地回家了,我暗自庆幸汤圆还没有回家,我太疲惫了,倒头便睡,直到被一个温热而饱胀的肉体惊醒。汤圆回来了,我一看时钟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我不理她,其实是我心虚。她抱住了我,轻轻地呻吟,而我像死猪一样,我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对她那个熟悉不过的躯体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我装糊涂,鼾声打得比刚才更响了。汤圆毫不气馁,她的手在我的某个部位不停地活动着,我在半睡半醒之间竖起了电线杆。我暗暗佩服自己的体力,说真话,我还是有准备的,虽然我每次都被她拒绝,但我得随时准备汤圆兴致来的时刻。果然,汤圆不管我是死是活,自己翻了上去,又是摇晃又是尖叫的,弄得整幢楼都要塌了一般。我们仍然那么默契,每一个细节都天衣无缝,她下来的时候,我也想宵夜了,但我知道自己想了也是白想,汤圆是不会再理我的。你说我是不是太悲哀了?
       我们一直配合得很好,这是事实。但问题老是存在,我受不了她为了一点葱头大的小事大动干戈;我受不了她老是翻我的钱包和不厌其烦地查看我的手机。我必须立刻结束这种破生活,我有饺子,饺子每天都在等我。
       从第二天开始,我有意疏远汤圆。汤圆好像一点都没有觉察出,她已经被生活弄麻木了。我要的是她把脾气激发出来,而我也来发一次脾气,然后大吵大闹,一直闹到法院,那才遂了我的心愿。
       我每天都和饺子呆在一起,我们宵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我们连白天都宵夜,我们乐此不疲。现在我已经和饺子配合得天衣无缝了,我知道她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样的动作,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样的声音。我把她的过程分为“a、o、e”,简称宵夜三部曲。饺子在开始的时候会不停地“啊,啊,啊……”东一榔头,西一榔头,叫得我心猿意马;然后我们蓬勃发展下去,她会喊出“噢,噢,噢……”;到最后冲刺阶段,饺子的两只手会乱抓乱抠,我付出了遍体鳞伤的代价,她那些越来越急促的“呃呃呃……”滚滚而出。我深陷泥潭不能自拔,我过上奢靡的生活了。
       我还是当着我的临时记者,我没有去当健身教练,那样太显眼了。我去申请了一张会员证,每月三百元,和那些美女准美女徐娘准徐娘一起练体形,要健康。在她们眼里,我是糖,我是蜜,我是香饽饽;在成功男士眼里,我看到了刀,看到了剑。这些我都不在乎。我有饺子,我把心都交给饺子了,我叫龙小芳饺子,她没有拒绝,我就准备一直叫下去。
       俱乐部的开放时间是上午六时到八时,中午十二时到十四时,下午十九时到二十一时。只有这样,那些爱运动想在情人面前显得更有魅力的狗男女们才有时间来这里哼哼哈哈,余下的时间,当然就属于我和饺子了。我们在健美大厅印有美女脚印的地板上宵夜,在动感单车上宵夜。有一次,我们甚至还打了一场拳击赛。照理说,饺子肯定不是我的对手,但每一次,我都被她打败,我乐意。这个饺子已不是煎的、蒸的、水煮的那么简单了,我们像一条绳子那样扭成一个死结,打也打不开。
       
       俱乐部好像越来越兴旺了,在这里我就当替饺子打一个免费广告,谁叫我欠她的呢?
       在这些疯狂的日子里,我去单位的时间越来越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迟,好在汤圆最近老是加班,倒让我省了不少心。问题是我想和她吵架的机会也没有了,这不是我想要的。汤圆的加班也让我有些怀疑,怎么会老加班呢?怎不见工资多出多少?汤圆会有外遇吗?我这样想的时候,连一点吃醋或愤怒的心思也没有,我不在乎她了,我有饺子。汤圆最好是早些出事,我提出离婚那才叫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我们见面的时间都在后半夜,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宵夜了。她睡她的,我想我的,谁也不惹谁。这有些残酷。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饺子说要看看汤圆,我立刻拒绝了。怎么能够让她们见面呢,我这不是拿刀自杀吗?但饺子的话又让我放心了一大半,她说,“我们在汤圆单位对面的咖啡馆里喝咖啡,汤圆出来了,你就指一指,就这样。”我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个臭婊子把点都踩好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只好被她牵着鼻子走。
       一切都非常顺利,我们选择了一个适当的时间,一个适当的位置,靠着雕花玻璃,刚好看到了对面医院的大门。不久以后,汤圆真的出现了,饺子如愿见到了她的情敌,笑嘻嘻的,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紧张得渗出了一身冷汗。我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饺子是个有修养的女人。
       而令我愤怒的事情却出现了,当我要把目光从外面收回来的时候,一个男人靠近了汤圆,他们先是亲密地比划着,接着两人好像吵了起来。一对狗男女。我差点就咬断了牙齿,我挣脱了饺子的手,冲了上去,那种速度接近了刘翔,我已经忘了自己本来就盼望汤圆出事的。我迎面给了那男人一拳,我听到了鼻梁折断碎裂的声音,男人踉踉跄跄地倒了下去,我却被汤圆当众扇了一巴掌。汤圆的脸都扭成一团了,不知是疼痛还是愤怒,她吼了起来,“你疯了吗?你为什么打人?他是欧院长啊!”欧院长?哪个欧院长?我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我隐约觉得可能是弄错了,可是我还是死不认帐,我指责她和男人勾勾搭搭。我终于有了离婚的理由,但心里还是有一点刀割的感觉。饺子始终没有出现在现场,这一点令我非常满意。这件事的真相是这样的:欧院长要求汤圆晚上继续加班,而汤圆却说要回去陪老公,也就是我。我看上去比较亲热或吵架的场景,只是我的心理在作祟,其实是假象。欧院长的品行有口皆碑,不可能有桃色绯闻。结果可想而知,我先是赔了人家两万元,为那个鼻子做了矫正手术,然后由我向老婆汤圆道歉。我的道歉毫无诚意,而汤圆似乎也并不在乎我怎么做,只是说:“我们还是离婚吧,我忍够你了。”
       我想不到这么快就达到目的了,在去法院的路上,我发觉自己的脚步竟然十分沉重,没有丝毫达到目的后的喜悦,反而很闷,很气馁。我的老婆不要我了,这是多么令人沮丧的消息。也许有一个人是高兴的,她就是饺子。
       在签字的时候,我不是想十年夫妻的情义,也不是想曾经的山盟海誓,我想的是饺子,也就是龙小芳了。我发现在这一刻我是不爱她的。也许我以前都不爱她!汤圆的头发有些乱,我想象不出她的心情,她已经没有了平常的傲气,她拿笔的手在抖着。我忽地想起了十年前那辆客车上的一幕,一切历历在目。我们还没有孩子,我想,如果有一个孩子,一切都会不同了。
       “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在离婚的最后关头,我在汤圆的耳边说了这么一句,汤圆的笔掉在桌子上,突然转过身来抱住我猛哭。哭得我一脸都是泪水,哭得那个登记的阿姨也抹了眼泪。“孩子们,婚姻是要相互经营的,你们回家去吧。好好过日子,尽快生个好宝宝,可别忘了给阿姨红蛋啊!”汤圆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哭成了泪人,我一边扶住她往外走,一边说:“阿姨,我记住了,谢谢您啊!”
       婚终是没有离成。在回家的路上,我们抱成一团,拼命地亲吻,好像下一刻就要彗星撞地球一般,惹得那司机闯了两次红灯。我们一进了家门就滚到地毯上,衣服一件一件飞了出去,天还大亮着,阳光金黄金黄地包围着我们的肉体。我们并没有猴急地进入,光亲吻和抚摸就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气氛够了,箭已在弦上,我们几乎同时达到了巅峰。从来没有过的愉悦!我没有想到汤圆原来也是这么疯狂的,她躺在阳光里,起伏得像十级台风,那颗红五星一般的痣更耀眼了,我禁不住凑上嘴去深深地吻了它,像朝圣一般。
       衣服是汤圆收拾的,踢翻的沙发是我扶起的,菜是我洗的,饭是汤圆烧的,我们甚至还开了一瓶红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啜饮着,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去。酒足饭饱,我们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天亮,我们没说一句话。十年的生活已使我们觉得话语的多余。这一天,我没有想过饺子。我只是想,以后的日子就这么过吧。
       没几天,我又去找了饺子。饺子没说什么,该做的照样做,该笑的照样笑,我们也还是那么默契。
       问题出在饺子身上。饺子怀孕了。这都怪我,如果我坚持用那些“气球”,那就不会了。但饺子说,第一次我们就没用“气球”,以后都不用。这和裸睡一个样,我可不想和你隔着一层,你是我的亲亲的爱人。于是饺子就怀孕了。我先是抱着她转了两圈,我要做爸爸了。这是多么值得庆贺的事情。但饺子一句话令我如临深渊,“你不是不想和你老婆离婚吗?”是的,这一点我确实做得不好,当时若是狠狠心把婚离了,我就没有今天的烦恼了。我该怎么办?这一天,我和饺子破天荒没有宵夜,两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不出声。
       这是个大问题。
       四
       我一直相信自己的能力,但现在这件事比以往任何事情都棘手,我束手无策。因为它关乎生命。我喜欢孩子,我太喜欢孩子了,一直希望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汤圆在婚前打了一次胎后,七年了,肚子都不见有什么动静。她没能给我搞个小汤圆出来,她不给我当爸爸的机会,害得我见到汤圆店就绕道而行,我怕睹物思人啊!现在饺子有了孩子,饺子有馅了,却不能明正言顺地归属到我的名下!
       “还是把孩子生下来吧!”
       我又一次在女人耳边说到了孩子。饺子把脸昂到了我的脸上,鼻息有些粗。
       “你有资格做他的父亲吗?”
       我嗫嚅地说:“你还是先把孩子生出来再说,好吗?我需要时间。”
       饺子一脚把我踢下了她的床。这个动作令我十分惊讶,她和汤圆如出一辙,看来饺子和汤圆真是一对双胞胎。
       汤圆现在非常温柔体贴,钱包不翻了,手机不查了,爱做得有求必应疯狂无比,倒是我有些惊悚了,再这样下去我要皮包骨了。她变得不像她了,她现在是个完人。我就是再挑剔也挑不出半点毛病来,我没有任何借口和她离婚。而饺子也没有再提打胎或者让我做孩子爸爸的合理要求。她日见慵散,俱乐部交给了一个副总打理。焦头烂额的只有我。
       这时台风来了,两次台风脚跟脚、手牵手,前前后后把本市刮了一层皮。我们这些记者可惨了,每天要在水里泡几个小时,风里来雨里去,脚上起了水疱,嘴上起了潦疱。这些都是次要的,我大老粗一个,受得住。问题是时间,我没有时间去看饺子,没有时间回家安慰汤圆。我为了工作,丢掉了好几天的爱情或者情爱。
       一个多月后,我终于可以嚣张地大呼小叫了,我请了一个月的病假,领导也是人,知道我辛苦了,大笔一挥,我的生命里便空出了一个月的时间。
       可是有了这一个月时间,我该怎么办呢?我必须要为自己的风流债付出代价。
       我在大街上闲逛。一条笔直的大街,两个方向,一东,一西,分别住着亲爱的饺子和亲爱的汤圆。我该往哪一边呢?汤圆这几天感冒了,请假在家,昨天还刚刚挂了点滴,她需要我的;饺子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挺着个比实际月份还要大的肚子。就这肚子,有可能是一石二鸟。我这样想,我又美得屁颠屁颠的。饺子整天不出门,她更需要我。啪!我打了自己一巴掌,这是替汤圆的。啪!我再打一巴掌,这是替饺子的。我夹在中间,鼻青脸肿。
       
       我去了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地方,我先是关了手机,然后去了银行,那里有我这几年打拼下来的亲爱的人民币,我什么都没带,我去了海南,在天涯海角撒了泡尿;我去了拉萨,在布达拉宫前像朝圣汤圆一样朝圣;我去了西安,登上了大雁塔,也写了半首诗。我兜了大半个中国,我轻松极了,我感觉自己已经离开了尘世,我成了神仙。但对汤圆和饺子来说,我是失踪了,我像蒸汽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失踪了。
       我这次其实不是去旅游,我是去找饺子。不是龙小芳,是真正的饺子。我们以前都去过这些地方,可我失望了。饺子没有在任何地方等我,是我自作多情。
       我没有如期回来,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要过年了。城市还是这个城市,时间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什么痕迹。我回到这个城市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我还来不及看上面的几十条信息,电话就响了起来,我一看,是汤圆的。
       她说:“你快来医院,龙小芳要生了。”
       我呆住了,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我才刚回啊,真是怪事!更怪的是汤圆什么时候竟然和饺子粘在一起了?她们到底都说些什么了?不管说什么,我做下的事情都已经大白于天下了。不然,饺子生孩子汤圆也不会叫我过去。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觉得是假的,但我必须马上赶到汤圆所在的医院去。
       龙小芳,也就是我的饺子要生孩子了。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龙小芳已经把一个女孩生了下来,只有一个,不是双胞胎。婴儿黑黑壮壮的样子像是刚从非洲旅行一圈回来的,但也有三分像我。你看那鼻子,你看那眼睛,和他老爸也就是我真的是越看越相似了,像印出来的一样。饺子就是复印机。我高兴死了,想抱她,可是被汤圆阻止了,她一脸平静,没有半句责怪,让我忐忑不安。我是做好大闹一场的准备的,谁知只是一池春水。
       “母子平安,你放心了。”汤圆这样对我说。这时候的我真想跪下去求她:汤圆,你打我吧!汤圆,你骂我吧!汤圆,你杀了我吧!这样我会好受些。我始终没有跪下来,汤圆也没有打我骂我,更没有杀我,虽然我做好了被杀一回的准备。
       龙小芳对我的回来,并不如我意料中的高兴,我有意和她搭讪,她老是顾左右而言它。
       三天后,我实在忍不住了,我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龙小芳突然瞪着我,“我现在如果有力气就要杀了你。”
       我想营造一个宽松的气氛,我说:“我帮你找刀好不好?”
       龙小芳说:“我是说真的,但我不是为自己,我是为汤圆才要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已经完全感觉到她不是在开玩笑。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龙小芳说:“汤圆那么好,你为什么还要和我这样?”
       我本来想说,这不是你勾引我吗?出口的话却是,“是我错了,饺子。”
       龙小芳说:“你以后都不要叫我饺子了,我不是你的饺子,你的饺子在十年前已经离开你了。”
       我连忙纠正:“十年前,是我离开饺子的,而不是饺子离开我!你瞧,就咱这身板、脸蛋和甜出蜜来的嘴巴,饺子会不要吗?除非她是睁眼瞎。”
       “对,你是明眼人,一瞧就瞧出来了。”龙小芳现在连饺子是谁都知道了,这肯定是汤圆说的。关于饺子,我只和她说过。看来她们真的成了统一战线了,我要倒霉了!
       我在医院陪了龙小芳七天,虽然她是给脸不要脸,但孩子毕竟是我的,我们也毕竟有过几个月的肌肤之亲,我受受气是应该的,谁叫我不守身如玉呢?
       我的灾难来临了。先是汤圆找我谈话,她如果是领导式的居高临下我还好受些,可她静如止水。她说:“叶叶,我已不爱你了。”叶叶就是我。汤圆平时总是叫我叶,叶子或宝贝,亲亲的,叫得肉麻之极,好像我是世界上最标准的丈夫。久而久之,我都以为她把我的名字忘了,她很少叫我叶叶。
       汤圆本来只想和我说一句话的,但由于我接下来的话题,把时间延长到五分钟、半小时直到超过两小时。我说:“是我做错了事,你不爱我是应该的。”汤圆说:“你没有错,是我错了。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不然你也不会出去找你的饺子。”她说着泪水涟涟。
       我说:“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
       汤圆打断了我的话,“你的小饺子怎么办?你还是和你的饺子过吧。”
       我跪了下来,这次是真的跪下去的。我除了结婚那天向爸妈跪过之外,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汤圆,我求求你原谅我。
       汤圆没有被我的动作感动,她扶起了我。“叶叶,你是男人,不应该这样的。我们明天去办手续,然后,你搬到饺子身边去,我没有怪你。”汤圆拢了一下遮住了半个脸的头发,说,“我真的没有怪你,饺子是合适的人选。”
       我把烟抽得很凶,不一会已经四五根了。
       汤圆问:“你和饺子认识多久了?”我如实回答:“不多,快九个月了吧。”汤圆沉默了,过了好半晌,她说出了一句足以让我跳起来的话:“那孩子不是你的!”我真的跳了起来。
       “为什么?”
       汤圆说:“这个孩子是足月生产的,而你们认识还不到九个月,这不就是明证?”我辩解,“饺……小芳她说是跌了一跤才早产的。”汤圆笑得有些凄惨,“傻瓜,那话只能骗骗你们男人,我是医生啊,这件事瞒不过我的。”她接下来说,“除非你不相信我。”我说:“我哪敢不相信你!这么多年,你是我最相信的人了。我不相信你,就没有人可以相信了。”汤圆说:“这就好。对你的饺子,你最好是不动声色,慢慢套她的话,让她心甘情愿地说出来。不然,你一生都不会幸福的!”
       我的老婆在劝我如何讨好情人。天啦,这世道。
       我总算控制住了自己的愤怒,问汤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汤圆笑了,和一只老狐狸差不多,我同时看到了她的泪花。“你还是去问你的饺子吧。这个女人不简单,你以后有得受了。哈哈哈哈。”汤圆冲进了卧室,反锁了房门后再不出来。我怕她想不开,在我们的,不,现在是她的房门口竖着耳朵听了一宿,汤圆没有任何意外的动静。
       当汤圆第二天春风满面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已经像一棵歪脖柳,再也撑不住了。我太疲惫了。汤圆并不心疼,她的生活过得正常极了,进进出出的还哼起了周杰伦和刀郎。
       龙小芳终于跟我说了真相,像每一个伟大的爱情故事都是悲剧一样,我也成了悲剧。
       饺子,不,她叫龙小芳。龙小芳原来是有男朋友的,之前他们相爱了三年,后来他回到了老家什么尼亚,我不想知道这件事的过程,我只想知道始和末。于是龙小芳告诉我,男朋友离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而这时候我作为候补委员恰好及时填补了前任的位置。于是,她就和我“相爱”了,爱得死去活来,爱得不动声色。龙小芳又说,刚开始的时候,她确实是施舍我的,后来渐渐地发现我其实也不错,就爱上了我,就这么简单。现在,她已经完完全全爱上我了,她说正因为想和我一起生活下去,所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她都要和我生活下去(操,这怎么像结婚时的誓词)。她知道汤圆在医院当妇产医生(她妈的,她当然早就知道了,我和汤圆在医院门口大打出手,她就在场),所以就去妇产科检查,然后趁机和其认识,并且在一个适当的时机,对汤圆和盘托出她和我的情人关系,她当然隐瞒了该隐瞒的部分。令她想不到的有两点,一是汤圆出奇的平静,没有如她所预料的大哭大闹;二还是汤圆,她推算出小饺子(汤圆这样称呼那个婴孩)的出生月份,证明了孩子不是我的。
       “孩子确实不是你的。”
       龙小芳呆呆地看着我,她不知道下一刻的我会怎么样,我没有做出怎样恐怖的事情来。我已经糊涂了,汤圆和饺子都是我命中的克星,我前世欠她们的。我用一生最大的忍耐终于听完了她的叙述,真的像一个悲剧。
       
       我站了起来,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我去抱龙小芳怀里的孩子,龙小芳怔了一下,把孩子抱得更紧了。
       “你不要伤害她,她还是个婴儿。”
       我笑着,但这样的笑有多凄惨我自己看不到,但我知道自己笑得肯定很难看。“饺子(我还是这样叫她,在我心里,她就是饺子),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你让我抱抱她。”
       龙小芳迟疑着,而我目光坚定态度坚决,她终于把小饺子交给了我。
       “孩子。”
       我亲吻着我的前任的骨肉,心中只有一阵酸痛,这要是我的孩子该多好。黑黑的小饺子看着我,瞅得我心里怦怦直跳。这可是个跨国的小天使,我应该付出国际级的父爱。
       “你如果愿意,她就是你的孩子。这虽然很残酷,但除了你我,没有任何人知道真相。”龙小芳眼里的寒意已经化为春水。
       我叹了口气,“还有一个人知道。”
       “她是……”龙小芳恍然道,“是汤圆。”
       我点了点头,然后把脸转向龙小芳,“她就是我的孩子,在我看来,没有任何区别。”
       “真的吗?”龙小芳从床上跳了下来,“大头,你真的会接受她吗?”我突然感觉自己十分高大,甚至伟大,我有了圣人一般的胸怀,可他妈的这不是我的本意啊,可是我偏偏就这样做了,并且做得十分漂亮,做得皆大欢喜。那孩子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还朝我傻笑。我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小脸蛋。
       “给孩子起个名吧。”龙小芳微笑着,很灿烂的样子,笑得我都想宵夜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宵夜了。这小妖精总是那么让人销魂,虽然是刚刚产后,体形稍稍有些变形,但仍然很迷人,是另一种迷人。
       龙小芳当然知道我想干什么,她太熟悉我的目光了。“现在还不能,傻瓜。以后我都是你的。”我在想,以后就真的都是我的吗?我不敢保证,相信她也不敢保证,但这并不妨碍我吻她的额头。我吻过了,说:“就叫饺子吧,是我们的一个纪念。”龙小芳没有反对,倒是饺子饺子地叫开了。这一夜,我们一家三口过得非常温馨。
       五
       故事发展到这里,我以为该结束了,我和汤圆已经正式离婚了,我和龙小芳只等去登记了。就在这时候,我有幸又认识了两个同行。
       一个叫欧元,他妈的,一个人怎么会叫欧元呢?他倒是和汤圆成了一对。对,他就是汤圆的院长。其实他追汤圆已经很久了,前次在医院门口,被我打爆鼻梁的那个王八蛋就是此君。我打他其实一点都不冤,倒是我赔了两万元冤枉钱,让我想起就来气。我向来心胸狭窄,除了在那个现在叫饺子的孩子面前充当了一回圣人,我一直很抠,很偏激,很固执。我受不了被汤圆加欧元之流耍得团团转。
       我没有把要报复的心思告诉任何人,包括龙小芳。龙小芳已是自顾不暇,那个来自什么尼亚的男人突然出现了。我不说你也知道,他就是龙小芳的前任男友,我的女儿饺子的亲爸爸。这话怎么说怎么别扭!操,我直说了吧,龙小芳的前任男朋友来找她了,而我只好退避。你说我这日子怎么过得如此狼狈啊?
       我的心态真的很好,我照样吃喝拉撒,也不知道是哪位伟人讲过的,生活要继续。是的,生活一定要继续下去,我要活得比这些鸟人更精彩,最好是把他们都嫉妒死,我才心甘。欧元没有嫉妒死掉,他频频光顾我的蓝天小区。我也有幸新认识了这个脸上长了三颗痦子的后来者。
       一个人的脸上怎能长三颗痦子呢?汤圆从一开始就瞎了。
       这里我得交代一下,我虽然和前妻汤圆离了婚,但房子还是公共财产,只是实行了AA制而已。我的东西还都在原来的位置上摆放着,除了我这一百多斤离开了汤圆的肚皮,一切还是外甥打灯笼。我的继任者变成了欧元,这多多少少让我生出了不少鸟气。我管不了汤圆了,但总不忘挖苦她几句,嘴巴是我自己的,她管天管地就是管不了我的嘴巴。我说她和我离婚是有预谋的;我说她故意装出一副纯洁的样子,其实是在发骚劲;我说她要给我精神损失费;我说……反正我说了多少,汤圆依然是汤圆,她不会为我改变任何东西。她不理我,我只好闭口,汤圆不理我还是小事,但她隔三差五的总要带痦子(对,以后就叫他痦子。哈哈,笑死我了)。回家过夜,这让我受不了。他们把小房间弄得山崩地裂的,我就开始唱歌,跳舞,对着墙壁练拳击,我相信一年过后,我就敢向泰森挑战了。我开始耍无赖,这是我一贯的作风。但他们一点也不在乎,我讨了个没趣,只好关起小门成一统,自己玩自己的。我没有去处,龙小芳那里我已经不想再去了,至少现在我是不去了。我希望她能够尽快回到我的身边,我他妈的已经接受了小饺子,你还想怎么样啊?还想让我当乌龟王八蛋吗?如果真是这样,我还不如自杀算了——拿根头发吊死,拿块豆腐撞死,拿盆洗脸水淹死!
       现在的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孤家寡人的味道,以前那些皇帝太苦了,我至少还可以到大街上漫步。现在,我除了有点想小饺子,我几乎无牵无挂了。王朋友说,不如出去吃个夜宵吧。张朋友说,野味更新鲜。刘朋友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明白他们的好意,他们是怕我憋坏了。
       过年这天,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丈母娘家,前年的这个时间我也在丈母娘家,今年我是一只寒号鸟。
       我已千疮百孔,我被生活折磨得漏洞百出了。这其中有一半是我自作自受,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只想做自己,要怪就怪上帝把我造出来。
       要是有一件防弹衣就好了,我刀枪不入,我敢像螃蟹一样横行。我爱防弹衣,我要对整个世界说,有了防弹衣,我敢去伊拉克,你信不?
       大街上灯光灿烂,但略显凄凉,是热闹掩盖下面的一种凄凉,繁荣下面的孤苦,我就是最最底层的那一层。我流泪了,我真的流泪了,我已经无家可归,我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我实在不想再写下去了,我的神经都绷得快要断了,而故事还没结束——
       我在大街上突然被人蒙住了眼睛,枯燥的身体还感受到了一个女人有弹性的胸脯。啊,久违的胸脯,亲爱的胸脯!
       “你猜猜我是谁?”
       “我不想猜。”是的,我真的不想再过猜谜一样的生活了。不管她是谁,我他妈的都没有兴趣。我已经被女人伤害得不敢走下去了,可我还得咬咬牙走下去。
       女人似乎有点失望,骂了一句,“没良心的。”骂声中带着撒娇和挑逗。
       我转过身子,竟然见到了饺子。就是十年前我的初恋情人,真真正正的饺子终于出现了。十年后,她站在我的面前,像是送给我的一顿年夜饭。
       “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知道饺子既然要找我,一定费了不少心思,但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个过程,你们别怪我没有交代清楚,我是真的不想知道这个过程的。知道了又怎样?饺子还是饺子,经过生活十年的淘洗,她几乎没什么变化。“叶,”她只叫了一句,眼泪就夺眶而出。我抱住了饺子。我们相拥着往前走,走了一条又一条街道,电视机里传来了李咏的声音,赵本山、冯巩的声音,小燕子的声音,我觉得什么人都不容易,欢乐更不容易。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饺子扑闪着大眼睛,“一个你肯定没有去过的地方。”我在心力交瘁之际和饺子意外重逢,已是莫大的安慰,其它什么都无所谓了。我说:“好,我和你一起去。”
       我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是一个俱乐部。不是龙小芳的健身俱乐部,是假面俱乐部。饺子悄悄告诉我,来这里的人都是要带异性伙伴的,不然就不准进去,进去了以后还不准说话,所以我们要做个暗号。我不知道饺子到底要干什么,反正好玩就行。我说:“行啊,今天晚上我就统统交给你了,我乐意做你的饺子馅。”饺子和我都选了萨达姆的面具,这就是我们的暗号。我们都记住了。
       我们手拉手进入了俱乐部的核心,一群人在狂欢,音乐在暴跳。我们随着激烈的节奏跳起了舞,歇斯底里地呼喊着,要把心中的闷气怨气毒气统统吐尽。喊着、跳着,跳着、喊着,我已经完全迷失了自己。这真是个好地方,我把生活的所有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灯光暗了下来,暗了下来,最后竟完全熄灭了,音乐不暴跳了,它柔得不能再柔了,听得我心里痒痒的。
       我找不到饺子了,但饺子的样子我是记得的。十年来,我每天都记得,她的样子其实就和汤圆差不多。她现在是萨达姆,我也是萨达姆。
       黑暗中,我听到了一阵盖过一阵粗重的喘息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类似于福尔马林的味道。我太清楚了,那是荷尔蒙。我的手在不自觉中摸索饺子,却摸到了一大片肥肉。凭着手指头的灵敏度和丰富的经验,我清楚那不是脸,世界上没有那么大的一张脸;也不是手臂,手臂没有那么肥大。那无疑是一个屁股,一个年轻女人的屁股!对这一点,我有信心,我的判断不会出错。我在那块肥肉上捏了一会儿,碰到了另一只更嚣张的手,这才心有不甘地把自己缩回。
       十分钟后,灯光再次亮起,话筒里的声音飘飘荡荡,像打了杜冷丁一样。“休息十分钟。”在我坐下来喝茶,并且寻找饺子的间隙,我无意中见到了一地的保险套,几个也戴着面具的工作人员在打扫着,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扫地的动作非常自然,自是见怪不怪了。
       我终于见到了饺子,不,现在她是萨达姆,正在和我打手势呢。我们抱成了一团,我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你刚才没有和别人做什么吧?饺子擂了我一个粉拳,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表现绝对没有的事。不怕你笑话,我刚才其实是在吃醋,甚至还有点心急如焚的感觉,我怕饺子糊里糊涂就和人家宵夜了还以为是我,那可冤了!
       灯光重新暗下来的时候,我被饺子拉着穿过人群,磕磕碰碰的,谁也顾不了别人,我们好像到了火星上,在黑暗中摘下了面具。饺子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饺子,世界上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但我们拼命了,对,就像拼命一样,我们亲吻着,吻遍了全身。舌尖上全是汗津,咸咸的,甜甜的,真的多年不遇了,我第一次和汤圆是在惊慌中完成的,和龙小芳虽不惊慌,却是疯狂的。后来,以及后来的无数次,都没有这一次这么疯狂、刺激、销魂和默契。饺子是我的初恋情人,初恋情人一般是没有机会宵夜的。也许是不慌,也许是不敢,也许是没有去创造机会。总之,我们也不例外。饺子那时候不和我宵夜,她只给了我一点点类似递张玉照、抛个媚眼、碰碰嘴唇的甜头。我已经为此想了整整十年,今天终于如愿了。
       十年心愿,一朝达成,会是怎样呢?我可以骄傲地说,你没有尝过,你不知道的。我们一连宵夜了三次,我不担心自己的体能,倒是饺子的嘴,又是咬又是啃的,弄得我鲜血淋漓,但没有痛,只有痛快。
       我终于到站了,我们停下来的时候立即就套上了面具,但身体还是赤裸的,我们都没有力气动一动手了。我突然想看饺子的身体,我太想了,十年来我无时不在想着。我玩了一次心跳,按下了开关,灯并不亮,朦胧,娇艳,但足以窥清一切。饺子的身体明显发胖了,胖得和汤圆差不多,她的乳房虽然饱胀,但已不再坚挺,都是过了三十岁的人了。我不禁暗暗感叹时间的无情,再过几年我们都要老了。
       饺子的身体起伏着,她没有力气为自己穿上衣服,她无法拒绝我的欣赏。我的目光经过了她的腹部,太光滑了。我感觉汤圆也没有这么光滑,龙小芳也没有,饺子的小腹正在经历着一场地壳运动。我的目光,不,不仅仅是我的目光,还有我的身体突然就僵硬了,饺子的小腹上赫然有一颗红五星一样的痣,正诡异地朝我眨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