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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传奇]巴都丐帮
作者:王靖山

《中华传奇》 2007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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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 子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西部某省茫野县经常丢失孩子。那些孩子都被人贩子弄到城里高价卖掉了。
       茫野县的大荒乡牤牛河村有个叫高老蔫的人家,本本分分的。高老蔫娶妻六年,生了三个娃儿,老大叫大豹,老二叫二豹。可惜,二豹命短,没活到两个月就死了。两年后,又一个男娃降生,取名三豹。
       三豹长到三岁,高老蔫的妻子李春丫又生了个女娃,取名酸枣。光阴荏苒,一晃六年过去了。
       一天,一个收山皮货的赶着一头毛驴,想在高家落歇几日,一天出十块钱的食宿费。老实巴交的高老蔫说:“出门在外,哪有没个难处的。别钱不钱的,你就住下吧。”收山货的长得很特别,左眼下面有一块一元硬币大的黑痣,黑痣上面一撮油光光的黑毛。
       “黑痣”住下后,白天到各村收购皮货,晚上赶着毛驴回来,不是给高老蔫揣回一瓶老白干,就是给孩子们买回一些糖果点心,弄得高家老少都巴不得他多住几日。“黑痣”尤其喜欢三豹,经常把三豹抱在怀里逗个不停。三豹不认生,没几下也就跟他混熟了,常坐在他怀里好奇地用小手拽黑痣上面的几根粗毛。
       几天工夫,高家人跟“黑痣”亲如一家人。一天早晨,高老蔫想用“黑痣”的毛驴到邻村去驮两百斤苞米,“黑痣”相当爽快:“牵去用吧,我今天也想歇歇腿。”于是,高老蔫和李春丫把大豹和三豹搁到家里,抱上不离娘怀的酸枣走了。
       过了晌午,高老蔫与女人赶着毛驴回来,发现三豹不见了,只有大豹在院子里一人玩耍。李春丫忙问大豹:“弟弟哪去了?”大豹说:“三豹跟‘黑痣’叔叔到河边玩去了。”两口子心急火燎地跑到河边,哪里有孩子的影子!李春丫急了,高老蔫劝她说:“丢不了吧?收皮货的可能领着孩子到别处转去了,他肯定会回来的,他的毛驴还在咱家呢!这牲口是值钱的东西,咋能舍得扔了?”
       等了一个晚上,“黑痣”也没有回来。第二天,村上明白人让高老蔫到派出所报了案。警察说:“你们甭瞎折腾了,孩子准是让人贩子给拐走了。”
       高老蔫一听当时就瘫倒在地上。李春丫先是一愣,然后哭了,再以后是乐了,乐得她疯一般地跑回家,抽出家里的大板斧,照着毛驴的脑袋就砍。可怜的毛驴被砍得血浆一蹿老高,在院子里蹦了几个高后才死。李春丫疯了似地边喊边砍它的肚子:“我不要你,我要我的孩子,你把三豹还给我!”
       李春丫疯了,满山遍野地喊三豹。那一声声长啸,声震旷野:
       “三豹,你在哪里?”
       那是吃人肉的勾当
       
       人贩子“黑痣”以一头毛驴的代价,将三豹带到了一千公里外的巴都市。以五万元的价格卖给了一个姓钱的有钱人。
       有钱人男的叫钱富,女的叫孙苛。住的是别墅,坐的是小车,可惜婚后多年无子,六年前好不容易生了一个男孩,却因难产造成脑瘫,时不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钱家夫妇一心想找个跟自己儿子一样大的孩子来陪伴他。
       一晃,五年过去了。在三豹十一岁的春天,钱氏夫妇的儿子钱小龙一命呜呼。
       儿子死了,三豹自然成了多余的人。女主人孙苛便迁怒三豹。一次,孙苛又想起死去的儿子,正巧三豹从旁经过。那女人忽地疯了似的,把三豹关到儿子生前住的房间里,抡起棍子就打。女人自己打累了,直到再也抬不起胳膊才罢手。
       三豹被打得昏死过去,整整躺了三天没有睁开眼,只有鼻子里还有一丝气息在一进一出。男主人吓坏了,想送他上医院,女人却不同意,说这是自己儿子小龙在阴间来索他命的,是要他到那个世界继续给儿子当陪伴的。女人瞒着丈夫在夜里将昏死中的三豹用麻袋装上轿车,然后开到郊区,把他扔到了一个垃圾箱里。
       也是他命不该绝。碰到了瘸子胡得福。
       瘸子胡得福今年六十岁了,又黑又瘦,眼睛常年烂着。左眼不但烂而且积满了眼屎,眼睛一动,白色的眼屎就如蛆虫在里面乱爬,让人一看就恶心。
       胡得福独身一人,无妻无子,以捡垃圾为生。每天黄昏,他和他的那辆“倒骑驴”的破车子,就会逐一在每一个垃圾箱前停下来,胡得福睁着那已难以睁开的烂眼,借着路灯的光亮,拿出一个铁钩子在垃圾箱里掏着明天生活的希望。
       这天,胡得福的铁钩子在一个垃圾箱里被什么东西挂住了,瘸子感到奇怪,将上面的一些垃圾袋用手拨拉开,发现一个鼓囊囊的麻袋。在疑惑和惊喜中,瘸子费力把麻袋搬出来,然后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生怕其他的捡破烂的同行来抢他的生意。待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麻袋,发现里面竟装着一个孩子。胡得福着实吓了一跳,见四周无人,便想赶紧离开。可到底心里不忍,临走在三豹的脸上拍了拍:“孩子,你的命苦哇,你咋死在这种地方?什么人这么作孽呀!”说完,胡得福转身拎起自己的铁钩子,却听到微弱的一声呻吟:“娘!”
       胡得福身子一紧。天啦,这孩子没有死!胡得福忙把铁钩子丢到车上,然后把垃圾桶扳倒,把麻袋从里面拖出来弄到车上。
       胡得福这一晚再没出去,他把三豹带到了他住的地方。
       几天后,三豹“活”过来了。当他睁开眼看到胡得福时,一下想起了孙苛,他恐惧地想爬起身往外跑,可身子一点力气也没有,他便害怕地缩成一团,身子不由自地不停地抽搐着。
       “孩子,别怕。”胡得福问:“你怎么让人给扔到垃圾箱里?你的家呢?”提到家,三豹“哇”地一声哭了:“我要回家!”“那你的家在哪里?”是啊,家在哪里?三豹只晓得自己住的地方人们都喊它牤牛村,其它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三豹零零碎碎的讲述中,胡得福的那双烂眼里淌下了两行浑浊的泪。“孩子,你是让人贩子给拐卖到城里了。我无儿无女,这就是你的家,跟着我捡破烂吧。谁让咱的命不好!你在家是老三,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姓胡吧,叫胡三,我就是你的爷爷。”
       三豹不由点了点头。
       胡三得救后的第四天清晨,胡得福把他从破被子里拖了出来,把一卷用红墨水染过的纱布往胡三的脑袋上不停地缠,最后把半个脸都遮住了。胡三正疑惑,胡得福对着镜子把自己的烂眼皮翻了过来,露出里面烂乎乎的眼肉和蛆虫般的眼屎。胡三一时看呆了,忍不住问:“爷爷,你会变戏法?”胡得福说:“不许跟任何人说,说破了我们就讨不到钱了。没法子,谁让咱穷命?”说了便领着胡三往外走,一路上,胡得福反复叮嘱胡三,到时别忘了管他叫爷爷。“你是我的孙子,别人要是问你爹妈,你就说都死了,记住没有,可别说岔了。”胡三都记住了。
       胡得福牵着胡三来到市中心的“红光超市”门口,这里来往的人多。
       胡得福坐到地上,胡三跪在旁边。人们来来往往,有的怀着同情的目光,有的表情漠然。一个中年妇女拎着一塑料袋刚出屉的包子从前面走了过来,胡得福见状,用手在胡三的屁股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胡三明白胡得福的用意,借着疼痛嚷着:“爷爷,我饿,我肚子饿呀!”
       女人的脚在他们面前停下了,同情地望着眼前一老一小两个乞丐,把一塑料袋包子递到胡三的手上:“拿着,快趁热吃吧,真够可怜的!”
       没用两个小时,爷孙俩前面的盒子里已经堆了一大堆零钱。这时,胡三发现不远处一个没有双腿的人朝他们这面移了过来。因为没有腿,这人在大腿根底下包了两块皮子,两只手上绑着两块木板,不时用木板交替落到地面,人便不停地往前挪动。无腿人很胖,头发老长,一直垂到大腿根部。他不时把挡在脸上的长发拨拉开,两眼凶狠地望着他们爷孙俩。
       随着木板响的节奏加快,凶狠的眼睛没几下就贴到了他俩面前。无腿人拨开眼前的头发,小声而凶狠地说:“快给我滚开,今天这地盘归我,你们还懂不懂规矩?”
       胡得福小声赔着不是:“我把日子记错了,对不住。我们换换,该我的日子让给你吧。”
       
       对方毫无通融的意思:“快滚,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这小崽子是哪来的?”胡得福不再言语,只得站起身,拽着胡三离开了超市门口。走了几步,胡三回头一看,只见无腿人已坐到了他们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胡得福拽着胡三边走边四处观望,好像躲什么人似的。两人走到一座立交桥下,胡得福往四处望了望,然后把几张十元的钞票塞到胡三头上的纱布里。这时,一个穿戴流里流气的年轻人带着两三个人从一座桥墩后面转了出来,拦住了他俩:“往哪走啊?地盘占一个上午了,想逃税?”
       胡得福马上堆出笑脸:“‘眼镜蛇’,我哪敢?”说着,他把揣在身上的零碎硬币都掏了出来,手捧着递过去。
       “眼镜蛇”冷笑一声,说:“别拿我当傻子,我已经打发人给你捐了一张十元的票子,你给吃到肚里了?”胡得福身子一颤,尴尬地说:“哎呀,记得是有一张十元的票子,咋弄没了?我好好想想。”“眼镜蛇”将脑袋一摆:“搜搜。”一个戴墨镜的小子让胡得福把自己的衣兜翻过后,见没有什么,便把目光盯在胡三的脑袋上。胡三心中发虚,不由得往后退。“眼镜蛇”见状,用两个手指在纱布的折缝里娴熟地摸了几下,便从里面夹出几张十元的钞票。
       胡得福见露了馅,强作笑颜解释:“真不好意思,我真是老糊涂了,忘了。”
       “眼镜蛇”得意地说:“人连爹娘都能忘,就是忘不了钱。警告你,再有一次让我逮着,我非剁你一根手指不可。另外,你添人进口了,得交双份税,懂吗?”
       不知怎的,胡三的心里这时涌起了强烈的仇恨,以前他被孙苛折磨时,从未有过这种想法。此刻,往日积攒下的一切似乎都在心里燃烧。他瞪着眼睛怒视着对方。“眼镜蛇”感到奇怪,上前拧着胡三的脑袋说:“哎哟,小兔崽子还不服咋的?”
       “眼镜蛇”说着手把胡三的脑袋左一拨右一拨,胡三的脑袋在他的手里就跟一个玩具似的。胡三忽地抓住对方的右手,张嘴就是一口。“眼镜蛇”杀猪般地叫起来,拼力把手往回抽,胡三哪里肯松口。“眼镜蛇”一急,用剩下的左手掐住胡三的脖子,胡三把头一偏,忍着痛就是不松口。
       “眼镜蛇”老老实实地松开了掐着胡三脖子的手,可另一只胳膊却抽不回来,直到胡三的牙齿从他的手上撕下一块血淋淋的人肉。“眼镜蛇”疼得发出的已不像人声:“哎呀,他啃了我一块肉啊!”
       只见胡三把那块肉在嘴里嚼了两下,使劲一咽,吞进了肚子,巴唧着嘴说:“真香。”
       “眼镜蛇”当即吓得屁滚尿流,捂着手背走了。
       事后,胡得福告诉胡三,这个叫“眼镜蛇”的是丐帮里的一个片长,专门负责向辖区内的乞丐收缴地皮税。
       那些泪流满面的心事
       跟着胡得福乞讨了一年的时间,胡三已经熟悉了巴城,胆量越来越壮,时常一个人到处溜达。饿了就到饭店里讨点吃的,渴了则到大超市里,起开饮料就喝。
       与许多小乞丐一样,胡三经常光顾巴都火车站。在他内心深处,火车站应该通往他回家的地方。
       一天,胡三来到火车站候车室,粘着一个“款娘”讨要。不知什么原因,“款娘”竟从小提兜里抽出一张百元大票甩给胡三。胡三从来没有摸过一百元的钞票,给“款娘”行了个大礼便往外跑。不料,外面二十几个小乞丐一下围了过来,嚷着要他分钱。小乞丐们的理由是:这个地盘是我们的,你抢了我们的生意,得留下一半。
       胡三知道这是让他“纳税”。经历过“眼镜蛇”收税的事后,胡三一点也不在乎眼前的小崽子们。
       胡三说:“钱可以分,可不能在这儿分,咱们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商量。”于是,十几个小乞丐圈着胡三来到车站旁边的一座建筑工地的空场上。胡三问:“你们哪个说了算?”一个头上长着癞疮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洒,洒家说了算,见面掰一半,这是规矩。”
       长着癞疮的小乞丐比胡三高出一头,长时间没洗的脸,比黑人还黑,身上穿着不知从哪捡来的西服,油光锃亮。再看站在“癞疮”身后的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伙伴,个个都是脏兮兮的,衣着乱七八糟,个头胖瘦不一,可每个人的眼神却都流露出一种凶狠好斗、玩世不恭的流氓式的挑衅。
       本能告诉胡三,如果这次输了,他将永远不能在这个回家的地方站住脚,永远会被眼前这伙人踩在脚底下。
       就在胡三沉思之际,“癞疮”一拳把胡三打倒在地。身后的小乞丐们一见叫了起来,纷纷给癞疮助威。
       “癞疮”学着拳击场上裁判的样子,戏谑地望着倒在地上的胡三数着:“一、二……”
       胡三的鼻子出血了。望着“癞疮”和他身后这些家伙,胡三不知哪来的勇气,当“癞疮”还没有数出三,胡三从地上一跃而起,猛地把“癞疮”扑倒在地上,两只手迅速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一个长着颗大脑袋的乞丐从后面勒住胡三的脖子,胡三松开掐着“癞疮”的一只手,将自己好长时间没有剪过的硬指甲往对方的胳膊上使劲一抓,大脑袋嚎叫一声,松开手蹲到地上,吓得其他人再不敢上前。
       胡三叫道:“谁再敢跟我斗,我就废了谁!”
       “癞疮”以为要废他,害怕了,说:“你别废我,我服输还不行?”
       胡三问:“是真服还是假服?”
       “癞疮”说:“我对天起誓,我要是撒谎,我是你的鸡巴。”
       “谁要你给我当鸡巴,我自己有!”胡三把他放了。“癞疮”爬起来,羞愧而愤恨地望了自己的队伍一眼,一声不响地走了。
       “癞疮”走后,他曾经领导过的小乞丐们都围拢到胡三身边,有的给他拍打身上的泥土,有的给他擦脸上的血迹,有的佩服地望着他。只有刚才帮“癞疮”的那个大脑袋,在一旁低头站着。
       胡三本能地感到大脑袋做人够朋友。他走到大脑袋跟前,拉着他的手用劲摇了两下,大脑袋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胡三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身后的小伙伴们都学着他俩的样子“嘿嘿”笑成一片。一个长得又瘦又小的乞丐对胡三讨好说:“头,你今天上任,大伙凑点票子给你庆一庆。”
       胡三有点不好意思,他从身上摸出那张百元大票,往空中一扬:“行,就把它吃了。”
       胡三这才知道——大脑袋叫“大头”,长得瘦小的小不点就叫“小不点”,被打败的“癞疮”姓孙,小乞丐们叫他孙大癞。
       二十几个小伙伴就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包了一个大餐间,各种廉价的小炒摆满了两大桌子。“大头”要了两瓶白酒和一箱啤酒,外加两盒烟。白酒啤酒落了肚,孩子们的脸都变成了黑红,屋子里烟雾腾腾。胡三发现他们个个都有二两白酒和两三瓶啤酒的量,而且烟瘾也挺大,有的一根接一根地吸,呛得胡三直发晕。
       酒喝得差不多了,“大头”站起来说:“头,你硬,比孙大癞硬,连他都让你给打趴下了,我们服你。谁有能耐,谁就当我们的头,让大伙活得开心。我们都是没有家的人……”“大头”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小伙伴们都想起了各自的悲惨身世,屋子里一片抽泣声。
       胡三本想跟大伙一起大哭一场,可他忍住了。从来没有喝过白酒的胡三,把“大头”的酒杯拿过来,一口喝了下去,脸霎时红了。“大头”让大伙静下来:“请头给咱们训话。”
       闹哄哄的屋里顿时静了下来,孩子们都伸着脖子,竖起耳朵听胡三训话。
       胡三站起来,望着噙着泪水的伙伴们,憋了好半天,“哇”地哭出声来:“娘——”
       孩子们一听,也都哇哇地哭了起来。
       但孩子毕竟是孩子,哭过了就又都说笑起来。
       “小不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问胡三:“头,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胡三说自己有两个名字,现在的名字叫胡三。“小不点”说:“从现在起,我们就管你叫胡老大了。”
       白的啤的都要喝光了,小伙伴们兴致颇浓。“小不点”跟胡三悄悄说:“老大,这酒喝得还行吧,弄个妹子来陪陪你。”
       
       胡三有点醉意,只觉得“小不点”的话有点可笑。“小不点”见胡三没说什么,便转到门口,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推到屋里。屋里一时静下来了,伙伴们都愣着眼望着那女孩。
       女孩也是个乞丐,模样挺俊,丹凤眼,厚嘴唇。身上的衣服和手脚倒还干净,可脖子下面明显地发黑,头发上不时有虱子在上面蠕动。
       “小不点”把姑娘推到胡三跟前,让她紧挨着胡三坐下。胡三身子不好意思地往一边躲。“小不点”说:“老大,她叫李丽,跟咱们一样,走哪哪是家。她原先是孙大癞相好的,现在归你了。李丽,陪陪我们胡老大。”
       李丽大大方方地叫了声胡老大,便挨着胡三坐下。胡三看见她头发上一只虱子正在蠕动,他把手伸到李丽的头发上,李丽顺从地脑袋歪到胡三身上。这时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了,孙大癞拿着一根棒子站到门口,后面站着一帮小乞丐,手里都拿着棍子,气势汹汹。
       孙大癞复仇来了。
       面对门口黑压压的小乞丐们,屋里的人有点发慌,有的开始对着孙大癞讨好地笑。
       孙大癞发话了:“不用我说,你们应该知道我是干啥来了。我今天来,是要夺我地盘这小子的命。除他以外,跟别人无关。你们都给我老实站到墙角去。”
       几个胆小的乞丐缩到墙角去了,还有几个准备迎战。
       孙大癞看见坐在胡三身边的李丽,李丽吓得脸上变了颜色,低头不敢朝门口望。
       孙大癞冲着李丽说:“小丽,你给我过来!”
       李丽怯怯地望着胡三,身子没有动。
       孙大癞转头对后面的人说:“给我上。”说完拎着棒子直冲胡三奔来。胡三抓起一把椅子,把他顶到门外的走廊上,然后喊着手下的人快跑。一时间,里外的两伙乞丐扭打在一起,不时有人挨了棒子,发出哭爹喊娘的声音。
       孙大癞的人马是胡三的两倍。胡三寡不敌众,领着人边打边退,后面的人则紧追不舍。厮打中,胡三从地上扶起一个被打倒的伙伴,正要拽着往前跑,孙大癞追上来,朝着胡三的脑袋就是一棒子。胡三只觉得眼前一黑,仆倒在地。接着他仿佛听到有人跟孙大癞打了起来,然后有人把他背着跑,最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胡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屋子里面阴暗潮湿,臭味熏人。屋子很暗,只有右上方的屋角处有一扇不大的窗户,从上面漏下一点光线。他感觉自己是在地下室里,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人弄到这里的。他想,八成是被孙大癞捉了俘虏。
       这时,他看到了“大头”。“大头”拿着一塑料袋包子,包子还冒着热气。他看到了“小不点”。“小不点”手里拿着几瓶矿泉水。
       胡三感激得不行,想起评书《三国演义》中刘备、关羽、张飞结义的故事,便提出与“大头”、“小不点”结拜为生死兄弟。“大头”与“小不点”一听,乐了。他们三人虽说都是十二岁,可谁也不知自己的生辰八字。还是“小不点”有法子,他说胡三为大,大脑袋为次,自己当老三。于是三人置了酒水,对天发誓,结为弟兄,今后富贵贫贱与共,生死与共。
       孙大癞打败了胡三,重新占领了火车站候车室,原先的旧部又被他收拢起来,气势比先前更加骄横,稍不如意,对手下的人就拳打脚踢,弄得这一小丐帮里不少人耿耿于怀,盼着胡三卷土重来。
       隔了数日,胡三身体恢复如常,便想报仇,夺回车站。“大头”说他来巴城已经四年,认识了不少兄弟,能搬动三十多人,只是把人请来了,怎么也得安排一顿饭。胡三犯了难。胡三算了一下,三十多人怎么也要三桌酒宴,那没有四五百块可不行。没想到这时“小不点”发话了:“你们不要犯愁,我有办法,不就是一顿饭钱吗?我来解决。”
       胡三听了且愣且喜,忙问他上哪弄这顿饭钱。“大头”撇着嘴说:“你别在这吹牛说大话。”
       “小不点”一声不响地把鞋脱下,拿出臭哄哄的鞋垫,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只见“小不点”把鞋垫从鞋底抠出来,把鞋垫边上的一个曲别针摘下来,伸进两个指头,从里面夹出四张百元的钞票。胡三和“大头”一时都愣住了。
       “大头”问:“‘小不点’,你哪来这些钱?”
       “小不点”得意地说:“两个月前一个老外给我的。”
       有了钱,三个人从各处网罗了三十多个丐帮小兄弟,胡三派“小不点”给孙大癞下了战书。定下第三天下午在火车站旁边的建筑工地的空场上决战。
       在决战的头一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令胡三和“大头”意想不到的事情——“小不点”失踪了。两人等到第二天中午也没有回来。“大头”对胡三说:“‘小不点’可能害怕,一个人跑了,真不够哥们意思。”胡三对此也是气得不行:“等‘小不点’回来,我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决战的时刻到了,胡三和“大头”带着人来到建筑工地的空场,孙大癞早已严阵以待。孙大癞腰上扎了一根宽皮带,皮带紧紧地勒着肚皮,手里拎着一根不知从哪弄来的三节鞭,身后站着四十多个兄弟,个个手里也都操着家伙,不是棍子就是砖头。
       胡三带着队伍走到离孙大癞五十米处站下了。胡三的腰上没有皮带,而是勒着一根带皮的软电线,电线的头在前面打了一个麻花结,手里拎着一个镐把。
       这些过早经历了人生磨难的孩子们,把人与人之间的厮杀看得十分平淡,甚至喜欢这种残忍的刺激,喜欢从厮杀中获取快乐。他们相互敌视着,只等指挥官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像狗扑进狼群一样,相互撕咬到一起。
       胡三首先发话:“把地盘还给我!”
       孙大癞毫不示弱:“呸,你真不要脸,火车站本来说是我们的,你凭什么抢我的地盘?”说到这,孙大癞把手里的三节鞭往空中甩了一下,三节鞭在空中划了一个蛇形,然后又缩回去了。孙大癞后面孩子们发出一阵欢呼:“厉害!我们必胜!”
       胡三后面的孩子们也不示弱,紧跟着呼叫起来:“你们赢不了,我们必胜!”
       胡三把上衣往下一扒,冲着孙大癞叫阵:“咱俩单挑,我要是输了,你就是火车站的老大。”
       孙大癞把三节鞭甩到一边,上前揪住了胡三的胳膊。胡三显得有点被动,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孙大癞的队伍里发出一阵叫好声。这时胡三猛地往下一蹲,把孙大癞从头顶上掀了过去,弄了个嘴啃地。
       孙大癞从地上爬起来,跑回几步,从地上捡起三节鞭,大喊一声:“给我冲上去!”
       孙大癞的人马正呐喊着要上前,忽地右边涌出几十个丐帮兄弟,也呐喊着迎上来,领头的竟是“小不点”。孙大癞这边一见阵势不对,有半数以上都跑到胡三队伍里了。
       孙大癞见状,知道大势已去,坐在地上咧开嘴哭了。当晚,孙大癞便在巴都消失了。
       胡三成了火车站的丐王。
       那段刻骨铭心的仇恨
       白天,胡三领着十几个兄弟在车站候车室里里外外乞讨,晚上便领着兄弟们到地下室去住。
       地下室旅店便宜,一个屋子包租一年才四百块钱。胡三和两个磕头兄弟商量着租了两个房间,让房东在屋里搭上长铺,把十几个兄弟都弄到这里来了。深夜回来,十几个小伙伴热热闹闹,真正是同命相依。
       经过几天时间,胡三跟十几个伙伴都熟悉了,这才知道这些伙伴都有着不幸的遭遇。他们多数都是来自外地的农村和偏僻的小城,有的因为父母双亡,无人关照,便坐上火车到处流浪;有的是父母离异,被单方或被双方遗弃;有的因先天患有疾病,生下后便被父母抛弃;有的则是被人抱养后又被抛弃……
       “大头”是因为生来脑袋比正常孩子的脑袋大,爹妈认为是个畸形,便把他扔到了厕所里。后来一个捡破烂的老人把他抱回家,在他七岁时老人死了,“大头”就跟几个比他大一点的孩子坐上火车,流浪到了巴都。
       
       说起悲惨的遭遇,“大头”说:“听从厕所把我捡回去的老人说,我的家肯定就住在厕所附近,因为捡到我时,裹着我的被子里面的奶瓶还是热的!”
       “大头”跟胡三说起这些时,躺在地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胡三哭着安慰“大头”说:“等我们长大了有了钱,我帮你回家找爹娘!”
       “小不点”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从能听懂话的时候,人们就管他叫“小不点”。他是在离巴都市两千里外的一个城市的儿童福利院长大的。他听福利院的老师说,他被人送到福利院时出生不不到一个星期,一个年轻女人把他放到福利院门口,然后站在远处观望。等福利院的人把孩子抱进屋后,站在远处的年轻女人才哭着离开了。长到六岁时,“小不点”跟福利院的老师问起自己的身世,老师告诉他,是你妈妈把你送到福利院的,她在包裹你的被子里面留了一张纸条,说自己家在农村,进城务工没有结婚,虽然生下这个孩子,可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因为生活艰难,无法养活,只好把孩子抛弃,孩子要是长大,请原谅妈妈。
       “小不点”私自离开福利院前曾经问老师:“我妈妈是什么地方人?”老师说:“信中写的是北方松江省罗江县。”
       “小不点”想妈妈心切,后来就从福利院开了小差,坐上火车想到罗江县去找妈妈。可年幼的孩子不知道罗江县在哪里。他坐的火车开到巴都就不再往前走了,他便在这里寻找起妈妈来。这一年“小不点”七岁。为了找妈妈,他不断地在候车室里跟来来往往的人打听妈妈的下落。人家问,你妈妈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小不点”一概不知道,他只能说出罗江县。有明白人告诉他,罗江县在北方,离这老远呢。从这以后,“小不点”才知道罗江县在北方。一次,“小不点”在候车室里遇到了一个来自罗江县的旅客,他跟对方打听妈妈的下落。听了孩子的诉说,这个旅客流泪了,说:“孩子,你连你妈妈啥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找啊?可怜的孩子,你怎么还想着你那狠心的妈妈呢?”
       白天,在人流如水的巴都火车站,这些乞讨的孩子们涎着脸皮,浑身散发着浓厚的痞子习气。可一到静下来的晚上,他们却各自想着心事。他们最想的人就是妈妈。有时,一个孩子在梦中哭喊着妈妈,被惊醒的孩子们往往会哭成一片。
       日子就这么过着,孩子们也就这么长着。
       有一天早晨,“小不点”突然起不来床了,躺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胡三上前摸摸他的脑袋,烫手。“是感冒吧?”胡三从兜里掏出钱,让“大头”到药店买一盒感冒药。吃了药,“小不点”觉得好一点了,便摇晃着身子跟胡三他们来到火车站。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胡三清点人数,不见了“小不点”。胡三急了,领着十几个小伙伴到处找,最后在厕所边的垃圾箱后面发现了“小不点”,他脸色蜡黄地蜷在垃圾箱后面,嘴里不停地呻吟着。胡三把他弄到候车室的椅子上,问他咋的了?“小不点”捂着肚子说里面疼。
       胡三和小伙伴们把“小不点”背回到地下室,“小不点”的肚子更疼了,疼得他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大头”说:“‘小不点’的肚子里有问题,得到医院看看,不能总在地下室里挺着。”
       到了附近的医院,医生诊断:“小不点”得的是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即动手术,否则有生命危险。胡三问做手术得多少钱?
       “一千五百元。”
       十几个小伙伴们把藏着掖着的钱都拿了出来,还不到一半。
       “大头”哭了。
       胡三骂道:“熊包,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走,咱们卖血去!”
       可医院不敢接受小孩子们的血浆。胡三这下真的急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哭了起来。没想到“大头”把刚才他说自己的一句话“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丢给他后,领着几个人走了。
       “大头”他们重新回到车站的候车室,一位衣着阔绰的旅客拎着一个小手提包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个旅客约有四十多岁,戴着一个黑色大口罩,正朝候车室外面走。“大头”低声说:“这个人的包里肯定有钱,等他走到外面,抢了他!”
       那人拎着手提包径直往东面的出租车停车点走去。“大头”领着人紧跟其后,等那人接近出租车时,“大头”扑上前,一把将那人的手提包抢了就跑。那人忙上前追赶,不料,被几个小乞丐故意绊倒在地。他爬起来没有再追,只是盯住往远处跑去的孩子看了会。
       胡三一边兴奋地数着“大头”抢来的几沓钱,一边说足够了足够了。他把其中的一沓钱交给“大头”,让他赶紧给“小不点”办理住院手续。
       二十分钟后,胡三拎着黑包,望着“小不点”被推进了手术室,心里才松了口气。胡三回转身,一个戴黑色大口罩的人一把揪住了他,厉声说:“这回看你们还能往哪跑?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我的包。走,跟我到公安局去!”
       胡三毫不示弱,伸手就把对方脸上的口罩抓了下来。这时,一块他永远也忘不掉的黑痣出现在了眼前,黑痣上面油亮的长毛正颤颤地闪着光。胡三的身子抖了起来,就是这个“黑痣”将他弄得有家难归,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然遇上了!胡三朝同伙喊道:“抓住他,他就是我说的人贩子‘黑痣’!”伙伴们清醒过来,一齐向“黑痣”扑上来。
       “黑痣”惊疑中把“大头”等踹倒地上,仓皇逃走了。
       茫茫人海中偶然发现了“黑痣”,点燃了胡三的复仇之火。在“黑痣”逃走的当天,胡三让“大头”和“小不点”联络了巴都所有能联系上的小乞丐,向他们交待了“黑痣”的容貌特点,在全城进行了力所能及的搜索。结果,没有发现“黑痣”的踪影。
       第三天晚上,胡三他们在候车室搜索“黑痣”时,发现旅客座位上有一个无主的编织袋。
       “大头”将这一情况告诉给了胡三。胡三不动声色地坐到编织袋旁,几个小时过去了,列车发走了四五趟,仍没见人来取编织袋。胡三站起身提了一下袋子,小声对“大头”说道:“肯定是人特意扔在这的,挺沉。”
       哥仨把编织袋弄到了地下室,打开一看,都傻了眼——半袋子书下面,是几十捆钞票。数了数,整整六十万!
       面对巨款,三个孩子兴奋得跳了起来,他们想把这些钱分了邮给自己的家人,可家在哪里?“小不点”咕哝了一句,三个孩子顿时泄了气。
       最后,胡三提出把钱寄放到救命恩人胡得福处,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三个人把钱拿到胡得福的住处,胡得福吓得直哆嗦,说啥也不敢收。三个孩子无奈,只好给他跪下了。烂眼圈的老人没法,当着三个孩子的面,把半袋子钱用油纸包着,砌到了北屋的炕里面。
       胡三对“大头”和“小不点”说:“这笔钱是我们哥仨的救命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动。”
       一个月后,胡三领着“大头”和“小不点”来到胡得福家,却不料已是人去室空。三人顿时傻了眼。
       那些难以剪断的纠缠
       光阴荏苒,巴都市的规模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进入巴都的乞丐也愈来愈多。乞讨已经成了致富的新职业,有的人一年竟能讨到十多万元。
       小丐帮的队伍也逐年增大,火车站小乞丐们已经跨出了儿童的门坎,步入青春的殿堂,长成大小伙子了。胡三的眼里已经消失了原先幼稚而野蛮的神情,现在他的眼里有着身经百战般的沉稳和凶狠。他的嘴唇时常紧紧抿着,颌骨向外撑着,显示出力的扩张。
       “大头”的脑袋在成比例地增长着,长在大脑袋上面的两只往外凸的蛤蟆眼,瞅人时经常凸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有一种桀骜不驯的劲儿。
       “小不点”还是那么天真和小心眼。跟胡三和“大头”相比,他的个头还是矮了他们半个头,体现他年龄增长的只有嘴唇上边冒出的一溜黑胡子。
       胡三、“大头”和“小不点”成了火车站及站前一带乞丐的老大和总管。哥仨的工作就是向这一带的乞丐们“收税”。三天收一次。他们给辖区的乞丐规定,每人每月交三十元“保护费”。二百多乞丐,每人一个月缴纳三十元,总共加起来就是六千元。全年的收入就是七万块。
       
       有了收入,哥仨告别了阴暗潮湿的地下旅店,在近处的住宅小区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有了一个安乐的窝。
       但“税金”也不是白收的,他们得对辖区的乞丐实施保护,保护他们在既定的地段不受别人的干扰和侵犯。
       这天,胡三正设宴款待丐帮的兄弟,酒酣之际,服务员说外面有人找你们管事的。胡三出去一看,见四五个人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坐在中间的竟是“眼镜蛇”。寒暄过后,胡三问“眼镜蛇”有什么事。“眼镜蛇”略微从沙发上欠欠屁股,皮笑肉不笑地说:“听说你接管了站前这一带,我是特地前来向你祝贺的。胡老大,你的前程无量啊!”
       言谈之中,胡三知道“眼镜蛇”已经当了崇华区丐帮的区长,这一片的乞丐得向他纳税。“眼镜蛇”是来商谈“税收”的事情的。胡三问:“收多少?”“眼镜蛇”说:“百分之五十。”胡三一听就火了:“这不行,就算我答应了,弟兄们也不会答应。”
       “眼镜蛇”跷着二郎腿说:“这是道上的规矩,不是我定的。上月各区区长开会,‘老爷子’就是这么要求的,我怎敢违抗‘老爷子’的命令?你也得理解我当区长的活不好干啊!”
       胡三说:“什么‘老爷子’不‘老爷子’的,我不认识他。这地盘是我跟弟兄们打下来的,谁要是想来拿,得看我们弟兄们答应不!得看我胡三答应不!”
       “眼镜蛇”见硬的不行,缓下口气说:“这样吧,我回去跟‘老爷子’说说情,争取给你们这的税往下降降。胡三,你看最少能缴多少?”胡三伸出两个指头。“眼镜蛇”伸出三个指头。胡三再次伸出两个指头。
       “眼镜蛇”见胡三毫不让份,使个眼色,一个手下便出去打电话。过了一会,那个手下装模作样地回来说:“‘老爷子’说了,胡三他们刚接收站前这一片,暂时收他们两成税,等以后收入上来了再适当往上调。”
       这天回去时,路过“红牡丹夜总会”,胡三说想去洗个澡,哥仨便一起走了进去。
       等他们走出蒸浴室时,一个按摩小姐走上前来,朦胧中胡三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小丽。一边唤着小丽的名字,一边上前将她拥进怀里。
       按摩小姐挣开胡三,说:“先生,您认错人了,我不叫小丽,我叫高小玲。”
       胡三仔细一看,眼前的小姐虽然与小丽个头和身材相差无几,但的确不是小丽。
       小玲的手柔韧有力,在给趴着的胡三按摩颈部时,她玲珑的身子几乎伏在了胡三的身上。胡三嗅到了她娇喘的气息,气息中溢着淡淡的香甜。胡三感到从未有过的惬意,他翻过身,让小玲给他按摩胳膊。
       小玲左手拽住胡三的胳膊,右手在上面不断地敲打着。随着身子不断前倾,胡三从她敞开的衣领里望到了微凸的小乳房。胡三觉得心脏“突突”地直蹦。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小玲的一只手。小玲的脸红了,眼里现出恐慌,但马上镇定下来,娇喘着说:“哥,俺不是卖身的。俺还小,您别让俺为难!”
       一声“哥”的称呼,牵动了胡三的神经。记忆中,除了小时候酸枣叫他哥外,从来没有别的女孩子这样叫过他。交谈中,胡三知道了小玲悲惨的身世:七年前,她的父母先后死了,生活无着,比她大八岁的哥哥领着她外出乞讨,兄妹俩流浪到了中原的殷洛市。两个月后,在火车站月台上乞讨时,被人流一下挤散了。高小玲在月台上呼喊着哥哥,她听到停在站台上的一列客车上有人答应,以为哥哥在这趟列车上,便上去了。一天后,列车到了终点,她才知道自己来到了巴都。在巴都的流浪生涯中,她认识了一些与她同命运的小姐妹,去年经人介绍,小玲到“红牡丹夜总会”当了按摩小姐,算是有了一个安身之处。
       听了小玲身世,胡三的视线模糊了,没想到一个柔弱的女孩子竟跟自己有着相似的命运。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同情之外的原因,按摩完后,胡三给了小玲一百元小费。小玲手里攥着一百元钞票,低头小声说:“谢谢大哥。”然后就走了。
       从“红牡丹夜总会”回来后,胡三的心里像长了草,小玲的影子总是在他眼前转,怎么也挥不掉,他朦胧地感觉到自己爱上小玲了。
       爱情似野草般地疯长,胡三成了“红牡丹夜总会”的常客,他几乎隔两天就跟夜总会预约点名让小玲按摩。不菲的小费已经让小玲感觉到了胡哥哥对自己喜欢,但经过流浪生活的折磨,小玲对男人有着特别的警惕。
       半个月后的一天,胡三像往常一样把一百元钱塞到她手里时,小玲不好意思地把钱退还给了胡三。胡三问:“为啥?”小玲红着脸说:“你给得太多了!”
       胡三越发觉得小玲的可爱和可贵,他约她下班后到外面喝咖啡,小玲痛快地答应了。
       咖啡厅里,两人面对面坐着,中间只有一张窄窄的长条小桌,小玲低头小口地呷着咖啡。胡三望着她细长的眼睛,动情地说:“你做我的女人吧,我不会亏待你的。行吗?”
       小玲摇摇脑袋说:“我还小,等我找到俺哥后,再……”
       胡三“扑哧”一声笑了,说:“天下这么大,上哪去找?你这不是说傻话吗?”
       小玲的眼里涌满了泪水:“谁能帮我找到我哥,我就嫁给谁!”
       两人身后忽地传来一个声音:“要是我能帮你找到你哥,你能嫁给我不?”
       胡三转身一看,不由一惊,“大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了身后。
       胡三强压住心中的不快,说道:“‘大头’,她已经是你嫂子了,以后你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但是绝对不能打你嫂子的主意!”
       “大头”正要开口,一个手下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老大,不好了,‘眼镜蛇’带着人把咱们的窝给砸了!”
       住处一片狼藉,客厅的电脑被砸瘪了,卧室的床上床下翻得乱七八糟,“小不点”的脑袋上满是鲜血。
       胡三的眼里喷出了火,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大头”抽出别在身上的匕首对胡三说:“老大,‘眼镜蛇’这是黑瞎子叫门,把我们熊到家了。我咽不下这口气,集合弟兄们跟他拼了!”
       胡三没有发话,“大头”举着匕首说:“大哥,你发话,我领着弟兄们把‘眼镜蛇’的窝砸了。”说着就往外走。胡三在背后喝一声:“站住!”
       “大头”回转身问:“大哥,你咋的了,是不是害怕‘眼镜蛇’?你怕我不怕。我从小没爹没妈,光棍一条,从来没把命看得怎么重!”
       胡三上前将他拽过来,说:“墙外有耳,晚上咱们哥仨再商量!”
       “眼镜蛇”负责的崇华区是巴都最肥的地段,这一带商厦林立,酒家毗邻,游人如织。光文物景点就有十六处。巴都百分之六十的乞丐都集中在这里。
       胡三认为“眼镜蛇”实力雄厚,辖区有一千多乞丐,其中不乏能征善战的丐痞,硬打肯定打不过。胡三说:“我们必须巩固站前这一段地盘,再一点点地挖‘眼镜蛇’的墙脚,暗地里把他手下的几个‘片长’拉过来。眼下‘眼镜蛇’手下有两个片长,一个是绰号叫‘野狼’的王二虎。另一个是绰号叫‘滚刀肉’的张瞎子。要是能把这两个人弄到咱一边来,我们就赢了。架空‘眼镜蛇’后,再跟他摊牌,把崇华区的地盘夺过来!”
       “大头”与“小不点”听了,佩服得不行。“小不点”抱住胡三的肩膀说:“哥,你肚子里啥时长出这么多主意,我真服了你了。”
       胡三望着“大头”说:“只要我们的地盘多了大了,‘大头’,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任你挑!”
       那滩满地淋漓的鲜血
       
       “眼镜蛇”砸了胡三弟兄们的窝后,怕胡三报复,纠集了二十多人日夜在自己的窝点看家。三天过去了,见胡三没有一点反应,他感到有点奇怪。
       没想到,第四天,胡三带着“大头”和“小不点”亲自登门来了,把“欠下”的三万元税金递给了“眼镜蛇”,并说了一些道歉的话,弄得“眼镜蛇”反倒不好意思了。当日中午,“眼镜蛇”把胡三哥仨留住,盛情款待了一番。
       
       酒酣耳热之际,“眼镜蛇”透露出对“滚刀肉”张瞎子的不满之意,说张瞎子不买他的账,上半年少缴了三十万税金,还背着他睡了自己的马子几回。
       胡三心中暗喜,便把第一个目标盯到了张瞎子身上。
       张瞎子今年二十八岁,长着一张长长的驴脸,右眼在十几岁跟乞丐帮争夺地盘时被人打瞎,伤好以后,他在凹下去的右眼里装了一只狗眼。张瞎子可并没因此而丧失了敢打死拼的斗劲。在一次械斗时,丐王“老爷子”在一旁观战,见张瞎子打起仗来不顾命,极是赏识,便在幕后点将让他当了片长。片长上面有区长,三任区长总想把张瞎子拿伏住,张瞎子就是不吃这一套。在“眼镜蛇”之前的一任区长,想把张瞎子制服,一次将他逮住捆在树上,用刺条子抽了半天,问他服不服?张瞎子被打得皮开肉绽,就是不服,破口大骂:“你就是把我这只眼也给弄瞎了,我也不服!”
       于是,丐帮的人在张瞎子的绰号前面又加了“滚刀肉”三个字。
       当晚,胡三与“大头”、“小不点”找到了“滚刀肉”张瞎子的住处。
       张瞎子住在崇华区的一栋商品楼里,三室一厅,一百多平方米。房子是现代化的建筑,可屋里的陈设却显得十分土气,地上摆着农村用的炕台,墙上挂着一张观音菩萨像,被褥胡乱地塞到炕台上,显得凌乱而肮脏。
       胡三哥仨进屋时,屋里烟气腾腾。张瞎子正坐在沙发上,搂着一个年轻女人说说笑笑。见胡三进来,张瞎子将女人往外一推,冷冷地问胡三:“怎么来登我的门槛?”
       胡三把几瓶茅台酒放到茶几上,又从兜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钞票,塞到张瞎子手里说:“张大哥,听说你最近有点小感冒,我们哥仨给你送点温暖。两万块,不多,算是我胡三跟弟兄们的一点小意思。在崇华区这块地盘上,你是我们的前辈,有啥事还得请你多照应呢!”
       张瞎子能活动的左眼不停地转动,脸上现出不易察觉的欢喜。他把那叠钱在手里掂了掂,恶声恶气地说:“两万块。当年我手里要是有这两万块钱,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爹娘病死在炕上,我张瞎子也就不会沦落成要饭的花子。现在我有钱了,可钱买不回爹娘的命!”说到这里,张瞎子的左眼里蓄满了泪。
       胡三假意起身告辞,张瞎子拽住他的胳膊,要留哥仨喝几口。胡三便叫“小不点”到楼下的馆子点了几盘菜送到楼上。
       几杯酒下肚,胡三装着满腹委屈的样子,说“眼镜蛇”对自己压迫排挤。张瞎子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端着酒杯大骂“眼镜蛇”,说他几次想把他的地盘交给别人管理,要夺他的饭碗。
       胡三闻言,心中暗喜,故意说:“大哥,不瞒你说,‘眼镜蛇’有一次找我喝酒,提出要我到崇华区把一片地盘拿过来。我怕被他利用,做出对不起弟兄们的事,就没有答应。”
       张瞎子把酒杯一摔,气恼道:“他要你接管的那片肯定是商厦街这一带。这个王八蛋,我饶不了他!”
       胡三见火候已到,忙说:“‘眼镜蛇’要我接管的那一片,不好说就是张大哥的地盘,兴许是“野狼”王二虎那一片呢。”张瞎子说:“不可能,‘眼镜蛇’与‘野狼’是一个屯子里出来流浪的生死弟兄……”张瞎子越说越来劲,竟提出要跟胡三联合起来把“眼镜蛇”和“野狼”弄掉,然后平分地盘,共管崇华区。
       胡三见目的已然达到,寻个话头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外面进来一个戴墨镜的人。来人摘下眼镜,原来竟是“眼镜蛇”。
       没几日,胡三得到噩信:张瞎子失踪了。
       胡三让“大头”和“小不点”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却遍寻不着。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天深夜,胡三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胡三,我要见你。”胡三问:“你是谁?”沙哑的声音说:“我是张瞎子。”
       一个小时后,胡三哥仨在离江畔不远处的废砖窑里找到了张瞎子。
       张瞎子躺在砖窑里面,身子底下铺着稻草。他满脸是伤,没瞎的左眼肿得老高,见到胡三,张瞎子喘息着说出了“失踪”的原委:
       那日,胡三哥仨离开后,“眼镜蛇”将张瞎子邀到江畔的鱼肉馆,酒宴过后,“眼镜蛇”跟几个手下找了一辆车子陪送张瞎子回家。半路上,张瞎子发现车子没有往他住的地方开,而是往市郊驶去。到了江畔,“眼镜蛇”让人把张瞎子拽下车,问他跟胡三哥仨都说了些什么,张瞎子没有说话。“眼镜蛇”拿出一个录音机,上面录着他与胡三的谈话内容,张瞎子这才知道自己早已被“眼镜蛇”监视起来了。
       张瞎子见事已至此,便问“眼镜蛇”:“你想把我咋办?”“眼镜蛇”狞笑着让人将他一顿毒打,直打得张瞎子没有声息了,便把他扔到江里。
       张瞎子被扔到江中后,经江水一浸清醒过来,凭着自小练就的凫水本领,拼命游上了岸。
       张瞎子对胡三说,“眼镜蛇”已经把我逼到这个份上,我只有置他于死地了。胡三说:“好。你现在身体虚弱,我给你安排个地方好好调养,等恢复了体力,我们再跟“眼镜蛇”决一死战!”
       解决了张瞎子,“眼镜蛇”派孙大癞接管了他的地盘。
       孙大癞当年跟胡三第二次决战后,只身一人去了殷洛市。殷洛市与巴都市都是超级城市,乞丐帮派林立。经过几年争夺,孙大癞结交了一批丐帮朋友,在丐帮中竟也有了一点小名气,在殷洛市的丐帮中混了个片长的身份,管辖着三条街。
       因为孙大癞六岁时就流浪在巴都,对巴都的一街一厦都有着深厚的感情,可一想起被胡三击败的事,便如鲠在喉,一直没有机会报复前仇。事也凑巧,年初,巴都的丐王去殷洛市会朋友,孙大癞闻讯后便带去一块金壳手表求见了“老爷子”。
       “老爷子”见孙大癞处事机灵,对自己恭敬有礼,便对他生出好感。在得知他从小就流落巴都后,对他更是亲近,鼓励他在殷洛市好好发展,有困难可回巴都找他。
       张瞎子“失踪”后,“老爷子”得知崇华区急需一个合适的片长填补空缺,便想到了孙大癞,于是让“眼镜蛇”将其召回巴都。
       孙大癞上任后,为了表达对“老爷子”的孝顺,他把税金往上调了一成,弄得辖区乞丐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便愈加想念张瞎子了。
       张瞎子得知这些情况,心中暗喜,便想收复失地。
       胡三认为时机尚不成熟。但张瞎子复仇心切,每天晚上都出去活动。一天晚上,在街上被“野狼”碰个正着。“野狼”吓了一跳,以为见到了张瞎子的鬼魂。“野狼”灵机一动,叫了一声:“张瞎子。”
       张瞎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一回头,知道坏了。
       张瞎子跑回住处,连忙给胡三打了个电话,胡三赶紧与“大头”和“小不点”把张瞎子转移了。
       半个小时后,四五十人将“野狼”发现张瞎子的几条胡同里外都封锁住了。
       接连几天,张瞎子没有露面。“眼镜蛇”便把目标盯在了胡三兄弟身上。他们发现“小不点”每天早晨都按时往一个地方送食物。“眼镜蛇”便让人跟踪,结果发现“小不点”进了一个小区,进了三楼的302室。等“小不点”离开后,预先埋伏在附近的“野狼”带着几个人,敲响了302室的门。里面没有动静,“野狼”用万能钥匙把门打开,结果屋里空无一人。
       “野狼”疑惑不已,在屋里等了三个多小时也没有人进来。
       原来张瞎子听到有人敲门,伏在门上一听,外面几个人呼吸沉重,知道被人发现了。于是,他拉开窗户,从阳台上顺着下水管溜到楼底跑了。
       这一天晚上,胡三和往常一样去看小玲,打开房门却不见她的人影。等到八点钟,仍不见她回来,胡三打她手机,手机关机。
       焦急之中,胡三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小玲的手机号。胡三赶紧问:“小玲,你在哪里?怎么刚才关机了?”
       可对方并不回话,过了一分钟左右,里面传出一个声音:“胡三,你的心上人在我这儿,她挺好的,吃喝都不缺,更不缺男人……”胡三听出了是“眼镜蛇”的声音!
       
       这时手机里隐约传来小玲的哭声:“哥,你快来救救我,我害怕!”跟着传来“眼镜蛇”呵呵一笑:“哥们,听到了吧?要见到你的女人,就拿张瞎子来换!”
       张瞎子听说小玲因为他而被绑架,主动提出要胡三把他交给“眼镜蛇”。
       胡三决定第二天亲自去见“眼镜蛇”。张瞎子知道胡三的决定后,没有说话,一声不响地退出了屋子。
       第二天上午十点,“眼镜蛇”给胡三打来电话,换人地点:江畔附近的废砖窑。正是张瞎子遇害后蛰居过的地方。
       “大头”和“小不点”建议多带些人马,胡三说:“没必要。我们就是倾巢出动,也不过是‘眼镜蛇’人马的一个零头,我们仨去就行了。”
       到了约定的地方,“眼镜蛇”站在砖窑洞口前,左右站着十几个弟兄。见只有他们哥仨,“眼镜蛇”问道:“张瞎子呢?”胡三道:“你让我见到小玲再说。”
       “眼镜蛇”手一扬,几个人将小玲从窑洞里拽了出来。
       小玲一见胡三,哭道:“哥,救我!”
       胡三见小玲脸上有好几道血痕,恨不得上前将“眼镜蛇”撕个稀巴烂,可嘴上仍平静地说:“我跟小玲与你无冤无仇,你为啥跟我过不去?”
       “眼镜蛇”道:“甭跟我说废话,你只要把张瞎子交出来,我立马放人。”
       “我要是交不出来张瞎子,你把我咋办?”胡三问。
       “眼镜蛇”冷笑道:“你要交不出来,我就拿你当张瞎子扔到江里去。”
       “大头”抽出匕首,上前厉声骂道:“你敢动我大哥一根毫毛,我就让你跪到地上!”
       “眼镜蛇”显然火了,朝后喊了一声“来人”。只见由窑洞后面猛地现出四十多人,手里都拿着搏杀的棍棒和短刀,杀气腾腾。
       胡三倒抽了一口凉气。
       “眼镜蛇”狞笑一声,让人把胡三等人团团围住。
       胡三对“眼镜蛇”说:“不要因为我,伤了我的弟兄。这样吧,张瞎子跑了,我来替他,随你处置。”说完,胡三只身一人向“眼镜蛇”走去。
       “眼镜蛇”说:“胡三,你是条汉子。二十年以后你还是一条好汉,我今天成全了你。”说着手一挥,几个人便上前把胡三捆了起来。
       “大头”见状,把刀扔到地上,上前恳求要换胡三。小玲也跪到“眼镜蛇”脚下为胡三求饶。
       孙大癞凑到“眼镜蛇”的耳边说:“大哥,得饶人时且饶人,给胡三留条命吧?”
       “眼镜蛇”看了孙大癞一眼,长叹一声说:“胡三,难得你这样有人缘。这样吧,我留你一条命,但是,我要你一只右眼,让你成为胡瞎子。你别怪我狠,这是你自己惹的事!”说着,他挥手让手下把胡三绑到树上,抽出短刀,咬牙剜出了胡三的右眼。胡三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一队人马朝这边扑来,个个都带着家伙,带头的竟是张瞎子。
       “眼镜蛇”一见事情不妙,慌忙带人逃走了。
       见胡三被剜掉了一只眼,张瞎子抱着胡三放声大哭:“兄弟,是我害了你呀,我对不起你!”
       那么猪狗不如的人命
       胡三被剜掉了一只眼后,“眼镜蛇”乘胜追击,将胡三管辖的车站收了去,交给孙大癞管理。一夜之间,胡三哥仨除了住的窝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大头”和“小不点”把胡三弄进医院。半个月后,胡三的伤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整夜的发高烧、说胡话。医生说出现了肾衰,要家属做好打算。凑到手的几万块钱眼看就花光了,医院天天催着交钱,“大头”和“小不点”想到了卖血。
       在哥俩为筹钱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医生突然告诉他们:病人的一个朋友已经为他押了一张二十万元的支票,足够了。
       哥俩一听愣了,忙问是哪个朋友给押的支票?医生说:“我们也不知道,反正有人结账就是了。”
       三个月以后,胡三出院了,被剜掉的右眼凹下一个肉坑,瞅着十分吓人。“大头”和“小不点”建议他像张瞎子那样换只狗眼,胡三不同意。他说这样我每天都可以从镜子里看到它,让我永远记住这个深仇大恨。胡三发誓,不但要夺回原来的地盘,而且一定要将“眼镜蛇”的两只眼剜出来,以雪此仇。
       胡三病愈之后,“眼镜蛇”后悔了,当初若是将胡三扔到江里多省事!由是,他对孙大癞心生怨恨,怪他不该为胡三讲情,两人便有了芥蒂。
       “眼镜蛇”更怕张瞎子和胡三在一起,“眼镜蛇”便在丐帮中悬赏十万重金捉拿张瞎子。害得张瞎子不但白日不敢出来,就是晚上也不敢露面。
       胡三经过打探,得知“眼镜蛇”深居简出,很难接近。一天,打探的人报告说,“眼镜蛇”最近经常到“红牡丹夜总会”过夜。胡三觉得这是一个下手的好机会。
       两天后,探得“眼镜蛇”又留宿在夜总会,胡三立即与张瞎子等人打扮成富商来到夜总会,胡三把一个服务生找到僻静处,给了对方二百元小费,拿出“眼镜蛇”的照片。服务生见钱眼开,很快就回复说照片上的人今晚住在二楼的三号房间。
       胡三等人上楼敲门,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嗲声:“谁这么讨厌,这种时候也来打扰?滚开!”
       胡三将门撞开,女人惊慌失措地光着身子坐在床上。胡三问:“人呢?”女人说:“人不是在这吗?”胡三上前给了她一个嘴巴:“我说那个男的。”
       女人捂着脸朝窗外望去,胡三来到窗前,只见“眼镜蛇”已经骑着摩托车跑了。
       “眼镜蛇”经此一吓,不但不敢再去“红牡丹夜总会”,连自己的窝都不敢住了,一时竟在巴都没了踪影。胡三的弟兄们几经探查也探不出他的落脚点。聪明的“小不点”想到了“眼镜蛇”的女人。
       “眼镜蛇”的女人张瞎子曾经睡过。张瞎子很快就找到了这个女人,并把她的住处监视了起来。通过几天地蹲守,他们发现这个女人一天至少外出一趟,而且每次都拧着一大包吃的回来。
       这天深夜,一帮人用万能钥匙打开了女人的房门。卧室里,“眼镜蛇”搂着女人睡得正香。听到动静,“眼镜蛇”醒了,伸手想要到枕头底下摸刀,可惜已经晚了。
       胡三说:“把‘野狼’和孙大癞找来。”
       “眼镜蛇”说:“‘野狼’和孙大癞替我做事,我不能出卖他们,要找你自己去找!”
       胡三让“大头”将“眼镜蛇”的手下弄到外面,让他给“野狼”和孙大癞打电话,说“眼镜蛇”有要紧事要他俩前来商量。
       二十分钟后,“野狼”和孙大癞骑着摩托车到了。一进屋,两人傻了。
       半个小时后,胡三把他们弄到了江边。
       初冬的夜晚寒气逼人,远处的楼房眨着魔鬼般的眼睛。“眼镜蛇”三人被绑着跪在地上。张瞎子让人在江边结冰的地方凿出一个窟窿,江水哗哗流淌的声音让人汗毛直竖。
       张瞎子道:“半年前你把我扔到大江里,今天算是一报还一报,咱俩的账就在这儿结了!”说完拽着“眼镜蛇”往江窟窿里拖。
       “眼镜蛇”破口大骂:“张瞎子,今天的事我认了,我就是变成了鬼,还得跟你斗!”
       “眼镜蛇”的女人赶了过来,她拽住张瞎子的手。张瞎子骂道:“你放手!要不我连你也扔进去!”
       女人说:“我是‘眼镜蛇’的女人,也做过你的女人。我不能眼看着我的男人这样死。胡三,我求求你,放‘眼镜蛇’一马,他也是一个要饭的呀!”
       胡三身子一颤,冲着“眼镜蛇”说:“我可以饶你不死,但要剜掉你的两只眼,省得你睁着眼害人!张哥,动手吧。”
       张瞎子抽出匕首,走到“眼镜蛇”跟前。“眼镜蛇”大喊一声:“不要动,我自己来。”说完,他大叫一声,张开两手死劲地插进自己的两眼,将两只眼球抠了出来。拎着血淋淋的眼球,“眼镜蛇”摇晃着狂笑起来:“爹呀娘呀,你们死得早,不管我了,我没出息才到了这种地步,我对不起你们,我把你们给我的眼睛弄没了……”
       
       张瞎子上前摸着“眼镜蛇”的脑袋说:“‘眼镜蛇’,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眼镜蛇”忽地把张瞎子抱住,身子一扭,竟把张瞎子扔进了冰窟窿。星空下,张瞎子的一只胳膊往上扬了一下,就没入了水中,再没起来。
       “眼镜蛇”狂笑着、惨叫着在地上乱滚。
       “大头”上前问胡三:“怎么处置‘野狼’和孙大癞?”胡三的牙咬了咬,低声道:“把他俩放了。”
       孙大癞一听,当时就哭了:“胡三,我对不起你!”
       胡三拍着他的肩膀说:“要不是你上次为我求情,我恐怕早就沉到江底了。有好地盘你就走,没有的话,跟我干吧。”
       胡三领着弟兄们接管了“眼镜蛇”的崇华区地盘。“大头”当了张瞎子原来管辖的文古街的片长,“小不点”接管了原先由“野狼”管辖的商厦街一带。
       崇华区在册乞丐几千,一人一天缴税五元,一个月就是三十多万元的收入,刨去上交丐王“老爷子”的“税金”,每月净剩二十万,一年下来便是二百多万。
       有了钱,胡三哥仨都开上了桑塔纳,房子也换了三室两厅两卫。
       那群黑暗中徘徊的幽灵
       在胡三夺取了崇华区地盘的第三天,丐王“老爷子”派人给胡三送来一面镜子,镜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前程无量。
       关于丐王,在巴都庞大的丐帮中有着许多神秘的传闻:有人说“老爷子”并不老,才五十多岁,一身功夫;有的说“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了,解放前就在巴都的街头上混;有的说“老爷子”厉害,让哪个乞丐今天晚上死,保准过不了明天早晨。有的说“老爷子”最恨跟他作对的人,头些年有一个区的丐主想抗“老爷子”的税金,“老爷子”派人找他谈了一次话,警告他甭这么做,可这个丐主就是不服,并扬言要把“老爷子”掀下去。结果没过几天,江下游出现了这个不服管的丐主的尸体。
       每到月底收税的时候,就有一个长得很土气的女人拎着一个破麻袋,挨着区来收缴。头几年,有好事的丐主跟在收税的女人后面,想探出“老爷子”住的窝,可走到半道,被几个光头按住一顿好打。此事传出后,再没人敢打探“老爷子”的住处了。
       月末的一天,拎着破麻袋的女人来找胡三了。胡三不敢怠慢,按照乞丐的在册人数缴了税金。点完钱,女人给胡三留了个收条。胡三望着一行秀丽的字迹,更是生出探秘的欲望。胡三盯在她的后面,一直盯了有六七条街,女人连板车也不坐,只是拎着麻袋走。走到街的拐弯处,女人不见了,胡三赶紧四下寻找。这时,肩膀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胡三转头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恶狠狠地望着他,嘴里迸出一句话:“你甭跟了,再跟我就废了你!”
       胡三讪笑了一声,转身折了回来。
       经过第一次跟胡得福老人讨要的“红光超市”门口,胡三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跪在门口左侧,两个膝盖下面绑着胶皮,一看就知道这个年老的乞丐双腿残疾,靠膝盖在地上挪着才能行走。老乞丐满是皱纹的脸上淌着冻出来的泪水。一只手冻得掖在裤腰里,另一只手不断地掂着一个木碗,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乞求的眼光望着每一个经过他面前的人。
       胡三心里一阵难受,从身上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塞到老人手里。
       老人望着手里的钞票,不住地点着脑袋,嘴里呜呜地响,算是感激。
       望着眼前的老人,胡三想起了十年前与胡得福在此处乞讨的情景,不知胡得福老人现在何处?
       正想着,“大头”和“小不点”驾着车停在了胡三身边。“大头”喊道:“大哥,上车吧,嫂子还在家等着呢!”
       胡三抬头应了一声,打开车门跳了上去。
       胡三靠在窗边,还怔怔地想着心事。红灯亮了,车子“嘎”地一声停了下来,惯性让胡三的身子往前冲了一下,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了看窗外,一辆摩托车迎面而来,一张极熟悉的面孔扑入了胡三的眼帘。
       胡三大叫一声:“掉头,追上那辆摩托车!”
       可此时路上车满为患,哪是掉头的地方?胡三迫不及待地拉开车门,撒开两腿朝着摩托车的方向狂奔,等“大头”和“小不点”撵上来,只看到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的胡三。
       “小不点”问:“大哥,你这是咋了?”
       胡三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道:“‘黑痣’……我看到‘黑痣’了……”
       再次发现“黑痣”,证明巴都是“黑痣”活动的重要地点。想起不知有多少像自己一样的孩子被“黑痣”拐卖,胡三发誓一定要抓到这个害人精!胡三在丐帮中悬赏三万,查找“黑痣”的下落。
       这一悬赏活动,让胡三意外地找到了孙苛。
       当年孙苛在钱小龙死后,对胡三百般虐待,若不是恩人胡得福,他胡三早已命归西天了。
       胡三从来没有忘记孙苛。他在夺了孙大癞的地盘后,曾经寻找过她。不料钱富一家早已搬走了,找邻居打听,谁也不知其去向。胡三只好作罢。
       这次悬赏捉拿“黑痣”,一个乞丐提供线索,说他发现“黑痣”经常出入崇华区的24号别墅。胡三立即带人前往,发现这人体态和相貌与胡三要找的“黑痣”相差无几,但黑痣却长在左脸上。就在胡三失望之际,从25号别墅里走出来一个女人,胡三一看,兴奋不已。这个女人就是他多年来一直想找的另一个仇人——孙苛。
       第二天凌晨,天刚蒙蒙亮,一个年近十岁的小乞丐敲响了钱家的别墅。孙苛没好气地问:“什么人大清早就来敲门?”
       小乞丐大声说:“这是我的家,我啥时候回家还用人来管我吗?”
       孙苛感到奇怪,开门问:“你是谁?凭什么说这是你的家?”
       小乞丐道:“我是钱小龙,你不是我妈妈吗?”
       孙苛一听身子就软了,她哭着把小乞丐请进屋,一迭声叫道:“钱富,你这个天杀的,还不下来看看,咱儿子回来了!”
       钱富睡眼惺忪地从卧室里出来,见楼下大厅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咋回事?”孙苛一边抹泪一边道:“这个小孩是小龙的转世,他还管我叫妈呢!”
       快到天亮时,小乞丐说我要回去了,天一大亮我就回不去了。孙苛闻言大哭,搂着“儿子”不让归阴。“儿子”坚持要走,孙苛问在阴间钱够花不?“儿子”说,我这几年欠了人家三万多块。孙苛一听连忙拿来三万元钱。等“儿子”走时,孙苛搂着“儿子”说你再来可要早点,咱娘俩多亲近亲近。
       第二天半夜时分,钱家的门又被敲响了。孙苛开门一望,眼前站着一帮小孩子,见到孙苛,都一齐管她叫妈,都说自己是小龙,趁着阴时回家看看。
       孙苛见眼前的孩子们衣衫破烂不堪,便问怎么弄成这般模样?孩子们说在阴间没有钱花,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孙苛可怜儿子,赶紧拿出几万元钱给他们分了。
       第三天夜半时分,又有人敲响了钱家的门。孙苛开门一望,几十个孩子涌满了门口,手里都端着讨要的饭碗,见她出来齐声高叫妈妈。孙苛大叫一声晕倒在地。等她醒过来时,已是天明,“儿子”早已不见踪影。这天以后,再不见儿子们夜半回家了。
       孙苛为此朝思暮想,后来,精神越加恍惚,白天里趿着鞋,披头散发,癫癫地到处乱跑,口里不住地叫道:“小龙,你咋不回家看看妈妈,阴时你咋也不来了?”
       没过多久,孙苛疯了。
       拥有了崇华区的地盘后,“大头”与“小不点”已很满足了。胡三跟他们想的不一样,他吃着锅里的还恋着盆里的。他想把另外三个区的地盘都弄到自己手里。
       “小不点”说:“哥,你咋这么贪心?”
       胡三说:“你们想想看,地盘是谁的?谁得到了它就归谁。我领着你们在候车室撵走了孙大癞,孙大癞的地盘就归咱们了。就甭说撵走‘眼镜蛇’的事了。这样看来,如果咱们哥几个光守着目前的地盘,要是有人比咱们强,把咱刚抢到手的崇华区地盘弄走,咱就会跟‘眼镜蛇’一样,一无所有。所以,咱得把那三个区的地盘也弄过来。让巴都整个地盘都是咱们的,到那时候,谁也抢不动抢不了!”
       
       “大头”明白了,说:“哥,你是不是想当巴都的丐王?”
       胡三说:“没错,当了王,就没有人管咱们了,咱们就是巴都老子第一!”
       胡三决定先拿下先锋区的丐主“二驴子”,因为“野狼”在“二驴子”那给他当二丐主。
       一年前收拾“眼镜蛇”时,胡三不但不记恨“野狼”到处追杀他的仇恨,反而宽宏大量将他放走了。“野狼”是个讲义气的汉子,跑到先锋区给“二驴子”当了二丐主后,曾经给胡三捎过话,说是有用得着我“野狼”的时候吱一声。
       考虑到“二驴子”对自己弟兄从来没有伤害之心,胡三不忍强暴用事,想以和平的方式解决。胡三摆了一桌酒席,请“二驴子”来商谈此事。“二驴子”一听,当时就火了:“什么,你胡三想把我的地盘给吞了?这话你也说得出口来?你是有病咋的?”
       胡三说:“合了之后给你税后收入的百分之二十。”“野狼”在一旁附和。“二驴子”见“野狼”吃里爬外,大骂一通,带人愤愤而去。
       等“二驴子”走后,“大头”说做这种事不见血根本就不成。
       胡三让等等再说。
       晚上,胡三兄弟在一家酒馆喝酒时,十几个人忽地冲进雅间,抡起棒子就打。胡三等人抵挡不住,被打得夺门而逃。“这伙人是‘二驴子’手下的。”“野狼”告诉胡三。
       事已至此,胡三决定武力解决“二驴子”。
       一天,“野狼”在一家酒馆把“二驴子”灌醉后,马上打电话通知胡三。胡三带人赶到酒馆,“二驴子”的酒也醒了,他挣扎着从沙发上要坐起来,可手脚都被绑住了,身旁站着胡三与“野狼”。“二驴子”破口大骂,胡三让人拿来一张沾湿了的纸,把他的嘴给糊住了。
       胡三说:“‘二驴子’,我让你再骂,你看过电影《火烧圆明园》没有?当年慈禧就是用这个法子把几个顾命大臣给糊死的。人给糊死了一点痕迹也没有,警察都查不出来。你要再喊,我就用那块大些的纸把你的鼻子也糊住,你的命就玩完了。”
       “二驴子”害怕了,老老实实地垂下了眼皮。
       胡三让人拿过一个口袋,从里面倒出十几捆钱,指着说:“这是三十万,够你下半辈子用的。拿着这些钱离开巴都,别让我再看见你。”
       拿下红旗区的“关瘸子”是在半年以后。
       据说“关瘸子”在红旗区当了十四年的丐主,积攒了多少钱谁也说不清楚,他特别好色,光是被他养在身边的女人就有十几个。
       还听说关瘸子在税收上很刻薄,在他的辖区乞讨,偷逃一块钱税金也不行。为此,他曾把几个逃税的乞丐腿给打残废了。为了强化税收管理,他整天拐着瘸腿在辖区里转。
       面对这样一个角色,胡三让“小不点”从一家洗头房找来一个漂亮女人,让她在关瘸子经常活动的地方转悠。
       没过几天,这个女人在街上与关瘸子勾搭上了,关瘸子很快把她养了起来。女人告诉胡三,关瘸子有个腿疼的病。胡三便让女人趁他腿痛时给他吃了几颗大烟丸。
       关瘸子吃了烟丸后,不仅感觉疼痛消失,而且如腾云驾雾般舒服,由此吃上了瘾。一个月后竟掏钱让女人去弄白粉。不到半年时间,关瘸子已经骨瘦如柴,形如鬼魅一般。除了吸毒,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了。
       胡三见火候已到,一天夜里来到女人住的地方,跟关瘸子摊了牌。关瘸子到这时才如梦方醒。
       胡三临走时,将一袋子白粉放到床上,说:“你先用着,不够我再派人给你送来。”
       一个月后,关瘸子把这一袋子毒品吸光了。他在墙上钉了个钉子,解下腰带,把自己吊死了。
       胡三哥仨给他料理了后事,在给他穿寿衣时,竟发现关瘸子的假肢里塞着十几张银行存折,共有六百多万。
       有张存折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我无爹无娘,无儿无女。这些钱是我十几年来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找人要来的。谁要是得到了这些钱,就把它们分给那些无儿无女,无家可归的人吧,也算是积点阴德……
       胡三看到这里,落下了眼泪。
       处理完关瘸子后事的第二天,一个陌生人给胡三捎来口信:“老爷子”要见你!
       那条血肉撕裂的黑路
       “老爷子”已经不能容忍胡三肆无忌惮地扩张了。
       当天下午,“老爷子”派一个光头开着一辆面包车来接胡三。胡三让“小不点”看家,只带“大头”走了。
       面包车驶到了郊外,过了江桥,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在一座废弃的工厂前停了下来。胡三与“大头”下了车,只见四周荒草丛生,不时有老鼠窜来窜去。
       光头引着胡三与“大头”穿过一座巨大的吊车车间,然后来到后面的一座三层小楼。沿着楼外的梯子到了三楼,一个女人迎上来,胡三认出她就是那个收税金的女人。女人将胡三和“大头”让进一间屋子,说:“‘老爷子’一会就到,你们先坐下喝点东西。”
       胡三与“大头”坐下不一会,一个满脸胡须的人走了进来,眼里不时闪着凶光。胡三以为是“老爷子”,慌忙站起身,恭敬地叫了声“老爷子”。
       岂料这人摆摆手说:“我不是‘老爷子’,我是给‘老爷子’看门的。”
       胡三不禁有些尴尬。
       过了十分钟,楼梯上再次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两个从未见过的光头进来后分别站到门两侧,跟着进来一个瘦弱的老者,约莫有六十岁模样。
       胡三恭敬地站起身来,向老者致意:“‘老爷子’,您好!”
       瘦弱老者一愣,道:“我不是‘老爷子’。”
       两次都把人认错了,胡三觉得很掉价,额上不禁冒出了汗。
       此时,楼梯上又响起了声音,不是皮鞋踏响的声音,倒像是两块木板在上面来回地拍打。诧异之间,一个满脸胡须的老人跪着移进屋来。胡三展眼一看,老人两条膝盖下面分别垫着两块轮胎类的胶皮,他的小腿在后面拖着,两只手掌上系一块木板,头上戴着一顶肮脏的狗皮帽子,下巴浓密的胡须上结着白霜。那木板拍打地面的声音是他挪动时产生的。
       胡三蓦然想起这个老人就是几个月前他在“红光超市”门口见到的那个老乞丐,他曾给了老人一张大票。
       胡三不忍再看,刚想将头转到窗外,却见残疾的老人坐在地上,将两块绑在手掌上和膝盖上的木板与胶皮甩掉,又把肮脏的狗皮帽子甩到一边,竟神奇地站了起来。老者坐到右面的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一盒“红塔山”烟,熟练地抽出一支,一个光头上前拿出打火机,恭敬地给他点燃。瘦弱的老者托着一个杯子,递给老者。
       胡三和“大头”这才发现,老者其实只有五十岁的年纪,身板硬朗,目光深邃。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胡三和“大头”竟看得呆了。
       一个光头冲着胡三说:“胡三,还不拜见‘老爷子’?”
       胡三与“大头”慌忙站起身来,给“老爷子”请安。
       “老爷子”矜持地点点头,说:“胡三,咱们的缘分不浅呐。在你十二三岁在火车站当小丐主时,我就注意到你了。你大战孙大癞,赶走‘眼镜蛇’,我都知道。但再往后你就开始犯毛病了,我不明白,你占了崇华区,你干啥还要把先锋区的‘二驴子’赶走?到你赶走‘二驴子’时,我还不想见你,以为你到此也就撒手了。你拥有了巴城四个区的半数,应该是英雄得志,不会再往前走了。可你还不满足,又把红旗区的关瘸子给弄垮了。你狠,你能,你有魄力,有雄心。但是,你已经威胁到了我的头上,我不能再坐视不管!”
       胡三笑笑道:“‘老爷子’,胡三年轻不懂事,光知道钱越多越好。这样吧,该上缴的税金我一分也不会少您的,您老今后有什么吩咐我胡三照办不误。我向您保证,我今后不会再扩张,这总行了吧?”说完,胡三起身就往门外走,门口的两个光头抽出匕首拦住了他的去路。
       “老爷子”冷笑道:“小子,你别做梦了。你认为就凭你这红口白牙的几句话,我就能让你活着离开?你小子混了这些年,血腥味已经尝了不少,现在想要忌口,只怕是不可能了!”说完,“老爷子”一摆手,几个光头上来,把胡三哥俩绑成了两只粽子。“老爷子”上前摸了摸胡三的头道,“等我把地盘收回来,再放你去个永远不用讨钱的地方。”
       
       “小不点”见胡三和“大头”一去不回,手机也联系不上,觉得事情不妙,便叫来孙大癞和“野狼”商量对策。
       焦急之中,“野狼”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就是每月与收税的女人一起来的瘦子光头。他记得这个光头姓王,他每天晚上都准时到“红牡丹夜总会”找小姐按摩,要是能找到这个光头,也许能知道胡三哥俩的情况。
       “小不点”便与孙大癞、“野狼”急忙来到夜总会,光头正与小姐调情。“野狼”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问道:“‘老爷子’住在哪?”
       光头问:“你们是什么人?为啥要找‘老爷子’?”“小不点”让“野狼”松开手,塞给他一叠钱。光头见钱眼开,说胡三和“大头”被关押在郊外一座废弃的厂房里。
       事不宜迟,“小不点”与“野狼”、孙大癞带人便往光头所说的废弃的厂房赶。可那里竟空无一人。
       “小不点”问光头还能在什么地方?光头摸着锃亮的脑袋道:“再就是狗圈了。”
       郊外肉狗饲养场,胡三哥俩被反绑在狗圈隔壁的饲料室里。狗圈里不时传来的犬吠,给清冷漆黑的夜平添了几分恐怖。
       “大头”沮丧地说:“哥,咱们这回算是栽到‘老爷子’手里了。咱们要是听了‘小不点’的话,绝不会到这种地步。”
       胡三生气了:“少给我说这些丧气话,咱这不还没死吗?”
       正说着,一个光头走了进来。胡三说要屙屎。光头说你咋这么多事,就往裤子里屙吧。胡三压低声音道:“兄弟,莫把事做绝了,就算要把我们哥俩送上西天,也该给自己积点阴德呀!”
       光头被胡三的话打动了,叹息一声,上前解开了胡三的绳子。胡三抽出双手闪电般地在光头的脖子上猛砍一掌,光头倒下了。胡三迅速地解放了“大头”,二人撒腿向狗圈的大门跑去。
       脚步声惊动了看守,见胡三逃跑,便放狗来追。
       胡三与“大头”舍命狂奔,突然感觉耳边“嗖”的一阵风响,一只大狼狗扑上来,咬住了“大头”的胳膊,胡三捡起一声石头,照着撕咬“大头”胳膊的狗头狠命砸去,只听喀嚓一声,狗一声惨叫,倒在了一边。
       在胡三喘息的当口,一条狼狗飞扑上来,在胡三的脸上留下了三道爪痕。闻到血腥的狗群兴奋了,一齐把胡三扑倒在地。胡三伸手捏住了两只狗的脖子,趁着他们挣扎的当口,把两只狗头狠命撞到了一起。另一只狗咬住了胡三的腿,胡三甩掉手上的晕狗,狠狠地掐住了狗的脖子,只听那狗呜呜地挤出几声惨叫,便瘫软在地上。
       把狗掐死后,胡三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同样与狗搏斗的“大头”坐在地上捂着胳膊直叫唤。
       这时,一辆车开过来,雪亮的灯光把眼前的一切照得如同白昼。“老爷子”从车上跳下来,狞笑着说:“胡三,怎么走也不跟我吱个声,我好杀狗给你们哥俩送送行。”
       胡三与“大头”被重新弄回了狗圈。哥俩鲜血淋漓地站着,四个光头手握着匕首凶狠地望着他俩,几只狗在一旁张着大嘴喘息着。
       “老爷子”坐在一把椅子上,笑吟吟地说:“胡三,我本来是想给你们哥俩一点养老钱,打发你们离开巴都。没想到你小子不给我面子,把我的人给弄了,还伤了我的狗。这就不能怪我了,我得留下你唯一的那只眼。”他朝“大头”看了看,接着道,“‘大头’是好样的,忠心可嘉。不过,我得要他一只胳膊,省得他再跟我斗狠。胡三,你看怎么样?”
       胡三道:“别说是剜我的眼,就是剜我的心我也不怕!老子到了阴曹地府也会跟你算账的!”
       “老爷子”微微一颤,让人进屋搬来一台电锯。“胡三,我先留着你的眼,让你看看我是怎么锯掉‘大头’的胳膊的,对不起了。”
       在胡三与“大头”的咒骂声里,一个光头接通了电锯的电闸,在灯光的照耀下,从锯案下面耸出来的半圆形锯齿飞速地转动起来,如同一束光环。
       两个光头把“大头”拽到电锯处,“大头”大吼一声:“你们这帮王八蛋不得好死!”
       胡三的眼眶红了,他挣扎着哀求道:“‘老爷子’,你放了他,我给你两条胳膊!”
       “老爷子”笑着摇了摇头。
       “大头”的胳膊被强行按到飞速旋转的电锯前,两个光头按着他的胳膊往齿轮前移动,顷刻之间,血浆飞溅,骨肉迸裂,“大头”发出一声瘆人的嚎叫,昏死过去。胡三“嗷”地一声哭了。
       光头丢开“大头”,朝着“老爷子”举起“大头”被锯掉的胳膊。“老爷子”转向胡三,一个光头给胡三端来一碗酒,胡三一仰脖喝光了,他睁着血红的眼吼道:“来吧!”
       “老爷子”一摆下巴,两个光头把胡三按跪在地上,一个光头手持匕首上前欲剜。
       这时,门外一队摩托车冲了进来。一场混战。“老爷子”的人马寡不敌众,被“小不点”他们制服在地。胡三抹掉独眼里的泪水,让人用电锯留下了“老爷子”的两条腿。
       这回,“老爷子”再也不用装作腿残的乞丐,他的腿是真正残废了。
       胡三登上了巴都丐王的宝座。
       那么肠断心碎的牵挂
       一晃,五年过去了,九十年代末的巴都市已经成为拥有千万人口的超级城市,摩天大楼林立,立交桥纵横交织。一到夜幕降临,满城的霓虹灯抛金撒玉,巴都犹如一位风韵十足的贵妇,睁着惺忪的媚眼。
       巴都的乞丐比先前翻了一番,两万乞丐大军分布在城市各处。先前的乞丐是为了在这里讨口饭吃,现在的乞丐已把讨要作为脱贫的一种手段。有的竟能一年讨得十万元。
       有了这么庞大的队伍,胡三每年差不多能有数千万元的钱进项。
       一天,“小不点”对胡三说:“哥,我看咱们能不能像电视上讲的那样,把咱们管理地盘的事当做一个产业来抓,做大做强?”
       听了“小不点”的话,胡三有点懵然,问产业是怎么回事?“小不点”也只有一个感觉,说不出更具体的道道来。
       “大头”认为“小不点”说得有道理,可囿于没有多少文化,想不了那么多也走不了那么远。几天后,一个文化人意外闯进胡三的视野,使这一想法逐渐明朗起来。
       他就是贫困大学生朱葛。
       朱葛是“巴都大学”哲学系三年级学生,二十三岁,中等个头。由于长期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两腮干瘪,躬腰缩裆。
       那日天刚蒙蒙亮,“小不点”晨跑到别墅后面的“巴都大学”后门。忽听前面垃圾箱里传出一些声响,“小不点”没在意,可经过垃圾箱时,他看到一个瘦瘦的人正趴在箱里翻捡着。那人听到了身后的声响,转过身,“小不点”吃了一惊,原来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一看就是一名大学生。
       大学生发现有人盯着他,脸上现出尴尬的神情,慌忙走开了。
       “小不点”继续往前跑,没过多远,他发现刚才那个大学生又在另一个垃圾箱里翻东西,从里面拣出一个被咬了几口的面包,放到嘴里咀嚼起来。
       出于好奇,“小不点”接连几天都去,结果每天天不亮都在那儿遇到他。
       “小不点”跟胡三说了大学生在垃圾箱寻食物吃的事,胡三非常感兴趣,叫“小不点”把这个大学生叫来看看。
       朱葛被请到了胡三的别墅,在听完胡三哥几个的创业史后,朱葛兴奋起来,发黄的脸现出了红晕。接下来,他说出了一番让胡三、“大头”与“小不点”目瞪口呆的话,真有如当年诸葛亮的“隆中对”。
       朱葛说:“在一个开放的多元化的社会,资源无所不在。从这个角度说,目前巴城的两万名乞丐是你们手中最大的人力资源。虽然你们一年能有近千万元的税收,但这种仅靠地盘租金的收入是一种传统的管理方式。这种管理方式的最大弱点是缺乏管理上的主动性。它不时受到乞丐人流与气候等因素的制约与影响。比如,在冬天,一些乞丐可能因为寒冷而迁徙,这就要减少税源。而主动的管理机制是以市场为导向,以产业为载体。在管理产业中形成有机的产业链。具体来说,乞丐行业的产业链应该是这样的:一是拥有供给巴都乞丐市场的乞丐资源,尤其是残疾乞丐的资源。这是乞丐产业链条的仓库。什么时候需要,我们就可以从这个仓库里把乞丐资源运送到城里的大市场,安排他们在那里为自己的生存找到出路,更是替组织者淘金。二者相得益彰,达到双赢的实效。要不然这些人本身所具有的资源就会白白搁置,是一种社会资源的浪费。二是为稳定和挖掘乞丐资源的价值,应该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或者创造条件建立若干残疾人栖息的地点,为他们的食宿提供方便。这样便于集中管理,更便于组织管理和调配,把具有较大含金量的乞丐安排在黄金地段,获取更大的利润。三是我们在初具了以上条件的同时,应该以战略的眼光开拓这项事业,可以依托巴都这个大本营,挺进中原,把市场的产业链条延伸到两千里之外的殷洛市。殷洛是古都,历经殷商汉魏,文物、古迹不可胜数,是中外游览之胜地,何尝不是我们淘金的宝地?四是在夺得了殷洛市场后,我们可以南窥三千里外的滨海市。胡丐王可以到那里大显身手,那里遍地都是金子……”
       
       没等朱葛把话说完,胡三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紧紧握着他的手说:“朱葛,你真是三国时的诸葛亮,听了你的话,我胡三茅塞顿开,我正式聘请你为我们的军师。月薪五千,省得你去垃圾箱捡破烂。”
       朱葛笑道:“这是我的一点皮毛建议,不敢当军师,只配给你当个小参谋。刚才所说,不过是秀才纸上谈兵。”
       在朱葛的策划下,胡三将关瘸子留下的六百万元,在郊区买了一栋四层的楼房,经过改造装修,变成了“胡三旅馆”,拥有一千多个床位,备有中低档餐厅。
       在筹备“胡三旅馆”的同时,朱葛以大学生调研为名,与“小不点”一起到巴都远近的农村了解残疾人的情况,朱葛把重点放在儿童和少年残疾人身上。不到两个月,他们走了八个县三十多个乡镇,掌握了两千多个残疾人的情况。这些人因为失去了劳动能力,已经成为家庭的负担,当他们得知有人能帮助他们时,感激之情自不必说。
       两个月后,朱葛与“小不点”一行人回到巴都,朱葛告诉胡三:“第一批残疾人的供应基地已经建成,千名残疾人召之即来。”
       一个月后,“胡三旅馆”装修完毕,胡三租了十几辆大巴车,分赴“基地”,将残疾人运到巴都。
       这批残疾人的到来使胡三感到了震颤:这是一群肢体不全的废品,他们有的生下来就在土炕上爬,一直爬到三十岁,肢体已完全变形,大脑袋,小短腿,说话的时候嘴里发出猫头鹰似的怪叫。有的脸上长着一个“漏”,脓水不间断地往外冒,发出一股恶臭。有二十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秃着半截胳膊,一层黑肉皮包着硬邦邦的骨头,再加上黑皴的脸色,跟非洲难民似的;有四十多个两腿是从胳肢窝里弯出来的,细长细长的,变形的脚如同鸭蹼。他们没有行走的能力,只能靠别人搬着来回移动。有的是侏儒,四十岁的大人脸,三岁孩子的身高……
       这些蜗居在贫困地区的废物,现在成了胡三的摇钱树,成为巴都的一道肮脏丑恶的景观。
       朱葛对他们进行了培训,要求他们的眼神在人们面前表现出最大的悲哀。朱葛说:“当人们经过你们面前的时候,要把你最痛苦的表情展现出来,想想你悲惨的命运,挤出你的泪水。”
       对乞讨时发出的声音,朱葛也做出了规定,他要求在说出“可怜可怜”的乞讨词时,发出的声音要低沉,要颤抖,要有余韵。
       这一切做完之后,朱葛告诉胡三:我已经从心理学的角度对这些人进行了培训,他们已经在乞讨的理性上具备了一定的基础,我们很快就有收益。
       果然,胡三有组织地将这一批人撒出后的当天,就获得了十二万元的收入。半年时间,仅此一项,收入达到七百万,胡三给了朱葛二十万元奖励。
       胡三尝到了乞丐产业的可观效益后,又接受了朱葛提升乞讨水准,创造文化内涵的策划。他请来几个民间艺人,教四十多个脚能从胳肢窝处弯过来的乞丐学会了二胡,拉出了能让人悲痛欲绝的《江河水》和能让人尘根鼓胀的时髦歌曲《纤夫的爱》。每当这些人在巴都街头拉起这些名曲时,旁边总是聚着许多人。一曲终了,十元一张的票子便不停地放到乞讨用的破碗里。
       朱葛在为胡三谋划做大做强乞讨产业时,又谋划出了进军殷洛的方略。
       就在胡三带着朱葛赴殷洛“考察”的当天,“野狼”打来电话报告:“老大,发现了‘黑痣’!”
       “野狼”是在东风区带人收税时发现“黑痣”的。经过多日蹲守,一天深夜抓住了“黑痣”,“野狼”用编织袋把他装了送到胡三面前。
       打开编织袋,胡三看到了那颗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黑痣”。
       胡三盯着“黑痣”的眼睛问:“知道我是谁吗?”
       “黑痣”根本认不出当年的三豹了,他摇摇脑袋说:“兄弟,你我无冤无仇,干吗跟我过不去?要多少钱你出个价!”
       胡三凶恶地说:“我找到你就是要你的命!要不是你当年把我从深山里拐出来,我怎么会有家不能回?告诉我,我家在什么地方?”
       “黑痣”惶恐地望着胡三,不知所措。胡三道:“老子就是你十八年前用一头毛驴拐走的孩子!”
       “黑痣”瞪大了双眼,脱口道:“你是老高家的三豹子?”
       时隔十八年,再次听到有人叫他的真名,胡三哭了。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家在西边省茫野县大荒乡的牤牛河村,离巴都市有三千公里!
       胡三抱住“野狼”,狠狠地哭了一场,哭到嗓子哑了以后,带人把“黑痣”弄到江边,把他扔进了冰窟窿。
       望着冰窟窿里的水窝,胡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小不点”道:“明天你跟我回家看咱爹娘。”
       第二天,胡三让“大头”看家,带着“小不点”和几个弟兄乘飞机去了西边省城。一条蜿蜒的河流出现在眼前,胡三认得它就是家乡的牤牛河。想起儿时母亲时常领着他在河边玩的情景,胡三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小不点”劝他甭哭了,留着眼泪一会跟咱爹咱娘哭吧。
       进了村,胡三让车直奔记忆中的三间草房。可到了家跟前,儿时的草房早已没了踪影,只见到一堆残土与杂乱的荒草。家哪去了?胡三急了。
       一个颤巍巍的老头拄着拐杖走过来问胡三找谁?胡三说我是高老蔫家的三豹,我家搬到哪去了?
       老人一愣,端详了他半天,走上前摸着胡三的脸道:“三豹,说了你别伤心,在你被人拐走的那年,煤窑塌方,你爹给捂死在里面了。你娘想你想疯了,整天地光着脚沿着河套喊你,后来你娘领着你哥和你妹子离开了村子,不知到哪去了……苦命的人哪!”
       胡三如雷轰顶,跪到地上喊道:“爹,你死得惨哪!娘,哥,酸枣,你们在哪里?”
       为了寻找亲人的下落,胡三与弟兄们在四周寻找了一个星期,没有一点线索。胡三不死心,欲到邻近的几个县继续寻找。就在这天晚上,胡三接到一个来自巴都的电话,说是“大头”与小玲之间发生了情况,让他赶紧回去。
       那声血泪交迸的呼喊
       胡三走后,“大头”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心理萌生出一个强烈的欲望——想见到小玲。就在胡三离开巴都的第二天晚上,醉醺醺的“大头”敲开了小玲的房门。小玲把他让进屋,“大头”一头倒在床上。小玲见他醉了,便削了一个苹果递给他,“大头”没有接苹果,而是坐起身一把将小玲搂在怀里。小玲红着脸挣扎着说:“‘大头’,我早就是你哥的人了,快松开,我不能对不起你哥。”
       “大头”哪里听得进这些,将嘴凑到小玲的唇上,小玲情急之中,从床柜上拿起闹钟,朝“大头”的后脑上猛地砸去。“大头”啊地一声捂住脑袋,血顿时流了下来。见到血,小玲吓呆了,慌忙找绷带给他包扎。
       “大头”经这一砸,酒也醒了,望着两手给他包扎的小玲说:“小玲,都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可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不是说谁要帮你找到你哥哥,就嫁给谁吗?我要是帮你找到你哥呢?”
       小玲抚摸着他的脑袋说:“‘大头’,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可我实际上已经嫁给你哥了,我不能同时嫁两个男人啊!”
       “大头”突然跪到地上。小玲手足失措,忙上前拽着“大头”的手要他快起来。
       “大头”哀求道:“小玲,我知道你是我大哥的人,可我跟大哥是生死弟兄,我为了救他被人锯掉了一只胳膊,他为了救我被人剜去了一只眼珠,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们早已经是一个人了!小玲,你给我哥了,也应该给我一点,我不多要,只要一点点就行。我求你了。你要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大头”的哀求触动了小玲,她有点把持不住了,软软地坐在床上。“大头”上前抱住小玲,她没有拒绝:“‘大头’,就这一次,可别让你哥知道了……”
       “大头”得到了小玲第一次,便一发不可收拾。
       在他第四次纠缠小玲的时候,胡三回来了。
       
       一下飞机,胡三便直奔小玲的别墅。当他打开屋门时,发现门口有一双男人的鞋,当他推开卧室的门拧亮灯,胡三惊呆了,他看到“大头”正搂着小玲躺在床上,小玲在他的怀里睡得很甜,不过脸上仿佛有泪痕。
       胡三心里烧起了一把火,他想上前把“大头”揪起来,使劲揍他一顿,但当他看到放在桌子上的那只假臂时,再也提不起想揍人的劲。胡三的火燃烧到小玲身上,他万万没有想到小玲会背着自己跟“大头”有这种事,她背叛了自己。怒火与妒火炽烈地燃烧着,胡三的泪下来了,他感到了自己的无能。他不想打扰床上的人,想悄悄地退出去。这时小玲醒了,惊骇的眼里立时充满了泪水,她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唔唔哭了起来。
       “大头”被哭声惊醒了,他看见了胡三,悔恨顿时爬上脸颊。他跳到地上,跪到胡三脚下说:“哥,是我强迫嫂子这样的,跟她无关,你要是处罚我,就拿刀杀了我吧,我认了!”
       胡三冷笑道:“‘大头’,我们是生死弟兄,可你应该懂得不奸朋友妻这句话吧?你喜欢哪个女人,跟哥吱一声,我花多少钱都行,你咋能沾你哥的女人,你还算是人吗?”
       胡三说完,转身走了。
       第二天,“大头”走了,他让“小不点”给胡三捎话:哥,我对不起你,没脸在你身边再呆下去了,但我不会离开巴都市,这里是我们从小患难的地方,我的命运和感情已经跟巴都揉到一块了,就是死了,我的魂也会留在这座城市里的。都是我不好,请你原谅小玲,她是一个好女人!
       小玲也走了,是在“大头”走后的第三天,她给胡三留了一封信,写得很简短:哥,是我没有把握住自己,没有做好你的女人,但我不是坏女人。我不会忘记你对我的照顾。我走了,到殷洛找我哥去了。这辈子要是找不到他,我就不再回巴都了。殷洛是我跟哥哥失散的地方,哥哥只要还活着,他一定会在那里等我的!
       胡三读着信,泪淌了下来。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空虚。
       朱葛知道“大头”离开胡三的事情后,对胡三说:“‘大头’是跟你出生入死的弟兄,何必因为一个女人伤了和气?自古以来,成大事者都不为女人和小事纠缠。战国有个吴起,为了建功立业,把自己的妻子都杀了,后来终于成就了一番大业!”
       胡三认为朱葛的话在理,便带着弟兄们四处寻找“大头”。
       “大头”没有寻到,“小不点”却病倒了。
       “小不点”是尿毒症复发。医生说已经到了晚期,没有回天之力了。
       “小不点”的病是由于“大头”的离去引起的。“大头”离开的头天晚上,跟“小不点”在一起喝酒,“大头”因为与小玲的事感到很懊悔,他说在这件事上对不起胡三,没脸在胡三跟前呆下去了,让“小不点”把话捎过去。“小不点”以为“大头”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没想到第二天“大头”就不见了踪影,病于是复发。半个月后,病情非旦不见好转,反而逐日加重,医生告诉胡三说病人的双肾严重衰竭,让他准备后事。
       听到这个结果,胡三如雷轰顶,他握着医生的手说,如果需要换肾的话,把我的肾摘一个给他。医生说病人的双肾已经不行了,没有换的必要。
       “小不点”靠透析度日,脸色惨白,一个月时间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眼里消失了先前活泼的神采,眼窝陷了下去。他知道自己不久于世了。一天,“小不点”对胡三说:“哥,我恐怕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临走之前,我求你一件事,帮我找到我妈,我想见她!”
       胡三问怎么才能找到他的母亲,“小不点”让人把自己扶起来,将后背的衣服掀起来,胡三看到“小不点”的背上刺着六个小字:松江省罗江县。
       胡三哇地哭出声来。
       这个地址是当年“小不点”在儿童福利院时老师告诉他的。他从儿童福利院私自跑出来后,怕忘掉母亲的地址,便找人把松江省罗江县六个字刺在了背上。
       三天以后,胡三带着几个弟兄背着“小不点”踏上了寻亲的旅途。
       罗江县城人口稠密,经济萧条,汽车经过,路上不断扬起灰尘,高矮错杂的建筑如同一堆混杂的积木。望着眼前的一切,“小不点”没有一点厌烦,他眼里发出欢喜的光,不断声地说到家了,妈妈就住在这片土地上。
       胡三在县城的媒体上发了寻亲广告,广告词写得十分凄婉、恳切。
       我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我叫“小不点”。二十年前,母亲可能只身一人到远方的城市打工,生下了我。妈妈当时没有能力养活我,她忍着痛苦,把我送进了儿童福利院。听福利院的老师说,妈妈把我裹在小被子里放到福利院的门口,然后站在不远处看着,直到福利院的人把我抱进屋,她才哭着离去。妈妈在裹我的被子里留下了她的地址,是松江省罗江县。我们母子就这样分别了二十年。现在我得了肾病,已经不久于人世了,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惟一的愿望就是找到我的妈妈,哪怕看上一眼……
       寻亲广告通过电视和广播电台发出之后,在罗江县城引起了轰动,“小不点”一时成为当地媒体的焦点。一些热心肠和好事的人不时到胡三他们下榻的宾馆来看上“小不点”一眼,“小不点”对每个来访的人都极为关注,尤其是对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一点回音。“小不点”的病更重了。胡三劝他说这次找不到妈妈,回去等把病养好些再来这里。“小不点”不同意,他说这次找不到妈妈,就把自己永远留在自己的家乡。为了满足“小不点”的渴望,胡三只好暂时由着他。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妈妈还是没有出现。“小不点”不得不住进了当地的医院。
       第二天,朱葛赶到了罗江县城。“小不点”已经进入到弥留状态。在昏迷中,“小不点”一直呼唤着——“妈妈,我来找你来了,妈妈,我到家门口了——我想妈妈!”
       晚上六时,他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胡三握着他的手说:“小不点”,你要挺住,妈妈一定会来的!
       “妈妈”终于在门口出现了,是跟朱葛一起出现的。朱葛把一个四十岁的女人引到“小不点”床前,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小不点’,妈妈来看你了!”
       听到妈妈到来的消息,“小不点”猛地睁开双眼。一个饱经生活折磨的女人出现在眼前,正慈祥而略显尴尬地看着他。“小不点”的眼睛亮了,一股泪水涌了出来:“你是妈妈?”女人点了点头。
       “小不点”勉强地坐起身来,上前搂住女人的脖子哭道:“妈,我可找到你了……”说完,便倒在了床上。半个小时后,“小不点”离开了人世。
       这个“妈妈”是朱葛花钱雇来的。
       胡三捧着“小不点”的骨灰盒回到了巴都。安葬“小不点”的上午,天空飘起了雪花,想起与“小不点”风风雨雨相处的日子,胡三哭得泪人一般。在胡三弟兄们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也哭得痛不欲生,这个人是“大头”。
       胡三一见,来到“大头”跟前,伸手抱住了他。“‘大头’,‘小不点’走了,你不能再离开我了,跟我回家吧!”
       “大头”抽泣着说:“哥,我听你的!”
       那些天崩地裂的疼痛
       “小不点”走了,“大头”回来了,给处于极度悲痛中的胡三带来了一丝安慰。他现在还有一件难以割舍的心事,就是小玲。小玲离开巴都已有三个多月了,这期间,胡三让孙大癞到殷洛市找过小玲,劝她早些回到巴都,小玲说找不到哥哥永远不再回巴都了。
       因为小玲在殷洛的缘故,再加上朱葛的谋划,胡三坚定了进军殷洛的决心。
       送走“小不点”半个月后,胡三让孙大癞到殷洛打探丐帮的情况。孙大癞很快就打探出殷洛的丐王绰号叫高牤牛,今年二十七岁,为人凶狠好斗,十年前高牤牛在殷洛丐帮中当“区长”,后来也是不满丐王的残酷盘剥,在弟兄们的拥戴下推翻了丐王,取而代之。
       
       朱葛建议采用釜底抽薪的办法,以重金收买殷洛丐帮的“区长”们。
       进军殷洛方略即定,胡三意识到,这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鏖战。但进军中原占领殷洛的欲望如烈火燃烧,已经不可熄灭。
       在高牤牛毫不觉察的情况下,胡三领着“大头”、朱葛、孙大癞与“野狼”等弟兄潜入了殷洛。借着孙大癞先前在殷洛时与丐帮的关系,胡三在下榻处与殷洛丐帮的六个“区长”见了面。胡三让“大头”先给每人递上十万元重金,说是给哥们的见面礼。众丐主虽是见钱眼开,但也觉得好生蹊跷,不知巴都的丐王意欲何为?其中一个人问胡三:“与人礼下必有所求,不知胡老大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吱声。”
       待胡三说出此行目的,众丐主不由大惊,有的扔掉钱欲走,但被门口的弟兄们拦住了。有的沉闷不语,瞅着眼前的钱发愣。胡三望着眼前的窘境正欲发火,朱葛站起身,说:“弟兄们的心情我们理解,你们跟高老大已经多年了,没有交情也有感情。相比起来,我们胡老大更好相处,这次不合作没关系,我们老大说了,不想合作的弟兄们每人再多送五万块钱,买卖不成仁义在。合作的就不给了,因为以后的情义长着呢。我们也不会亏待高老大的,他可以还当殷洛的丐帮老大,只不过是我们的老大要把巴都与殷洛合在一起管理。至于弟兄们更不必担心,你们仍然原官原职,一个也不用动。历史就是这样,总得改朝换代。就拿殷洛来说,殷商时就经历了三十多个王,到周朝的就更不用说了,几十个周天子轮流坐天下,更何言汉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了。”
       朱葛一席话,镇住了诸丐主。这些话他们哪里听过?胡老大把这种人都请来了,哪还有不得天下的!诸丐主收下礼金后欢欢喜喜地走了。胡三高兴,让“大头”安排弟兄们到殷洛的洗浴城玩乐一番。三个小时后,从洗浴城出来,天已薄暮。胡三想起了小玲,便让孙大癞领着他和“大头”到小玲的住处。
       朱葛担心发生意外,便劝胡三把高老大拿下之后再见小玲不迟。胡三欲见小玲心切,执意不肯。
       小玲见到胡三与弟兄们到来,悲喜交加。小玲为寻找哥哥憔悴了许多,身材瘦削,脸色苍白,更让人觉得楚楚可怜。“大头”与孙大癞寻个理由告退到楼外守候。胡三在他们离开后,将小玲抱到床上,两个人拥到了一起。
       一个小时后,胡三与小玲依依不舍。当小玲将胡三送到楼下,一伙人从暗处冲了出来,举刀就砍。胡三拼命迎战,怎奈对方人多,混战中身上挨了数刀,倒在地上。听到小玲惊慌的呼叫,在远处的“大头”与孙大癞赶过来,凶手早已不见踪影,只见胡三倒在地上,血流不止。“大头”与孙大癞将胡三送到附近的一家医院抢救。经医生检查,胡三身上挨了七刀,其中一刀刺穿了一条动脉,要是晚来半个小时,性命难保。
       不用问,这一定是高老大派人干的。
       一个月后,胡三身体稍好,便回到巴都继续治疗。两个月后,胡三身体痊愈。在朱葛的策划下,胡三二进殷洛,这次带了三十多个能打善拼的弟兄。
       二进殷洛是秘密潜行,三十多人住进旅馆后,装作互不相识,有事由“大头”通知。
       入住殷洛后的当天,胡三让孙大癞联络上次收买的六个区级丐主,没想到有四个已经被高牤牛撤换掉了。另两个见到孙大癞后态度冷淡,拒谈合作之事。胡三得知此情,十分沮丧,而朱葛却感到十分高兴。胡三不解地问:“那四个丐主已经被高老大拿下了,咱们连人带钱都扔了,你咋还高兴?”朱葛说:“我看这是好事,这证明被撤换的那四个丐主是真心归顺我们,另两个不用说是高老大的铁杆弟兄。这说明我们上次的钱没有白花,那四个被撤换的丐主肯定对高老大心怀不满,我们利用这个矛盾,找到他们,壮大我们的力量,高老大的末日也就到了。”
       胡三闻言大喜,立即让孙大癞联络被撤换下来的四个区级丐主。四个丐主得知胡三二进殷洛,十分欣喜,表示愿意动员旧部附应。鉴于这种形势,胡三决定找到高老大与之摊牌。经联络,高老大回复明日在郊外的古陵见面。
       古陵位于殷洛郊外六十里,汉朝时陵墓多集于此。其处遍布苍松翠柏,为殷洛人假日游玩胜处,平日里却人烟稀少,空旷寂寥。为慎重起见,朱葛建议胡三将带来的三十多人事先埋伏在约定的地点,胡三依计行事。
       第二天上午九时,胡三与朱葛等人乘车来到约定的古陵墓处。下了车,却不见一个人影,好生纳闷。这时墓后转出一个人来问:“来人可是胡老大?”
       胡三正要回答,朱葛上前说:“我就是胡老大。”对方讥笑说:“你可不是胡老大,胡老大哪能是你这种瘦得皮包骨的样子,你旁边的那位还有点像胡老大的样子!”胡三问:“你是谁?”对方说:“我是高老大。”胡三上前欲答话,朱葛扯了他一把,然后说:“你不是高老大,请把你们的高老大请出来说话。既然老大请我们来,为什么不出来与我们弟兄相见?同吃一碗饭,何必这么无礼!好,高老大不出来,我们回去了。”
       说完,朱葛拽着胡三装作往回走的样子。这时墓后传来一声:“慢!”
       胡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长得如同黑铁塔的汉子由墓后转出来,眼里露出凶狠的光,后面跟着几个汉子。胡三知道来人就是高牤牛,从一个弟兄手里拿过一条中华牌香烟递上去,说是给高老大的见面礼。高老大将长条盒掰开,把烟分发给手下,然后点燃一支烟说:“我知道你是胡老大,有话直说,找我高牤牛有什么事?”
       胡三点头道:“好,高老大,看得出你是明白人。不用我说,其实你早已明白我的意思,我想共管巴都和殷洛,请你帮我一把。”
       高老大呵呵乐了,狠狠地抽了一大口烟,往空中吐去,然后说:“胡老大,你看这烟多么轻,顺风就飘走了,你要是能把它们给我抓到手里,我就把殷洛的地盘交给你,我认了。”
       胡三一听,急了,独眼一瞪,露出凶光:“高老大,我是来跟你商量这件事,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大笔退地盘的费用,够你三辈子花的。”高牤牛说:“别的事我可能答应你,这事可不行,这地盘是我跟弟兄们拿着性命拼来的,谁也甭想从我手里弄走!要弄走它,看我手里的家伙答应不答应?”说完,高老大从身上抽出两把闪亮的匕首,身后的汉子们也纷纷亮出了家伙。
       胡三大喝一声,原先埋伏在四周的三十几个弟兄一拥而上。高老大见状,将手伸到嘴里打了个呼哨,只见从四周冒出一百多人,呼喊着把胡三弟兄们围住就打。胡三与弟兄们拼死搏斗,怎奈寡不抵众,最后狼狈逃走。在混战中,“野狼”的一条胳膊被打折了,孙大癞的脑袋上满是鲜血。
       由古陵败退回城,胡三将弟兄们安置好后,自己去了小玲处。歇养几日,便带着人马回了巴都。
       二十天后,小玲给胡三打来电话,说自己怀孕了。胡三一听惊喜万分,决定三进殷洛。
       这次,朱葛给胡三出了个主意:暗擒高牤牛。
       胡三三进殷洛的日子在清明节那天。
       清明是胡三十八年前来巴都的日子。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在火车上看见的车窗外上坟的情景,他问“黑痣”,“黑痣”说今天是清明节,给死人扫墓的日子。一晃十八年过去了,在这特殊的日子里,胡三又想起了家里的亲人,不知道娘领着大豹和酸枣现在哪里?想到小玲寻找哥哥的事,胡三心里更是增添了一丝忧郁。共同的命运把他与她紧紧地拴在了一起。当他得知小玲已经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后,胡三更想一统殷洛后给小玲买座漂亮的别墅,自己也搬过来,跟女人与孩子住在一起。
       这次潜入殷洛,胡三只带了“大头”和孙大癞等八个弟兄,怕人多目标大。
       进入殷洛的当晚,胡三迫不及待地奔到小玲处,进屋就把小玲抱在怀里,然后把耳朵贴到她的肚子上。胡三清楚地感觉到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在蠕动,他惊喜地叫着:“我的儿子在里面踢腿呢,这是个淘气的小家伙!”小玲说,可能是个小子,他在里面可使劲呢!
       
       经过打探,胡三弟兄们寻到了高牤牛的窝。高牤牛住在郊区,是一栋二层小楼,院子里拴着几条狼狗。胡三半夜带人来到高牤牛的窝,让人往院子里扔了几个浸了麻醉药的肉包子,几条狗吃了后不大一会便没有声息了。胡三等人跳进院子里,直奔高牤牛住的屋子,把他从被窝里拖了出来。高牤牛见擒他的人是胡三,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长叹一声:“我在殷洛当了十年丐王,该享受的也都享受了,死了也值。我惟一不甘心地是多年没有找到我的弟弟和妹子,这辈子找不到他们,我闭不上眼啊!”
       胡三说:“好,看你这个人还有点良心,这样吧,我给你一天的时间,你自己在这房子里选个结束的法子。”说完,胡三安排两个弟兄看管住高老大,然后自己回了小玲的住处。
       小玲听说被擒住的高老大也有一桩多年找不到弟弟和妹妹的心事,不免忧伤起来,她把脸贴到胡三的怀里说:“这个高老大也怪可怜的,他的弟弟和妹妹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跟我们一样都是苦命人。哥,你可别伤害他,让他离开殷洛寻找他的亲人去吧!”
       胡三抚摸着小玲的脸一语不发。待到中午,“大头”给胡三打来电话,说高牤牛把看管他的两个弟兄打伤后跑掉了。胡三一听急了,赶紧打车奔到高牤牛的窝,见到两个被打伤的弟兄躺在地上呻吟。胡三一时傻了眼。还是朱葛镇定,他让“大头”和孙大癞带领弟兄们通过地盘上的丐帮马上寻找。
       两天过去了,没有发现高牤牛的踪影。胡三因为没有找到高牤牛,心里有点没底,从巴都又调来几十名弟兄,增加搜寻的力度。
       第五天晚上十点多钟,胡三与小玲看完电视刚躺下,楼下传来几声响动。胡三一激灵,起身抽出枕头底下的手枪,蹑足来到楼下客厅。当他摸到电灯的按纽时,一个人从身后忽地将他抱住,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胡三拼命反抗,持枪的手在空中寻找射击的地方,一只手往后抠住了对方的裆处,那人在黑暗中嚎叫了一声松开手,举起匕首向胡三刺去。胡三在黑暗中见一个闪亮的东西向自己划来,迅速地移动身子,闪亮的东西刺进他的左臂。胡三忍着痛向对方开了一枪,那人应声倒地。
       小玲由楼上跑下来,打开灯,客厅里一片雪亮。被胡三击中的人倚在沙发上,脸上戴着宽大的黑口罩,两手捂着肚子,鲜血顺着手指往外直淌。胡三上前撕下口罩,这人竟是高牤牛。
       惊慌失措的小玲望着倚在沙发上的人呆了,她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木偶似地移到高牤牛跟前,蹲下身子,盯着对方的脸,轻轻唤出一声:“哥。”
       高牤牛听到哥的呼唤声,努力睁开眼,也盯住了眼前的女人,他望了好一会,仿佛辨认出了什么,眼里噙着泪,哆嗦着嘴唇说:“酸枣——你是酸枣——哥可找到你了——”
       小玲扑到高牤牛身上,哇地哭出声来:“哥,我找你找得好苦哇,你怎么才来呢?”
       高牤牛断断续续问:“酸枣,三豹不知现在在哪里?”胡三像被子弹击中似的,他跪到高牤牛跟前,哭着说:“哥,我就是三豹!哥,怎么会是这样呢?我该死呀,哥,我该死!”胡三痛不欲生地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掴到自己的脸上。
       小玲从地上站起来,呆呆地问胡三:“你是三哥?你怎么能是我的三哥?”
       胡三被问得不知如何回答,他扯开衣服,从脖子上摘下一个木雕观音。大豹腾出一只手也扯开衣服,示意小玲摘下木雕观音,小玲也从脖子上摘下木雕观音。三个木雕观音凑到一起,大豹的木雕观音背面刻着一个横道,胡三的观音背面刻着两个横道,小玲的观音背面刻着三道波痕。
       兄妹三人拥抱到一起,嚎啕大哭。十分钟后,大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临死前,他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己的亲人说:“找到你们,我知足了,别忘了咱爹娘……”
       胡三这才知道,娘在他被人拐走后就疯了。娘惟一清醒的事情就是没有忘记寻找三豹,在爹死后的当年春天,娘领着大豹和酸枣踏上了寻找三豹的路程,结果走到二百里外的茫野县城时,娘和酸枣病倒了,一个姓单的死了老婆的人收留了娘仨。四年后的春天,娘因为想念三豹,忧郁成疾死去。娘临咽气之前一再叮嘱大豹和酸枣,不要忘了找到三豹。于是,大豹便领着酸枣踏上了寻找三豹的路途。这一年大豹十三岁,酸枣七岁。大豹与酸枣在殷洛失散后,大豹为了寻找妹妹,一直没有离开殷洛,他相信总有一天会在这里找到酸枣的。
       在将大豹火化后的第二天,酸枣吃了一瓶安眠走了,她给胡三留下一封信:
       三哥,没想到我们亲骨肉竟有这样离奇而悲惨的遭遇,我没有勇气再活下去,我要跟爹娘和大哥去了。你一定要把我和哥带回家乡,让我们好陪伴爹娘。
       看着这封信,胡三已没了眼泪。三天后,胡三捧着哥哥和妹妹的骨灰盒回到了巴都,筹备怎样回到家乡。这天上午,胡三正与朱葛商量,“大头”进来说有一个老头要求见你。胡三诧异地来到外面,只见一个烂眼睛的老人迎上前来,胡三仔细一看,竟是当年救他性命的胡得福。
       尾 声
       见到恩人,胡三百感交集,问胡爷爷这些年到哪里去了?胡得福叹息一声,说当年胡三与“大头”将那半编织袋的钱寄存到他家后,他怕因财生祸,便隐遁到一个偏静的去处,暗中观察着胡三。在胡三被剜掉一只眼医治无钱时,暗中垫钱的就是他。六年前,胡得福知道胡三当了巴都的丐王,认为胡三再无衣食之忧,近日得知胡三夺了殷洛地盘,尤为高兴。胡得福担忧自己年老多病,怕把那笔钱瞎在自己手上,便来找胡三,好让钱归原主,也算了结自己一桩心愿。
       胡三与“大头”感慨胡得福的深情厚意,提出要把这笔钱作为胡得福的养老费用,胡得福哪里肯要。最后胡得福提出陪胡三回家乡,将这笔钱捐给当地有困难的人家,也算做点善事吧。临行之前,胡三怀着像出远门一时难归的心情,到郊外墓地看望了“小不点”。想起往事,胡三潸然泪下。
       在回来的路上,经过当年他随胡得福第一次乞讨的“红光超市”门口,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眼镜蛇”。
       “眼镜蛇”已经很苍老,戴着墨镜,嘴里说着可怜的话语,向路人乞讨着。胡三走到“眼镜蛇”跟前,从身上抽出一叠钱,塞到“眼镜蛇”的手里,转身走了。他听到身后传来“眼镜蛇”磕头的声音:“谢谢!真是大好人哪,你们全家有福报哇!”
       第二天,在“大头”几个弟兄和胡得福老人的陪同下,胡三捧着大豹与酸枣的骨灰盒回到了牤牛河村。在不到三天的时间里,胡三将母亲的遗骨由二百里外的茫野县城捧回了牤牛村,与爹爹合葬到一起。然后,又把大豹与酸枣的骨灰安放在爹娘的坟墓两旁,紧紧依偎着。
       这一切都结束时,正是傍晚时分,远处一座新修的寺庙里的钟声恰好响起。胡三的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他紧紧地搀着胡得福,望着寺院一步一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