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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想要你陪我
作者:陈 默

《中华传奇》 2007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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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楚眸子里射出不屑的冷光:“那家伙肯定在盘算我会不会跟他上床。”
       男人的目光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楚楚。
       楚楚轻轻踩了白兰一脚。然后,她旋转着手中的玻璃杯,眸子里射出不屑的冷光,阴着脸对白兰说:“那家伙肯定在盘算我会不会跟他上床。”
       白兰反过来踢了楚楚一脚,鼻孔里一哼:“自作多情!在深圳这个鬼地方,男人死盯着女人是家常便饭。哪像我们内地,男人多看女人一眼,准保有人说他是色中饿鬼!”
       楚楚撇撇嘴:“那我们打赌,他要是不过来……”
       白兰嘲笑说:“赌什么赌?赌剥光了你身上这套行头,裸着身子耀武扬威从这大堂里走出去么?”
       这话不假,楚楚和白兰目前已经囊空如洗了。那只真皮做的坤包里头,除了一卷手纸、一支廉价眉笔、一只粉盒和一管口红,再也找不到什么东西。两人跨上大理石台阶,推开旋转门,进入大堂之前,白兰抬头望了望楼顶上闪闪烁烁的“新世纪”三字,犹豫着打起了退堂鼓。头顶上的字由霓虹灯管镶拼而成,五颜六色,光亮灼灼,充满了诱惑,也充满了高傲,对窘迫潦倒的她们也闪烁着一种轻蔑。她们一无所有,竖着走进去,就很有可能被横着踢出来啊!来深圳之前,白兰就听说这儿已经西化,是富人的天堂。来了深圳之后,所见所闻给她们的感触更加深刻。白兰轻轻碰了碰楚楚的胳膊,那意思是在征询楚楚进还是不进。
       楚楚牙关一咬,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进!”
       毕竟底气不足,英雄气短,楚楚的眼角悄悄湿了。
       拿到毕业文凭当天晚上,她们坐在拼命晨读过的校内湖畔,望着天上疏朗的星星和银盘般洁净明亮的月儿,抒发了一通感慨:终于熬过来了!
       白兰问楚楚说:“我们去深圳会成功么?”白兰细细的声音还透着紧张和怯意。当然,她听到了草丛中泪珠碎裂的声音。她的心在伤感中挣扎了一下。
       楚楚说:“别人能够成功,我就不信名牌学府出来的人会栽在那儿!”说着,楚楚倏地站了起来,抬腿踢飞了脚边的小石子。小石子在星光与灯光辉映的湖面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白兰受了感染,眼睛一下变得像星星那样明亮,跟着说了声:“去就去!”
       话说出来如同喝凉粥那样容易,但实际操作起来却远远不像当初想象的那样简单。想用人的公司活儿累工资少,想去的公司压根儿就不招聘,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人家也无动于衷。楚楚这才心里发寒,感到命运是何等的波诡云谲!走入“新世纪”之前,目光触及那豪华气派、给落魄者一种强烈压抑的外装修,楚楚的心也颤了一颤。现在,她和白兰陷入了绝境,下一步该怎么做简直没一点头绪。
       在大厅里刚刚坐下,穿红马甲的侍应生微笑着走了过来:“二位小姐好!请问,要点什么?”
       白兰没做声。楚楚说:“柠檬汁,一人一杯。”
       侍应生嘴角浮出鄙夷。楚楚装做没看见。
       歌台边的配乐员拼命摇晃。歌台上,一个女歌手穿着一袭黑长裙,暴露着半圆的嫩乳,用一种嗲到极点的颤音唱着“其实你不懂我的爱”。烛光里,欲火炎炎的男人们轻抠轻摸身边女人白嫩的大腿。女人低低的呻吟声,幽灵一样在空气中飘荡。
       楚楚皱了皱眉:“这儿的人都疯狂了。”
       白兰说:“被钱烧的。”
       楚楚摇摇头道:“哎,什么都别说了。其实我们就是狐狸,吃不到葡萄哇……”
       红马甲又晃了过来,她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问:“二位小姐还要不要点别的?那边那位先生说了——”红马甲侧过脸,朝盯着楚楚的男人抛过去一个谄媚的微笑:“今晚他买单,二位要什么尽管开口。”
       楚楚丢过去疑惑的目光。那男人却看着歌台上的女歌手。他仰靠着红木圈椅,双手环抱胸前。从侧面看去,他脸庞的每一根线条都显出刀砍斧削般的坚毅。令楚楚惊讶的是,他坐的桌子除他之外既未见头发像狗舔过似的男人,又不见用金钱修饰出来的妖冶女人,且他的桌面除了一只烟灰缸和一包看不清牌子的香烟,什么都没有。
       楚楚淡淡一笑:“先生如此慷慨,我们十分感谢。但不知先生想得到什么回报?”
       红马甲说:“先生没有表示。”
       楚楚挥了下手:“那就麻烦您了,去问一下。”
       红马甲扭了过去,纤细的腰肢有如风摆杨柳,紧绷绷的小屁股富有弹性,十分性感。经过楚楚她们前面第三张桌子时,一位面孔恶俗的男人伸手往她的屁股上抓了一把,跟着说了声:“妈吔,好紧哟!”一桌的红男绿女快活得高声欢笑。被生活调教得极富涵养的红马甲回头一笑,脸上没有一丝恼怒。楚楚觉得好气。她想,她要是红马甲,准会挥起不怎么有力的胳膊,在恶俗男人面孔上印下五个有力的指痕!
       不大会工夫,红马甲扭回来了。她告诉楚楚,那先生心善,看出楚楚和白兰孤立无援,陷入了生活的窘迫。他说他也是过来人,能够理解她们此时此刻的心情。要是楚楚愿意赏脸,唯一的希望就是请她为他唱一首很老的民歌。
       红马甲笑笑,露一口碎玉般好看的白牙,走了。
       楚楚问白兰:“唱不唱?”
       白兰笑了:“这是个机遇呀,兴许还能遇到赏识你的知音。”
       黑衣裙歌手正好唱完了《爱你爱得心碎》。楚楚站起来,步履轻盈地踏上了歌台。一束柔和的追光顷刻笼罩了楚楚。台下有人立刻发出了惊讶的赞叹,还有人大声惊叫:“天啦,哪儿来的尤物?来深圳闯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见到这么抢眼的女人!”惟独那位先生依旧双臂抱胸,不惊不诧显得高深莫测。
       楚楚淡淡微笑,神态优雅。她将麦克风移到唇边,说:“有位先生有着美好的怀旧心理,我将为他献上一曲《草原之夜》——
       美丽的夜色多宁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
       楚楚的歌喉甜润柔美,似一条柔婉清丽的小河。在流淌的歌声中,很快把人们的思绪带入了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在这喧嚣的现代歌厅,有几人聆听过如此天籁般的歌声?
       突然,寂静的大厅响起了一声器物摔裂的巨响。原来是面目恶俗的那个男人砸碎了一只空酒瓶,歌声戛然而止。
       恶俗男人站了起来:“妈的个×,哥们儿花钱来听这种长满胡子的歌?换一首,唱《让我一次爱个够》!”
       楚楚扫了恶俗男人一眼,神态十分安详。台下的白兰却惊恐不安,朝楚楚不住递眼色,示意楚楚下来。红马甲闪身到了楚楚跟前,轻声说:“小姐,那位大哥是我们‘新世纪’的财神,你……”楚楚心里发酸,目光却燃起了愤怒。请楚楚唱歌的先生缓缓站起,轻轻弹了弹胸襟上的烟灰,慢慢踱到恶俗男人跟前,神态显得十分冷峻。他轻蔑地看着恶俗男人:“没教养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恶俗男人比那位先生矮了一个头,先是一怯,接着拿眼扫了身边的红男绿女一眼。有三个同他一般块头的男人恶狠狠站了起来。一比四,强弱分明!从没露脸的老板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各位大爷,有事好说的啦,千万别动粗哟!这店子……”
       恶俗男人挥手推开老板,瞪着那位先生:“你他妈的别在这儿装大爷,有种的先报上名来!”
       那位先生回答得不轻不重:“东方雄!”
       恶俗男人一惊,脸一下笑成了一朵花:“哟哟哟,原来是东方大哥,小弟我有眼无珠,还望大哥海涵。”说着头一偏,冲身边攥紧了拳头的哥们大喊:“别愣着了,都他妈的给台上小姐献花去,让她接着唱!东方大哥爱看草原,咱们谁也别想去黄河!”
       幽了一默,大厅里响起一片哄笑,楚楚却没了再唱的兴趣,她一语不发地下了台,回到了白兰跟前。白兰说:“楚楚,我们走吧。”
       楚楚在心里问了声:我们能去哪儿?
       楚楚黯然的神色就如冬日里暗灰的天空,一股股寒流直往白兰心底里钻。眼前的楚楚还有将石子踢进湖中的豪气么?社会毕竟不是学校。租住的房子已经退了,现在连住的地方也没有了。她和楚楚能去哪儿?如果再不找到工作,明天早上只能喝自来水了!
       
       楚楚还是一声不吭。说真的,她绝望得直想大哭一场。
       “二位小姐,”东方雄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们跟前,微笑着坐了下来,将一沓钞票搁在桌上:“这是五千,我不施舍,写个借条吧,以后还我。”
       楚楚和白兰谁也没有接腔。静默中,东方雄从胸前口袋夹出一张设计和印制都极为简单的名片放在桌上,然后四指压着,推到了钞票跟前。楚楚用两根嫩葱般的手指拈起名片,上面仅仅写了一句话:一个曾经到处飘泊现在仍然飘泊的游子东方雄。
       楚楚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这是一张名片么?未赴深圳之前,她听人说过,深圳的总经理多如牛毛,掉一片树叶可以同时砸倒三个。东方雄干吗不冠一个吓人的头衔?
       桌子底下,白兰的脚悄悄伸过来,惊恐地顶了顶楚楚的脚尖。楚楚如梦初醒,表情一下子严肃了:“东方先生,您如此慷慨,我们有点不知所措。我想您一定是有目的,不管是好是坏,我们都必须明白。”
       白兰抓着那札钱,推回东方雄面前。
       东方雄皱了一下眉头:“你们认为我是乘人之危,图谋不轨?”
       白兰说:“请别误会,东方先生。我们是觉得这钱来得不明不白,我们拿着也不放心。古人说,廉者……”
       “不受嗟来之食,是吗?”东方雄哈哈一笑,“二位小姐真是傻得可爱。告诉你们,深圳不相信任何人的眼泪!当你们的肚皮受到饥饿的挤压而疼痛的时候,绝对再没心思去默念那些陈腐的人生哲学。”
       笑声像锋利的刀剑,刺穿了楚楚的心。她冷峻地看了东方雄一眼,一甩瀑布般美丽的长发,说:“白兰,我们走!”
       白兰阴着脸也站起了身。
       楚楚和白兰的目光就像刀一样,一左一右架在了东方雄平静的脸上。恶俗男人一下瞄到了这边的场景,狞笑着几步纵了过来,朝东方雄挤眼谄媚:“大哥,这俩妞惹毛了你?”
       东方雄不动声色:“没你的事,走开。”
       恶俗男人自讨没趣,嘿嘿干笑两声,走了。东方雄慢悠悠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过塑彩照,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递给了白兰。白兰惊得一下窝圆了嘴,照片上是个女人,女人就是楚楚,要不就是楚楚的孪生姐姐。白兰将照片递给楚楚。满腹的疑虑一下蹿到了楚楚脸上,两道修长如柳叶的眉毛也耸了起来:“哪儿偷拍的?”
       东方雄正了脸色:“这是我未婚妻柳叶。”
       东方雄明亮的瞳孔一点一点暗了下去。他长叹一声,全身痉挛着低下了脑袋。
       楚楚和白兰交换了一下眼色。
       东方雄慢慢抬起头,久久地凝视楚楚,暗淡下去的瞳孔深处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忧伤。聪慧的楚楚似乎明白了一切,她莞尔一笑,说:“东方先生,我想您一定遭遇了不幸?”
       东方雄一声苦笑:“你很敏感。前不久,柳叶驾车去广州,途中不幸遭遇了车祸,死了。而她身患绝症的父亲躺在医院。柳先生是我的恩公,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光里,我不能让他承受失去爱女的打击……”
       白兰迫不及待惊叫起来:“您想让楚楚扮成柳叶?”
       东方雄眼角已亮起泪花,他点点头,声音非常低沉:“没错!当然,这也是一种劳动,而且是一种高智慧的劳动,除了吃住和其它开销,每天付给你600元报酬。”
       楚楚不动声色,白兰却忍不住催楚楚接受这个天上掉落的馅饼。楚楚平静如水,说东方雄的良苦用心很让她感动,尤其是东方雄的开出的报酬更让她无法抵抗,她当然愿意作一回“特别”的尝试,但她不能不考虑白兰的生活。东方雄点点头,说白兰不成问题,只要乐意,一样可以住进他安排好的别墅,包吃包住也包开销,但不给工资。楚楚没吱声,拿目光征询白兰的意见。白兰沉吟良久,最后点了点头。
       东方雄笑了:“如果女人不值得男人打量,这个女人就根本不配在世界上生存。”
       东方雄灵巧地掌着方向盘,一上车就再不说话。白兰坐在后排,楚楚坐副手位置。一栋栋高楼大厦闪耀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形成了汹涌的水流,一股股往后流去,又一股股往眼前逼来。楚楚禁不住偏过头问白兰:“感觉如何?”
       白兰说:“疯狂。”
       楚楚说:“我倒觉得这很刺激,能够撩起搏击的快感和征服的欲望。在内地,你是感觉不到的啊!内地的生活节奏太慢了。”
       东方雄不失时机插了一句:“你真这么觉得?”
       楚楚掠了掠被风吹乱的头发,笑了:“当然。”
       东方雄说:“小姐,你才跨出校门,过一阵子,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恕我冒昧,你那小巧精致的坤包里还有多少物资支撑?”
       楚楚:“你……”
       白兰却在背后阴阴地笑了,那笑声冷得像一条蛇,嗖地蹿进了楚楚心底。
       三个人再也没人说话。
       驶过一段正在大兴土木的路段,宝马往左一拐,在一栋精巧的小别墅跟前停了下来。
       东方雄把头一偏:“到了,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别墅的主人。”
       说着,东方雄递给楚楚一串钥匙。楚楚和白兰刚刚下车,宝马立即调过头开走了,将楚楚和白兰抛在四顾无人的空地中间。
       这是一栋砖木结构且装修极为豪华的二层小楼。墙面、地毯、吊顶所有用材都十分考究,楚楚和白兰简直叫不出名来。通往二楼的半旋式楼梯扶栏,用的是能照见人影的镜面不锈钢。一楼的客厅有二十多平米。靠墙角的一组沙发是捷克式的,蒙皮却是意大利进口的纯正牛皮。沙发靠背的墙上,悬挂了一幅荷兰画家特雷克的《带餐具的静物》。
       “白兰,”楚楚一下就激动起来,回头一看,却不见了白兰。她们好几天都没痛痛快快洗一洗了,白兰是不是进了浴室?浴室在客厅对面,与厨房紧邻。楚楚推开浴室的门,仍然不见白兰,倒是惊讶地看到瓷质的洗漱台上,堆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进口化妆品。
       “白兰,白兰!”楚楚兴奋不已,冲出浴室,站在客厅中央大喊大叫。
       “我在这儿呐!”白兰的声音从半旋形楼梯上滚落下来。
       楚楚旋风样刮上二楼。二楼辟了间休闲室,面积同底层客厅一样宽敞。只是室内正墙是一整幅玻璃。五张华美的高背靠椅摆在那儿,在整幢小楼的阔绰和奢华中,精心地点缀出了一种格外庄重的效果。白兰坐在当中的椅内,只现了脑顶上蓬松柔软的一丛黑发。
       楚楚过去一看,深圳的夜景全部摄入了眼底。
       楚楚十分惊讶:“简直美死人了!怪不得内地人一个劲往这儿闯。”
       白兰却不无忧伤:“瞎闯有什么用?名牌学校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满腹经纶,连个饭碗都没人给。”
       楚楚说:“兰姐,别这么丧气好不好。我就不相信这儿不属于我们。”
       白兰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可算找着了主儿,管吃管住管花销,还每天净得600银子,一个月下来就是一万八?老不中用的要是老不死,你肯定能发大财。”
       楚楚说:“你总是不失时机挤兑我,看我不整死你!”
       说着,楚楚绕过椅子,扑到白兰前面,压在了白兰身上,不停地挠着白兰的胳肢窝。这是白兰最经不起攻击的弱点,脚蹬手舞间,她被楚楚挠得笑个不停,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两人疯闹半天,一起滚到了地板上。白兰最后不得不告饶,楚楚才吃吃地笑着停止了攻击。也正巧,就在这时,一楼客厅的电话响了。两人愣了愣,急急跑了下去。
       电话是东方雄打来的。拿起电话的时候,楚楚就听到听筒里夹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在问,东方先生又泡上了哪位靓妞?东方雄小声呵斥,叫那女人闭嘴。跟着,东方雄的笑声传了过来:“还满意么?卧室去看了没有?大背投和影碟机全是进口的,相当逼真。不过,我可告诉你,好些碟子黄得不行,别乱看哟。”
       楚楚问:“就这些?”
       东方雄说:“明天9点上班,跟我去看柳先生。”
       楚楚说:“东方……”
       
       对方啪的挂了电话。这就是深圳,这就是雇佣和被雇佣,没有理由,更没有讨价还价。楚楚感到头皮发凉,连脚跟都有点冷。洗了澡,舒舒服服躺到床上,那种冷的感觉还一直没消失。她很想把白兰叫醒,让白兰陪她说会儿话,可白兰已经打着鼾,睡得像只死猪了。
       第二天上午9点,一分不多,一秒不少,楚楚听到了楼下宝马的召唤。楚楚还迷糊着哩,赶紧翻身爬起,匆匆洗漱好了,急急忙忙穿上昨晚洗好的白裙子。一到宝马跟前,东方雄仄着肩探出了脑袋:“这是你惟一的裙子?”
       楚楚摇摇头:“不,但这是我最喜欢的!”
       东方雄挥了下手:“小姐,非常抱歉,柳先生讨厌这种颜色。去年柳叶生日,他送了件杏黄的真丝裙给柳叶,法国买的。裙子就在卧室的壁柜里,去换了再下来。”
       真丝裙的确是上等货。手感细腻,缝制精致,胸前真丝勾织的桃花光彩灼灼。花蕊随了脚步轻移微微颤抖。看了看镜里的楚楚,镜外的楚楚竟目眩神迷,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等到了宝马跟前,站在车外的东方雄一下瞪圆了眼睛:“小姐,这裙子简直就像是为你定做的!”
       楚楚半露珠玉般的白牙,粲然一笑,神韵一如胸前的桃花。
       宝马一动,东方雄又摆出了拒人千里的样子。他很简略但无一遗漏地给楚楚介绍了柳先生和柳叶的生活特点、嗜好、性格,连说话的辅助手势和习惯表露的脸部表情,他也没有落下,可见东方雄对柳叶父女俩的了解深刻。悟性极强的楚楚闭着双眼,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用心揣摩。
       没想到,事态的发展却偏离了东方雄设想的轨道。
       柳先生风烛残年,又身患绝症,但听力相当敏锐。柳叶出事的第二天下午,他就得知了爱女惨死的消息。当时,几个护士小姐正在走廊上议论,听到柳叶死了,柳先生泪雨纷飞,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后便昏了过去。医院赶快进行抢救。柳先生虽然醒了过来,但痛失爱女的打击却使他更加苍老,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全靠滴注补充营养。柳叶是柳先生精神的惟一寄托,也是他经年拼搏不息的力量源泉。柳叶这一走,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在大洋彼岸,5千多万美元的巨额家产,早在交给律师带回美国的遗嘱中写得明明白白,交给柳叶和东方雄继承。柳叶不幸夭逝,遗产的归属又该如何处置?
       柳先生一时没了主意,东方雄却领着楚楚进了特护病房。柳先生一见楚楚,禁不住大吃一惊,抬起干瘦的手指使劲揉了揉眼眶:“孩子,我是不是在做梦?”
       东方雄赶紧朝楚楚递了个眼色。楚楚立即乖巧地走到柳先生跟前,单腿跪下,然后在柳先生脸上深情地吻了一下:“爸,您没做梦,女儿看您来了。”
       柳先生没吱声,仍然定定地瞅着楚楚。楚楚被柳先生盯得心慌,脸上还保持着镇定:“爸,我是柳叶啊……”
       柳先生艰难地抬起手,慢慢摇了一下:“别骗我了,孩子。尽管你很像柳叶,可我知道,她已经走……走了……”
       东方雄全身一震,赶紧扑到柳先生跟前,惊恐地抓住了他的双手,颤声问:“爸,谁在胡说?”
       柳先生说:“医院早就传开了。”
       东方雄青着脸,恨恨地咬紧了牙。柳先生从极度的悲哀中清醒过来。他苦笑着告诉东方雄,在海外飘泊多年,经历了人生太多的打击和太多的磨难,他早已具备了一般人所不具备的承受能力,他会挺过来的。说着,柳先又转过头来,慈祥地看着楚楚,说他十分感谢造物主的神奇,将一个陌生的女孩塑成了柳叶。
       楚楚脸红成了苹果:“先生,真对不起……”
       柳先生拍拍她的手:“谢谢你来看我。”
       就在这一瞬间,楚楚简直想要哭出声来了。她可没想到柳先生已经得知柳叶惨死。如果她要是清楚的话,即使东方雄给她一百万,她也不会前来蒙受羞辱。可东方雄为什么这么粗心?仅仅是用善意的欺骗,使柳先生免遭痛失爱女的打击?还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内心升起的疑惑,使楚楚隐隐觉得东方雄一定居心叵测。一股厌恶油然而生,楚楚朝东方雄投过去鄙夷的一瞥,愤然立起身,抬腿向病房外走去。就在这时,柳先生以微弱的声音唤住了她:“姑娘,做我的女儿吧,希望常来看看爸爸!”
       楚楚的眼泪一下模糊了双眼。她个性坚强,心地却十分善良。从老人的眼中,她读到了垂暮病人的真诚和愿望。
       从这天开始,楚楚就成了“柳叶”,每天都去医院陪伴柳先生。开始,东方雄还跟她一起去医院。后来,柳先生就不让他去了,说公司里事情很多,别把大事给耽误了,有“柳叶”陪在身边,他心里很踏实。不算太短的接触,楚楚也开始逐渐了解柳先生。她发现柳先生虽然在国外奋斗了几十年,但骨子里还依然保留着炎黄子孙的恋乡情结,为人也相当朴实相当善良。谈到楚楚来深圳寻求发展的追求,柳先生给予了充分肯定。他说楚楚太像年轻时的他,比柳叶还像,不服输,不低头。
       一天,柳先生竟然笑了:“楚楚,爸爸为你祝福,你会成功的!”
       这是柳先生失去爱女以后,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那舒畅的神态,好像一个小孩得到了大人给的礼物。楚楚禁不住心里一动,俯下身去,轻轻吻了吻柳先生的额头:“爸爸,谢谢您!”
       柳先生抚着楚楚的手:“错了,爸爸应该谢谢你。是你陪爸爸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离开医院,东方雄正好接她来了。两人一起进了一家酒吧。正是上午时分,客人还不太多。东方雄挑了张离舞池很远的台桌,在高脚靠背椅上坐下来。这里的侍应生同“新世纪”不同,全是着黑皮马甲扎红领带穿白衬衣的男士,一律的港台最流行的两边分头式,中间的发缝都亮得刺眼。东方雄要了扎啤、美国提子和台湾腰果。托盘的侍应生上完东西之后,还回头看了看楚楚。楚楚有点窘迫。
       东方雄笑了:“你太迷人了,这应该值得骄傲。如果女人不值得男人打量,这个女人就根本不配在世界上生存。”
       楚楚听了有点儿不舒服。她喝了一小口扎啤,拈了粒提子放进口里,一边慢慢咀嚼,一边说:“你一样恶俗。”
       东方雄一震,旋即又笑了:“我不是圣人,当然不可能完美。不过我要告诉你,在这个地方,完美不是取舍人的标准,金钱才是。人一旦拥有了可以任意支配的金钱,就可以享受别人的尊敬。”
       楚楚觉得心底里有一种东西被残酷地碾碎了,但又分辨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
       东方雄慢慢端起高脚杯:“楚楚,这个问题我们今后再深入讨论。我想问你,你和柳先生这些日子相处得如何?”
       楚楚:“老人很善良,对我也很关心。我甚至感觉他就像我父亲一样。你能不能给我说说柳叶,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东方雄默然不语,眼里居然泛起了泪光……
       宝马并没减速,依然风驰电掣,妖冶女人脸上漾起轻蔑的冷笑。
       日子风平浪静,但东方雄在酒吧感人至深的泪光老是在她眼前闪烁。东方雄的爱情真那么高洁?楚楚常常自言自语。
       白兰十分疑惑:“楚楚,你经常把东方雄挂在嘴上,是不是动了凡心了?”
       楚楚的目光一下逡过来:“怎么可能?”
       问话的工夫,楚楚脸色禁不住红了一红。她坐进沙发,翘起一只圆润可爱的长腿,轻轻抖动,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白兰觉得很有趣,脸上漾开了一圈一圈的笑。楚楚瞥了她一眼说:“笑什么笑?白兰,难道你已经满足于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了吗?”
       白兰说:“我不满足,可我也没太多的奢望。”
       楚楚道:“不要忘记,东方雄养着我们是他有求于我们。一旦老人两腿一蹬,我们又会有麻烦了。”
       白兰说:“这我知道。你说,如果我们不像鸟儿一样闷在这精致的笼里,又该往哪飞?”
       楚楚紧抿了嘴,闭眼想了一会,突然挺身站起来:“和东方雄说说,请他帮忙给想想办法。”
       
       楚楚是个想了就要干的女人。她急匆匆奔到电话机边,抓起话筒,刚想按键,又停了下来。东方雄的电话号码呢?她问正瞅着她的白兰,白兰笑着说:“你问我我问谁?那名片不是只给了你一张么!”
       楚楚哑然失笑。那天,她陪东方雄去医院看望了柳先生,晚上睡的时候觉得纳闷,就翻出东方雄的名片看。一个曾经到处飘泊现仍然飘泊的游子!多么别出心裁。她看着看着就想,要是自己有一天也成功了,倒很值得借用这个有意思的创意。后来想困了,她将名片随意塞到了枕头底下。楚楚急忙走进卧室,从枕头底下把名片翻了出来。
       先拨办公室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中音,很甜美也很有礼貌。女中音告诉她,老板谈生意去了,如果有事,她可以转告。楚楚说了声“谢谢”。接着又拨东方雄的住宅电话。接电话的仍然是个女人。这女人声音很软,嗲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女人说东方雄先生两天都没见人影子了,她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突然,她反问楚楚是谁,是不是东方雄先生新爱的美眉。楚楚顿觉恶心,啪的一声挂了电话。接下来她又拨东方雄的手机。手机关机。楚楚没辙,只好又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告诉女中音说她叫楚楚,让东方雄晚上8点打电话给她。
       白兰瞧楚楚一连四次都找不到东方雄的懊恼样子,觉得很是滑稽,忍不住就乐了:“运气还不错呀。”
       楚楚白了她一眼:“是我一个人的事?走吧,上街逛逛。”
       白兰没动:“要是东方雄打电话过来……”
       楚楚头一昂:“他谈生意去了,一时半会不可能有电话。”
       两人并肩走出别墅。一走下台阶,楚楚说“等等”,转身又开门进了别墅。过了好几分钟,她才重新出来。白兰愣愣,突然叫了起来。原来楚楚脱掉了白裙子,换上胸前缀着桃花的真丝连衣裙出来了。
       白兰心里一动:“你不是最喜欢白裙子么?”
       楚楚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只是推了白兰一把。
       深圳的大街拥挤而热闹,充满了噪动和喧嚣。这个从一个小渔村发展而来的城市,不仅早就成了国内关注的焦点,而且成了世界瞩目的对象。内地很多文化水平很低的打工仔来了,不少学富五车的学者名流也纷纷跳槽来这儿做起了淘金梦。走在大街上,到处都是南腔北调。欣赏着这道独特的风景,楚楚心里就涌起一股想欢呼的热流。她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融合进去,成为这种文化和这道风景的真正推进者!
       兴致很快被饥饿替代。楚楚突然觉得两腿有点软了,抬头往前一看,正好看到前面有幢大厦正在施工。安全围栏跟前,好几部工具车装了饭桶菜盆正向打工仔们卖盒饭。
       楚楚用肘子顶了顶白兰:“肚子饿不饿?”
       白兰肚子里也闹起了革命,说:“转了老半天了,怎么不饿?”
       楚楚说:“吃盒饭。”
       白兰一惊:“天,你这身打扮像吃盒饭的么?别把人吓着了。”
       楚楚横了她一眼,从肩上取下坤包,摸出10元钱,然后将包递给白兰。身子一晃,人已经到了买饭的人群后面。打工仔们一身泥水一身臭汗,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把她推过来撞过去。楚楚一点也不顾忌。挤到工具车跟前,楚楚已是大汗淋漓。售饭的小伙子很是愕然,愣愣地瞅着她:“你……也、也买盒饭?”
       楚楚恶狠狠瞪他一眼,说:“不买饭,挤着好玩?真是——”
       小伙子口里连连应着,急忙打了饭给她。楚楚好不得意,举着饭盒又挤了出去。刚刚站到白兰身边,东方雄的宝马“呼”的一声驶了过去。开了车窗的后座,一位妖艳的女郎扫了她一眼,脸上漾起轻蔑的冷笑。楚楚没注意她,赶紧朝前面招手。可宝马并没减速,依然风驰电掣,开得比赛车还快。
       楚楚愤怒得跺脚舞手,最后竟然将辛辛苦苦买来的盒饭扔在脚下,还咬牙切齿地踏了几脚。一位中年妇女微笑着晃了过来,臂上箍着“卫生监督”的醒目袖圈。她指指一地狼藉的盒饭,从小本本上咔嚓撕下一张票据:“小姐,罚款一百元!”
       楚楚愤怒得尖叫:“没钱,没钱,我没钱!”
       中年妇女皱了眉:“没钱?要真没钱,那就跟我去市容管理办公室。不过,看你这身行头,不像是个没钱的呀。要真去了那儿,一百元还走不了哦。”
       白兰吓得不轻,赶紧打开坤包,把大大小小的碎钞集在一起,才五十七块七。中年妇女这才高抬贵手,说你也不像耍奸耍滑的刁民,就五十元结了案吧。不过,可不给收据。
       挨了这一“刀”,楚楚逛街的情绪随风而逝,只好和白兰忍着饥饿的折腾,一步步捱回了别墅。进门时,已经是8点17分了。好在冰箱里还有冷藏的扎啤和点心,两人把东西取出来,开始狂嚼豪饮。肚子刚好喂饱一半,东方雄的电话打了过来:“我说楚楚,你们下午到哪里去了?”
       东方雄的口气很硬,可以想见他对楚楚擅自外出很不满意。
       楚楚回想起宝马载的那位嘴唇血红的女人和她招手呼喊东方雄却没刹车的情景,心里的恼怒就冒了出来。刚想发火,转念一想又把火压了回去。东方雄是她什么人?临时雇主而已,他想干什么,她管得着吗?
       楚楚自我解嘲,扑哧一声乐了,说:“呆屋里闷呀,跑大街上闲逛去了。”
       东方雄问:“去了哪儿?我驾车跑遍了深圳,也没找着你们。”
       楚楚存心要刺激他一下:“没见着哇?我们可是看见你了。你后座上不是捎了个精浪的小姐,还冲我们撇嘴呢。”
       东方雄顿了一下,笑了:“那可是我最得力的公关部长。我说楚楚,你是不是吃醋了?”
       楚楚一愣,扬了头,爆发出一阵开心的大笑:“我吃醋?犯得着吗?你就是玩遍天下美女,我也不会发嗲呀。”
       东方雄软了声音,说:“你嘴真损。得,别贫了,当时你们在哪?”
       楚楚想了半天,也说不出地名,只好说了一下她买盒饭时周边的情况。东方雄马上告诉她,那新建的大厦就是他承包的,造价5千多万,他想再让对方放点血,增加投资,下午花了3万在距大厦前两百米的“梦情人”大酒店请了两桌。除了对方的人之外,他还请了几个方方面面有头有脸的朋友。当然,他想借此机会把楚楚和白兰介绍给他们,为她俩今后的发展做一个美好的铺垫。可他没想到,打电话到别墅找她们,却没人接听。他只好开了车到处寻找,最终还是失望。
       听着听着,楚楚的眼圈就有点红了,默默地咬紧了下唇。
       楚楚一沉默,东方雄急了,赶紧问:“楚楚,你怎么不说话?”
       楚楚苦笑:“我在惋惜。”
       东方雄说:“没关系,机会还会有的。告诉我,你留电话给秘书,有什么事?”
       楚楚说:“我和白兰是来闯世界的,却让你装进笼子里养了起来……”
       东方雄笑了,道:“楚楚我告诉你,白兰可以考虑让她走,你暂时还不行。对了,老头子有话过来,让我俩明天去看看他,你准备一下吧,还穿那件杏黄的连衣裙。”
       楚楚低头一看自己的杏黄连衣裙,浑身上下已经给弄得脏兮兮的,连原来的颜色也难以分辨了,尤其靠近桃花的地方还沾了一块难看的油渍。
       打完电话,她把东方雄有意思要给白兰找事的情况告诉了白兰。白兰高兴死了,扑上来搂着她转了好几圈。两个人疯闹够了,楚楚才钻进浴室,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又把裙子洗好熨得平平整整。一切整理完毕,海关大厦的大电子钟正好敲响凌晨二点。
       柳老先生知道自己的日子不会很长了,但一看到楚楚,立刻高兴得伸出了手臂。他说他已经完全把楚楚当成了自己的女儿,只要见到了她,心里就会升起一股融融的暖意。楚楚说,她也真正把他当做了自己的父亲。家里贫困,父亲为了送她上学,累垮了身体,早就离开了人世。她也渴望得到实实在在的父爱。这一次看望,取得了相当好的效果,离开医院时,东方雄还喜形于色,对楚楚的表演天赋赞赏不已。
       
       楚楚一怔,问:“你认为我在演戏?不,我是真诚的……”
       东方雄哈哈一笑:“行行行,演戏不演戏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要让老人高兴。”
       宝马疯了般地在宽敞平坦的大道上飞驶,楚楚看着两边的景物波涛汹涌般往后飞泻,一丝恐惧就从心底升了上来:“东方先生,能不能开慢点儿?”
       东方雄斜了她一眼:“害怕了?这没什么,我就喜欢飙车的感觉。这和人的竞争是一个道理,人家只要抢先一步,你就死定了。”
       楚楚嘲讽地撇撇嘴:“有那么严重?”
       东方雄点点头:“这是我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
       楚楚不以为然:“各人有各人的法则。”
       东方雄笑了:“好吧,你可以试试。”
       在一家用镏金大字写着西式大菜的店堂前,宝马稳稳当当停了下来。东方雄拔出车钥匙,朝楚楚挤了挤眼:“今天我要好好慰劳慰劳你。”
       楚楚根本不在意:“我不在乎,担心的是白兰。”
       东方雄说这无非是小菜一碟,三天后白兰就可以上班。
       三天眨眼就过。这天早晨,楚楚还酣睡未醒,东方雄在楼下高声大气的叫喊就把她给吵醒了。楚楚光了脚板跑去开门,一眼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倚着宝马正和东方雄在谈着什么。那男人背朝别墅,看不到他的长相。东方雄一见楚楚,急忙飞跑过来,说聘用白兰的老板来了,就是宝马跟前的男人,现在就接白兰走。楚楚很高兴,急忙回身进屋,将熟睡的白兰叫醒。白兰起床洗漱完毕进客厅一看,一下就怔在那儿。
       坐在沙发上的,除了东方雄,还有一个就是在“新世纪”歌厅见过面的恶俗男人!白兰像受了惊吓,两条腿都控制不住颤抖。东方雄站起来,恶俗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东方雄不失大将风度,拉着恶俗男人走到白兰和楚楚跟前,笑着说:“不打不相识啊。你们打过了,也认识了,可名字还陌生。楚楚,白兰,这位就是腾飞房地产公司的老板黑马先生。当然,在‘新世纪’那天,黑马先生喝高了,也失了态,在我们心里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印象。混熟之后,黑马先生还是很讲义气的。”
       楚楚斜了黑马一眼,傲慢不逊的目光全是鄙视。接着,她很镇静地看着东方雄,问:“东方先生,你们以前认识?”
       东方雄哈哈一笑:“笑话,我们要是认识,怎么会发生那天的不愉快?”
       黑马赶紧插话:“我对东方先生是久闻其名的啦。”
       楚楚又斜他一眼,说:“黑马先生,我不喜欢与粗鲁的人交谈。”
       黑马嘴唇抽动了一下,神色有点尴尬。
       楚楚一点也不理会,转过视线看着东方雄:“兰姐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来深圳闯天下,对她的一切,我都必须负责!”
       楚楚的目光和话语都咄咄逼人,东方雄却不慌乱。他看了一眼在楼梯口呆若木鸡的白兰,诚挚而恳切地盯着楚楚说,白兰是楚楚的好朋友,当然也是他的好朋友,而黑马是他新交的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黑马绝对不会为难白兰的。黑马顺势接过了话头,说在“新世纪”多有得罪,还望两位小姐宽宏大量给予海涵,今后若有半点对不住白兰小姐,他立马从深圳消失。
       楚楚沉吟一会,突然昂了头:“白兰,去!”
       白兰紧闭的嘴唇一阵抽动,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从她的眼眶涌了出来。她哽咽着嗓子,突然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楚楚,“好妹妹,记着要常来看我!”
       无意识间,掩盖她秀美大腿的浴袍下摆滑了下去。
       白兰走后的第五天,酷暑迅猛地袭击了整座城市。热浪鹰群般地扑扇着巨大的翅膀,以不可一世的姿态从天而降,对这座新城进行疯狂的劫掠。
       当然,屋里开着空调,保持着凉爽宜人的恒温,冰箱里还满是喝不完的冰镇饮料,比大街上惬意多了。但楚楚并不觉得舒畅。白兰走后,她就被沉重的孤独包围,一种难以排解的寂寞已经深入她的骨髓。尤其让她恼火的是,白兰走后,居然一次电话也不打给她。
       楚楚心烦意乱,忍不住就给东方雄打了电话。这回,她在他办公室逮着了他。
       楚楚一开口就嚷:“真烦,无聊,人都给憋死了,我不干了!”
       东方雄“哦”了一声:“不干了?不干了行啊,把钥匙留客厅你走吧……”
       东方雄一语未了,啪地一声就挂了电话。这样的态度遥远而陌生,差点气得楚楚七窍都冒出烟来。无聊的臭男人,无非仗着有几个臭钱,忽冷忽热,简直把人不当人!楚楚跺了下脚,又一次把电话打了过去。
       这回,东方雄在电话那头笑开了。
       楚楚恼恨地说:“你笑什么笑?以为我真不敢走?你马上过来,我们这就把帐结了。”
       东方雄仍然乐呵呵的:“别生气嘛,生气容易衰老。白小姐走了,我知道你很孤单,要是实在觉得烦,就看看影碟。好了,晚上七点,我来接你吃饭。”
       东方雄这回还近情理。楚楚的心情就像给温度适宜的熨斗来回熨了一次,减少了许多烦躁的皱褶。于是,她轻声哼唱着那天没唱完的《草原之夜》,从冰箱里取出大串新疆产的葡萄,去厨房洗得干干净净,蹦蹦跳跳地去了楼上的卧室。
       打开大屏幕彩电,有线台正在播放美国的暴力动作片,楚楚顿时瞪大了眼睛。
       好棒!楚楚赞叹着,摘了粒葡萄扔进嘴里,然后跳上床去,打坐般盘起了双腿。她一边有滋有味地吃着葡萄,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紧屏幕。当剧情进入尾声时,楼下的电话催命似地响了起来。
       是白兰打来的。
       楚楚顿时惊喜得全身发颤:“我还以为你不是把我给忘了就是坠入了火坑呢!我这儿可是天天盼时时盼你好歹来个信儿,可你竟一点消息也没有。想给你挂电话,又不知往哪儿拨。哎,你走了,我可是惨喽,一个人又烦又闷……”
       白兰在那边咯咯直笑,听来心情一定不错:“干脆让东方雄过来陪你呀。”
       楚楚骂了一声:“胡说!小心我撕烂你那张臭嘴。”
       白兰不笑了。她告诉楚楚,她说的全是心里话,处了不短的日子,虽然接触不是很多,但她现在一回味,觉得东方雄还真是不错,很适合楚楚。楚楚说她现在没感觉,等今后真来“电”了,她会和她商量。话题一转,楚楚问白兰过得怎么样。白兰说她过得还开心。黑马这个人粗是粗了点,但如东方雄说的,还是挺讲义气的。他现在给她开6千元月工资,还包吃包住,连协议都签了。
       楚楚惊得跳了起来:“那你都干些什么?”
       白兰说:“看个地皮啦,跑跑客户啦,觉得业务有希望了,再陪客户吃吃饭啦……”
       楚楚两眼直眨,鼓圆了腮帮子,想了半晌,忽然冒出个“跑龙套的?”话一送过去,白兰就笑岔了气,说还真是那么回事。
       楚楚特开心,说:“你别逗,你一逗我还真要腾云驾雾了呢。”
       白兰这才敛住了笑,把电话号码和住的地方告诉了楚楚,要她多去那儿看看她。
       楚楚一急:“你就不能过来看我呀?”
       白兰挺委屈的:“好妹妹,端人家碗服人家管呀,我没你方便。”
       煲了一个小时的电话粥,等楚楚再回到卧室,那部刺激的美国电影早放完了,屏幕上正播放制作粗糙的广告。她换了个频道,还是广告;再换频道,仍然是广告。楚楚腻烦透了,干脆关掉了电视。
       晚上7点,东方雄准时来别墅,接楚楚去了一家外表不怎么起眼但味道挺不错的小餐馆。同去的还有一位妙龄女郎。楚楚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那天买盒饭时她看到的风骚女人。这女人打扮十分前卫,一件极薄的湖蓝色旗袍蝉翼一般,衩开得很高,白嫩嫩的大腿和看得清爽的红乳罩、窄小的黑三角内裤,肯定会给男人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东方雄没注意楚楚鄙夷的反应,乐呵呵给她介绍,说她叫杜妍。东方雄反过来又把楚楚介绍给杜妍,说楚楚是他最好的异性朋友。杜妍两眼立即圆了,目光胶水样牢牢粘在楚楚脸上,跟着就递了张名片过来。这名片烫了金,比东方雄的不知气派了多少倍。楚楚看到,名片上印的是东方宏大实业总公司。楚楚斜了东方雄一眼。东方雄似乎没察觉,抬起大手一挥,说:“马上吃饭,完了去‘新世纪’听歌!”
       
       喂饱肚子,宝马不知疲倦,又载他们去了“新世纪”。门口粉脸含春的迎宾小姐笑盈盈弯了弯腰,东方雄看都不看。进了玻璃旋转门,红马甲又上来迎候。东方雄要了间三人包厢,点了三听百事可乐、一盘时鲜果品外加一壶碧螺春。红马甲出去后,东方雄向杜妍要了支票簿和签字笔,刷刷写了张3万元的支票,随手递给了杜妍:“杜小姐,这是给你的奖励。”
       杜妍笑得眼睛没了缝儿:“老板,谢谢啦。”
       楚楚不无惊讶。
       东方雄非常坦率,说经过杜妍的“穷追猛打”,追加投资的事大功告成,对方新增了500万。说着,东方雄一把拉过楚楚,附着她的耳朵轻轻告诉她,这里头的纯利润起码不会少于300万!
       楚楚半天都没喘过气来,心里怎么也琢磨不透,这儿真的遍地是黄金?
       三个人都很开心,在“新世纪”一直玩到深夜二点。东方雄驾着宝马风驰电掣,先送杜妍回了家,回头再送楚楚回别墅。大道上,各式各样的轿车汇成了一条汹涌澎湃的河。东方雄瞅了个空档,敏捷地超过了前面的凌志,又把它堵在后面,然后减慢了车速。凌志气得在后面不停地按喇叭。东方雄一点也不理睬,脸上还荡漾着开心的微笑。
       离开流彩溢光的大道,宝马拐上了通往别墅的简易公路。这儿与大街的喧嚣浮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别墅四周死一样静寂,别墅前面莹然白灿的月华,给人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
       楚楚翩然下车,踏进了月光,就听到东方雄在车内轻声问:“楚楚小姐,这么晚了,就不邀请我进去坐坐?”
       楚楚绕了个弯子:“房子是你的,干吗要我邀请?你可以自己决定,但我明确告诉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东主雄高兴得拧了个响指。
       从浴室出来的楚楚用纯棉毛巾裹了湿漉漉的头发,穿了件蓝白条纹相间的浴袍。腰上的带子将她臀腰的曲线玲珑剔透地勒凸了出来。往东方雄对面的单人沙发里坐下,楚楚一点也不做作,顺势撩了浴袍的下摆掩盖了娇嫩诱人的大腿,然后才松开了裹头发的毛巾。黑亮黑亮的头发瀑布一般泻在脑后,一股甜香就在空气里就弥散开来。东方雄低垂着头,正在细心地削苹果。檀香木茶几的平面上,已经削好了一只摆在那儿。东方雄削苹果的技术非常高超。他手中的苹果削了四分之三了,刀子还在有规律地旋转,但坠着的果皮很长很长却一直不断。楚楚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他背后的《带餐具的静物》,觉得东方雄此刻的模样和特雷克的油画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和谐。楚楚觉得有趣,忍不住说:“东方先生,你与画融为一体了。”
       东方雄回头瞄一眼,笑了笑,将刚削好的苹果递给楚楚:“我喜欢这样的写实作品。看起来它们呆板毫无生气。但你只要用心品味,就能感觉得到生命的跃动。你看那块餐巾,细柔洁白,仿佛是一朵有灵气的云在蓝天里飘动……美啊,真的太美了!假如你的想象力再丰富一点,在你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天使般美丽的主妇和她可爱的小宝宝。这当然是艺术的空白,也就是这些空白,才能让人魂牵梦绕……”
       楚楚惊讶万分,完全被东方雄带进了一个振翅飞翔的幻象世界。在他用语言描绘出来的幻境中,楚楚感觉到了纯洁和空灵的美。她的双眼充满愉悦的光芒,浴过的脸红艳艳地绽露出醉人的笑靥。她在这种虚拟的景色面前陶醉了。
       东方雄连声轻唤:“楚楚,楚楚……”
       楚楚“哦”地惊了一声,从幻觉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真是太迷人了。刚才你对油画的领悟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东方雄摇摇头:“我不认为我比你高明,所受的局限仅仅是观赏的角度。就像许多男人看你一样,有人会说性感,有人会说美丽,还有人会说……但不管别人怎么说,你就是你,一个有知识有头脑有主见非常不俗的女人,这就够了!”
       她感到她和东方雄的距离一下就缩短了。
       楚楚的眼睛亮起一片柔情:“东方先生,我们相识时间也不短了,能够说说你么?”
       东方雄咬一口苹果,嚼着嚼着就笑起来:“其实,人与人之间交往不在于了解,而在于感觉。不是有人说,有的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却一点也不熟悉;而有的人刚刚认识,就好像经年不见?这凭的就是感觉。头一次看到你,我就感觉到了你不同流俗。当然,像你刚刚走出校门,要准确把握这种感觉还有难度。”
       楚楚信服地点点头。无意识间,掩盖她秀美大腿的浴袍下摆滑了下去,露出了她黑色的真丝内裤。东方雄的目光不经意地看了过来。楚楚慌忙并紧膝盖,羞红了脸,赶紧将滑落的浴袍下摆捞了起来。
       东方雄爽朗地笑出了声:“很清纯啊,楚楚,你真的是养在深闺。其实,在深圳……又让你脸红了?好了,还是说说我吧。告诉你,我真名不叫东方雄,而是叫罗平。”
       罗平毕业于一所实力雄厚大学的土木系。毕业时,学校还管分配,罗平对学校指定的单位根本不感兴趣,背负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南下的征途。也同楚楚一样,深圳并没有张开甜蜜的笑脸欢迎这个远道而来的开拓者。被好多单位拒绝之后,他扛大包、卸货轮、抡大锤……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干过。风吹雨打,锻炼了他的筋骨,也锻炼了他的毅力,一年之后才进入柳先生的东方宏大实业公司做了一名混凝土捣制工。柳先生是美籍华人,其公司的管理人员清一色来自香港、澳门、日本、南韩和美国等地区和国家。一天,几个白领在工地上照图纸检查施工进度,罗平偶然路过,不小心沾了混凝土的铁锹,碰脏了一个美国人的衣服。美国人恼羞成怒,站起来就冲他破口大骂:“中国猪,你没长眼睛?”
       罗平气得脸都白了:“先生,脏了你的衣服,我可以替你洗,甚至可以赔偿,但你不能出口伤人,污辱我和我的国家!”
       美国人耸耸肩:“你赔得起吗?这是地道的皮尔·卡丹,一件就值几千,不识货的中国猪!”
       美国人的同行在旁边笑得前俯后仰,而罗平的伙伴却全愣在一边。因为美国人说的是英语,罗平说的也是英语,他们没一个能够听懂。罗平被激怒了,抬起拳头照着美国人的鼻梁恶狠狠揍了一拳。美国人被鼻里的血糊红了一张白脸,嗷嗷叫着弯腰从地上抓起了一根木棍。罗平一点也不怯场,就势横平手中的铁锹,摆开了一场恶斗的架势。
       全场的气氛顿时凝固。
       就在这时,柳先生来工地检查,听说罗平打了美国工程师,气得全身发颤,也不问青红皂白,逼着要罗平向美国人低头认错。
       罗平横锹而立,两眼满含愤怒,俨然一个凛然不可侵犯的铮铮铁汉!
       柳先生抬起了手臂:“不认错就给我滚!”
       罗平扔了铁锹,昂首望天接连发出三声大笑,便挺直了脊梁,疾步离开了工地。罗平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清晨,柳先生却派人来把他叫了回去,然后召集所有的领班,当众翘起了大拇指,说罗平是中国人的这个!罗平感动不已,热泪顿时盈满眼眶。奇迹就这样出现了。罗平被柳先生提拔做了领班。当天下午,罗平以东方雄为名改掉了自己的名字。
       东方雄离奇曲折的生活经历,深深震撼着楚楚。就在东方雄把故事讲完,接着长吁了一口气的瞬间,楚楚心底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东方雄是最可信赖的男人。她明澈如水的眼睛闪出了一种梦幻的光。轻轻地,她赤脚走到东方雄身边,倚靠了他沉稳坚实的臂膀,梦呓般地说:“能……吻我……一下么?”
       东方雄垂下头,抖动的嘴唇同楚楚滚烫的红唇将要碰撞的刹那,他从楚楚浴袍的豁口看到了楚楚莹白嫩滑的胸脯,东方雄呼吸急促了。他感觉自己最能体现男性雄风的部位,难以控制地澎湃起了最为热切的反应。稍稍犹豫,东方雄俯下的嘴巴又迅速抬了上去。
       楚楚一惊:“你?讨厌我?”
       东方雄抚摸着她美丽的头发:“不,你真像柳叶一样,是我最为崇敬的女神,如果我放任情感……我将一辈子看不起自己!楚楚,对不起!”
       
       楚楚不由自主,趴倒在东方雄膝上,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流下了激动的泪。
       快近天明,东方雄终于告别楚楚,在市区中心的花坛边捎上了一个模样还算不错的女人。然后将宝马开到僻静的街角,扑灭了还在心头燃烧的炎炎欲火。
       楚楚嘲讽道:“那匹丑陋的黑马一定把你从少女变成了少妇?”
       一连好多天,东方雄天天给楚楚打电话。诸如你吃过了没有,你现在在做什么,新看了什么电视之类。其实,这些话说起来和听起来都没有意义,但楚楚感觉就是不一样。她觉得东方雄没话找话就是一种爱的表现。
       这天,楚楚去了一趟医院,下午扎扎实实睡了好几个钟头。刚刚睁开眼,东方雄的电话就从电流的振动中传过来了:“你这只懒猫,还在床上呀?”
       楚楚声音软软的:“睡午觉呀。”
       东方雄问:“上午你去医院了?
       楚楚心里一酸,说:“去了,柳先生的病加重了。据医生说,他的日子只能以天来计算了,我……我真怕……”
       东方雄沉重地叹息了一声:“生老病死,这是规律,任何人也无法逃避。楚楚,别伤感了……想想未来的生活吧,等会儿我来叫你,一起去吃晚饭,然后再去看8点半的晚场电影。”
       楚楚问:“什么电影?”
       东方雄:“美国的《本能》,由大牌明星迈克尔·道格拉斯主演。”
       早在一部电视月刊上,楚楚就看过电影剧照和介绍,了解了这部影片曾创下3.38亿美元的票房收入。这部香艳刺激的美国大片,楚楚很早就听人谈论过,但一直没顾得上看。道格拉斯可不是一般人物啊!他出身演艺世家,银幕上沉溺于情欲之中不能自拔,现实生活也放浪形骸令女人迷醉,楚楚不明白道格拉斯到底具有什么样的魅力。
       实际也不过如此。这个闻名世界的大影星,悬置于金发女郎的头顶,可能是一轮让人震颤的太阳,而对于楚楚,却是一团浮云,她没有任何感觉。不过,道格拉斯的演技和对角色投入的激情,倒是很令楚楚赞叹。
       楚楚把视线从银幕上移开,偷偷瞄了东方雄一眼,轻轻说:“你说,激情的投入使角色产生了多大的魅力?”
       东方雄说:“是啊,你看他那吻的动作,就比我们生活中的真实还要让人兴奋。”
       楚楚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把头偏了过去,轻轻靠上了东方雄沉实有力的肩膀。她感到了一种靠上岩石般的感觉。
       电影散场后,东方雄带楚楚又沿着新建成的高速公路兜了阵风,归来又在街边生意兴隆的夜宵摊吃了夜宵。东方雄本来要去高档次的酒店,楚楚却说这里更容易让人放松。送楚楚回到别墅跟前,东方雄挥了下手,正要调转车头,楚楚心里一动,声音细细的充满了温柔,说:“不进去坐会儿陪陪我?”
       稍稍静默,东方雄终于推开了车门。他高大魁梧步履刚劲,就像道格拉斯潇潇洒洒走向电影中的女主人公。楚楚的心快活得一阵悸动。她似乎感到一股灼热的飓风从东方雄那儿刮来,无法拒绝更无法抗衡。禁不住,楚楚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东方雄立定在楚楚跟前。浓浓的月光将二人温柔地包裹在怀里。
       然而,期待中令人颤栗又令人兴奋的热吻却一直没落下来,却有坚定沉稳的脚步声响了开去。楚楚微睁开眼,宝马已经轰响即将奔驰的油门。
       楚楚眼睛湿了,热泪顺着鼻沟流了下来:“东方……”
       东方雄搭在车门上的手扬了起来:“明天见!”
       宝马屁股后面扬起一片灰尘。
       这晚,楚楚就一直睡不踏实。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她做了很多黑色和白色的梦,梦见了藏匿千年故事的岩洞和覆盖了生命幼苗的白雪。恍恍惚惚,楚楚翻身就拨通了白兰的电话。
       白兰在电话里很惊讶,问:“深更半夜的,你这是撞了邪啊?”
       楚楚将新近发生的事都给白兰说了。在她眼里,东方雄简直就是个谜,令人费解。说完,楚楚心里就邪法儿痛,还响着含混不清的哽咽。
       白兰在电话那头拼命叫喊:“楚楚,你还是不是楚楚?”
       分离有不短的日子了。过了几天,白兰特意请了假,过来看楚楚。长相不出众且服饰也不讲究的白兰,穿了一袭吊带的黑缎面长裙,轻飘飘的坎肩羽翼一般轻轻颤动,仿佛稍不留神,就会如小鸟般振翅飞去。其实,白兰的肌肤莹洁滑爽,给人的感觉也十分质朴。由于脖子上一串很粗的金项链,配了悬坠于乳沟间绿莹莹的玉坠子,就使得白兰的惊人变化不可同日而语了。楚楚拉了白兰在沙发里坐下,望着白兰高耸的云鬓说:“投胎转世了啊?”
       白兰倒是很平静:“奇怪不?其实我不像你。与其让我在拼搏中品尝生活的艰辛,不如在享受中咀嚼日子的甜蜜。”
       楚楚就笑,有一种嘲讽的味道:“我理解你。那匹丑陋的黑马一定把你由少女变成了少妇?”
       白兰红了红脸,说:“黑马白马都一样,都是迟早的事。但事后想来,还是有点突然。在你跟我通过话的那天晚上,黑马闯进了我的房间。他说他搞过的女人有好几十,档次都低,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恶心。事儿完了我就哭着要给你打电话,黑马竟然跪倒在我跟前,说他真的是爱上我了,等元旦就结婚……”
       楚楚死盯着白兰的眼睛:“你答应了他?”
       白兰叹一口气:“能不答应么?遭人家开垦了,要是传了出去……”
       楚楚冷不丁惊了一下,跟着就长长吐了口气,留神往白兰化过妆的粉脸上瞧了一阵。客观评价,白兰是添了许多迷人的风韵!楚楚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稀奇古怪的念头:“上帝创造女人,而男人才会使女人变得如花似玉!”
       但愿这花能长开不败,无论是绿春红夏,还是金秋银冬……但白兰走了之后,楚楚却放声哭了,连她自己也稀里糊涂,不明白为什么而哭。
       白兰羡慕地说:“楚楚,你真的是玲珑曲线,怕这一世界的男人都会为你发狂……”
       日子百无聊赖。在浑浑噩噩中过了好些天,楚楚突然又萌生了想去逛街的念头。白兰不在跟前,她想叫东方雄陪陪。东方雄说他根本没时间。快要挂电话时,楚楚又说不想逛了,想去趟医院,看看柳老先生。东方雄也说没空。楚楚忍不住发了脾气。东方雄这才勉强答应过来。
       柳老先生眼看真的不行了,一脸辉煌的回光返照。见了楚楚和东方雄,柳老先生瘦骨嶙峋的手抖抖索索伸出了被窝。楚楚热泪盈眶哭着叫唤:“爸,您别难过,会好起来的……”
       柳老先生默默闭上了眼睛,过一会又睁开了,眼角挂着一滴泪珠:“善良的孩子,别骗我了。爸经历了太多,连自己的病还不知道?这些日子,在我生命最后的时刻,你给了我非常珍贵的安慰,爸死而无憾了。”
       说着,柳老先生移过手臂,紧紧抓住了楚楚的手,目光里有很多的留恋,也有很多的幸福。楚楚哭得更伤心了。柳老先生又闭了下眼睛,再度睁开时,嘴角却清晰地浮出了微笑:“孩子,谢谢你了。爸会让你幸福的!”
       三天后的凌晨,柳老先生终于闭上了眼睛。医院打电话给楚楚的时候,楚楚正做着梦,梦见自己和东方雄手拉着手,疯狂地在草地上奔跑。电话铃催命似的把她从浪漫中叫醒。一听柳老先生逝世,楚楚大声悲嚎着给东方雄打了电话,然后疯了似地跑出别墅,叫了辆的士,飞一般赶去医院。柳老先生的嘴角残留着坦然的微笑。一个在外漂泊多年的游子,能够平平安安睡入祖国的怀抱,对老人来说,也许是一生中最后也是最为美好的夙愿了。医生过来告诉她,等他入土为安后,让楚楚去美国,他在那边的律师会为她料理好一切的。东方雄脱口惊叫一声:“楚楚,5千多万美元呀!”
       楚楚大脑一片空白。从“新世纪”歌厅与东方雄相识,到柳老先生骨灰下葬,恰好一百天!金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也吹走了灼人的炎热。按当时约定的工价计算,东方雄应付给楚楚6万元报酬。
       
       若按楚楚原来的打算,拿到了工钱,她是要离开东方雄的。女人是花瓶,那是别人的观点,纵使包括白兰也一样不能免俗。但楚楚是来拼搏的,是一个铿铿锵锵的斗士,决不能坐享其成娇滴滴成了男人身边的点缀,一道能够被欣赏但绝对不会受珍爱的风景。然而,一百天来日子不长接触也不太多的了解,使楚楚对东方雄的感觉由生疏朦胧而变得熟悉清晰了,继而坚定了对东方雄“真性男人”的看法。东方雄初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但一深入了解,就感觉到他具备了一种非常优秀的内在力量。他是值得信赖值得依靠的!而且,柳老先生已经明确,他在美国所有的遗产由她和东方雄全部继承。当然,老人把最后的决定权交给了楚楚。
       柔情一点点在楚楚心中萌发,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声音闷雷一样在脑海里鸣响,震荡着产生了悦耳的回音。楚楚禁不住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她按捺不住胸中的澎湃激情,飞快跳出沙发,冲到别墅门口,张开双臂大着喉咙叫了一声:“东方雄,我爱你!”
       短暂的兴奋过后,楚楚决定找东方雄谈谈。一个电话打过去,彬彬有礼的女秘书告诉她,老板今天没上班。楚楚问他去了哪儿,女秘书说她不过问老板的事,非常抱歉。楚楚立即把电话打进东方雄的住宅。接电话的还是一个女人。上次的女人嗲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现在的女人却浪得似风吹杨柳。放肆的笑声咯咯响过之后,女人告诉她,东方雄正在浴室的热水里泡着。他吩咐过了,不接任何人的电话。女人笑了笑,说如果楚楚乐意,可以过去陪东方雄一道三个人一起玩玩。东方雄喜欢这种刺激,完事之后,他会付双倍价钱。
       无耻的女人,把楚楚也当成贱货了!
       楚楚脸上时红时白,愤怒得大嚷了一声:“你给我告诉他,说我楚楚找他,让他给我来电话!”
       挂断电话,楚楚眼睛湿了。
       楚楚流着泪打白兰的电话。白兰的声音慵懒而粘腻,像是刚刚睡醒。一听楚楚的声音,精气神儿就振作起来:“楚楚,你在哭呀?怎么回事?天塌地陷了……你快说呀!”
       楚楚抹了把眼泪:“我心里乱,不能在这儿再呆下去了。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去哪儿找点活干?”
       白兰惊得差点甩了听筒:“你神经了?”
       楚楚说:“我不是开玩笑。”
       白兰静了静,终于告诉她早听说“新世纪”要聘个晚会主持人,她想到过楚楚,觉得楚楚干这工作一定合适。但她觉得楚楚心气儿高,不会去做。现在楚楚主动提了出来,她立即谈了想法,让楚楚先去做一阵试试,暂时过渡一下,等新年元旦搞时装大赛时,争取角逐个冠军。楚楚对这些不感兴趣,说去“新世纪”也无非是权宜,最好的还是找家有实力的报刊杂志做个记者编辑。白兰说这样也行。
       与白兰通过电话,楚楚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楚。白兰是伴了她一起来闯天下的,虽说没弄出名堂,但衣食不愁,男人也还稳靠。仅仅几十天,却要白兰反过来帮衬自己了,真是沧海桑田,恍若隔世啊!这也是深圳速度?
       楚楚去浴室里抹净了眼泪,然后冲镜子里的自己做了个无奈的鬼脸。
       寒窗四年,白兰还真是死党。当楚楚睡午觉时,白兰的电话就迫不及待地打了过来。她兴奋地告诉楚楚,黑马听说楚楚想去“新世纪”,立即就给老板打电话。
       老板不在,电话就叮铃咚铃乱拨,绕来绕去花了近200元电话费,忙乎了两个多小时,才在一家停车场的地下小仓库逮住了老板。老板疯赌三天三夜,输了20多万,眼珠子熬红得快要喷出血来。一接电话就嚷着骂日你奶奶的,骂了就火燎般扔了话筒。黑马气得连连跺脚,又挂进去吼:“操你妈!我是黑马。”老板怔了半天才缓过神,笑了,说:“大哥,又找我泡桑拿呀?没精神,特想睡。”黑马又骂了句更难听的,才将楚楚要去“新世纪”做主持的事给老板说了。老板一听乐了,答应楚楚晚上8点前去他那儿先扎扎台型。
       白兰挺兴奋,问:“楚楚,去不去?想去的话,我下午5点来接你,陪你一起去。”
       楚楚稍稍犹豫,才说:“坐几路呀?”
       白兰咯咯地笑起来:“坐大巴?我的天,你不觉得难为情?”
       楚楚一惊:“你有车了啊?”
       白兰哈哈乐了:“新买的桑塔纳。黑马说了,等往后赚了,马上给我换凌志换宝马。”
       楚楚很长时间再没出声。
       下午五点,火红色的桑塔纳停在了别墅跟前。化了点淡妆更显得妩媚动人的楚楚拎了坤包出来,还是穿了原来那件白裙子。走到小车跟前,白兰十分惊讶,上上下下瞅了楚楚好几遍。
       楚楚惊疑了,问:“我哪儿鼓了凹了难看了?”
       白兰嘻嘻笑着:“更美了呢。我在想,那件黄裙子怎么不穿了?楚楚,你真的是曲线玲珑,如果真做了主持,要是换上黑色带坎肩的,再配上满臂满腿的黑网套,这世界的男人都会为你发狂……”
       楚楚这才发现,白兰手搭了方向盘,一身超短的黑皮装和长至腿肚的黑亮马靴,从腿肚往上至超短裙内全是黑网套。那气派,十足的现代,又宛如美国西部的超级牛仔。
       可以想见,白兰目前的生活还是蛮优裕蛮得意的。楚楚告诉白兰,说聘用也好,不聘用也罢,目前她一点也没想改变自己的服饰结构,因为她对穿着和美的认识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理解。白兰脸上有点尴尬,赶紧岔开了话题。
       在一家清静的小店内,白兰埋单喂饱了两个人的肚子。
       然后,白兰开着车,带着楚楚慢悠悠逛了一遍快要入夜的城市。路上,楚楚看到有南腔北调的青年在街头耍二黑一红三张牌的赌博游戏,又有南腔北调的同伙起哄疯猜。
       楚楚厌恶地说:“6万,是支付现金还是给支票?”
       准8点,白兰和楚楚终于进了“新世纪”。红马甲引她们见了早恭候在那儿的老板。没什么繁文缛节的寒暄,老板就领楚楚去了歌台。地毯依然是猩红色,楚楚却感慨万千。她将麦克风送至嘴边,说:“各位小姐,各位先生,月光浓积了新城,花香迷醇了人心……”
       哗——掌声如潮!
       老板当场拍板:月薪暂定一万,点歌费另计。
       激动中,楚楚舞着嫩藕般白皙的长臂:“为感谢大家,我下面将演唱一首《马儿啊,你慢些走》。”
       马儿啊,你慢些走喂慢些走
       我要把这美丽的景色看个够……
       大厅里一片沉寂。有些上了年纪的顾客抽动着嘴角,控制不住流下了动情的眼泪。红马甲们围过来惊讶地看着楚楚,一个个脸上写满疑问:这么好听的歌儿哪儿来的,怎么从来没听人唱过?老板微笑着频频点头,由此而产生了一个大胆构思:要重新包装曾经昂扬过的旋律。白兰听得如醉如痴。她没想到楚楚会唱得这么深情这么投入这么好。
       东方雄不冷不热,一脸的高深莫测,见余兴未尽的楚楚归来,眼皮子猛地一跳,拿眼角的余光恶狠狠地看定楚楚。这是一种正告,他对楚楚的随意外出十分不满意。
       想起那听筒里的荡笑,楚楚倏地就生了恶心和反感。她只瞥了东方雄一眼,就往墙角踢掉了硌得脚生痛的高跟皮鞋,光着仅穿薄丝袜的脚板,一语不发地走进了浴室。她洗了把脸,弄蓬松了潇洒的披肩发,再用缎带将头发束成了欢跳的马尾。出浴室与东方雄对面坐了。东方雄怪模怪样地讪笑:“楚楚,好好的嘛,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楚楚鼻孔里轻轻一哼:“你问我?我问谁?”
       东方雄似乎很委屈:“楚楚,我可是问心无愧哟!东奔西跑,蚂蚁样忙了一整天,想来和你轻松轻松去吃个饭,可你却人影子也见不到……”
       楚楚鼻孔轻轻一哼,说:“演技不错嘛,但比道格拉斯还是逊色得多,而尼克所具备的人性和兽性,在你身上杂合得尤为鲜明。”
       东方雄吃不住了。他皱紧眉,端了茶几上满杯的酒一口喝净。然后,他脚步踉跄地晃到了楚楚跟前,拍打着胸膛,一副痛不欲生的可怜样子,同过去在楚楚面前所表现的深沉睿智宛若两人:“楚楚,我真的无法理解,好好的,你为什么又生气了?你不知道,晚饭前后,我挂了好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只好赶快跑过来。你看,等到现在,酒,是喝了不少,可粒米未进……”
       楚楚又恨恨地刺了他一刀:“多痴情哦,要不,怎么连任何人的电话都不接?”
       东方雄大大震了一下:“楚楚,你什么意思?”
       楚楚厌恶地躲开了他的眼睛:“没什么意思。我们的合约到期,整整一百天,6万,是支付现金还是给支票?”
       东方雄一怔,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夹了嘲弄的雨点,满屋里晃的都是阴鸷的气氛。停了笑声,东方雄在沙发扶手上挨楚楚坐下来,极真诚地朝楚楚仄了仄身子:“楚楚,说良心话,我已经真爱上你了。除了长眠了的柳叶,你是真正打动了我的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圣诞节我们就结婚,然后一起飞往美国……”
       楚楚的目光带有明显的鄙夷:“去接受那笔遗产吗?”
       东方雄点点头:“这不好吗?好几亿人民币呢……”
       楚楚没有说话。她紧紧地咬着下唇,缓慢而坚定地朝门口走去。在一瞬间,她曾忘情地呼喊过东方雄我爱你,可这仅仅是一瞬,在另一瞬,她这种狂热的爱又轰然一声坍塌了。她非常清醒地意识到,做一个成功了的男人身边的女人,无异于把自己当做一只美丽的金丝雀,关进一只精美绝伦的鸟笼。她不否认,在那种状态下,她一定能获得一掷千金醉生梦死的物质享受,但精神则将永远是一片长满杂草的荒芜。在踏进“新世纪”的刹那,一度支撑着她也鼓舞着她的自立旗帜,又猎猎飘扬在心的天空。她再不应有半点的犹豫,也再不应有半步的停留,沉稳、坚定、执着地向前,才是她惟一的选择!至于巨额遗产,是爱国侨胞柳先生一生积累的财富,不应该流入美国人的腰包,她会想办法去要回来,然后上交给应当上交的地方。她相信,柳先生的在天之灵,对她的做法也肯定不会反对。把一切理顺之后,楚楚终于轻松地吐了口气。东方雄却根本想象不到楚楚在想些什么。他站起来,摇晃着追到了楚楚后面:“楚楚,你要去哪儿?”楚楚淡淡一笑:“外面的夜色很好,我想一个人去外面走走。”
       东方雄拉着楚楚的手:“我陪你走。”楚楚毫不犹豫甩脱东方雄的手:“前些日子,我很想要你陪我,可我现在不需要了。你身边的女人很多,会有人让你陪的!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去走走,听清了吗,一个人!”
       拉开门,水洗过的月辉哗地泻了进来。谜一般令人神往的夜空下,深圳的夜比梦境还要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