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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魔神“破兵”剑
作者:朱 雀

《中华传奇》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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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剑“破兵”
       “杀!”大师兄卢俊晃一声大喝,展云飞从路旁民房中破窗而出。
       掌中“听涛”剑,随即化作一道电芒,转瞬间已挑破三名蒙古兵的咽喉。血花飞溅中,展云飞拧身向长街正中一匹高大战马直扑而去。
       那马上坐着的乃是“邪鹰”夏侯霄——卖身投敌的汉人降将。正是他对中原武林的熟知,无数隐藏于江湖的抗蒙义士,皆被蒙军一一拔起。若不除掉夏侯霄,不仅中原武林,只怕整个大宋天下也将永无宁日!
       年余以来,江湖中的热血豪杰对夏侯霄发动了数百次刺杀,皆是无功而返。夏侯霄仗着魔剑“破兵”,凶焰愈发炽烈,仿佛他已成为一个永不败灭的神话。
       展云飞手心一紧,“听涛”直指夏侯霄。可是,“听涛”能否挡住“破兵”一击?
       展云飞的心倏地一沉。
       魔剑“破兵”,无异是十天九地的恶魔压在中原武林头上的一个魔咒。
       传言十年前,天降陨石坠于天山洗剑池,天山铸剑山庄庄主吕明玉取其精髓,铸成一剑。此剑薄而扁长,无锋无刃,望时隐有血芒流动,破空则有鬼哭之声。
       吕明玉占得一卦,谓之大凶,本欲毁之。吕明玉一生铸剑,爱剑如痴,若不试剑,便将这邪剑毁之,实是心有不甘。于是,取供奉于铸剑堂中的五柄神兵相试,欲以正压邪。却不料,这不祥之剑,连碎五柄旷古神兵。
       吕明玉大惊,生恐毁此魔剑,会给铸剑山庄带来惊世天劫。于是,将其魔剑命名“破兵”,封存于铸剑山庄的密室之中。数年后,铸剑山庄突降天火,烧成一片废墟。数柄神兵毁于一旦,庄主吕明玉虽逃得大难,却无人觅其踪迹。
       正当人们喟叹之际,吕明玉的大弟子夏侯霄,却突然现身于蒙军天才统帅思汉飞麾下,手持魔剑“破兵”,一路铲杀江湖各方抗蒙义士,竟势如破竹。
       夏侯霄本已属绝顶高手,再加之那柄无兵不破的魔剑,前去刺杀的武林高手,鲜有三招之后,不剑碎人亡!
       刺杀夏侯霄的惟一办法,便是搜罗天下可与魔剑“破兵”相抗衡的神兵利器,以求一举除去夏侯霄这块江湖的毒瘤。
       展云飞手中的神兵“听涛”,正是从远在漠北的北溟派借来的。与二师兄马玄起手中的“观澜”,同属北溟派的镇派之宝雌雄双剑;大师兄卢俊晃手中所持的是武当名剑“贞观”;三师兄季孝华所握的则是彭家寨的“虎牙断魂刃”。
       集合江湖上这四柄声名显赫的神兵,是否有足够的资本一压魔剑“破兵”那灼人的邪焰呢?
       展云飞的心思不住闪动,但手中的那把“听涛”剑却丝毫没有停顿,短短十五步间,已有十三名蒙军战士化作了“听涛”剑下的一缕游魂。
       一步一杀间,展云飞对‘听涛’剑的信心倏然倍增。展云飞踹飞了一名从左侧强攻上前的蒙军士兵后,成功地和二师兄马玄起汇合在了一起。
       四周虽仍是密密麻麻蜂拥上前的蒙军,可距离夏侯霄已然只剩五十步了。
       不多不少五十步。这一切,与原先计划的全然一致。展云飞狂喝一声,身形微俯,手中“听涛”扫荡之处,数条蒙军士兵的大腿便被硬生生地卸了下来。
       凄厉的惨叫声,一时四起。
       马玄起乘展云飞俯身之际,纵身一跃,已踏上了展云飞的肩膀。展云飞一剑扫过,逼开近身相搏的蒙军士兵,奋力挺身,剑交左手,右手全力将肩膀上借力跃起的马玄起高高地托了起来。
       马玄起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鹏,直冲虚空十余丈,长啸一声,手中的“观澜”剑势倏展,脚上头下,宛如一支利箭直插而下。
       无数银色的剑芒将马玄起整个人包裹其中,仿佛流星坠落于凡间,壮观中更带有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炫耀得让人不敢逼视。
       “星落五丈原”——马玄起这一招,越从高处落下便越能展现出不凡的威力。
       夏侯霄的注意力也全然被这夺目的一招吸引过去,正凝神应对之际,却听“哗”的一声巨响,一个身影从夏侯霄胯下的战马正下方破土而出,如雪的刀光直奔夏侯霄斩去。
       马玄起的“星落五丈原”,竟只是虚招,真正的杀着却是来自地下,来自始终等待着最佳时机的季孝华。
       夏侯霄神色丝毫未变,仿佛已经料到了一切变化,身形一挺,右脚在马背上用力一踏,直跃而起,狂霸的内劲透过足尖袭向胯下的战马。
       那战马连悲嘶也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已被这内劲激得整个儿炸裂开来。
       血雾弥漫间,震惊天下的魔剑“破兵”弹鞘而出。
       季孝华那凌厉的一击尚未击中战马,却见战马无故地爆碎成四溅的肉末,心中已知不妙。飞扬的血雾挡住了他的全部视线。
       刹那间,他无法判断夏侯霄是先欲对付自己,还是去迎接二师兄的那一招“星落五丈原”。季孝华虽有疑惑,可手中的“虎牙断魂刃”却没有丝毫迟疑,依旧向夏侯霄的原方位直斩而去。若夏侯霄真的先对付自己,那自己拼死也要为二师兄争取到关键的时间。
       正在此时,季孝华突听到一阵怪异的声响,似刺耳的鬼哭又像劲箭破空而过的厉啸,就连周围空无一物的虚空,竟也起了某种诡异的振动。季孝华只觉得自己宛如倏地跌落到一个充满了磁场的封闭空间,古怪中塞满了不可知的恐惧。
       魔剑“破兵”!这便是魔剑“破兵”的威力吗?
       季孝华心中一寒,倏然变招,原本强攻的一击顿时化为片片刀光,护住了周身要害。就算五感全被魔剑“破兵”的奇异振幅所扰乱,他也有把握挡上一挡。季孝华变招未完,猛觉得手中“虎牙断魂刃”为之一震,似乎已与某种兵刃作上了正面的交锋。
       挡住了!?
       季孝华心中狂喜,夏侯霄绝无传言中那般不可力敌,自己在完全劣势的情况下还不是挡住了这一击!若自己再多挡上几招,二师兄那冲霄而下的一击,必可将这魔头打入万劫不复的幽冥地狱!
       季孝华的欣喜之心尚未落下,手中无坚不摧的“虎牙断魂刃”,竟不可遏制地剧震了一下,“啪”地一声,化成了片片飞溅的碎屑。
       季孝华大骇,横扫群丑的太湖第一兵——“虎牙断魂刃”,竟敌不过魔剑“破兵”轻轻一击!
       最为怪异的是,震碎“虎牙断魂刃”的并不是夏侯霄狂霸的内劲,仿佛两兵交击的一瞬间,这柄魔剑倏然活转了过来,以本身的魔力将“虎牙断魂刃”给彻底毁灭了。
       季孝华尚未从震惊中惊醒,一股冰冷彻骨的剑气,已顺着“虎牙断魂刃”破碎的痕迹划落而来,肩胛骨上随即一凉。没有痛,有的只是无尽的死亡气息。
       可季孝华并不想如此窝囊地死去,他左手奋力向肩胛骨处的魔剑抓去,就算死,他也要为二师兄赢得一线宝贵的生机。
       夏侯霄似乎早已料到他这一招,随着一声叹息,夏侯霄手中的魔剑倏然回缩,随即一脚飞踹在了季孝华的胸口。
       季孝华虽未如战马般变成血末,但全身的经脉在此重重一击之下,已尽皆破碎,就算大罗真仙再世,相信也断无一线生机。
       夏侯霄狂吼一声,借着击杀季孝华的杀气,魔剑“破兵”化作一条血色的旋风,直向马玄起席卷而去。
       夏侯霄这一击全无任何技巧,可魔剑“破兵”带起的罡风,却将马玄起深深地裹住,逼得他必须以硬碰硬。
       无论是“破兵”对“观澜”,还是夏侯霄对马玄起,两者实力的天平完全是倾斜的。
       伴随着一声不甘的惨叫,马玄起被击得远远地飞跌了出去,尚存一息的他还未落地,已被守候已久的蒙军利矛戳成了一只血肉模糊的刺猬。
       直至马玄起气绝之时,“观澜”剑的碎屑,才如一尘不染的冰晶般从虚空中洒落而下。
       “二师兄!三师兄!”展云飞仰天悲啸,宛如发了疯般将手中的“听涛”剑左刺右挑,其势之烈,竟逼得悍勇冠绝天下的蒙军亦远远地退开。
       若从上望下,布满密密麻麻人群的长街上,以展云飞为中心,倏地出现了直径近乎于三尺的中空,直给人一种对比强烈的视觉震撼。
       
       展云飞双目尽赤,丝毫不给后退的蒙军任何喘息的时间,“听涛”剑化作一条染血的赤链蛇,直往眼瞳深处充满惧色的蒙军直噬而去。为两位师兄报仇,是展云飞此刻唯一的意念。
       展云飞正欲拼死一搏,倏听一低沉的怒喝声从左侧传来:“云飞,你疯了吗?快走!这次行动我们失手了!”
       “大师兄!”展云飞虎目中热泪滚滚而下,悲叫道,“我知道!可我要报仇!报仇!”
       左侧蒙军血芒乍现,严严实实的包围圈硬是被冲出了一个缺口,浑身浴血的卢俊晃硬生生地从缺口中挤了过来。
       卢俊晃虽说是大师兄,可武功修为却是四兄弟中最差的一个,但他天生的公正和威严却弥补了他武学上的一切不足。
       展云飞原本是最听大师兄话的,可眼睁睁地看着两位情同手足的师兄血溅长街,血气方刚的他,如何再忍耐得下去!
       卢俊晃没料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师弟竟如着了魔般的疯狂,正想再劝,却瞥见缓过神来的夏侯霄,双目如电般正朝这边直射而来。
       卢俊晃心中大骇,马玄起和季孝华在江湖上已属顶尖好手,又攻了个猝不及防,夏侯霄虽成功地击杀了两人,但精气神必定损耗不少,想不到这么快便缓过了气来。
       卢俊晃用力一扯展云飞的背脊,厉声道:“走啊!四兄弟中属你的天份最高,今日不死,日后还有报仇的机会!”挥剑斩杀一名猛扑上前的蒙军后,断喝道,“‘观澜’斗不过“破兵”,你的‘听涛’也同样不行。访遍名川,另寻神兵,方是正策!”
       展云飞如醍醐灌顶,倏然惊醒,用力一抹虎目中的盈盈泪水,哽咽道:“大师兄,我们走!今日之仇,我展云飞一定要十倍还给夏侯霄!”
       两人正欲拔足,却听一长笑声越空而来:“走?哪有这般容易?也罢,留下两颗狗头,就随你们去吧!”
       展、卢二人同时神色大变,只见夏侯霄鲜红的披风在虚空中猎猎作响,如同一只巨大的吸血蝙蝠,直向两人扑了下来;那柄魔剑“破兵”,更如血蝙蝠口中尖长的獠牙,闪动的寒芒中,荡漾着一丝抹不去的血色。
       在这生死关头,卢俊晃的神情却突然松弛了下来。“四弟,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猎杀大雪山中独眼狼王的往事吗?当时我们杀伤了三只小狼,独眼狼王逃跑时救走的却是伤得最轻的小狼。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只有这只小狼最容易活下来。现在也是,你我之中,只有天分最高的你活下来,才最有希望复仇!”
       话声一落,卢俊晃一手劈掌,将严阵以待的展云飞震了出去;一手扬起“贞观”剑,迎上如魔神降临的夏侯霄。
       “铛”的一声,“贞观”剑不出意料地爆碎了,可卢俊晃完全无视当胸刺来的魔剑,张开双臂直往夏侯霄抱去。
       以夏侯霄的身手自不会被这种呆板的招式困住,他的身形倏然下沉,“破兵”带起一股厉啸,直直地穿入了卢俊晃的腹部。
       血芒飞溅中,卢俊晃的唇角反而浮起了一丝微笑。
       够了,自己只需将夏侯霄拖上几招,展云飞就有足够的时间逃命了。
       卢俊晃狂叫道:“师弟,记住,今日的血债,你一定要偿还回来!”口中鲜血如箭,狂喷而出,但他的手却丝毫没有闲着,双手一叠一翻,大雪山的绝学“崩雪掌”向夏侯霄劈去。
       夏侯霄唇角浮起了一丝冷笑,反手一掌重重印在了卢俊晃的胸口,将他击得直飞出去,口中嘲讽般地喃喃道:“崩雪掌,原来是大雪山的高手啊!”
       展云飞眼见大师兄为了自己而命殒长街,忍不住猛咬钢牙,他知道自己如若再逞一时之勇,将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三位师兄。
       “听涛”剑的寒芒不住爆现,展云飞拼着急剧透支体力的危险,硬是冲出了重重围攻,绝尘于长街尽头。
       “不用追了!”夏侯霄喝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今日之事定会叫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夏侯霄的言语忽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所打断。在外人眼里,他举重若轻地解决了三名顶尖高手,可这三名高手又岂是易与之辈,连续的交锋也使他受了不轻的内伤。
       夏侯霄猛咯出了一口鲜血,才松了一口气,近年来连续不断的暗杀也只这一次最够份量了。若不是这暗杀者在紧要关头不自觉地使出了“崩雪掌法”,自己这个哑巴亏可就吃大了。
       夏侯霄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狞笑,大声传令道:“将这三名逆贼的头颅高悬在城墙外,将尸体剁碎了喂狗!”
       他手中的魔剑“破兵”虽指向的是地上三名已死的暗杀者,可心中兵锋所向处却是北方千年冰封的大雪山。
       灭门之祸
       快到家了!
       望着高耸入云的大雪山,展云飞只觉得心中又酸又苦,只想早一步回到大雪山派,扑在师父温暖的怀抱中大哭一场。
       四兄弟奉命除奸,下山时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可到头来,却只有自己只身单影地返回师门,不但没伤着夏侯霄这奸贼一根毫毛,反折了三位好师兄。
       一想到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展云飞心中又悔又恨,若不是自己当时的一时固执,大师兄或许就不会战死当场了!
       展云飞将拳头握得“格格”作响,回想那日的刺杀,总有一个细节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从魔剑“破兵”斩杀三师兄那一击来看,“破兵”并不是如何的锋利,因为三师兄真正的致命伤是夏侯霄那一记飞踹造成的,可为什么这绝不锋利的“破兵”,却可以击碎三位师兄手中所握的神兵利器呢?
       传言魔剑“破兵”乃天上的陨石所铸,莫非这便是陨石的威力么?
       展云飞突围时受伤颇重,为了躲避如蛆附骨的追兵,这一个月来,他藏在深山里每天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他终于养好了伤,终于要回到生他养他的大雪山了。展云飞的步子不由自主地加快,仅两炷香的工夫,大雪山那如阳光般散发着许许暖意的金色大门已近在眼前。
       展云飞的欣喜之心尚未流露,心脏却无故地急跳起来。一股不祥的预感隐隐在心头盘旋不去。
       死气!一向生机勃勃的大雪山派此时弥漫的却是无尽的死气!
       “师父!”“小超!”展云飞如旋风般撞开了大雪山派金色的大门,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无边无际的血色。展云飞眼前一黑,整个人如同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中,冷得连血液也为之冻结。
       这是大雪山派么?自小便在这儿嬉戏的大雪山派为什么变得如此的陌生?是我走错了地方?还是眼前的这一切根本是一个噩梦?
       展云飞木然地穿行在横七竖八的尸体中间,这些僵硬冰冷没有了任何生机的皮囊,以前可全是拥有着鲜亮生命色彩的师兄弟啊!
       展云飞每一步踏下,那些鲜血冻结而成的色泽鲜艳的血冰,便发出如磨牙般令人汗毛倒竖的“咯吱”声,宛如无数的冤魂在炼狱中嘶声咆哮。
       展云飞一步一步地走着,心中没有仇恨,没有悲痛,只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他如梦游一般穿过了大院,走进已被毁成一片废墟的大厅内。
       大厅内一片狼藉,本来井然有序的桌椅已被纵横的剑气扯成了各种不规则的碎屑。
       大雪山派的掌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雪域神剑”贺子齐,竟被一根利矛硬生生地钉在了“雪山派”金色的牌匾之上,雪白须发上所染的血液早已变成了晶莹的冰凌,可一双怒目仍不甘心地直瞪向虚空。
       “师父!”展云飞喉间含糊不清地吐出了这两个字,然后直挺挺地跪落了下来。过度的精神打击,使展云飞原本敏锐无比的五官彻底麻木。
       他眼神空洞,两耳间所听到的一切全成了无意识的杂音,微弱的鼻息也仅是本能地在维持生命所需的能量而已。
       本来以他这种类似于活死人的状态,就算数十人在他耳边大声吼叫也未必有什么反应,但不可思议的是,整个人处在灵魂脱窍之际,却清晰地感觉到了,大厅正中上方的横梁上和悬挂着师父尸体的牌匾后面,暗伏着两个等待最佳时机出手的高手。
       
       这种感觉是没有理由的。这两名杀手几乎连任何生命的气息也隐藏起来了,就算展云飞处在巅峰状态,也应难以发觉。可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却将两名杀手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了心底深处。
       展云飞的心微微一动,蛰伏在意识深处的思维竟一下醒了。一个全新的自我在他体内飞快地成长。
       万象变幻,存乎一心。
       师父当年眯着眼睛讲演大雪山派心法真髓的情景,倏然浮现在脑海之中。展云飞身躯一震,仰首对天长啸,一瞬间,他迷茫的眼神豁然开朗。
       万象变幻,存乎一心。他以前一直不懂,此刻,他一切全都明白了。身未动,剑已发。他的眼睛看到的只是剑过的残影。他的感知已越过五感,他的心在这一刻主宰他的所有神思。展云飞在无意中跨入了一个武者梦寐以求的全新境界。
       他霍然长身,竟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大厅外走去。
       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将两名杀手推演过无数次的暗杀步骤全部打乱。这两名杀手原本认定,无论怎样,展云飞肯定会跃起去取授业恩师的尸首的。到时,身在虚空中无可借力的展云飞,将会成为一个最好的活靶!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般无情之举。
       是不是这小子刺激过度而精神失常?事已如此,两名杀手没了选择,既然鱼儿不上钩,那就惟有主动出击了。
       “砰!”大雪山派的金字牌匾变成了无数的碎屑,挟带着贺子齐的尸首暴射而来,在这飞溅的碎屑之中,黑衣杀手如影随形。
       与这惊天动地的场景相比,另一名杀手的攻击则根本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整个人如同影子般从横梁上无声无息地飘落,若不是淬了毒的吴越双钩上发出点点幽蓝,几乎会让人觉得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张由纸剪成,毫无重量的皮影。
       这场刺杀一刚一柔,一明一暗,在事先完全没有打招呼的情况下,仍配合得如此默契,的确无愧于“绝影双杀”这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号。
       就在两人自恃一击必中之时,展云飞却如未卜先知般滴溜溜地一个转身,一手抄住贺子齐的尸首,一手挥剑反斩而去。
       虚空中飘落的“影钩”,双腿竟齐齐地被切落了下来。
       “影钩”蓝毅痛得惨叫不已,他怎么也不明白展云飞明明是背对着他们,为何却可以识破自己一切的行动轨迹。更何况,就算面对面,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会被“绝刀”彭双豹的攻击吸引过去,自己这后发先至的一击必将轻易得手。
       但不可思议的是,这少年竟丝毫无误地把握住了这转瞬即逝的时间差。
       展云飞一击得手,随即凌空一个侧翻,正好避开了彭双豹贴地而来的凌厉一斩。人还在侧翻间,“听涛”剑已电射而出,将彭双豹硬生生地钉在了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
       声震江湖的“绝影双杀”仅在瞬间,便是一死一伤,而展云飞竟只用了半招。
       两人奉命留在这儿,本是等待大雪山派漏网之鱼的,却不想自己竟成了展云飞的网下之鱼。
       展云飞将贺子齐的尸体轻轻地放落在地,起身缓缓走向正在地上痛苦翻滚挣扎的蓝毅身旁,面无表情地问道:“是谁干的?夏侯霄么?”
       蓝毅停止了哀号,咬牙狠狠地盯着展云飞,眼中满是怨毒之色。
       展云飞冷冷地道:“你根本无须回答,放眼天下也只有夏侯霄这恶贼方有这种手段。可他怎么会找上大雪山派的?”他看着蓝毅淡淡道,“只要你肯回答,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蓝毅古怪地看着他,突然怪笑了起来:“哈哈。明明是暗杀,却用上了本门的崩雪掌法。大雪山派出了你们这群笨蛋去刺杀,怪不得会被屠尽全门!”
       蓝毅在怪笑声声中,一股古怪的死黑色迅速地漫上了他的脸庞。一个真正的暗杀者在杀人之前早就想过,一旦失手,该如何干净利落地杀掉自己,根本无须乞求别人给一个痛快。
       蓝毅以毫不拖泥带水的自尽方式,给展云飞好好地上了一课。
       展云飞怔怔地站在新添了两具亡魂的死尸堆中,黯然忖道:或许,那场刺杀根本就是一个错误?这么一想,他痛苦地蜷缩着身子跪倒在了贺子齐的尸首面前,虎目中的热泪不住涌出。他知道,今后的他只能流血而不能再流泪了。
       良久之后,展云飞起身,到库房中取出铁锹。在这天寒地冻的大雪山,想挖出数十个墓穴,就算是武林高手也不是什么易事。
       展云飞一边挖着墓穴,一边回忆着那日刺杀夏侯霄所使的一招一式,开了心眼的他,现在也只有五成的把握,唯一的障碍仍是“破兵”,那柄由十天九地魔神之血炼成的魔剑!
       只要有一柄利器能挡住“破兵”百招不坏,师门的血仇便可以由夏侯霄的鲜血来清洗了。
       展云飞忽觉一股怨气塞满胸膛。
       若世上真有这样一柄神兵,大雪山派又怎会一门尽丧?
       整件事在画了一个圆后又重新回到了起点。难道除此之外,便真的别无他法?
       展云飞一声狂吼,宛如发了疯似地掘着坚硬的冻土。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一舒心中那难消的怨气。
       黄昏最后的余晖将整个大雪山染成了让人不可逼视的黄金色,神圣中更流露出难言的庄严。
       展云飞将一具具同门的尸体放入了墓坑,然后立上了字碑。
       他神情木然地重复这单调而呆板的动作,直至抱起年仅九岁的小师弟卓文超那幼小而瘦弱的尸体时,展云飞终于禁不住动容而悲!
       卓文超幼小的身躯静静地躺着,可左手却是紧捏着剑诀,右手持着一柄展云飞亲手做成送给他的枣木剑。似乎年少的他,在失去生命前还与凶残的蒙军做着殊死的搏斗。
       展云飞素来疼爱这年幼的小师弟。大雪山派规定,弟子十五岁时方可拥有一柄真剑去行走江湖。卓文超看着眼馋,展云飞特地跑下山去寻了一株百年的枣树,用坚实的树干打磨成了一柄看上去和真剑一般无二的木剑。
       当日小师弟搂着他的脖子又笑又跳的情景,仿佛还在昨日。可现在,两人却已经阴阳相隔,永不能再见。
       展云飞默默地取下了负在身后的“听涛”剑,将卓文超手中紧握的枣木剑换了回来。小超,你一直想有一把真剑去行侠江湖,师兄没有帮你办到;现在,就由这把名剑作为补偿吧。
       一抔黑色的冻土掩住了卓文超那稚嫩的小脸,而展云飞也将背负起师门的一切重责和仇恨。
       失去了师门等于失去了整个世界。可奇怪的是,现在浮现在展云飞心底的既不是夏侯霄狰狞的恶容,也不是同门师兄弟们熟悉的身影,“影钩”蓝毅那临死前尚在怪笑的脸庞,这时给了展云飞一种莫名的震撼。
       “是的,”展云飞望着渐渐隐没在自身阴影中的大雪山脉,喃喃自语道,“一个真正的刺客本不该有任何感情的,若要复仇成功,我展云飞必要抛弃一切的感情!”
       低低的声音在空旷的雪地上微微振荡,最后的一丝光线终被黑暗所吞噬,漫长的黑夜终于来了。
       圣剑“星痕”
       展云飞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心脏更是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又要昏厥了吗?展云飞暗自苦笑,这已是这四天来的第几次昏厥了?每次昏厥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看起来自己再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
       连续四日的滴水未沾,任是铁打的汉子也是无法消受的,更何况他又顶着炎炎烈日跪在滚烫而又硬得硌脚的青石板上。
       展云飞暗自咬了咬牙,坚持、再坚持一会或许就可以感动丁老爷子了。
       圣剑“星痕”,这已是他最后的希望。
       祭剑堂门口两只耀武扬威的石狮子在展云飞的眼中,突然古怪地扭曲模糊了起来,随即天地颠倒,万物反转。
       江南的天真是蓝啊,这是展云飞仰天昏倒前摄进脑海中最后的一个意念。
       当展云飞再次恢复意识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不近人情的祭剑堂门前了,柔软的被褥带着一种难言的阳光气息,而一位俏丽的少女正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着他。
       
       展云飞虚弱地撑起了身子,涩然道:“这是哪里?”
       少女眨了眨眼睛,笑道:“这里当然是祭剑堂……”
       展云飞惊喜道:“祭剑堂!”
       少女俏皮地接着道:“是啊。”她看了一眼满是渴望之色的展云飞,忍不住叹息道,“你死心吧,圣剑‘星痕’是祭剑堂的镇派之宝,爷爷是不可能借给你的。”
       “爷爷?”展云飞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丁老爷子是你的爷爷?”
       少女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摇头道:“你别痴心妄想了,爷爷叫人把你抬到这里,只是怕出人命而已。爷爷的确对你的诚心有嘉许之意,换做别的事,他或许早就答应了,可借圣剑这件事,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祭剑堂中虽有百余柄神兵,可与圣剑‘星痕’相比,余下者皆不过碌碌凡品而已。”
       少女发觉自己说得急了,声调有些尖锐,实不符合江南女子的气质,不由地顿了顿,扮了个鬼脸,俏皮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圣剑‘星痕’可是有神通的。据说百年前天上掉下块巨石,不但把城外的五星湖砸出个大洞,而且发出的巨热把整个五星湖的水都蒸发干了……”
       展云飞苦笑,他怎会不知这把“星痕”宝剑也是天上陨石锻铸而成的!正因为如此,他的求剑之心,才是这般的迫切。
       当日从昆仑派掌门口中得知这一消息时,心情是如何的激动,仿佛一片黑暗的混沌中倏然射出了一丝让人充满无限希望的光明。但想不到行至这祭剑堂求剑,却是数次的碰壁。前几次,丁老爷子还客气地把他请出门外,后来一烦,根本连门也不给进了。不得已,展云飞才出此下策,长跪在祭剑堂门口不起。
       展云飞暗自叹气,江南不比北方,蒙军的势力还未渗透到这歌舞升平的南宋王朝来,夏侯霄扫荡中原武林,对他们来说,无关痛痒。谁会将镇派之宝轻易借出?何况自己虽言明为借,其实和送又相差多少?行刺夏侯霄后,自己还有几成机会活着回来?
       展云飞的心在滴血,可见这女孩正兴致勃勃的样子,倒也不好意思打断她。
       女孩越说越投入,比划道:“……后来,我家先祖取出天石,欲将这天石铸成不世之神兵,但数次不成。最后,先祖一咬牙,效仿干将莫邪,投身洪炉,顿时风云变色,雷电交加,轰然巨响下,剑炉崩裂,终成圣剑‘星痕’!”
       故事终于讲完了,少女舔了舔嫣红的朱唇仍意犹未尽。“所以啊,这圣剑‘星痕’,爷爷是不可能借给外人的。因为‘星痕’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祖先的牌位啊!我们每年都会祭拜圣剑‘星痕’一次,祭剑堂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展云飞听到最后一句时,心倏地往下一沉,若这少女说的是真的,那丁老爷子是不可能借剑了。就算丁老爷子有心除害,也绝无胆色拿祖先的灵位开玩笑!现在,摆在展云飞面前只剩下两条路,一是放弃;二是潜入祭剑堂,盗剑。
       盗剑!
       师门的血海深仇,已不允许展云飞有任何犹豫。展云飞暗地咬了一下牙。
       正巧,讲完故事的少女将一碗热腾腾的稀粥递了过来:“喏,这是为你熬的,几天粒米未进,这香浓的红糖粥最适合你了。来,多喝一点吧。”
       展云飞也不客套,接过稀粥,也顾不上烫嘴,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他知道,若要盗剑,只有尽快地恢复身体才行。那少女见他喝得痛快,芳心不由暗暗欢喜,口中却说道:“慢点喝,别烫着。嘻,原来只饿了几天便是这副馋样了啊,还不多谢本姑娘!”
       展云飞连头也没抬,口中含糊地道:“多谢姑娘!”
       少女的脸倏地一红,嗔道:“你倒当真了啊。好了,这几天吴伯会照顾你的。时候不早了,我可要走了。”话一说完,像逃似地跑出了门外。
       虚空中残留的香风还未散尽,那少女又从门外探进头来,红着俏脸道:“别叫姑娘姑娘的了,我叫丁雨宁,你叫我宁儿就可以了。”
       丁雨宁话一说完,娇躯一扭,逃走了。闻着少女残留在空中的淡淡幽香,展云飞心中浮起了一种难言的愧疚。
       毕竟,他要盗的是祭剑堂百年来的精神支柱啊!
       夜深沉,天上阴云密布,明月星辰的光芒全被这无边的阴云所掩盖,惟有江南的细雨蒙蒙地下着。
       在这种充满慵懒气息的烟雨夜中,似乎所有值夜人的神经也完全松懈了下来。
       看着祭剑堂中几个巡夜人打着灯笼,嘀咕着细语消失在院落尽头,展云飞倏地从阴暗的角落中闪了出来。
       他没料到事情竟是如此的顺利。或许,威震江南的祭剑堂根本没想到,在这世上居然会有人胆大到去祭剑堂盗剑。又或许,江南早已是和平惯了,已完全失去了乱世中的危机感。
       展云飞心中暗叹,换做江北任何一个稍有势力的帮派,防备力量都不会如此的松垮。过久的安逸生活,真的已使这南宋王朝丧失了应有的活力?当蒙军铁蹄南下时,他们是否有能力去应变呢?
       展云飞摇头,从屋檐的阴暗处钻出,施展开身法,直奔正殿门后的祭剑厅而去。为了盗剑,他足足准备了十二天,唯一出乎他意料的是,祭剑堂的防备比想象中实在相差得太远了。
       感慨虽感慨,但对展云飞而言,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愿意和祭剑堂中的人交手。仅一个“盗”字,已使他的底气逊上了老大一截。
       很快,展云飞已到了祭剑厅的屋脊上。这是最后一关,千万不能有任何差错。他伏在屋顶阴暗处,用心眼将祭剑厅内的每一处地方搜索了一遍,没有任何生命气息。
       展云飞微微一笑,人已从空中轻盈地翻落,抬眼向祭剑厅中望去。
       展云飞虽早有准备,仍是被祭剑厅内的辉煌庞大而震撼得透不过气来。
       在臂粗巨烛发出的淡红色火光下,深长的祭剑厅内各种名剑森然林立,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力。
       长的、短的、宽的、窄的,数千柄名剑以各种形态插于两旁特制的木架之上,而留白的正中是一条通往供案的幽长通道。
       展云飞在这瞬间仿佛有一种错觉,这些林立在两旁的根本不是剑,而是无数怀着敬畏心理的忠实臣民,向着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君王在顶礼膜拜。
       一柄剑身正中带着一道明显星形裂纹的长剑,端端正正地直插在案桌之上。整柄剑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可那股从剑身深处流露出的卓尔不群的剑气,已让所有锋芒逼人的名剑为之黯然失色。
       圣剑“星痕”!这便是自己一直苦苦追寻,可以克制魔剑“破兵”那冲霄暴戾之气的圣者之剑吗?
       展云飞几乎有一种跪下去的冲动,圣剑“星痕”那莹白如玉的剑身倒映出了展云飞痴迷沉醉的身影,而剑身正中的星形裂痕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是一闪一闪地眨动,仿佛附身其上的剑灵,正透过“星痕”打量着这闯入祭剑厅的不速之客。
       展云飞宛如着了魔般,一步步走近圣剑“星痕”。当他伸手抚摸上“星痕”剑那凉沁入骨的剑身时,迷茫的心底,顿时为之清明,整个人倏然惊醒了过来。
       展云飞这时才记起了此行的目的,这圣剑“星痕”果真是无愧于其名,竟有着镇心安神的神通。或许,这把圣剑真的就是“破兵”的克星!
       展云飞双掌合十向“星痕”默默地祈求:不知名的丁老前辈,为了除去“破兵”的邪焰,请恕云飞不敬了。
       展云飞祈祷完毕,断然伸手,“锵”地一声龙吟,这传说中的“星痕”剑,已被他从案桌上拔了出来。
       圣剑在手,展云飞尚未来得及转身,只听身后“轰”的一声巨响,一道千斤闸已从横梁缝中直落而下,将展云飞堵死在祭剑堂中。
       机关!展云飞骇然一惊,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可事到如今,后悔也是没有用了。
       展云飞身形一展,扬掌朝后厅的墙壁直拍而去。这祭剑厅的墙壁虽厚,但展云飞亦有足够的信心击出一个洞来。
       但应掌传来的是一声闷响,墙壁非但未如展云飞想象中的应声而塌,他的手掌,竟被反震的力道给生生地震裂。
       
       展云飞暗叫不妙,顾不上淌血的手掌,身形全力施展,在剩余的两面墙上各印上一掌,但传来的皆是金属特有的闷响声。
       这祭剑厅的墙壁竟全是用纯铁锻铸而成的,加上前门的一道千斤闸,展云飞已完全成了瓮中之鳖。一瞥之间,展云飞看见数股淡淡的青烟,正从三面墙壁的几个小孔中袅袅飘出。
       迷烟!展云飞为之苦笑不已,自己除了束手就擒之外,已别无选择了。
       想不到生平的第一次偷盗,竟会以这种凄惨而窝囊的方式结束。展云飞无力地苦笑着,一头栽倒在地。
       展云飞的每一根骨头都在隐隐作痛,祭剑堂弟子的武功不怎么样,可用刑的手法倒当真不低。无论是一鞭子抽下去,还是一棍子敲了过来,每一下都能让人尝到最大的痛苦。
       展云飞双腕的脉门皆被一个铁箍紧紧地锁着,他无法提起护身真气,只能结结实实地挨着一下又一下的重击。好在这两名祭剑堂的弟子也有累了的时候,丢下一句,等会儿再整理这小贼,就勾肩搭背地出去了。
       展云飞默默地调息运劲,良久之后,长叹一声,颓然放弃。对方锁功的手法实在是太高明了,以他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是冲不开束缚的。
       正在此时,一阵低微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通道传来,这脚步声不但急促,甚至还有着一丝难掩的惶恐。
       展云飞好奇心大起,究竟是谁这般急匆匆地向这边赶来呢?
       猜测间,一张清雅的小脸从门外探了进来,慌张中难掩一丝惊喜地道:“果然是你?你没事吧?”
       “宁儿?”展云飞一怔,他想不到来的竟是丁雨宁。
       想到她这般细心照顾自己,自己反而前去盗剑,展云飞实在有点羞愧。幸好丁雨宁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打量着他身上一道道被鞭子抽出的血痕,咬牙顿足道:“天,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待你!你,疼么?”
       展云飞见她难过,不由岔开话题,强笑道:“你是来看我的吗?”
       丁雨宁跺足道:“不是看你,是来救你!明白吗?我一听说有人中了祭剑厅的机关受擒,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你。后来一打听,果然是你这笨蛋。你也不想想这么重要地方怎么会没有机关?案桌上的圣剑‘星痕’,是以自身的重量在平衡着厅内的机关,你一拿走案上的‘星痕’,千斤闸不掉下来才怪……”
       “原来是以重量在平衡着机关啊……”
       展云飞喃喃道,他原还以为是“星痕”的剑尖抵压着机关呢,若单纯是重量的话就简单得多了。
       “喂,你嘀咕些什么?”丁雨宁气呼呼道,“你知道吗,吕伯伯要杀你呢!爷爷还在犹豫,我听到这事,心都快跳出来了,你这笨蛋还不当回事地在自言自语。”她扬了扬手中“丁当”作响的钥匙,嗔道,“还不谢谢本姑娘,唉,真被你这笨蛋给气死。”说完,飞快地打开了束缚住展云飞全部真气的腕扣。
       展云飞揉了揉双腕,盯着丁雨宁的明眸,愧疚地低声道:“对不起,宁儿。”
       丁雨宁迷惑地眨了眨眼,奇道:“你说什么啊?还不快逃?”
       话音未落,丁雨宁突觉腰间一麻,竟已被展云飞封住了穴道。
       展云飞望着一脸诧异的丁雨宁道:“宁儿,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圣剑侠魂
       展云飞发足狂奔,心中又苦又酸,若不是立刻扭头就走,宁儿那双凄然迷离的眼神,真的可以让他彻底崩溃。
       什么夏侯霄,什么魔剑“破兵”,若再凝视那双直可吞噬一切的眼眸一会儿,一切的恩仇,只怕俱会被之熔化。展云飞强压下心头的苦楚,飞快地往祭剑厅的方向奔去。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因为任谁也想不到还困在地牢中的自己居然还能再次去盗剑,自己的动作一定要抢在祭剑堂的弟子发现自己失踪之前完成。
       为了师门,为了中原武林,更为了宁儿,这一次,一定要盗剑成功!
       当他再一次站在圣剑“星痕”前时,展云飞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左手握着一袋由路上捡来的碎石子,配合着伸向“星痕”的右手,慢慢往案桌上放去。
       丁雨宁的话透露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案桌上的机关是由重量控制的,而展云飞恰恰拥有着一副常人根本无法达到的敏锐触感。
       “星痕”剑一入手,他就判断出了剑身净重七斤六两三钱。这手绝活,是他儿时猎到小动物时跟师兄们打赌所练就出来的。他不管提起一只小兔还是一只雪貂,就可以报出净重多少,输得师兄们净是一副苦瓜脸。
       想到昔日的大雪山派,展云飞的心神差点失守,左手那袋和“星痕”剑一般重的小石子差一点先放落在了案桌上。
       但展云飞很快调整了过来,左手一松,右手一提,一收一放几乎在同时完成,圣剑“星痕”已手到擒来。
       剑一入手,展云飞全身为之剧震。
       剑是假的,虽然重量外形全然可以以假乱真,可这柄假剑却少了上次握住‘星痕剑’时那种凉沁入骨的清明。
       真剑呢?真的圣剑“星痕”在哪里?
       展云飞尚未找到答案,数支火把却倏地在厅外亮起,一沙哑难听的声音从厅外愤然传来:“你小子果然贼心不死,又来盗剑!”
       展云飞心中暗叹,缓缓转过身来,只见门外人影憧憧,多名祭剑堂的弟子已将展云飞的退路给彻底封死。
       一身儒服的丁老爷子和一名独眼单臂的老者并立在一起。这独眼老者似乎遭过火劫,丑陋的脸上尽是火灼后的伤痕,一支空荡荡的左臂,衣袖在夜风中诡异地来回摇摆着。他的独眼中凶芒四露。
       “老夫见雨宁这丫头在门外偷听后急匆匆地跑掉,便已知道这丫头定要救你这小贼了。依我的,你小子有十条命也没了,偏偏丁鹏这老鬼心好。小贼,只要你有悔改之心,老夫就放你一条生路!”他顿了一顿,又看了一下一脸尴尬的丁老爷子,“老夫当时就断言狗改不了吃屎,说这小贼一有机会肯定还会再次盗剑,丁鹏老鬼还不相信。现在该服气了吧?人性本恶,反正祭剑厅中的圣剑已被换成了假的,老夫就索性和丁鹏老鬼赌上一赌……”
       丁老爷子深恐再受冷嘲热讽,连忙苦笑道:“吕兄弟所言极是,丁某实是输得心服口服。”他话一说完,转首向展云飞柔声道,“小兄弟,老夫知道你身负血海深仇,可这‘星痕’剑,乃是祖宗魂魄之所在,容不得血污亵渎。你只需立下毒誓,言明永不盗剑,老夫便可让你离去!”
       丁老爷子话声未落,一旁的独眼老者怒吼道:“丁老鬼,你昏头了吗?这种无耻小贼的誓言如何可以信得?”
       看着丁老爷子满怀善意的眼神,展云飞仿佛又看见了恩师贺子齐那期许的神色。
       “师父……”展云飞低喃了一声,心中钻心地一痛,他紧紧地咬住牙,缓缓摇首道,“丁老爷子,云飞知你是一番好意,但背负在云飞身上的不仅是仇恨,还有责任!”他望着丁老爷子,一字一字地道,“这个毒誓,我不能发!”
       独眼老者闻言勃然色变,仰天狂笑道:“丁老鬼,早叫你莫作妇人之仁了。这种天生的贱骨头,又岂会被你说个三言两语就转性。”他用独目狠狠地盯着展云飞,冷然道,“真不知你这小贼究竟是愚蠢还是太张狂了。也罢,就让老夫来称一称你的斤两吧。”
       长啸声中,人已向展云飞直扑而来,宽大的衣袍迎风暴涨,无臂的衣袖在高速运动下更是蜿然曲张,诡异得恰如一条恶毒的黑蛇。人尚在空中,右手凌空一抓,祭剑厅中林立的名剑已有一把锵然在手,寒芒暴涨下,直奔展云飞的要害而去。
       展云飞神色不动,左脚斜迈上一步,抢先避开了这独眼老者凌厉的一击。
       这独眼老者的武功已晋上乘,可对已窥心眼境界的展云飞而言却足足差了一个档次。两人在错身而过的电光火石间,已各向对方递出了数十剑,“丁丁当当”的脆响不绝于耳,荡漾在空旷的祭剑厅中,竟煞是好听。
       
       展云飞自知理亏,独眼老者虽是一味抢攻,但展云飞除了避让还是避让。如何兵不血刃地解决好这件事,乃是展云飞心头最大的困惑。两人一进一退,一攻一守,仅在数息之间已绕了祭剑厅一圈。
       展云飞见这独眼老者气息绵长,抢攻了数百招,气息竟是丝毫不乱,心中不免有点着急。他原想拖到这独眼老者内息不续后,再倏然甩开对手去抢攻突围;而丁老爷子面慈心软,说不定会有意放其一马。可想不到眼前这独眼老者竟是个难得一见的内家高手,再缠斗下去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现在的状况是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是不利。
       既是如此,也惟有速战速决了!
       展云飞心意一定,剑势陡厉,宛如水银泻地般向这独眼老者攻去。数招过后,独眼老者手中的长剑硬生生地被展云飞给震飞了出去。独眼老者一怔之后,竟又挥舞着断袖不要命地扑来,展云飞本想置之不理,趁此机会正好走人,却不料心头警兆倏起,一股森然的剑气竟从独眼老者的断袖中发出,直袭自己腰眼要害而来。
       展云飞大惊,仓促之间猛然拧身,方堪堪避开了这致命一击。饶是如此,腰际仍被剑刃带出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这独眼老者的断袖中装的竟是一柄伸缩自如的软剑。
       一着失算,先机顿失。在这种生死关头,展云飞已完全陷入了被动,仗着心眼,左支右绌地挡了几招,仍被独眼老者一剑刺中了右腕。
       独眼老者一招得手,放声大笑,却不料仅在这心神略有松懈的瞬间,展云飞已倏地抢入中宫,一掌重重印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看着独眼老者吐血跌倒,展云飞心底暗道一声,对不住了。可他的身形却丝毫没有停滞,趁着大胜的余威如旋风般向外袭击。
       正如展云飞所料,祭剑堂的弟子人数虽多,却无一高手,根本挡不住如猛虎出笼的他,丁老爷子也只是在象征性地挡了几招,若不是手下有众多的弟子在看着,丁老爷子可能早就放他跑了。
       展云飞心中感激,口中也不说破,与丁老爷子来回磨了十几招,正想就此开溜,却突听独眼老者在背后狂吼道:“小贼,你若敢跑,老夫就把这胆大妄为,敢放你逃跑的宁丫头给剁了!”
       展云飞和丁老爷子皆骇然罢手,回首望去,只见独眼老者一边咯着血,一边提着不知被他从哪儿揪出的丁雨宁,狞笑道:“幸好老夫还留了一手,早叫人把宁丫头给押过来了。嘿嘿,小贼,你若敢走,老夫就剁了这宁丫头。丁老鬼最疼这小孙女,到时非跟你拼命不可,你小贼别说想盗剑,只怕连逃命也来不及了。哈哈……”
       展云飞见他笑得歹毒,心底禁不住一寒。丁老爷子也是大急,双目圆瞪,狂怒道:“吕兄弟,你疯了吗?快快放了宁儿!”
       展云飞本还不信这独眼老者真会对无辜的丁雨宁下得了狠手,可见丁老爷子如斯紧张,知道这独眼老者必是言出必行、心狠手辣之辈,只怕自己一走,他真的会加害宁儿。
       仅为了一柄剑,就可以让无辜的人血溅当场吗?若是如此,圣剑“星痕”与魔剑“破兵”又有何分别?
       独眼老者毫不理会丁老爷子之言,死盯着展云飞厉声道:“小贼,你降还是不降!”
       展云飞暗叹一声,看着丁雨宁那满脸泪水的美目,他手中的长剑无力地跌落在地,他抬头仰望着无尽的苍天喃喃地道:“师父,云飞已尽力了……”
       在这最后关头,他终究没能守住在大雪山立下的一世皆将无情的誓言。
       森森地牢中,丁老爷子和独眼老者并立在心如死灰的展云飞面前。
       丁老爷子敛着双眉,伸手无意识地抚着长须,似乎内心在琢磨一个无比困难的定夺。而一脸得色的独眼老者则冷笑着道:“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人,却徒然送了性命,你悔还是不悔?”
       展云飞一震,抬起头蔑视着独眼老者,咬着牙吐出两个字:“不——悔!”
       丁老爷子似忽然惊醒,插口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宁儿,所以才舍命相救?”
       “是的!”展云飞毫不犹豫地回答,“就算换作另外一个人,展某也会做同样的选择,背弃恩人之事,展某这辈子只怕永远也学不会!”
       他瞪着这面容丑陋的独眼老者。独眼老者见胜券在握,似乎也大度了起来,对展云飞的挑衅全然视而不见,脸上竟浮起一丝不可掩饰的笑意来。
       丁老爷子居然也笑了起来:“年轻人,你何苦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呢?师门之仇如何?夏侯霄又如何?人生百年,不过匆匆而逝。放下仇恨吧,只要你放下心中的包袱,老夫不但放了你,还可许宁儿与你为妻!”
       这种条件对身处绝境的展云飞而言,实在是太过于优厚了,一旁的独眼老者闻言更是为之色变。却不料展云飞大笑道:“展某不是已说过一次了吗?若单是师门的血仇倒也罢了,我刺杀他夏侯霄,他灭我满门,这本就是江湖上默认的铁规。可夏侯霄不除,中原武林必将生灵涂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展云飞越说越怒,独眼老者非但没有暴怒,那只仿佛永远只有冷漠无情的独眼竟不可思议地蒙上了一层薄雾,他用一只单臂用力地擦了一下眼角的老泪,哽咽道:“两年了,吕某终于等到这样一个人了,丁兄弟,就是他了!”
       丁老爷子挥了挥手,扣住展云飞脉门的铁箍倏地缩了回去。
       丁老爷子返身取出了一柄剑,递向展云飞,肃容道:“年轻人,从现在开始,你便是这柄‘星痕’剑的主人了!”
       展云飞一头雾水地接过了剑。剑一入手,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直让人的心神一宁。圣剑“星痕”!
       展云飞愕然道:“丁老爷子,这是——”
       独眼老者上前一步:“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嘲讽般地笑了起来,“老夫便是夏侯霄这逆贼的师父,天山铸剑山庄的庄主吕明玉!”
       展云飞大吃一惊,吕明玉乃江湖中有名的美男子,年岁虽大,当是风采不减,怎么会是眼前这又残又丑的独眼人?
       吕明玉似乎也看出了展云飞的疑惑,用仅有的一只单臂抚摸着脸上斑驳丑陋的烫伤,惨笑道:“想不到吧,当年的玉面剑客竟沦落成这个样子!”他的眼神变得异常空洞遥远。“两年前,那是一个秋夜,我最为得意的弟子夏侯霄,突然咬牙切齿前来向我请命,说要去杀驻守在山下的蒙军大将思汉飞。老夫知道此行凶险无比,那思汉飞手下能人异士无数,又岂是这般容易可应付的。老夫当日便一口回绝,但夏侯霄心念已决,在天山冰霜封地的天井中,一跪就是一夜。次日清晨,老夫见夏侯霄整个人几乎冻成了一个冰人,可胸膛中汹涌的仍是一腔为国为民的热血。老夫深为感动,遂从密室中取出封存已久的‘破兵’剑,希望以此剑诡异的威力,为这次凶险万端的刺杀增添一二分胜算……”
       “夏侯霄去刺杀思汉飞?”展云飞听得瞠目结舌,那个恶魔夏侯霄会是这样一个热血之士吗?若吕明玉说的是真的,那现今夏侯霄这恶魔的行径又如何解释?
       丁老爷子对他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别插嘴,你再听下去就知道一切前因后果了。”
       吕明玉已完全沉浸在了昔日的回忆之中,凄然叹道:“夏侯霄得到‘破兵’剑后,便连夜下天山,欲去锄杀思汉飞。但此行一去,便再无任何消息传回天山,后来千方百计打听,知道的也只是思汉飞的帅府曾在一夜里起了一场莫名的骚乱,数名侍卫在这一夜,无故暴毙,而思汉飞本人也因身体不适而数日未曾露面。老夫心想,这定是夏侯霄所为,但夏侯霄又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老天已认定了他行刺失败,已舍身成仁。”
       他的独目中老泪纵横,悲声道:“谁料到,三个月后的一个黑夜,数千精悍的蒙军突然杀上天山,而领军的竟是夏侯霄这逆徒!”
       “啪!”的一声,展云飞听得心寒,竟生生将圣剑‘星痕’的剑鞘给捏裂了。
       “结果,那一夜天山铸剑山庄满门皆没,老夫仗着身手高强,勉强逃了出来。饶是如此,老夫仍付出了一臂一目的代价。夏侯霄这逆徒见老夫未死,更是调兵遣将围剿吕某。老夫无法可想,只好逃往江南,隐居在至交好友丁鹏的祭剑堂中。”说到这里,吕明玉已是泣不成声,“吕某躲到这里后,仍是陆续听到了不少夏侯霄不遗余力剿杀各方抗蒙势力的消息,老夫不清楚为什么一个热血之士怎么会变成这样……”
       
       丁老爷子怕吕明玉再说下会哀伤过度,不由制止道:“剩下的由我来说吧。”他转向展云飞,肃容道,“后来,老夫动用了巨大的人力财力,终于打听到了当日夏侯霄行刺不成反被生擒。思汉飞素是惜才,虽然当时夏侯霄宁死不降,但思汉飞一代枭雄,又岂会如此容易地放弃。于是,思汉飞先以美人媚骨逐渐软化夏侯霄意志,最后再以死相迫,双管齐下,夏侯霄终将心身全数卖给了魔鬼,中原武林也开始了无尽的劫难!”
       丁老爷子长叹一口气,继续说,“你现在该明白我和吕兄弟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你了吧!因为江湖出了一个夏侯霄已经够了,若再多一个认贼作父的展云飞,中原武林该何去何从啊?”
       展云飞心神剧震,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伏首泣道:“云飞受教了!”
       丁老爷子弯腰扶起了展云飞,诚恳道:“现在的你几乎就是当年夏侯霄的翻版,胸有满腔热血,武功更已臻绝顶高手之林;吕兄弟已错了一步,丁某绝不能也跟着错下去。所以布下了一环紧接着一环的圈套,毕竟‘星痕’剑只有一把,老夫绝不可有任何错失。幸好你一路全闯过来了。”
       他微笑道:“在吕兄弟以宁儿挟迫你时,老夫几乎认为你闯不过去了,想不到你竟会毫不犹豫地弃剑而降。尤其在最后威逼利诱的生死抉择前,老夫反被你驳得哑口无言。智勇仁义情皆全,老夫不选你还选取谁呢?‘星痕’等待它命运中的宿敌‘破兵’,也等待得太久了!”
       展云飞仍有不解,犹豫地道:“宁儿那日曾说这圣剑‘星痕’上凝聚着祖上的魂魄,这是不是真的?云飞拿它去杀夏侯霄,这没事么?”
       丁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你当宁丫头骗你的吗?这当然是真的!”他盯着展云飞,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星痕’剑代表的本就是侠义之精髓,先祖魂魄所至,除魔卫道,义不容辞。所谓祭剑堂,祭的便是这千年不灭的侠义之精神!”
       展云飞如遭当头棒喝,心神盈满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他缓缓抽出了‘星痕’剑——剑身如玉般无瑕,可真正吸引人的却非它那无边的锋芒,星形不规则的裂痕直夺尽了三尺青锋间的一切颜色。
       莫非这便是圣剑中不屈的侠魂?
       展云飞只觉得热血沸腾,拱手道:“云飞定不负两位前辈之所望!”转身便往外走。
       “等等,”丁老爷子急忙拉住他,“你准备怎么去诛杀夏侯霄?”
       “当然是暗杀!”展云飞不假思索地说。以他的心眼再加上“星痕”的神通,暗杀的本钱已是足够了。
       丁老爷子摇头道:“暗杀乃是下下之策,夏侯霄身边哪次不是护卫成群?他知道,像他这种逆贼,天地间想取他项上人头的高手还怕少了?他对暗杀的防范早已是无懈可击了。而且,暗杀一开始不但要对付夏侯霄这种绝顶高手,还要防范周围精悍绝伦的蒙军。十分的实力最多也不过只能发挥出七成来,暗杀实在是太过于冒险了。天地间实没有第二把‘星痕’剑够你折腾的了!”
       听着丁老爷子的话,展云飞似乎又回到了那场惨烈的刺杀行动中,丁老爷子说得一点也没错,若不是那些缠人的蒙军,夏侯霄就算有魔剑“破兵”又如何?四兄弟四把长剑一齐拥上,夏侯霄手中的魔剑再厉害,也决帮不了夏侯霄逃脱这必死之局!
       “可对付夏侯霄除了暗杀还有什么方法?”展云飞苦恼地道,倏然瞥见吕明玉不动神色地立在一旁,顿时笑道,“两位前辈策划已久,定有除去夏侯霄的奇谋妙计,小子洗耳恭听!”
       丁老爷子忍不住笑道:“你小子倒是机灵,我们的确有办法让夏侯霄与你做出一对一的公平对决。”
       展云飞愕然,一对一的对决?夏侯霄莫不是疯了不成?
       一直保持沉默的吕明玉终于开口:“老夫这逆徒最大的缺点便是心高气傲,老夫只需修书一封,说找到了一柄可以破其‘破兵’的名剑,他必定会邀老夫前往试剑。老夫上次侥幸不死,已成了他心头大患,生恐老夫再炼出一柄可以克制魔剑的神兵来。这次既可以试剑,又可将老夫诱出,这种一举两得的事情,他又如何拒绝?而且,他也知老夫少了一眼一臂,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定会许下一对一公平对决的誓言。蒙军虽凶残,可最重诺言,夏侯霄一旦许下,便决不敢再次更改。”
       展云飞大喜道:“到时,晚辈就以吕前辈弟子的身份一同前往,而试剑时由弟子代师父出战,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夏侯霄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丁老爷子拍手道:“你倒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不过,蒙军虽重信诺,但仅是对夏侯霄活着而言。你若成功地击杀了夏侯霄,蒙军无论如何也会冲上来复仇的。毕竟折了主将,任何人都不能承受这严重的后果,到时仍是凶吉难料啊!”
       展云飞毫不犹豫地正容道:“云飞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丁老爷子不住摇头:“还是活着回来好,年纪轻轻的,怎么求死之念这么足?宁儿还等着你呢!”
       展云飞心神一荡,正想接话,却听吕明玉连连叹道:“不成,还差了一点。”
       展云飞大急道:“吕前辈,还差什么?”
       吕明玉冷冷地盯着他道:“你曾刺杀过夏侯霄,难道你还想用这副面目去见他吗?”
       展云飞皱眉道:“前辈的意思是……”
       吕明玉指着炭炉中通红的火炭,不带丝毫感情地道:“毁容,你若想接近夏侯霄,就毁去原来的容颜!”
       展云飞一怔之后,继而大笑道:“古有豫让吞炭,云飞若做不到这一点,还谈什么除魔卫道!”
       说完,提起通红的炭火直往俊秀的容颜泼去。
       刺鼻的焦臭味中,一只涅槃的凤凰展翅而出……
       宿命对决
       两旁卫兵林立,一片肃杀。
       展云飞背上负着五柄长剑,其中一把无疑便是圣剑“星痕”,其余三柄则分别是祭剑堂的名剑——“斩妖”、“荡魔”和“镇邪”,而余下的一把是展云飞以“听涛”剑从小师弟卓文超手中换下的那柄沾满同门鲜血的枣木剑。
       在这最后的时刻,展云飞希望同门师兄弟们的魂魄可以见证夏侯霄的彻底覆灭,这正是他舍弃了另一把名剑“奔雷”,而带上这柄普普通通枣木剑的原因。
       一想到那历历往事,展云飞胸中的热血又开始燃烧,脸上的伤痕也开始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他的脸颊虽焦黑了一大片,可事实上却并未伤得太重,当通红的炭火浇往脸上时,吕明玉突然出手,一掌拂开了大部分的炭火,看着被烧掉了大部分头发和眉毛的展云飞,他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这最后一道考验,你也通过了。”
       不过,少了大部分头发和眉毛的展云飞连自己也差点认不出来了,他这种样子和一脸晦相的吕明玉倒当真相配。
       夏侯霄试剑的校场已近在咫尺,展云飞背上的“星痕”剑竟如感应般地发出低鸣之声,仿佛按捺不住与宿敌相遇的兴奋和期待。
       穿过校场中由栅栏筑成的大门,夏侯霄斜躺在虎皮椅上的狂傲身影已赫然在眼前出现。展云飞的瞳孔急剧收缩,无穷的杀气直从心底汹涌而出,几欲将他削瘦的躯体撑破胀裂。
       展云飞赤着双目,直把这不可遏制的杀气死死地压了下去。此刻,万万不可让夏侯霄这恶魔看出破绽,否则功亏一篑。
       好在夏侯霄的眼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最后落定到了吕明玉那残废的身躯上。他上下打量着吕明玉伤残的身躯,眼中竟流露出难掩的惋惜和哀痛之色来。渐渐地,他从宽大如卧塌的虎皮椅上直起身子来,默默地和吕明玉的独目对视着。
       良久之后,夏侯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吕明玉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低声道:“师父……”
       吕明玉的身子抖了一下:“师父!你还有脸叫我师父?”
       夏侯霄依旧俯首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无论如何你仍是霄儿最尊敬的授业的恩师!”
       “终生为父?呸!”吕明玉怒不可遏。
       
       夏侯霄依旧不动声色,淡淡道:“霄儿是有苦衷的!”
       展云飞在来之前,已想遍了应对之法,但怎么也没料到这次会面是这样一种情况。恶贯满盈的夏侯霄对着昔日的恩师,竟像是在忏悔!若真是如此,这一仗是战还是不战?
       展云飞只觉得胸口又胀又痛,仅在稍有错愕犹豫间,满腔的杀气因无法找到宣泄点,竟在体内乱窜起来。吕明玉虽恨极了夏侯霄,可数十年的养育之情怎可一下抹得过去?毕竟,当年的霄儿是他最寄予厚望的爱徒啊!
       吕明玉咬牙道:“是思汉飞逼你所为?你堂堂一个大丈夫……”
       夏侯霄摇头,打断了吕明玉恨铁不成钢的话头,一字字道:“师父,刚开始,清除抗蒙余孽是思帅之所愿,但剿灭天山铸剑山庄却是霄儿一力为之!”
       吕明玉又惊又怒:“你这逆徒!你胡说些什么?”
       夏侯霄面无表情地说:“霄儿辜负了师父所望,干出了人神共愤之事,每一想到师父昔日谆谆教诲,时时羞愧得生不如死,此生再无颜面对恩师。所以,师父你只要一日还活在世上,天山铸剑山庄还一日屹立在江湖,霄儿也就一日抬不起头来做人。为了霄儿的新生,师父,你必须死,铸剑山庄必须要灭。师父一生阅人无数,该会明白霄儿这不得已的苦衷吧?”他娓娓道来,竟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事。
       “你!你……”吕明玉颤抖着身子,一口鲜血狂喷而出,人仰天便倒。
       展云飞大惊,一把扶住吕明玉,惶然道:“吕前辈!”
       吕明玉喘着粗气,有一支独臂直指夏侯霄,颤声道:“云飞!你给我杀了这个逆贼!”
       夏侯霄缓缓站了起来,用手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尘,淡然道:“师父,你知道霄儿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吗?方才那番话不但是为了报答你的授业之恩,解你心头的疑惑,更是为了……”他倏然转头盯着展云飞道,“瓦解他高昂的斗志!”他露出宛如猫戏老鼠般的眼神,微笑着对展云飞道,“你该是代替师父出战的吧?刚才见你满身杀气而来,你应该也是被我灭掉的哪个门派的漏网余孽吧?”
       展云飞放下吕明玉,缓缓站了起来,盯着夏侯霄,冷冷地说:“你还记得长街除奸的大雪山派吗?”
       夏侯霄哈哈大笑了起来:“不记得了,经过我手剿灭的江湖帮派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还会无聊地记下每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帮派名字?”他斜眼打量着身负五剑的展云飞,继续说,“方才见你满身杀气而来,知你满腔怨气积累已久。自古以来,哀兵素是难缠,十成的功力常会发挥出十二成的能量来,所以我就趁机挫一下你的锐气。你刚才战意稍有一泄,浑身的杀意搅得你非常难受吧?”
       展云飞骇然道:“你竟然全都算好了?”
       夏侯霄冷笑道:“你一进场,便拼命地压制杀气,你当全场的人都是瞎子不成?”他不屑地转身,弯腰从虎皮椅上拾起扁长的魔剑“破兵”。“你的杀气一路积来,若出手,必是挟天地间的鬼神之怨气,变化莫测。正因如此,我就先泄一泄你的战意,让鬼神之怨反噬汝身。哈哈,这滋味不好消受吧。”
       展云飞知是激他,不由摇头缓缓叹息道:“以你这种资质和天赋竟堕入了魔道,当真是可悲之至!”
       夏侯霄怒吼一声:“夏侯霄所作所为还轮不到你小子来评头论足。你既已尝过了神鬼怨气的滋味,现在就让你体会一下魔剑‘破兵’的恐怖吧!”
       夏侯霄话声一落,连身子也不转,就这么背对着展云飞疾退而来。
       展云飞微微一笑,毫不理会夏侯霄这种诡异而不合情理的冲击,待夏侯霄的身形仅距他五尺时,他长笑一声,反手一抽,早已震鸣不已的圣剑“星痕”已赫然在手!
       “星痕”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之声,与魔剑“破兵”低沉的“嗡嗡”破空声,恰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展云飞的长啸声下,“星痕”剑化作了一道亮芒,直奔夏侯霄而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攻的竟不是夏侯霄空门大露全无防范的背心,剑锋所指之处,竟是夏侯霄头顶上的三尺虚空。
       周围围观的蒙军看得如坠云里雾里,个个诧异不已。一个以背示敌,托大得近乎于疯狂;一个剑攻虚空,放着大好机会不用,使出了毫无作用的废招。
       莫非这便是所谓的高手对决?
       正在众人不解间,异变倏起。夏侯霄在离剑锋二尺处,竟陡然一个后翻,头上脚下间,竟正好将咽喉的要害卖给了破空而来的“星痕”剑。
       夏侯霄骇然大惊,他怎么也想不到展云飞怎么能料知他下一步的动作。在这刻不容缓间,他的身躯倏然下沉,手中的“破兵”一点地,整个人就这么倒立着往后退去。
       饶是应变得如此迅速,夏侯霄从咽喉至前胸仍是被剑锋划开了长长一道伤痕。
       夏侯霄一边疾退,一边狂挥着“破兵”,在身前形成了一道严密的剑网,把“星痕”剑紧紧地裹住。
       一连串的脆响过后,展云飞那一剑的气势终于用尽。夏侯霄却退势不减,与展云飞拉开五丈之远,屈膝单跪在了地上。他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顾不上血流不止的长长伤口,死盯着展云飞惊恐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看透我下一步的动作?”
       展云飞沉静如水:“不为什么,只是你每一次肌肉运动前透露出的气息告诉了我,你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夏侯霄猛然醒悟,哑声道:“心眼!你竟然开了心眼?”
       展云飞冷笑道:“后悔许下一对一的决战了吗?而且——”他扬了一下手中的“星痕”剑,“你所倚仗的那柄无坚不摧的魔剑,它的宿敌来了!”
       看似被逼到了绝境的夏侯霄却突然狂笑了起来:“果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你以为开了心眼便是天下无敌了吗?现在我就证明给你看,在绝对的实力下,投机取巧的心眼并不怎么管用!”
       他一边狂笑着,一边慢慢地走近了展云飞。就在两人仅距三尺时,夏侯霄狂喝一声,倏然抢攻。
       双方一接触,展云飞便知不妙。夏侯霄每一招每一式不但疾若闪电,而且采用的都是最简单的刺劈挑抹,根本不做任何变化。展云飞料敌先机的心眼竟全然失去了作用,因为不用心眼也知道夏侯霄的攻击是怎么来的。现在比的是谁更快,谁的耐力更能持久。
       两人以快打快,瞬间已过了数百招,两条人影缠绕在一起,根本分不出你我。突然间,缠斗在一起的人影倏地分开,两人俱已气喘如牛。与夏侯霄相比,展云飞的身上更多了数条色彩鲜艳的血痕。
       夏侯霄咧嘴一笑:“小子,这种滋味怎样?”
       展云飞将“星痕”一撑,冷哼道:“再来!”正想挥剑再次杀上,他猝然发现“星痕”剑莹白无瑕的剑身竟出现了一丝裂痕。展云飞心底一寒,圣剑“星痕”竟还是敌不过魔剑“破兵”么?
       夏侯霄根本没注意到展云飞神情上的微妙变化,哈哈大笑道:“小子,够种!”
       “破兵”剑势一长,已再次向展云飞攻来。一股有如实质般的古怪震动也再次充溢在虚空之间。
       展云飞虽已熟悉了这种古怪的震荡,可仍是有种不舒服的昏眩感,更让展云飞心惊的是,圣剑“星痕”出招时所特有的龙吟竟也透露一种莫名的哀鸣来。
       是“星痕”剑出现了裂纹才使声调变得如此怪异,还是通灵的“星痕”剑已知自己不敌魔剑“破兵”,大限已至?展云飞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咬着牙做着一记记硬拼,数招一过,“星痕”剑的悲鸣之声愈重。
       这回连夏侯霄也感觉到了,狞笑道:“小子,什么劳什子圣剑,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样么?”
       话声尚未落下,“啪”地一声脆响,圣剑“星痕”竟再也承受不住“破兵”的攻击,化作了无数亮晶晶的碎片,飞溅在了虚空之中。
       那千片万片皆是夺目的晶莹,春蚕至死丝方尽!难道这便是侠义的精神?难道这世上总是正压不住邪,道破不了魔么?
       展云飞只觉得心头空空的,仿佛心底某种可贵的东西也随着圣剑“星痕”一同破碎了,消失了!而此时,“破兵”却乘着击碎“星痕”的余威,直向他的胸膛刺来。
       
       幸好心眼并不受情绪影响,一种本能带着展云飞暴退出了一丈开外。胸口传来那一阵钻心的刺痛,展云飞从迷茫中猛地惊醒过来。若不是退得快,胸膛只怕早已成了一个对穿的窟窿!
       夏侯霄也不抢攻,指着只剩下一个剑柄的“星痕”剑,笑得喘不过气来:“这便是传说中的无敌圣剑?哈哈,笑死我了!”
       展云飞已完全清醒过来,他踏前一步,肃然道:“圣剑虽灭,可剑魂犹在。灭你‘破兵’仍是绰绰有余!”
       “剑魂?”夏侯霄歪着头道,“在哪里?”
       “心中!”展云飞丢掉了剑柄,又踏前了一步,从背后再抽出一柄长剑,剑身湛蓝,正是“荡魔”!
       “哈哈。你这种疯话,实在听得连耳朵都起茧了!”夏侯霄仰天狂笑道,“老子小时候也曾相信过这种疯话。小子,我告诉你:主宰这天下的是实力!实力,你懂不懂?”
       展云飞嗤之以鼻:“你入魔了!”
       夏侯霄揉身而上,狂怒道:“那你就来证明吧!”
       剑锋相交,正邪激荡。
       “荡魔”再次碎裂,展云飞面无惧色,反手一抽,“镇邪”的光华又一次罩向邪焰冲天的“破兵”。展云飞不守只攻,在这一刻,他已无所畏惧,生命可逝,但侠魂不灭。
       既是生命的过客,何不把握这最后的辉煌?
       “镇邪”的碎屑连同展云飞身上的血芒同时飞溅,展云飞依旧大迈一步,反手拔出了祭剑堂的最后一柄名剑:“斩妖”!
       就在展云飞将手中的剑再次迎上“破兵”时,展云飞发觉自己竟从背后抽错了剑,现在迎向“破兵”的不是名剑“斩妖”,而是浸透着小师弟卓文超鲜血的枣木剑。
       普普通通的一柄枣木剑,甚至它还称不上一柄剑,可现在,它却一往无前地迎上了名震天下的魔剑“破兵”!
       展云飞自忖必死,但却没有丝毫退缩!“噗”地一声闷响,满天辉映的剑芒就此消失不见。
       展云飞没有死,枣木剑也没有碎,天下无双的魔剑“破兵”竟卡在了这天下间最最平凡的枣木剑之间。
       展云飞怔住了,夏侯霄也呆住了,两人皆不可置信地望着斩不断枣木剑而被卡在了中间动弹不得的魔剑“破兵”。
       两人大叫一声,同时反应过来,夏侯霄正想将“破兵”拔出,却不料展云飞用劲一绞,夏侯霄一下子把持不住,魔剑“破兵”不由脱手而出。
       夏侯霄倚仗“破兵”已久,见“破兵”脱手而出,本能地去抢,却全然不知在这一刹那,他的胸口空门大露。
       心眼的神通本就在于把握战机,如此的天赐良机,展云飞又怎会错过!展云飞倏然欺身,一记重肘深深地陷没在了夏侯霄的胸膛之中。
       夏侯霄全身一震,口鼻眼耳全渗出血来,他用双目死盯着卡在枣木剑上的“破兵”,艰难地吐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不可能,剑魂……”
       似乎永不会被击倒的夏侯霄轰然倒地,展云飞手持卡住“破兵”的枣木剑,立在寂静得如同死去的校场之上。
       天黑压压地,一场暴雨似乎就要来临。
       在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寂静中,惟有跌坐在地的吕明玉喃喃自语道:“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共振,原来这便是先祖笔记中记载的,可碎天下所有之金石的共振了!”忽地,吕明玉仰天狂笑起来,“原来‘破兵’可碎天下万兵的秘密竟是如此的简单。我一直想不通并不怎样锋利的‘破兵’,为什么可以破天下之兵。现在,我终于懂了,它的秘密不在于锋利,而是源于那种可对天下所有金属产生共振的低鸣声!只要是金属,便逃不过这内在的崩坏。‘星痕’剑虽为陨石所铸,可大部分质材仍是金属,这便是为什么‘星痕’剑虽能多挡几招仍不免崩坏的原因了!”
       吕明玉满脸通红,宛如喝醉了酒般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张着双臂对着阴云密布的苍天,嘶声吼道:“哈哈,‘破兵’!这柄魔剑本身的名字便已是隐含着因果循环之理了,可笑我却是这般的愚钝!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让这铸成魔剑的陨石来到这个世上?难道你还嫌乱世黎民的苦受得还不够吗?”
       一道霹雳如同回应吕明玉般劈头闪了下来,刺目的闪光映得天地皆是一片惨白。
       呆立一旁的蒙军也被这声炸雷惊醒,发出震天的狂吼,直冲而来,声势之烈,似乎要将场中的两人压成齑粉。
       展云飞大惊,一把拉过尚在癫狂状态中的吕明玉,狂吼道:“吕前辈,快走!”
       吕明玉脸上浮起一个展云飞从未见过的温厚笑意:“云飞,走的是你。天山脚下的火山口是一个天生的熔炉,你将‘破兵’丢到那儿去吧。这魔剑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的。”他解脱般一笑,“现在,该是吕某为天下苍生赎罪的时候了!”他望着迅速逼近的蒙军长矛,厉声道,“走!”
       展云飞在刹那间有一种错觉,仿佛时光倒流,他又听见了大师兄卢俊晃临终前那一声死意已决、但心有牵挂的断喝。
       一切都结束了,大师兄,你安息吧。
       展云飞一挥眼中的泪光,返身向汹涌的蒙军冲杀而去。
       一切始于魔剑,一切又终于魔剑。
        剑 魂
       一柄裂了一半的枣木剑静静地插在了祭剑厅正中的案桌上。无数祭剑堂的弟子正对着这把普普通通的枣木剑焚香磕首。
       这案桌上曾经插的是一柄冠绝天下的神兵,后来神兵不见了,换上的是这一柄裂了一半的残剑。但这对祭剑堂的弟子来说并不重要,他们祭的本就是无所不在的剑魂,而非剑的本身。
       就算千百年后,这柄木剑腐朽而不存在了,他们对剑魂的虔诚也永不会改变。
       而案桌上这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木剑,却有着一个好听的名字,“星痕”。可众人更乐意称它为圣剑——祭剑堂的镇派之宝,圣剑“星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