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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秘事]教授楼里的“换居协议”
作者:茅永民

《中华传奇》 2006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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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菊香那无可挑剔的身子,让黑牛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黑牛睡得正香呢,他突然觉得身上被什么东西压着,睁开眼一看,又是菊香。
       这骚女人啊!昨晚灯一熄,他俩已云雨了一番,只几个小时,骚婆子的劲又来了。黑牛强壮得像头牛,骚婆子如果每晚来个十次八次,他也顶得住。但黑牛是个有思想的人,他近来常思考着一个问题:菊香是不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菊香实际本份着呢,见到陌生的男人两腮就会通红起来,话也说不上了,但最近为什么会这样?
       后来,疙瘩解开了。原来,夫妻俩拜堂已经五年了,菊香的肚子还是瘪瘪的,是她想儿子想疯了,急于要从黑牛那儿索取种子。
       菊香是黑石沟方圆百里的俊婆娘。想当年,在他俩成亲的日子里,黑牛那风光哟。让村里的光棍们眼里发光,臭嘴里的口水不停地咽。
       洞房花烛夜,新郎新娘倒显得平静。菊香害羞,自己不肯脱衣服。黑牛吃了二十年的馍馍,打五年前就有了对异性的幻想,自从父母相继过世,黑牛就特别的孤独了,每天晚上他总要胡思乱想一番。好在黑牛是个出了名的聪明勤快人,菊香的妈,也就是黑牛的丈母娘就毫不犹豫地将闺女送给了他。
       现在,黑牛要脱菊香的衣服,她竟然柔柔地挣扎挣扎,黑牛以前从未接触过女人的衣裤,搞得他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后来,想是菊香已经对现状有了比较清醒的认识,结果就不再忸怩了,她顺从了黑牛的举动,还出乎意料地做出一些“配合”。这让黑牛重新有了激情。被窝里的菊香是那样的无可挑剔,她雪白而光滑的肌肤、柔软的身躯、富有弹性的奶子……这一切一切,都使黑牛感觉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怎么样下手才能得体,怎么样的做法才能不使菊香笑话。他只是胡乱地抚摩抚摩……
       这一晚上,黑牛反正是在云里雾里。他的心里一直重复着这么一句话,做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娱欢。
       正在黑牛胡思乱想中,想不到菊香这里出现了变化,她开始轻轻地呻吟起来,紧缩眉心,一副痛苦的面容。并且呻吟声一声比一声响,黑牛本能地停止了他作为男人的行为。
       骤然地停止了。菊香奇怪地望着自己的新郎,她困惑不已。黑牛温柔地捧着自己新娘的脸庞,心疼地问:“疼吗?”新娘羞涩地点点头。黑牛即刻从她的身上骨碌了下来。然而,意想不到的是,菊香反而抱住了黑牛,轻轻地、委婉地、带有轻佻的口气说:“我要……要。”
       黑牛的确面临了挑战,他的心里已经装满了对于菊香的爱怜,而此时的菊香明明是很疼痛了,作为一个体贴的丈夫,黑牛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然而她还是“要”,黑牛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这时,菊香力大无比地将黑牛抱扯到自己的身上,说了句:“傻牛子!”
       从此,这个“傻牛子”的雅号经常地挂在了菊香的嘴边,而黑牛只要听到了这个雅号,就知道菊香要干什么了。
       黑牛想,做人好,有了婆娘就真正的好了!
       黑牛指着那“魔镜”问老人,那是什么?
       蓝天白云,今天是个好日子。黑牛望了望天,这样想。
       这几年,黑牛在山上种了几亩地的粮食,开了几亩地竹子;和菊香成亲后,又开了几亩荒地,种上了梨树;在家的房前屋后,开了园子,有了蔬菜;粮食多了,菊香就酿成了酒储在瓮里;菜多了,她赤着脚,踩在大缸里腌咸白菜,那白里显黄的白菜又鲜又脆,还有了菊香的体香。菜还是吃不完,她又养了一群鸡鸡鸭鸭。
       山脚下有道泉,泉里时常有鱼,黑牛就三天两头地捞上几尾。鱼很香,酒也很香,而菊香就更香。黑牛翘着二郎腿,吱溜溜地品酒品鱼,菊香为他挑鱼刺,那模样就像画里一样,黑牛的心里美极了。喝足吃饱了,黑牛就在屋檐下,铺张席子,听鸟叫。这个时候,菊香则是在刷锅洗碗,收拾屋子。他眯着眼望着婉顺的婆娘,有了很知足的感觉。他想,人做到了这份上了,够了,够了!
       今天空气又是那么好,黑牛上山了。望着绿油油的秧苗,他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挥起镢头就刨地,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中午歇工了,他往满是土疙瘩的地上一躺,嘿!身体麻酥酥的,山风一吹,就像躺在了云彩里,别提有多滋润了。想着想着,就有了内急的信号,他跑到了小竹林,褪下了裤头便解决了,顺手抓起一把竹叶,往屁股眼里擦一擦,就完事了。这时,便有了一种更加愉悦的感觉。他又躺下,不过,嘴里多了一片竹叶,他舒心地哼起一曲小调:
       石榴榴——那个花呀,
       开在了那个鲜明的小井旁;
       我那心爱的——小肝肝呀,
       正在那小井旁晾衣裳。
       ……
       突然,一道蓝光闪了一下,黑牛机灵地跳了起来。他看见了一位老人,手里端着一只古怪的玩意儿。此刻的老人,正用一张纸片对着太阳挥舞着,黑牛惊奇地凑过去看,那纸片隐隐约约地显出了自己的影像。他指着那“魔镜”问老人,那是什么?老人说,那叫“立得拍”,只要拍好对着太阳照照,人就会出现在纸片上了。
       黑牛欢喜地接过相片,喜滋滋地要往山下跑。
       “嗨,真是奇了。”他要给菊香看。
       老人挡住了他,问:“这一片地都是你的?”
       “啊。”
       老人指着正冒着炊烟的山下屋子问:“这就是你的家?”
       “啊。”
       老人问:“有婆娘了?”
       “啊”。
       “家里有菜园子?”
       “啊。”
       黑牛就这样带着老人下了山。在泉水里,黑牛还幸运地摸到了两条鱼,老人兴奋地丢了拐杖和他一起摸,笑得像个顽童。
       老人拖着黑牛在酥软软的竹园地里坐下。他总是对这里的一切感到好奇,问这问那,黑牛心情好,也是有问必答。
       老人有一头发着亮光的灰白色头发。脸色红红的,黑牛感到更加好奇的是,连嘴唇也是红红的,和婆娘的差不多。
       老人说,他是城里大学的退休教授,他要寻找大自然。
       黑牛和菊香即刻喜欢上了这个老人。
       他们要请老人吃饭,老人不客气,说就是要来吃饭的。
       山里人朴实,不喜欢来虚的,老人也实在亲切,很快就和他们融在一起了。
       老人亲自到了菜园子,说要吃绿色食品。菊香说菜本来就是绿色的,有什么希奇的?“嗷!”老人摆摆手,“不,不!城里的菜就问题多多。他们用化肥,用了很多;他们的菜比你们的靓,比你们的长得多长得好。但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不好!”老人的表情很认真。
       菊香要煮菜,问要不要放油。老人连忙摆手,说用井水煮,放点盐。菜放上了桌子,老人迫不及待地夹上筷子将菜放进了嘴里,滚烫的菜在老人的嘴里旋转着,但他还是不停地说着含糊不清的话语:“真香真香。”
       老人认真地问菊香:“你们给菜浇的是大粪?”
       菊香不明白:“什么是大粪?”
       黑牛说是屎,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菊香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是屎。不,是大粪。”
       老人说:“是大粪,是大粪就好,就香!”
       菊香听了害怕,因为老人说大粪“好”,说大粪“香”。老人有点不正常?
       老人胃口很好,他把菜都吃了,还吃了一大碗饭,连连说饭也是绿色食品。怎么我们这里的都是绿色食品?
       天黑下来了,老人没有走的动静。
       菊香和黑牛都等待着老人的想法。山里人孤独惯了,难得有客人来。今天来了客人,而他们又没有一张能让客人睡的床,这可是个很关键的问题。菊香和黑牛都意识到了。
       老人说,他是城里大学的退休教授,他在城里厌烦了,他要到山里来呼吸新鲜的空气,吃绿色的食品,他要寻找大自然的美景。
       黑牛问:“教授是干什么的?”
       教授说是教书的。
       黑牛又问:“教书的叫老师。”
       
       教授说你说得对,但我教的是大学生。
       黑牛立刻明白了。了不得!大学生已经了不得了,他还是大学生的老师,那更了不得了!
       黑牛对老人肃然起敬了。但他还是不明白老人接下来要干什么。
       教授好像已经明白了他们夫妻俩的心思。
       教授摸出了一厚叠钱,全部是百元大钞。
       教授说,这里有一千块,他想在他们家住一个月,这钱是他的住宿费和伙食费。
       “使不得,使不得!”他俩连连摆手。
       教授好像明白了,说,不用客气,在你们这里,这些钱是个大数目,可是在城里,它不算什么。他说他一个月的退休工资就有两千八百元,说他在这里吃住一个月,他还赚了一多半呢。说完后,他哈哈大笑起来。
       黑牛和菊香还在为那笔钱不知所措的时候,想不到教授已经在放粮食的小屋里搭好了他自己的床,那是由两条长凳和四块铺板做成的,他朝着菊香嚷嚷:“稻草呢?”
       菊香和黑牛连忙同声说:“使不得,使不得!”他们想,每个月有两千八百元收入的教授,怎么能睡这里呢?
       教授说,你们把你们的床给我睡,那才是使不得呢!快点,拿稻草来。
       菊香捧来了稻草,教授将稻草整齐地铺在了铺板上,菊香从柜子里搬来了床单和棉被。教授像个孩子似的欢喜地躺倒在了床上,用鼻子使劲地嗅着床单下的稻草,并欢喜地说:“真香!真香啊!”
       夫妻俩经过了深思熟虑,终于做出了决定——进城!
       教授和黑牛一起到山上刨地,去泉里捞鱼。还帮菊香喂鸡,菊香煮饭时他帮着烧火,一切都过得挺滋润的。只是有一点,晚上睡觉总是觉得不踏实,特别是菊香,她在被卧里和黑牛“要好”的时候不敢呻吟,她怕惊动教授,那多不好意思啊!
       有一次,黑牛摸着她的奶子说:“你怎么不叫春了?”
       菊香生气了,她转过了身子,不理睬黑牛了。
       空闲的时候,教授就讲城里的事,夫妻俩总是听得津津有味。他们从教授那里知道了电视机、大卖场、电影院、地铁、电梯,反正好多好多。夫妻俩心里痒痒的,真的想到城里去见识见识。教授同意并支持了他们的想法,又鼓励他们尽快地去实施这个计划。夫妻俩越想心里就越痒痒,终于向教授请教去城里的方法。
       教授郑重地请他们坐下,说,他早已有了这个打算。
       教授在城里有一套房,可以无偿地给他们住,他让他们去找工作,去城里见世面,去打打工,去挣钱,去开开眼界。
       夫妻俩经过了深思熟虑,终于做出了他们这一辈子最大的一个决定——进城。
       教授对他们进行了严格的培训,从小事到大事都作了周密的安排。最后,教授对他们说,作为交换,他们的房子、土地和园子都由他来照料,城里的屋子也暂时归他们,里面什么都有。
       夫妻俩不语,他们在盘算着。
       教授又哈哈笑了起来,说,你们真是一对笨夫妻,我的房子值七十万呢!
       临走之前,老人还不忘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放心吧!这山、这地、这屋是跑不了的。”
       他们这才觉得有道理,放心地走了。
       夫妻俩一看,这哪里是屋子啊,简直是宫殿!
       这城里的确像教授所讲的,真漂亮啊!
       夫妻俩找啊找,找了整整一天才终于找到了教授的家。
       哇!夫妻俩头仰得高高的,从底层一层一层地数,黑牛和菊香数的数总是不一致,夫妻俩又争执起来。后来,还是黑牛拿出了高招。因为,教授曾经告诉他们他住的楼有24层,这会,菊香就不吱声了,因为,教授的确是说过的。但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呗,这死牛子还讽刺嘲笑她:“你不是有高小的文化吗,怎么连数数也不行啊?”菊香一方面对黑牛不满,另一方面对自己的行为也不满。
       进了楼,有俩戴大盖帽的伙计把守着大门。夫妻俩很拘束,甚至有点鬼鬼祟祟,这个反常的举动立刻引起“大盖帽”的警觉。有一个上来盘问,黑牛早已有准备,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教授给保安的信,事情就是这么巧,给的就是教授信上写的人。那伙计即刻就像变了个人,还帮他们拎行李,还通过大堂,送他们进了电梯。
       这小房间马上动了,菊香害怕了,紧紧拽住黑牛的胳膊,引得电梯里的居民不时地回头瞧他们。电梯在7楼停住了,但没有人出门,也没有人进来,一会儿,它就自己又关上了门,“扑扑”地又朝上蹿了。
       一个像教授般的老人问他们,“你们到哪儿去啊?上几楼?”
       黑牛答:“11楼。”
       老人问:“11楼?谁的家?”
       “牛教授的家。”黑牛答。
       “牛教授?他不是出远门了吗?”
       “是啊,他现在就住在俺家里。”说着,黑牛又从另一个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纸交给了老人。他瞧了,哈哈笑了,说:“这老牛啊,有意思。”
       11楼到了,老人送他们出了电梯,并告诉他们,怎样摆弄电梯这玩意儿,黑牛都一一记在了心里。找到了那1102的黄铜牌。
       黑牛从包袱里摸出了钥匙,可是有一大串,是哪一把呢?这就难倒了黑牛。
       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一把一把地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刚刚打开了第一道铁门,谁知里面还有第二道木门,刚想再重新一把一把地试,他们的背后已经站上了警察。
       原来,警惕的邻居们看见他们不同寻常的举动,就报了警。
       到了楼下,黑牛想找刚才那位大哥,谁知,保安此刻已经换班了,那位大哥不见了,那两个新的“大盖帽”一口否定黑牛的说法。黑牛只得扑愣扑愣地闪着眼睛。
       不等他们解释,黑牛和菊香就被带上了警车,车子“呜啊呜啊”地一路叫着到了公安局。
       菊香到底是女人辈,吓得浑身发抖;而黑牛到底是个爷们,有一点处世不惊的模样。原来,在出发前,教授已经预料到可能要发生的所有的情况,都一一向他交代了,连有可能被警察抓去也在教授的意料之中,并且写了若干条子,以备急用。所以,黑牛他心里有底。
       当黑牛将条子递到了警察的手里,连警察也感到了意外。看完了,警察又打了教授的手机,通完了话,才和他们一起回了家。
       这一次,很顺利地开了门,夫妻俩一看,这哪里是屋子啊?简直是宫殿!
       警察认真地填写了他们的身份证,又认真地将屋里的家具电器等东西都记在了本子上。然后,告诉他们明天要到什么地方去办什么什么证。
       警察一走。夫妻俩便你看我我看你,又在屋子里转了转,黑牛按照教授的条子一样一样地将电器都试了试。
       他们第一次开了自来水的龙头,先是黑牛拧的,只轻轻地一抬龙头,水就哗哗地流了出来,而且水柱很粗。一旁的菊香上上下下地寻找着,她想,这下面肯定要有一个很大的水井。可是,这楼太高了,住了那么多人,这水井又瞧不见,这个世界真是不好琢磨呀!
       黑牛在厨房试了试煤气,菊香又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这火是怎么来的?这城里人就是精怪,什么事都想得出来。
       他们第一次看到了电视机,又是黑牛按照教授的纸条一一按了电钮,马上,一个个图像就出来了,乐得菊香喜笑颜开。
       第一次坐上了抽水马桶,这就出了洋相。先是黑牛,他坐在那塑料做的椭圆口板上,使劲地拉,就是拉不出来,只能蹲在上面,又怕弄坏了板子,就直接蹲上了那不像玻璃的上面……以后,黑牛一直就是这样拉屎的,一直延续到现在,你也许不可思议吧,但事实就是这样。他还第一次睡上了那张大大的席梦思……
       说起席梦思,还闹出了一段故事——
       城市里灯火灿烂时,菊香会幸福地想,他们过上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第一晚,他们由于紧张,谁也没碰谁。
       第二晚,也是菊香的引诱,黑牛开始使劲了。可不知咋搞的,这劲就是使不上,这床软软的,有劲使不上。黑牛想,敢情这城里人孩子生的少,不像山里人有三个四个的,原来是和这床有关系,软软的,使不上劲。
       
       生活竟然是这样的神奇。黑牛和菊香现在是每时每刻的感到新鲜。他们说,当时在大山里时,就像井底之蛙,眼界就是那么的小。而现在,景况也就大大地不同了。他们住进了大城市,过上了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生活。他们每天都用一副惊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新的现代都市。总而言之,到了晚上,当家里和外面都灯火灿烂时,他们会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温馨地度过这样的浪漫之夜。
       黑牛读过九年的书,在山里算是个有文化的人了,他没几天就在一个建筑工地里找到了工作。菊香没有文化,一个人不敢轻易地出门,所以暂时先呆在了屋里。
       在建筑工地里,黑牛干的是辅助工,也是最用力气的活,这个黑牛不怕,他有的是力气。包工头就特别喜欢他,因为黑牛话不多,干活却很卖力。到了月底,他拿到了一千二百元钱。这天晚上,夫妻俩着实兴奋了一通。这一个月的收入,几乎是他们在山里一年的收入。
       然而,激动并没有维持多久,他们的坏感觉又钻出来了:那就是走出门就要花钱,连拉屎撒尿也要花钱。更感到不习惯的是,走在路上要格外地小心谨慎,不但要时刻注意那像疯牛一般的汽车,还不能吐痰和乱扔东西。
       更加令人害怕的日子也来了,菊香那天去开了楼底下那个属于他们家的报箱,打开一看,里面有许多“信”。晚上,黑牛一一打开了,边看边念——“电费……是五十一元二角,自来水费……是二十二元五角,煤气费……是六十八元四角,还有……这电话费是三十元,有线通费是十元,物业管理费是……七十元五角……”
       夫妻俩目瞪口呆了,按照教授的嘱咐,这些钱都要准时上交到银行里,否则就要罚款。
       “拿计算器来。”黑牛命令道。
       黑牛计算后得出了一个吓人的数字:共计二百五十二元三角。
       “这么说,以后每个月都要付这么多钱?”菊香的说话声也有点发抖了。
       “是啊。”
       “这‘有线通’是什么玩意儿?”
       “就是看电视用的。”
       “那电视机不是本来就有天线吗?”
       “你真土,城里人看电视就不用天线,你看商店里的电视机有天线吗?”
       被黑牛这么一说,菊香想想也是。她又突然发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这电话机咱们没打过一次,怎么还收钱呢?”
       “那是基本电话费,你不打那是你傻。”
       “那你说说我们能打给谁啊!”这倒是,黑牛同意婆娘的说法。
       “那物业管理费是怎么回事呢?”
       “你倒的垃圾,我们房子周围的树木,我们大门口管门的,你有坏的东西他们会修,等等。”
       黑牛经过了教授的培训,成了真正的城里人。
       菊香将白天的“奇遇”告诉了黑牛,黑牛听了,痛斥了婆娘。
       黑牛在建筑工地上的工作很顺利。
       他每天上班下班,俨然成了一个城里人。年轻人就是适应得快。而问题出在了菊香这一边。她闷在屋子里没多久,就闷出了毛病。她食不香,睡不好,整天昏头昏脑的,干什么事都好像提不起精神,脚底下像是没有根似的。
       终于有一天,她出门了。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走出家门。
       熙熙攘攘的大街,着实让她昏眩。
       菊香慢吞吞笃悠悠地在马路上踱着步,尽量地记着离家后每一个有特色的建筑物。尽管城里人都面无表情,行色匆匆;尽管他们都穿着鲜艳,走近时都有一股幽幽的香味,但菊香不感到惊讶,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她们之中的一员了。她也和她们一样有自己的家,有足以填饱自己肚子的钱。
       这时,她看到了路旁有一间房子,门洞大开,里面都是一些像她这样的女人。她们都坐在一条条长凳上,有的在织毛衣,更多的什么都不干,只是愣坐着。
       菊香感到了好奇,她就像在老家“混群儿”一样,凑着身子走到门口。里面一个上了年纪的本地大妈,带着老花眼镜,低着头,眼珠子朝上翻着,用一种硬硬的普通话对着菊花说:“进来,身份证带着吗?”
       菊香马上说:“带着,带着。”
       大妈伸出了手:“拿来。”菊香立刻从兜里掏出了证,递给了大妈。
       大妈将菊香的身份证号码一笔一画地写在了一个本子上。写完了,还是刚才的那个模样,眼睛透过老花眼镜的上沿,问:“有什么特长?”
       “特长?”菊香摇摇头。
       大妈有点不高兴了。这时,旁边有个女人接口说:“问你会不会做菜,做家务,掸尘土,擦地板。”这回,菊香明白了。她急忙说:“会,都会,这些事不会还叫女人吗?”一屋子的女人都给她的话逗笑了。
       大妈还是提问题:“以前做过家政服务吗?”
       菊香不懂,只能摇摇头。大妈有点扫兴:“是新手,就要等了。你看,已经有了这么多的熟手。那你会带孩子吗?”
       菊香怔了一怔,摇摇头:“我不带孩子。我什么都不做。”
       大妈索性摘下眼镜:“你不是来做家政服务员的?那到这里干什么?”
       菊香不解地说:“是您向我问这问那的。”
       又是一阵笑声。
       大妈还是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她拿来一只塑料托杯,让菊香自己到水桶里倒水喝,菊香就坐在了姐妹们身边,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晚上,菊香将白天的“奇遇”告诉了黑牛,黑牛听了,痛斥了婆娘。菊香心里有想法,在山里,她可以养鸡鸭,可以种蔬菜,一天的时间闲适、舒坦,如今就叫她整天呆在这个屋子里,你说难受不难受?一个晚上,他们都是在不愉快的气氛里度过的。
       第二天,菊香还是呆不住,她仔细地锁上了几道门,又上了街。
       菊香弄不明白,老板娘为何不让她进里屋学“招数”?
       菊香走得渴了,她心疼地在一家小店里买了瓶矿泉水。想不到,几句对话,她和店铺里的老板娘就熟稔了,而且攀上了“老乡”。老板娘抱着一个未满周岁的大胖儿子,身边还拖着一个小脸圆滚滚的小丫头片子,亲热地同她说笑。
       菊香唧唧喳喳地将她和黑牛的事说了,老板娘听得很认真。她想了想,又换了一副很热情的笑容,介绍菊香去她妹妹开的发廊里去试试。老板娘说,城里妹子都上那儿奔“小康”。
       菊香并不明白“发廊”到底是做什么的?但凭着她对老板娘的信任,她还是当天就去了。然而,令菊香困惑的是,这地方来剃头的人几乎没有,来的老爷子们都是来洗头按摩的。菊香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就是倒上些发乳什么的,然后在头上搓搓揉揉的,难道在家里不能自己洗吗?她看出来,那帮男人好像很在乎那最后的“敲敲打打”——女人们体贴地为他们进行按摩服务。菊香就像看西洋景似的度过了第一天。临走的时候,老板娘的妹妹对她做了安排,让她跟着一个叫“红儿”的先学习一个礼拜,这段时间不给工资,觉得“可以”了,再让她上岗。还和她谈好了工资,每天五十块钱。菊香心里默默地欢喜,她粗略地算了算,她要是每天上班的话,工资要超过黑牛了。
       晚上回到家,菊香没有将这件事告诉黑牛。
       红儿是个很有意思的女孩,她整天嘻嘻哈哈的,从来不藏心思,也不知忧愁。她的嘴特甜,“大哥”在她嘴上是个通用词,从二十岁到七十岁的男人在他的眼里都算“大哥”。
       菊香很认真地向她学着每一个招数。其实大部分都不难,无非是在洗过头后,就在客人的头上用自己的手掌轻轻地“劈”,而且频率要快,快得让自己眼花缭乱最好。接着,就从后背开始,捏捏抓抓,敲敲打打。菊香注意了红儿的“程序”,是从上至下的,胸口、腰部,连大腿的根部都不放过。这些爷们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却“反应很大”,嘴里会不时地嘟哝“啊,啊,……好,好。”
       这使菊香不由得想起了黑牛,她有时候“兴致”来的时候,也会在他的身上捏捏弄弄的,而黑牛是个怕痒的男人,每当捏到后背肋骨时,他就会像是碰着了他的伤口,全身颤抖起来,最后会不顾一切地挣脱她的“魔爪”。这一点,菊香是特别得意的。因为听人说,男人怕痒就是怕老婆。
       
       正想着,来了个五十来岁的爷们。他一进门,就和店里的所有人打招呼,好像是很熟的客人。当看到菊香时,他的眼中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光。菊香先是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然后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她觉得他的目光有点“毒”。
       “哟,来了个新的?”红儿和老板娘都同时点头应和着。接着,他就边回头看菊香边被红儿拽着胳膊朝里间走去。菊香马上跟了上去。老板娘一把将她拉了回来。菊香有点纳闷了,她弄不明白,老板娘为何不让她进里屋学“招数”?
       以后,这种事每天都有好几回,有的是红儿的熟客,有的红儿不相识。但只要客人说“我只要敲背”,红儿就会心领神会地领着他走入内间。
       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菊香觉得自己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老板娘就让她上岗了。她的第一个客人是和黑牛年纪差不多的本地人。菊香学着红儿的样,认真地又敲又捏。客人有点挑剔,这让菊香很紧张。这是菊香除了黑牛以外所碰的第二个男人,她的感觉“怪怪的”。直到她汗流浃背,总算结束了,她拿到了第一次“报酬”——十块钱。菊香想,这城里的钱就是好赚,在山里强劳力要做一整天才能挣到。
       以后,菊香每天都能接待六七个客人。想起老板娘许诺的每天五十元的工资,菊香觉得老板娘对她很不错。
       黑牛终于开口了:“这种地方,我在工地上听人说过,是女人卖肉的屋子。”
       这天,老板娘找了她谈话,说下个星期她就要“翻班”了。红儿告诉她,“翻班”就是上夜班的意思。看来,这一次是瞒不过去了。
       菊香是在被窝里跟黑牛说的这事。想不到他惊讶了好久,这让菊香感到有点害怕,她只得在他的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呼唤:“傻牛子,你怎么啦?”
       黑牛终于开口了:“这种地方,我在工地上听人说过,是个龌龊的地方,是女人卖肉的屋子。”
       “卖肉?卖什么肉?”菊香不明白。
       黑牛“扑”地坐了起来:“这你还不明白?我看你是在装傻。”
       菊香哭了,眼泪直流。黑牛这回倒真的痛心了。他不相信,他真心爱着的这个女人,怎么会瞒着他去了那种地方。但菊香的这一哭,倒又使他的心软了下来。“你哭什么呀,是不是已经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没有,根本没有……”菊香在抽泣中回答。
       “我们过得好好的,我钱挣得那么多,难道你还不满足吗?”
       “根本不是为了钱的事,我是闷。”
       “那你也没有必要去那种地方呀!”
       “什么叫那种地方?我只不过是给那些男人洗洗头。”
       “够了,你的一双手,在男人的身上摸来摸去,你让我的脸往哪搁?”黑牛的脸气得发紫。
       菊香真的不想让黑牛生气,她就抹干了眼泪,重新在黑牛的身上温柔起来:“再说了,这老板娘两姐妹是咱们雪原镇的老乡,她们总不会害自己的乡亲吧。”接着,菊香就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都和黑牛“坦白”了,说自己在那也有一个星期了,根本没有见过她们干那种事。黑牛没作声,算是默许,可他心里总不踏实。
       菊香想起了黑牛所说的“卖肉”一事,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第二天,黑牛休息,老板娘也给了菊香一天的假。菊香一早就去了菜市场,买了许多好菜,准备下厨为黑牛烧一顿香喷喷的周末大餐。
       刚吃完饭不久,那小店的老板娘就来串门了。黑牛因为见着老乡,也显得特别高兴。
       老板娘在赞叹了他俩的福气后,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原来,老板娘碰上了一批便宜货,但苦于周转资金不够,一时拿不到手,所以烦恼得很。菊香和黑牛很想劝劝老板娘,但都找不到合适的话。不料,老板娘先开口了,她想向他们借两千块钱周转周转,半个月后就还他们,还许诺给两百块钱的利息。菊香和黑牛先是迟疑了一回儿,但还是拗不过同乡的面子,答应了。
       黑牛毫无顾忌地从抽屉里取出了钱,递给了老板娘。老板娘拿着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天,那个熟客又来了。这回,他死盯着菊香看,直瞧得菊香满脸通红。
       老板娘见状,就拉着菊香到了里间。菊香看到这里有一张皮躺椅,旁边还有一只小圆凳,菊香想起了黑牛所说的“卖肉”一事,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这一切被老板娘看出来了,她安慰她说,不要紧张,你是结过婚的人了,知道男人没有老婆在身边,过段时间就会闷得慌,他们来“包间”,就是让我们帮他们解决“问题”的。不必和他们做那种事,只要用手帮他们“解决”就行了。
       男人进门了,他躺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好像一个婴儿,乖乖的。菊香紧张地坐在了他身旁。忽然,男人的手突如其来地抓住了菊香的一个奶子,她迅速地将他的手推了回去。
       菊香心里很痛苦,她的奶子除了黑牛,已经被第二个男人捏过了。正在她难过的时候,这个家伙又急忙地抓了抓她下身的隐秘处,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已经熟练地拉开了自己的拉链,吓得菊香叫出了声,她不顾一切地逃出了包房。
       “怎么啦,怎么啦?”老板娘一脸的怒气,她已经预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正在这时,那男人大叫大嚷地走出来,好像是受了万般的委屈:“老板娘,你是知道的,我在你这里花了多少钱,得到的却是这么个服务!”
       老板娘连忙赔不是,一边还恼火地骂着:“假正经,又不是黄花闺女……”
       老板娘见了他们,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承认?承认什么?证据呢?”
       菊香离开了发廊,她为自己的无知而后悔。她对黑牛说了这件事情,想求得他的原谅,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这种傻事了。
       黑牛听了怒气冲天,硬要冲到发廊里去砸了老板娘的牌子,菊香好说歹说,拉住了黑牛。最重要的是婆娘的“损失”还不算大。所以,在千般劝说下,黑牛接受“就当是个教训”的理由,终于罢了手。
       菊香又当起了名副其实的家庭主妇了。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菊香想到了那老板娘的两千块钱。她这天就特意到那小店,想问问老板娘关于钱的事。让她想不到的是,小店的卷闸门紧闭着,旁边一个修自行车的老头告诉她,门口不是贴着招租的告示吗?店子已经关了几天了。菊香一下懵了,她跌跌撞撞地找到黑牛工地上,将事情跟他说了。黑牛听了也心急火燎,他向工头请了假,和菊香一起直奔发廊而去。
       老板娘的妹妹见了他们,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说:“我姐回家了,我怎么没有听说她向你们借钱的事啊?”
       黑牛急了,说:“她明明从我的手里拿走两千块,只要她在,她会承认的。”
       “承认,承认什么!证据呢?就凭你的口说无凭。”
       夫妻俩惊呆了,是啊,连字据也未留,现在凭什么找人家还钱?
       黑牛和菊花相扶着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间感到了温暖的城市其实那样残酷。
       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夫妻俩振奋:菊香怀孕了!
       从此,黑牛就像变了一个人。那天,收工以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而是和工友们一起喝酒。酒喝了不少,黑牛第一次提出了去玩小妞。大伙愣了,想不到老实忠厚的黑牛还有这么一手。
       黑牛带着三个工友来到了菊香“工作”过的那家发廊,他想不到,他这生玩的第一个小妞竟然就是红儿!他当时看着这个令人厌恶的女人,心里一直在嚷嚷:“操你妈的,操你妈的……”
       第二天,黑牛就去派出所举报了这家发廊。次日,发廊就给端了,老板娘和红儿等除了罚了许多钱外,还被送去了劳动教养。黑牛因为举报有功,被免去治安处罚,可他却害苦了自己的三个工友:因为触犯了治安管理条例,他们每人被处罚了两千块钱。
       这个事件在工地上一石激起了千层浪,黑牛成了人人唾弃的叛徒内奸,那几个被罚的工友更是怒火中烧,扬言要“做”了黑牛。好在工头是个不错的人,他偷偷地将黑牛调到了另外一个工地。这样,一场风波才就此结束。
       
       不料,一天,菊香突然感到恶心和头昏。黑牛带着她上医院。通过检查,一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夫妻俩振奋:菊香怀孕了!夫妻俩又惊又喜,他们喋喋不休地问医生怎么会的?医生笑着说,怀孕了就是怀孕了,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可是高兴了没多久,一个重磅炸弹在他们的头上炸开了。菊香竟然化验出有“性病”,医生要菊香马上堕胎。两人都傻了。问题出在黑牛身上。原来,这是在红儿那里染上的。
       黑牛扶着菊香回家了。夫妻两个都哭成了泪人。
       失去了孩子,菊香变得沉默寡言。终于有一天,她说话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在城里,好像每天都要做噩梦似的,还是老家好,生活虽然清谈些,但过得踏实。
       此刻,连黑牛也有了同感。他们没多思索,就打好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看着兰花,教授想起了年轻时一个青春亮丽的女同事的身影。
       应该说说教授了。
       “喔喔喔——”公鸡的啼叫声为乡村的晨曦又增添了几抹亮色。鸟儿开始啁啾,想出门的猫儿也“喵喵”地叫个不停。
       教授扛着锄头上了竹林。他朝着手心吐口唾沫,在地里刨刨。累了,像黑牛那样躺在松软的地里,望着骄阳,心里总是美滋滋的。他贪婪地想将那暖暖的、醇醇的空气吸满了肺叶,换掉了那铅味十足的都市空气。教授躺在草地上想:不久前,在一份资料上看到美国给驻中国使馆的外交官发放“空气污染津贴”,想想可笑,还不如像他一样来这个“世外桃源”享受一番。
       教授变成了顽童,他会在山上敞开嗓子与高山田野进行最原始的对话,任远去的空间将他的声音吸纳。他会在田边和小路旁采来一捧野花青草,插在屋子里的瓶子里,并且孤芳自赏地认为这是最新潮的室内设计。
       那天,他一清早出了门,一不小心踩了一脚的鸡屎,他竟然颤微微地抬起脚,边捡了块碎瓦片去擦拭,边嗤笑得直不起腰来。别人看来,与一个疯子相差无几。
       教授曾经看见黑牛从容地褪去裤衩,在野地里拉屎。他觉得这个很有趣,很有自然原始的味道。他也想试试。可教授一脱裤子,刚蹲下,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这屎就是和他作对,再怎么使劲也拉不出来。他只得走了好几里地,找到了一个茅坑,这上面架着两个坑位。教授埃着右边的一个刚蹲下,只见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在左边的坑位上解了裤带,迅雷不及掩耳地脱了裤子,大大方方地与教授挨着,并排地蹲在了一起小解。教授对这突发事件毫无思想准备,他尴尬地尽量将眼神瞟向别的地方。但这个婆娘就是不依不饶,使劲地与教授搭讪,问这问那,教授似乎在答非所问,但他还是禁不住地想起了年轻时一个青春亮丽的女同事的身影。
       后来,教授知道这个婆娘叫兰花,是这方圆几里地里有名的能干女人。教授还了解到,这里的男人女人都会没有顾忌地并排蹲在茅坑上说说笑笑,老公见了不生气,老婆见了不吃醋,其实这就是朴实的民风。教授忽然为自己的“邪念一闪念”而羞愧。
       当然,教授也有感到失落的地方:他早晨奶箱里的牛奶没有了,晚上报箱里的晚报不见了。他怀念起抽水马桶,怀念起莲蓬头。
       回到山里,黑牛几次想张口说话,都被教授“挡”了回去。
       火车载着黑牛和菊香飞奔上回家的路。夫妻俩望着窗外,繁华的景象一点点消失在身后。他俩的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罐,什么滋味都有。
       他们又回到了熟悉的山村。教授见他们回来,并不意外,他心里好像早已有了准备。他热心地招呼他们,并说:“你们肯定饿坏了,稍等一会,我去做饭。”说完,他就围上围裙,忙去了。
       菊香到底是女人,她马上跟上去想去帮忙。教授见了,立即劝阻:“哎哎,去去,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走了这么多路,累坏了,去休息休息。别担心,我肯定会弄出一桌好菜来招待你们。”
       没多会儿,一桌像模像样的菜肴就在桌上了。教授俨然像是这里的主人,不断地劝菜。这让黑牛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几次想张口说话,都被教授“挡”了回去。教授说:“先好好吃饭,有话等会儿有的是时间说。”
       这顿饭,只有菊香和教授吃得有滋有味,而黑牛却心事重重。
       吃完饭,教授让菊香将他们夫妻俩以前睡的大被褥拿到外面去晾晒一下。原来,教授一直睡在他搭建的铺板上。这让菊香感到不可思议。
       教授说:“你们现在是我的客人,我会好好招待你们的。”
       这句话,让黑牛听不懂了。明明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家,如今却变成他的了?教授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就拿出了当时他们签定的协议说:“上面写着我们的协议有效期是一年,才半年不到呢,这可是有法律效应的啊。”听到这里,黑牛不禁想起了工头所说的“证据”,心里突然一阵麻乎乎的了。
       教授看透了黑牛的心事,他不想让这个朴实的小伙子糊里糊涂地受到伤害,就说:“放心吧,黑牛,我是吓唬吓唬你的,这屋和所有的一切将来全部都是你的,你不用操瞎心。但咱们既然签了这张纸,就要不折不扣地去执行,这是社会的行为规则,说得俗一点,就是我们的游戏规则。合同期一满,你我要是没有续签的意愿,那我就立刻离开这里。我想,你以后也许会成为一个老板,这个就是做老板的道德底线,也就是‘诚信’。你要记住我今天的话,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照我说的这样去做。”
       黑牛是个明白人,听了教授的一番话,他知道了教授是要帮他,他绝对没有坏心。
       天黑了,又点上了煤油灯。坐在煤油灯前,教授行动自如,而黑牛和菊香反而觉得有点不习惯了。这让黑牛又胡思乱想起来,也许命运不让我回大山了。
       终于有一天,教授说话了:“不要急,再过一个月,我和你们一起回城里……”
       以后的几天里,教授一直在有空闲的时候向黑牛和菊香问这问那。奇怪的是,他有时候还会拿着笔和纸快速地记上几笔。这让黑牛,特别是菊香感到很不自然。但他和菊香对了对眼神,觉得应该信赖眼前的这个老头。黑牛就将难以出口的丑事竹筒倒豆般地全部抖了出来。
       以后,黑牛夫妻俩又过上了从前的生活。但他们不像过去生活得那么踏实了,每天都心事重重的。
       他们还发现了教授的另外一个秘密,他呆在山里,并没闲着,他在屋角的一个纸盒里装有满满的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写了字。
       终于有一天,教授对黑牛说话了:“不要急,再过一个月,我和你们一起回城里,现在我们还有一些准备工作……”
       从这天开始,每当夜幕降临时,教授就面对着两个“学生”,像在大学里上课一般,认真地“教授”着他们。
       这一天,教授与黑牛夫妻结伴起程了,他们将自留地、菜园子包括房屋,都托付给了兰花代为管理。
       教授点点头说:“年轻人就是脑子好,一张白纸就可以画出最美的图画。”
       又来到了城里。教授为黑牛夫妻租了一处房屋。黑牛还是到那个熟悉的包工头那里找到了工作。包工头还意外地让他当了小组长,当然,工资也相应地提高了三百元。菊香照样呆在家里。黑牛在旧货市场为婆娘买了电视机、冰箱、洗衣机、微波炉等电器。
       这天晚上,教授来他们家做客。黑牛与菊香俨然是主人的模样了,他们恭恭敬敬地让教授坐在沙发上。黑牛还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可口可乐,教授点点头说:“有进步,像个城里人了,待人接物很像了。年轻人就是脑子好,一张白纸就可以画出最美的图画。”
       原来,教授这次光临黑牛的“寒舍”是有事情的。他说,他想出钱让黑牛去学开大汽车。
       黑牛与菊香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教授说,要开始新的生活,就要有进步;要进步,就要不断地努力;要努力,就要从学手艺开始。学好了手艺,就要更上一层楼,学做生意,然后要自己做老板。
       教授一口气说了一大通,他的每一句话,在黑牛心里,都是金口玉言,他们没有不听的道理。
       教授帮黑牛联系好了驾校,隔日,黑牛就上学了。
       黑牛真正尝到了“煎熬”的味道。他的文化考试“整”了三回才过关,但收获还是不小。到了技术培训的时候,黑牛就顺当多了。他其实是个非常聪明的男人,一学就会,还屡屡得到了老师的好评。
       学会了开车,教授又托了自己的学生将黑牛介绍进了一家运输公司。过了一年,他用自己的房产证为黑牛担保买了一台车,又在学生的帮助下,挂靠上了一家民营企业。又过了一年,黑牛和几个和他经历相同的几个外来工注册成立了公司,黑牛成了老板。
       与此同时,注有教授名字的两本著作问世了,其中一本的书名是《“社会转型期”的“农民工”素质问题》,另一部是《“城市文明”之管见》。书出版后,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很快,这两部著作都被评上了市“社会科学研究成果奖”。教授亲笔签字盖章赠送了黑牛,黑牛读了一个晚上,虽然不能完全读懂,但他读到了教授在书里写的许多有关山里的情景,觉得教授真是有大学问大智慧的人,将自己生活了半辈子的大山写成了不朽的作品,还得了大奖。
       可是,黑牛最终还是没能读完教授的书,他的生意太忙了,钱都来不及赚,哪里还有工夫去读那“吃力”的书呢!而菊香见书上已经有了一层灰,就用布擦干净了,又用一块漂亮的绸缎将书包好藏进了家里的一只真皮箱子里。菊香对黑牛说:“傻牛子,你能有今天都亏了有教授帮忙,咱得一辈子对教授感恩戴德啊!”
       以后,成名的老教授身体一天天差了,但是黑牛和菊香总像亲生子女那般对他好,常常探望他,无微不至地照料他。每年到了秋季,菊香、黑牛还会陪着教授去山里住上一段时间,去看看竹林,听听鸟语,闻闻花香。?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