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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空姐猝死之谜
作者:朱晓翔

《中华传奇》 2006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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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最近,一本叫做《耶稣裹尸布之谜》的悬念小说一举打破《达·芬奇密码》“世界图书排行榜第一”的神话,成为备受国际书坛瞩目的新书“黑马”;国内影视剧场,从热播的《梅花档案》到《一只绣花鞋》,再到迅速蹿红的《解密》、《暗算》,情有独钟的“粉丝”们再度掀起“红色悬疑热”的狂潮……恐怖离奇的犯罪、阴森诡异的气氛和丝丝入扣的推理,是悬疑小说魅力永存的秘诀;而觅一部这样的好小说献给读者,则是我们孜孜以求的目标。
       《空姐猝死之谜》的灵感来自埃勒里·奎因的《凶镇》,开头具有传统的解谜特色:一辆敦煌七日游的旅游大巴上,靓丽空姐猝死在高干千金洪灵身旁,死因源于一瓶神秘的剧毒饮料……车内17名身份各异的乘客被一一隔离审讯。摇滚歌星暴死歌厅、足球前锋吞剪自杀、区委官员刻意回避,未婚妻的秘密幽会,让玄之又玄的命案疑云密布。写法上,作者增添了新的元素,以空姐死后“灵魂漂浮”的自述,点亮了玄案的死角,展示了她生前的形象和遭遇。精心构思的故事,巧妙设计的谜案和不断挑战自我、以求将悬疑小说推陈出新的创作精神,让我们更加相信,这便是一部我们“梦寻千回,蓦然得之”的佳作。
       朱晓翔 原名朱小强,就职于江苏省东台市农村信用联社,两年来出版了《C城特工》、《我爱空姐》和在网上广受欢迎的《超自然档案》系列,自诩为“一个文学界敢于吃螃蟹的探索者”。
       缥缥缈缈,一阵解脱式的剧痛后我离开了曾经引以为傲的躯体……微风中,旅游车继续在向W市开去,车上的游客们依然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中,他们不知道那个漂亮、活泼的女孩子已经魂归西天。实际上饮料递过来时,我已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谲意,之前我吃了不少水果,一点儿也不渴,但还是装作毫无防备的样子,扭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下大半瓶,然后随手将饮料瓶扔出窗外。我早已想结束这一切。
       柯孜笑道:“看来麻烦不小啊,有常委有球星还有摇滚歌手,明天娱乐版头条应该轮到咱们刑警队了。”
       从车子里出来走向刑警大队办公楼时,柯孜满面笑容地与过往警员打招呼,完全没有意识到一件古怪的案子将以奇特的方式拉开序幕。
       刚到楼梯口,副队长老俞从楼上冲下来,迎面急切地说:“柯队,你总算回来了,我们打你的手机起码有八百次。”
       柯孜手一摊道:“政府开会的规定是关闭一切通讯工具,发生什么紧急情况?”
       “何止紧急,简直有大麻烦……”才说了一半,从楼上呼啦下来一大群记者将两人团团围住,话筒、采访机、录音笔和长镜头齐唰唰直递到他们嘴边,争先恐后抛出各种问题。
       “请问,林常委被请进刑警队接受调查是否得到组织部门同意?我们能否理解为这是一次官民平等的法律体现?”
       “我们得到消息说,天马足球队明天将赴云南海埂基地封闭训练以备战联赛,若没有确切证据指控陈一彬与案子有关,他能及时归队参加大部队开拔吗?”
       “两位队长,可不可以向我们介绍一下田帅与死者之间有无特殊关系,他是否配合警方的调查?”
       “到目前为止,警方有没有确定犯罪嫌疑人?死者是中了什么毒突然身亡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起来刑警队好像捅到马蜂窝了,柯孜镇定自若地说:“对不起,在我们的调查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之前,不能泄露任何情况,请各位谅解,配合警方的工作。”
       “为什么不能把主要案情公布于众?”有记者嚷道,“这样可以发动广大市民提供更多线索嘛。”
       一个娱记不依不饶说:“社会公众有知情权,特别是广受欢迎的娱乐圈人物的一举一动更引人关注。田帅进来后说了些什么,神态如何,怎么应对调查,这些花絮内容总不会影响破案吧?”
       “田帅不是犯罪分子,来这儿是协助警方调查,我们为什么不能了解具体内容?”另一位记者更是咄咄逼人。
       柯孜信手朝楼上一指说:“他被单独安置在三楼最东面一间,各位感兴趣的话,可以直接采访他。”
       “真的?”这帮记者立刻如潮水般卷走了。
       老俞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说:“那一间是女厕所。”
       “快走吧,不然没完没了,”柯孜拉着他返身就跑,一头钻进楼梯后的器械室,反锁好门,笑道:“看来麻烦不小啊,有常委、有球星,还有摇滚歌手,明天娱乐版头条应该轮到咱们刑警队了。”
       敦煌七日游豪华旅游大巴上传来导游的尖叫声:“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老俞双手搓来搓去,不安地叹了口气,吞吞吐吐地说了事情的始末。
       今天下午三点多钟,敦煌七日游豪华旅游专线的旅游大巴从敦煌归来,下车时,导游发现一名女游客伏在座位上不动,以为睡得太沉不知已到终点,便上前提醒她下车。哪知才碰了一下,她就软乎乎倒在导游怀里,细细检查之后,导游尖叫起来“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老俞接到报案,迅速带人到旅游专用停车场,经检查发现死者眼睛充血,耳朵、鼻子、口腔都溢出血渍,法医初步判断,应是烈性毒药导致非正常死亡,于是将车上所有残留食物和饮料都送去化验。老俞当即命令封锁现场,旅游车上十七名游客、导游和司机全部带到刑警队接受调查。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处理程序,可是这一车游客中,不少都是W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黑山区委常委林枫、外贸公司财务总监尤复明、油化厂厂长崔大勇,以及摇滚明星田帅和天马足球队著名前锋陈一彬,这些名人们引发的轰动和影响使得调查取证工作乱了套。刑警队所有办公室电话都响个不停,老俞的手机更是被打爆了。有的问林常委被带进来有没有通过组织程序,有的问这件事是否有上头的人打过招呼,还有的问他是否涉及到男女关系问题。关心陈一彬和田帅的人更多,问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扬言,如果不放出心中的偶像,就到刑警队大门口自杀。在停车场时,田帅曾拒绝过来接受调查,引起众多群众围观。被强行推上车后,又表示在经纪人来之前,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没关系,我们陪他耗,只要不超过法定羁留时间,”柯孜不经意道,“配合警方调查取证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明星也不能例外。当然,特殊人物要特殊对待,态度要和蔼,效率要提高,把这些新闻人物早点打发走,我们也清静些。”
       老俞犹豫了会儿低声道:“洪灵也在这趟车上,而且坐在死者后排,是,是重点……嫌疑对象。”
       柯孜这才想起女朋友洪灵说过今天回来的,又惊又怒道:“见鬼!怎么会这么巧?她在哪儿?”他边问边掏出手机开机,暗道洪灵打不通电话肯定要诅咒他千百次了。
       “安置在你的办公室,王小佳正陪着呢,”老俞讷讷道,“她说身上难受,想回家洗澡之后再过来,你看是不是……”
       险恶之至,分明是下套。柯孜硬邦邦地说:“不行,一切按制度执行,你安排其它人向她了解情况吧,我要回避。”
       平心而论,老俞是个不错的人,工作踏实勤勉能干,办案时身先士卒没日没夜,去年,前任刑警队长升为副局长后,上下一致看好他接任。不料,柯孜从省刑警大队空降下来直接担任队长,残酷无情地阻住了他的晋升希望。老俞今年四十有二,过了这趟末班车,以后恐怕难有出头之日。虽然一如既往兢兢业业地做事,合力配合一把手搞好工作,可偶尔也玩些小手腕拿柯孜为难,发泄心中的悲愤与不满。
       善良人的机心,忠厚人的狡诈,柯孜常常这样理解,不太计较这些小节。
       老俞碰了个钉子,有些讪讪然,含糊道:“调查的事马上再说。还有件事,唉,这案子复杂得很,处处不顺心。我们在游客中发现一名单身男子,不是本地人,行迹可疑。后来,张山和小何发现他身上居然携带了一把手枪。这人牛气得很,拒不交待所有问题,只要求见我们领导。”
       
       “哼,让我过去瞧瞧他是何方神圣。”说着柯孜匆匆出去,随手关门时一阵风吹来,门重重拍在门框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柯孜暗暗苦笑地想,老俞准以为我真生他的气了。洪灵被叫进来是对的,理论上讲,旅游车上所有人都有投毒杀人的嫌疑,每个人都必须接受讯问调查,谁都没有资格享受不经调查就提前离开的特权。
       电话中传来钱局的声音:“小柯啊,这位同志因为特殊原因不能公开具体身份……”
       站到审讯室门口柯孜深呼吸三次,告诫自己不可动怒不可动怒,然后才推门进去。负责记录的张山正吹着口哨发手机短讯,见柯孜进来,连忙将手机揣进口袋,汇报说他什么也不肯说,一定要见我们领导。
       柯孜坐下来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此人身穿休闲夹克,三十多岁,小平头,腰脊挺得笔直,神情镇定自若,眼神中透出精明和锐利。柯孜直截了当地说:“我就是这儿的领导,有什么话对我说吧。”
       “对不起,我要看你的证件。”小平头不卑不亢地说。
       张山一拍桌子道:“有没有搞错?是我们问你,不是你问我们。告诉你,不老老实实交待出问题,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柯孜阻止住张山,拿起桌上的手枪摆弄了会儿道:“如果我证明自己是领导,你就交待这支枪的来历和自己的身份吗?”
       出乎意料,小平头居然摇头道:“核实你的身份后,我会打通一个电话让你接,电话里的人将告诉你应该做什么。”
       给他梯子就想上天,柯孜干刑警工作七八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嚣张的人,可他毕竟在省刑警队见过世面,经验表明,越是有恃无恐,背后的来头就越大,何况W市离省城极近,近年来随着经济发展中心化,更是成了省城的卫星城,经常会出现些高深莫测的人物。遂沉住气,掏出工作证晃了晃,然后道:“看明白了?你打电话吧,按调查规定,你有权与外界联系,但不准谈论与案情有关的事。”
       小平头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过了会儿缓缓道:“你好,我是李亦然。对,请你和刑警队长柯孜通话好吗?”说着,将手机递过来。
       柯孜暗暗心惊,刚才工作证在他面前不过晃悠了一两秒钟,他竟然能看清里面记载的职务和姓名,其眼力和反应速度委实不可小觑。
       “喂,请问你是……”
       “小柯啊,听出来我是谁吗?”
       “啊!钱局长!”柯孜大感意外,原来是W市公安局局长钱冠军,全局上下只有他张口闭口叫小柯。
       “情况是这样,这位同志是我们的同行,名叫李亦然,因为特殊原因不能公开具体身份,携带手枪也是经过组织批准的,我向你担保他绝对可以信任,如果还不放心的话,明天我出具书面证明给你。”
       钱局长就喜欢放政治苍蝇,考验部下的赤胆忠心,他说出口的事情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柯孜接口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我这就办手续让他离开……”
       “李特派员跟在这趟车上本来是为了追踪一个案子,现在发生这起意外,他的上级认为可能与调查的案子有某种联系,经过协调,局里同意他参与侦破案件。”
       柯孜顺势说:“钱局长,小柯正准备汇报一个情况,刚刚得到消息,我的女朋友洪灵正好在车上,这一来有些不好办了,我向局领导申请回避。”
       钱局哈哈大笑道:“怎么不好办?我看更好办了嘛。你申请回避的话,刑警队上下谁敢盘问她?你们调查审问的那一套,我又不是不知道,个个凶神恶煞的像要吃人。人家弱不禁风的女博士,怎么经得起这些五大三粗的家伙惊吓?还是你亲自动手摸吧,要摸得清楚透彻,嘿嘿嘿嘿。”
       老色狼,柯孜肚里骂着嘴上却赔着小心道:“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将在钱局的宏观调控下,在李特派员的直接领导下,尽……”
       “你少撂担子,”钱局长看穿他的企图,“我强调一下,这起猝死案由你直接负责,李特派员协助,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通气,”说到这里,他口吻略严肃了些,“此案牵涉面广,社会影响大,已经惊动了市委领导,我们要集中优势兵力打好歼灭战,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干脆利落地拿下它。听到没有?”
       “是,局长。”柯孜响亮地说。
       “还有,听说你们把黑山区林常委都请进刑警队了,真是胡闹,人家毕竟是县处级干部,这样做政治影响多差。当然,如果案情需要也无可非议,总之要把握好度,真理向旁边迈出一小步就是谬误啊!你说对不对?”
       柯孜连连称是,暗叹毕竟是领导,说话讲究艺术,一句听似简单的话,曲曲折折包含着复杂的意思。可惜,他毕竟在W市工作的时间还不长,不明白局长到底想表达什么。
       合上手机,他上前一步热情地握住李亦然的手说:“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刚才刑警队其它同志有冒犯之处,请多包涵。”
       李亦然淡淡道:“没什么,都是为了工作,我可以正式介入案子吗?”
       “当然,”柯孜转向不知所措的张山,“通知大家晚上开碰头会,沟通一下案情。”
       “就是就是,夫人教训得是,从明天起,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努力做一个威严的队长!”
       从审讯室出来,柯孜直奔四楼办公室,进去时,王小佳正陪洪灵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见了队长便要离开,柯孜叫住她,说你留下负责记录。王小佳似笑非笑地坐下来,没三秒钟又起身道,我出去打个电话,说完,笑嘻嘻地跑开了。
       洪灵狠狠地白了他一眼,负气地别过脸。从侧面看,她的鼻子微微翘起,精致而俏皮。柯孜微叹一口气,暗道,如果她肯听他的建议做激光矫正手术,摘掉冷冰冰的眼镜就好了。可是,天下有学问的女孩脾气都差不多,固执而坚持,说如果你喜欢我,就应该接受我戴眼镜的事实,我不想因为美观而使自己难受。
       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柯孜闷在肚子里没敢说,谈理论讲道理,他可不是博士生的对手。
       “灵灵,我下午把手机关掉开会,不清楚你的情况,本来以为车子至少到晚上才回来的,唉,罪过罪过,为夫给你赔不是了。”
       她冷冷地说:“你所说的话,也要记录在案并成为呈堂证供。”
       柯孜嘻皮笑脸地上前搂着她道:“但是我的行为没法记录,我只做不说,行不行?”
       “哼,你这些手下好威风好厉害,像押犯人一样把我关在这里两三个小时没人理睬。我看你这个队长当得也不咋地,对部下毫无震慑力!”她余怒未休,憋了一肚子闷气。
       “就是就是,夫人教训得是,从明天起,我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努力做一个威严的队长。”说着,双手已经袭至胸前,故作惊讶地说,“这儿怎么大了许多?你没旅游躲到哪儿做了隆胸手术吗?”
       她终于被逗乐了,打开他的手嗔怪道:“门还没关紧呢。”
       柯孜敏感地嗅到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再仔细辨察却又无从觅起。
       柯孜和李亦然到解剖室时,尸体正准备推进冷藏间。揭开殓布,他俩便看到这位外貌甜美体型苗条的美女,嘴角处若有若无地挂着一丝笑容,不知是噩运来得过于突然使她来不及体会痛苦,还是她本抱着从容心态面对死亡。柯孜敏感地嗅到她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再仔细辨察却又无从觅起,心有不甘地围着尸体绕了两圈。李亦然捏几根长发揉了揉,又翻过她的手臂和大腿反复查看。
       “你怀疑她吸毒?”柯孜说,“不可能的,瞧她皮肤这么润泽饱满,哪像正宗吸毒者干巴巴黄里透黑的模样,”他笑了笑说,“你看有个众所周知吸毒的歌星,面色憔悴干枯,双目无神,更可笑的是专门唱那些……哈哈。”
       “不一定,”李亦然说,“现在毒品的种类太多了,防不胜防。听说美国有种高级毒品,吸了后红光满面脸色红润,其实,是气血外溢骨枯精竭的先兆。”
       
       “你混入旅游团是为了缉查毒品走私?”柯孜故意冒失地问。
       他有些奇怪地看了柯孜一眼,笑笑道:“以后会如实向你汇报的,但现在不行。”
       死者名叫吉艳萍,女,二十九岁,未婚,某航空公司空姐,死前二十四小时内无性行为,此次系独自报名参团旅游,无朋友或游伴相随,身上无受伤或被殴打的伤痕,胃中残余物化验结果显示死者生前大量饮用含毒鼠强的饮料。急性鼠药中,毒鼠强的毒性最大,15毫克就可以毒死一个成年人,而且它的毒性发作得很快,如果剂量较大的话,口服后三分钟就能致命。
       游客们反映吉艳萍性格外向,活泼大方,是团中少数与所有游客都聊过天的人。从敦煌上车回程的路上,她还积极发动大家唱歌活跃气氛。很显然,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性格因素,她都不是那种独自喝下大半瓶掺有毒鼠强饮料的人。轻生者通常有两种倾向,一是力图轰轰烈烈,在广为瞩目或有纪念意义的地方自杀,比如长江大桥和金门大桥;一是考虑缩小影响无声无息结束生命,最好连尸体都让人找不到。所以,不管带着什么负面情绪,像吉艳萍这样刚刚结束旅游的人,是不可能产生自杀念头的。
       是谁给了她掺有毒鼠强的饮料呢?这里面有三个难题:第一,吉艳萍为人随和豪爽,整个旅游过程中经常出现与别人共享食物饮料的情况,很难确定嫌疑者范围。第二,化验室化验了车上所有饮料,后来又将十七名游客加导游、司机携带的饮料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含毒饮料。游客们都表示在车上喝完饮料后,通常是打开车窗随手扔出去,也就是说掺有毒鼠强的饮料瓶可能被吉艳萍扔掉,也可能被凶手悄悄处理掉。第三,吉艳萍的死亡时间为一个多小时前,但难以确定她何时服下饮料的。因为毒鼠强剂量多少决定致命时间,短则三分钟,最长可达一天。旅游团早上动身出发后,早饭、中餐以及途中休息了两次,有充分的机会让凶手从容投毒。
       此路不通。刑警们将眼光投向杀人动机和作案目的,吉艳萍因何引来杀身之祸,凶手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她的用意何在?
       感情纠葛和财产纠纷,这几乎已成为涉及女性凶杀案的铁律。可能在所有女人看来,感情问题要比生命还重要,因此,常常不惜以生命的代价来换取感情。扯到感情,免不了涉及到男人,游客之中哪些人值得怀疑呢?
       如此性格开朗又美丽大方的单身女孩,无论出现在哪儿,都会引起无限遐想和关注。但是,真正有条件付诸行动主动接近她的,只能同样是单身的男人。如林常委等携妻带子之类的男人主观上有需求客观上没有条件,只好远观而不能亵玩。十七个游客中,只有三个单身男人,李亦然、陈一彬、田帅。因此,后两位便纳入刑警队重点调查范围。
       因为要在外面住宿,旅游团出发时将单身旅游者作了相对固定的安排,洪灵和吉艳萍住一个房间。洪灵说在外面的六个晚上每天吉艳萍都回来很迟,问她干什么去了,只说和朋友聊天,而且她的行踪有些诡秘,通常都是躲在卫生间里,先打好长时间的电话,然后才外出。
       开会前,柯孜私下问身份神秘的李特派员有无注意吉艳萍旅游期间的活动情况,他说她并非观察对象,因此从未放在心上。
       伪君子!柯孜暗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遇到漂亮的女孩子多打量几眼乃是正常现象,何必假装正经。干刑警工作,外出执行任务是家常便饭,侦查地点以娱乐场所和消费场所居多,这些地方向来不乏靓妹俏姐,刑警队里张山、小何等人都是泡妞高手,经常主动上前搭讪或攀谈几句,便和她们打成一片,聊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柯孜从不干涉这种嗜好,他的前提是只要不影响工作。
       洪灵双手枕着头,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幽幽地说:“你不知道她是个多让人喜欢的女孩子……”
       回到租居的小屋已经凌晨一点钟,卧室里亮着淡淡的荧光,洪灵半睡半躺在床头看电视,眼睛似乎有些红肿,柔柔长发懒散地披在雪白的肩上,柯孜心神一荡,笑眯眯道:“坐了一天车不疲劳吗?还硬挺着不休息,是不是专门等我回来……”
       “去你的,尽想干坏事。”她轻啐一口失落地道,“一个同宿了六夜的人眼睁睁死在面前,我怎么睡得着?闭上眼睛就想起她的一举一动,我的相机里还有她的一些照片呢。”
       柯孜失笑道:“你知道我一天看多少尸体?若是都留在脑海里,非恶心得饭都吃不下。知道消除恐惧记忆的方法是什么?用更刺激的运动取代它!”说着,三下五除二脱掉衣服钻进被窝。
       洪灵双手枕着头,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幽幽地说:“你不知道她是个多让人喜欢的女孩子,聪明温柔,善解人意,旅行团里不管谁需要帮助,她准会毫不犹豫挺身而出。这种好女孩怎么会说死就死呢?”
       此时,柯孜哪有心思与她探讨生与死的辩证关系,一把将她揽到怀里道:“别想那么多,事情总会真相大白。看到脸上的暗疮没有?才离开七天就上火了,快救救我吧,阿门!”
       撩拨之下,她的身体一点点变软,双臂勾住他的脖子道:“真的上火了?我看那位王小佳长得不错嘛,小巧玲珑,皮肤也很好,现成的豆腐不吃白不吃喔。”
       王小佳这块豆腐柯孜早就尝了一点点,她不仅皮肤好,腰肢柔软得更是让人想犯罪。上次两人便衣潜入某迪厅查摇头丸时,为掩护身份,搂在一起跳了会儿,可能跳得太投入了,连跟踪的疑犯悄悄溜掉都没发觉,幸亏另外一个组发现后及时包抄上去。
       事后,王小佳夸他舞技特棒,柯孜暧昧地说,我特棒的地方太多了,想不想一一领教?王小佳白他一眼,笑眯眯道,好啊,随时奉陪。柯孜倒被吓住了不敢搭腔。
       不过,这种事最好永远都不要让洪灵知道,想到这里,柯孜立刻声明道:“不要亵渎神圣而清白的同事关系,柯孜不是那种得陇望蜀的人,我可以用行动来证明,这七天内确实守身如玉。”
       洪灵闻言淡淡一笑伸手关掉台灯……
       章雄瞪大眼睛道:“什么旅游?你们的意思是说萍儿她……她死在外地?”
       清晨,还在熟睡中的柯孜被突然而至的电话吵醒,值夜班的张山语气急促地说,早上五点多钟就有人敲刑警队大门,此人自称是吉艳萍的男朋友。
       柯孜精神一振说,赶快通知李特派员和老俞,我马上就过去。
       几个人赶到局里时,那人正趴在尸体上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张山低声说,情况大抵问清楚了,他叫章雄,是吉艳萍的男朋友,两人已同居近两年。章雄在省城机场调度室工作,昨天下午航空公司得到吉艳萍被害的消息后,考虑他正负责晚上“红眼航班”飞机的起降,关系重大,不能有半点差池,等到夜里下班后才告诉他。章雄闻讯后立刻租车连夜赶到这儿。
       老俞好容易才劝住伤心人,扶他坐到沙发上,柯孜倒了杯开水递过去。
       看他稍微平息下来,李亦然温和地说:“能谈谈吉小姐这次旅游是计划已久还是临时决定,有没有打算和你一起去?”
       章雄瞪大眼睛道:“什么旅游?你们的意思是说萍儿她……她死在外地?”
       几个人面面相觑,柯孜反问道:“你不知道她到敦煌游玩?”
       “敦煌?她跑到那儿去干吗?有一次,单位组织到敦煌旅游她都没去,说自己对雕塑绘画根本不感兴趣,怎么会一个人专门跑过去玩呢?”章雄惶惑道,“她的爸爸妈妈在W市,她说利用十天调休假,回来好好陪爸爸妈妈的,这几天每天都跟我通电话,一直没提到敦煌的事呀!我,我再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萍儿。”说罢,又起身冲进去,张山怕出乱子紧紧跟在后面。
       柯孜问道:“昨天通知死者亲属时,她的父母亲什么原因没来?”
       老俞道:“到福建老家处理祖宅。邻居说出去十多天了,辖区派出所已和他们取得联系,估计就在明后天回来处理后事。”
       
       也就是说,吉艳萍从省城回来时父母亲已经不在家,作为女儿,当然应该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对章雄说,回家陪家人显然是撒谎。一次普普通通的旅游,为什么要精心编织出借口呢?直觉告诉他们这其中大有文章。
       柯孜叹道:“连同居男朋友都不知道她的名堂,两位老人除了伤心,大概也提供不出有价值的情况。”
       李亦然沉思道:“死者身上还有很多我们没有掌握的东西,她的死并不简单呢。”
       老俞站起来道:“我进去和章雄聊聊,可能还有些他没注意,可对我们十分重要的细节。”
       看着老俞的背影,柯孜打趣说:“我早就觉得奇怪,如此漂亮的空姐居然有兴致孤身一人跑到敦煌看壁画,像这种女孩子出现在西洋展厅欣赏油画才有情调。”
       李亦然眯起眼看着柯孜道:“洪灵不也是一个人吗?是真喜欢艺术,还是你没空陪她?”
       他居然怀疑到自己女朋友头上,柯孜勃然大怒,表面却没有发作,淡淡道:“这件事我应该说清楚的,其实,她对壁画、雕塑之类也不感兴趣,但是她正在读博士,毕业论文的选题是《纵论丝绸之路对中西方文化发展的影响》里面有内容涉及到敦煌。为了加强文章的严谨性,她决定实地考察一下。”
       李亦然点点头不置一词,连“对不起”、“我多虑了”之类的客套话都没说。柯孜对他的反感愈来愈深。
       田帅解下吉他,晃悠悠过来,“该说的都说了,怎么老上门找麻烦?”
       章雄是经单位同事介绍认识吉艳萍的,已经与她相处两年多同居了近半年,感情基本稳定,正进入谈婚论嫁阶段。表面看,漂亮出众的空姐们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其实,她们终日在天上飞来飞去,与外界接触较少,选择面相对较窄,通常情况下都是内部消化,和飞行员或地勤人员结为秦晋。极少数空姐被高官子弟、明星名流或是腰缠万贯的大款看中。
       吉艳萍性格外向,活泼好动,在社会上交了不少朋友。因为与章雄的工作休息时间不完全合拍,只要闲下来就呼朋唤友玩得不亦乐乎。性格内向沉稳的章雄从不干涉她的自由,认为只要她觉得开心就好。
       老俞将十七名游客名单交给他说:“麻烦你看一下,名单上有无她的朋友?”
       章雄看都没看一眼便说:“我不认识她的朋友,也从不过问她交了哪些朋友,凡是我们同时休息,她只陪着我,谢绝朋友们的邀请。我也从来没查看过她的手机,彼此尊重各自的隐私。”
       书呆子一个。
       昨天,张山检查过她的手机,并根据里面记录的号码一个个核实过,没有发现可疑对象。不过,以她广泛的交际,手机中存贮的号码似乎少了一点。
       李亦然耐心诱导道:“两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和朋友聚会,你一次都没参加过?或者说你从来没看见过她的朋友?”
       “这倒不是,”章雄想了会儿道,“春节期间,我到她家拜年时,遇到好几个朋友,记不清名字了。好像,好像有个唱歌的很有名气……”
       老俞立刻找来田帅的照片问:“像不像这个人?”
       章雄反复看了几遍说:“有点儿,印象不太深,头发比这上面长些,无精打采的,把艳萍叫出去单独谈了几句就走了。”
       “她告诉你谈话内容吗?”柯孜问。
       他轻描淡写地说:“艳萍没说,我也没问,我不干涉她和朋友之间的事。”
       几个人不露痕迹地对视一眼,知道从章雄嘴里别想得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了。
       按图索骥,柯孜和李亦然来到青年大厦十一楼,田帅说,他每天都在这里排练准备节目。这儿相对僻静,可以避开疯狂的歌迷,而且步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晚上演出的巨石酒吧。出了电梯,没走几步,便听到架子鼓和电吉他的声音,随后传来一声断喝:“你们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电梯旁边的小屋里出来两个保安,面色不善地跑过来挡住两人。
       柯孜亮出警官证晃了晃:“执行公务,找田帅有事。”
       保安的态度收敛了些:“对不起,他们排练的时候,不允许有人打扰,请下午再来吧。”
       柯孜冷哼一声,懒得理他们,硬生生从两人中间径直闯进排练大厅。
       站在门口的乐队正好停止演奏,一个满头长发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大叫:“要有激情,要有爆发力,‘我——要——自——由’,每个字都要唱得饱满而有力度!你们是谁?”最后一句是冲他们说的,眼睛瞪得老大,非常愠怒。
       站在主唱位置的田帅懒洋洋道:“肯定找我的,还为昨天的破事儿。”说着,解下吉他晃悠悠过来,“该说的都说了,我的位置离她那么远,就算扔飞镖也打不着,怎么老上门找麻烦?”
       柯孜黑着脸说:“配合公安办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何况你昨天没有说实话,不找你找谁?”
       他吃惊地睁大眼:“你说什么?”
       大厅里音乐骤起,中年人不断大吼:“再热烈些!再有气势些!”
       他们忙退出去,关上门,来到走廊尽头,田帅继续追问道:“我说什么谎话了?我提供的情况都有其他人证明,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柯孜虚虚实实地说:“没有确凿证据,我们会找上你?你以为我像那些崇拜者一样找机会要你签名?今天来是给你说真话的机会,如果心存侥幸,跟我们捉迷藏,将来在法律上脱不了干系。”
       他满不在乎道:“少蒙人,谁不知道你们公安的手段,坑蒙拐骗,没事儿都能编出事来。我的演出任务很重,每天都得花时间排练节目,以后有问题先找我的经纪人。”
       李亦然呛了他一句:“经纪人能代替你坐牢吗?放下你歌星的架子,老实回答问题。”
       掏出笔录复印件,柯孜指着下面划横线的一段话说:“昨天调查人员问你以前是否熟悉、认识或见过死者,你回答不认识。就说了这三个字对吧?”
       田帅支吾道:“我看出来,黑山区林常委一定和吉艳萍很熟悉,他们假装不认识……”
       逼视之下,田帅有些不自在,强作镇定道:“事实如此,还能说什么?”
       “我再问一次,这次旅游之前,你是否认识死者?”柯孜一字一顿地说。
       李亦然及时补充道:“如果你在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上撒谎,即使没有参与谋杀,将来也要背上提供伪证的罪名,你的事业将受到致命打击。”
       “你是在娱乐圈子里混的人,知道得罪公安有什么下场。”柯孜继续施压,“冲着你撒谎误导侦破方向这一点,我就有权在你上台演出的时候出面带走你,以后没有一个酒吧老板敢请你唱歌!”
       他的面部表情急剧变化,愤怒地冲他们大叫道:“你们这是威胁逼供!就算认识又怎么样?我只是怕沾上麻烦才没有说而已,”他指着李亦然道,“你也在车上,应该知道车上认识她的不止我一个,为什么紧紧缠着我不放?”
       李亦然冷冷地说:“不要回避问题,我们为什么找上门,你应该心中有数。”
       柯孜摆摆手道:“好,你亲口承认以前认识死者,说明昨天对我们撒谎了,这是第一点;第二点,你刚才说车上还有人认识她,他们是谁?”
       他意识到失口,顿时支吾道:“这个……也是随便猜的,我没有什么证据。你们既然能发现我撒谎,一定也能查出还有谁说了假话,对不对?”
       有此线索岂能轻易放过。柯孜道:“说假话是伪证罪,知情不报是窝藏罪。我们破案需要搜集掌握大量的信息和资料,然后通过核实整理,得出最后结果。不管是否确实,只要你认为游客中还有谁可能与死者熟悉,都应该如实说出来,至于是真是假,我们自会通过一定的渠道判断。”
       他的态度明显软化下来,犹豫了一会儿道:“你们不会泄露是我说出来的吧?”
       “绝对保密。”
       “其实,出发前在旅游公司集合时我就看出来了,黑山区林常委一定和吉艳萍很熟悉,虽然他们假装不认识的样子,那种表情、那种眼神,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样。他老婆不知看出苗头没有,成天粘在他身边,盯得挺紧的。”
       
       “旅游期间,他们交谈过没有?”柯孜问,顺便瞟了李亦然一眼,暗道你是行家,田帅都能发现的情况你居然蒙在鼓里,丢人丢到家了吧。李亦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聚精会神盯着田帅。
       “当然有了,有时无意中靠在一起时也聊两句,不过他老婆孩子都在旁边,除了谈风景,谅他们不会说别的。吉艳萍是游客当中最活跃的,游览时不管旁边是谁,都喜欢主动和人家说话。”
       柯孜点点头道:“林常委算一个,我们会核实清楚的。其他人还有谁认识她?”
       “陈一彬,动身去敦煌的当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他在宾馆后墙边和吉艳萍吵架,两人的情绪都很激动。陈一彬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动作很夸张,可当我走近时,只看到他一个人若无其事假装看风景。如果是普通游客关系,至于第一天就吵架吗?不过,后来倒没看到两人在一起。”他狐疑地看看李亦然道,“你没注意这些事情?”
       柯孜暗想,是啊,你他妈的带着枪逛敦煌一问三不知,这些关系重大的细节还要向其它人查证,到底干什么去的?
       李亦然冷冷道:“我对男女关系不感兴趣。”
       又是这句,好像唯恐别人指责他是流氓一样,柯孜又好气又好笑。
       这时,大厅里跑出个人远远叫道:“田哥,方哥让你快过来参加联排,陈哥他们中午还有其它活动。”
       田帅两手一摊道:“我的事都交待清楚了,实在太忙,不能奉陪。”说着,转身想走。
       “等等,”柯孜叫住他,“你怎么认识吉艳萍的?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春节期间你为什么事找她?”
       他无奈地双手一摊道:“不是你们想象中的男女关系,只是七拐八弯通过朋友见过一两次面,在飞机上也遇到过一回。春节那次是请她帮忙将朋友在广州为我买的一件乐器捎回来,她答应得不太爽快,说自己的航班变化了不跑广州,我没有勉强,后来,托其他朋友带回来的。要排练了,再见。”他如释重负,一头钻进大厅。
       下楼时,洪灵打来电话说,下午回省城和导师沟通毕业论文,后天再回来陪他。柯孜说没关系,这个案子缠在手上闲不下来,你正好陪陪岳父岳母,免得他们说女儿外向,有了男朋友连家都不要了。她说,别叫得亲热,他们还没正式同意我们的事呢。柯孜想调笑两句,瞥瞥身边同伴,只得简单应付后挂掉了。
       李亦然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低头只顾走路,丝毫没有就刚才与田帅的谈话交换看法的意思。
       回头一定要找钱局谈谈,这个奇特人物到底是何方神仙,柯孜边想边问:“李特派员,照你在旅游中的观察,陈一彬和吉艳萍吵架的事有无可能是田帅乱编的,主要为了掩盖他和吉艳萍的关系胡乱咬人?”
       李亦然笑了笑道:“柯队真正的意思是想说,你李亦然混在游客中间干什么的,怎么没提供出半点有关吉艳萍的线索,对不对?”
       这小子看问题挺尖锐,柯孜神色不变道:“如果阁下的真名确实叫李亦然的话。”
       “我的任务是紧紧盯着其中一个人,此人深藏不露行动谨慎,为全程跟踪监视他,我费尽心神绞尽脑汁,所以无暇顾及其它游客。”他惜言如金地解释道。
       回到队里没多大工夫,老俞和张山也回来了,他们找上陈一彬时,他正准备随队到海埂参加封闭训练。因为担心被绊住不让出发,陈一彬主动提供了许多昨天没有交待的情况。他说明了平时经常乘飞机的缘故,并强调与吉艳萍有些面熟但从无交往,旅游过程中,两人只是偶尔聊些风景人文方面的话题,没有更多接触,更没有私下见面或约会。当被问及其它人与死者的关系时,他表示旅游第二天晚上曾看到田帅与吉艳萍在一家商场附近吵架,不过间隔太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另外,林常委也有可能认识她,他感觉两人之间怪怪的,有些说不清。
       由于陈一彬是队中绝对主力,领队和俱乐部官员担心老俞拖下他影响球队实力,纷纷出面打圆场,担保陈一彬到海埂后一切行动处于监督下,不会擅自离队出走。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一位市委领导打电话过来,指示说,如果没有证据证明陈一彬有犯罪嫌疑就应该放行,有什么情况以后再说,老俞只好答应了。
       两边情况汇总起来得出一个结论,吉艳萍敦煌之行绝非旅游而是抱有某种目的,撇开林常委不提,田帅和陈一彬中,至少有一个人与她的关系不是他自己描述的那样,应该有深层次的纠葛或矛盾。
       当章雄悲痛欲绝地搂着婚纱照失声痛哭时,浮游在天花板上的我也不禁流泪了。
       章雄是个好男人,不,好恋人。他像宽厚的兄长一样忍受我无休止的顽皮和胡闹,他像慈祥的父亲一样抚慰着我莫名其妙的悲怆和低落,他更像温良的妈妈永远静静地在家中等待我玩累了回来休息。
       若说在世上还有一个我感到留恋和愧疚的人,那就是章雄。他给予我温暖、关怀和安慰,而我留给他的只有麻烦、烦恼和不安。他从未抱怨或责怪过我,哪怕我的任性、率直让他伤心难过。
       否极泰来,相面书上说一个人遇到坏人太多的话,作为补偿,上天会给他一个真心挚爱自己的人。我相信章雄就是老天爷赐给我的礼物。因为他太痴情太执著,对我爱得太深。
       他第一次进入我的身体时,没有看到期待中的殷红。我想解释,他用手捂住我的嘴说,我不想知道你的过去,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那一刻我真正感动了,觉得他确实是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
       当初答应见面并与他交往,完全出于游戏人生的态度。因为那时我已二十七岁,到了适婚年龄。每次回家,爸爸妈妈总要嘀咕几句,在空姐中也渐渐成为引人注目的异类,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我都必须找一个男朋友。如果没有高中那段惨痛绝伦的经历,没有后来那么多是是非非缠身,凭章雄的相貌、身高、地位和性格,根本入不了我的视线,我会像一只骄傲的天鹅,不时在明净的水面上梳洗着漂亮的羽毛。
       事实证明,选择章雄是正确的,他从不过问我的私事而且有容人之量。我经常从家中失踪,他从未追问原因;有时和他在一起时接许多电话,他总是善意走开。章雄对我是那样信任,他说,你能处理好自己的事,在我们结婚之前。
       或许受到他的感染,我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前途和生活。可是,我陷得太深了,想从中抽身谈何容易?
       婚期一天天临近,各项筹备事宜紧锣密鼓地进行。人事部正式找我谈话,考虑调整岗位,将我安排到重要的国际航班上。我终于下定决心想彻底斩断所有纠葛,与过去告别,投入新的人生征途。
       蓦地,整个酒吧的灯光全部熄灭,舞台正中,田帅抓着话筒大喊:“哥儿们姐儿们,一起狂欢吧!”
       昏暗的酒吧里烟雾弥漫,光怪陆离的五彩灯光下人头攒动,在狂歌劲舞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刺激下,癫狂的男男女女们旁若无人,做出各种不堪入目的动作。
       柯孜和李亦然费劲地从人群中挤到靠墙角的位置站好,方才松了口气。李亦然贴着柯孜的耳朵,用怀疑的口吻道:“这就是你介绍的全市档次最高规模最大的酒吧?”
       “档次和品位是两码事,到酒吧的客人都是来找乐子的,别期望在这里遇到淑女。” 柯孜说,“这会儿生意还不算火爆,十一点钟后才达到人潮高峰,到时,你喘气的空间都没有。”
       陈一彬已去了海埂,刑警队只能在田帅身上打开突破口。这种久在风月圈中厮混的花花公子,见到美丽活泼的吉艳萍,自然不会放过。
       老俞不同意上述分析,认为空姐身份的吉艳萍无论意识形态,还是社交习惯均比较主流化,与思想偏激的田帅、品行不端的陈一彬都走不到一块。所谓吵架,应该是求爱被拒后恼羞成怒的体现。
       可是,有一点很奇怪,对绘画、雕刻均不感兴趣的吉艳萍、田帅、陈一彬,为何不约而同出现在同一趟旅游车上?昨天调查田帅和陈一彬时,他们为何一致否认认识她?至少田帅必须交待清楚,为什么放下如此繁重的演出任务,跑到风沙漫天的敦煌看风景?
       
       柯孜同意今晚就去,等他演出一结束就将他带回来,是该拉下脸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酒吧里涌入的客人越来越多,空气愈加浑浊,浓烈的烟雾呛得柯孜直咳嗽,尽管没有像周围人群一样大幅度摆弄扭动身体,他已是满头大汗。
       李亦然倒很适应的样子,有节奏地边舞边问:“他什么时候出来?”
       “快了,他的节目通常在客人最多,气氛最高潮的时候表演。”柯孜别扭地晃动四肢道。
       蓦地,整个酒吧的灯光全部熄灭,声音戛然而止。几秒钟后,突然一声惊心动魄的巨响,四周灯光闪烁出五颜六色的光芒,舞台正中冷峻地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是田帅。
       他抓着话筒大喊:“哥儿们,姐儿们,一起狂欢吧!”
       男男女女们兴奋地大喊尖叫,声浪几乎要将屋顶掀翻。四五个伴唱背着电吉他跳上台,一阵密集而有节奏的鼓点后,和田帅一起唱起来:“我要自由!我要飞!”
       话音刚落,就听到空气中传来撕裂般的声音,紧接着,正在舞台中央抽筋式舞动的田帅像枯木似的直挺挺倒下去。所有人都呆住了,愣愣地停下来,几名伴唱围上去察看后惊慌地叫起来:“他中弹了!”“有人开枪!”“田帅死了!”
       大厅里顿时一片混乱,客人们不明就里地到处乱跑,尖叫声、救命声、哭喊声、东西破碎声、音箱轰鸣声一塌糊涂。
       田帅倒地的瞬间,李亦然撞了柯孜一下,喊道:“凶手在那边!”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对面墙边两个盆景中间的小门边,有个戴着墨镜的男子正转身进去。两人同时掏出手枪奋力向对面挤过去,偏偏这时人潮涌过来,将他们推向相反方向的出口处。
       他俩好不容易挤出来,只见一辆白色丰田轿车停到巷口,车上的人将两名逃出舞场的杀手接上车后飞驰而去。柯孜和李亦然跑到巷口时,丰田车已迅疾拐弯消失了,正如预料的那样,车子后面没有牌照。
       钱局怒斥道:“明知田帅有问题,为什么不当机立断把他控制起来!”
       由于省城的政治背景,谁都明白柯孜在W市任刑警队长只是过渡一下,终究还要升迁上去。钱局长对他一直关抚有加,从来不说一句重话。不过这回事情闹大了,他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言辞间不免有些急躁和责怪的意思。
       “明知田帅有问题,为什么不当机立断把他控制起来,是社会影响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一条人命暂且不谈,由此引发的骚乱又造成十七人受伤,其中有四名私企老板,你这个刑警队长在现场不出面维持秩序,而只能在巷子口干瞪眼,我怎么向上面交待?还有那个陈一彬,市领导轻飘飘一句话,就顶不住压力,一下子放到海埂去了,再出问题怎么办?”
       “今天一大早老俞就带人去海埂了,亡羊补牢。”柯孜报告道,“我们想正式对林常委——林枫展开调查,在组织程序方面需要履行什么手续?”
       老俞上飞机前对柯孜讲述了钱局与林常委之间的瑜亮情结。他们俩是政法大学同届毕业生,分配到司法局,一个做文秘一个做综合。从那时起两人就明里暗处相互较劲,希望自己能先出人头地。几年后,趁着注重文凭的春风,分别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和法制科副科长,然后一步一个脚印向上攀升。一九九四年培养中青年干部,两人同时被下派到黑山区政府任副区长,准备下一届换届选举时再调回市里委以重任。当时,公安局长接近退休年龄,两人都盯准这个炙手可热的位子展开激烈的幕后运作。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换届选举的前两个月,黑山区化肥厂出现重大责任事故,由于操作人员逆程序操作,导致有毒气体外泄,致使两人死亡七人昏迷。林枫身为分管工业的副区长自然难辞其咎,钱冠军捡了个现成桃子,如愿以偿当上市公安局长。后来,市领导出于平衡考虑,让林枫进了区委常委。
       目前,两人又开始以市政法委书记之职为目标进行冲刺,据说组织部已将他们都列入考察对象。
       在这关键时期,曝出社会影响很大的空姐猝死案,然后加上田帅被杀,使得钱局一片光明的仕途增添了变数。如果能迅速侦破此案,钱局的声望名气必定大涨,想不当政法委书记都难;但如果案子久悬未破,其后果不言而喻。
       弄清这段渊源后,柯孜总算明白了那天钱局在电话中要表述的意思。他希望将林常委拖入案子里,就算查不出结果,也搞得沸沸扬扬,令对手声誉大损。
       果然,钱局脸上浮出一丝微笑道:“没有必要,只是普通的刑事调查嘛,又不是正式逮捕。不过,要注意问话的技巧、方式和态度,人家毕竟是处级干部。我们办案,既要坚持原则又要处理好与地方党政官员的关系,不能因为一两件小事把关系弄僵了,都是为工作,没必要伤了和气。”
       见他心情不错,柯孜赶紧问道:“关于李亦然,李特派员,到底是什么来头?您能不能交个底?”
       钱局摆摆手道:“还是那句话,该同志绝对可以信任,”他指指电话,“这是省厅有关领导对我说的,我是原文照转一字未改。你不要想那么多,静下心全力以赴拿下这个案子,到时我主持庆功会给你披红戴彩!”他靠近柯孜眨眨眼睛道,“上周在省里开会还遇到你岳父,他叮嘱我多给你压担子,说年轻人多干实事才能出成绩,老泰山用心良苦啊!”
       柯孜连连点头,一时想不出话来应对。一方面,他反感人们总是将自己和洪灵的父亲扯在一起,好像他取得的所有成绩都与他分不开似的;另一方面,内心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他强有力的支持,自己还困在省刑警队里做个忙忙碌碌的小组长,从天亮干到天黑,根本无法展现自己的能力。这就是现实,再有本事的人也必须倚仗一定的后台靠山,才有崭露头角的机会,否则,注定只能碌碌无为混个温饱。
       回到刑警队,李亦然一见他,便没头没脑地说:“尸检报告出来了,田帅吸毒。”
       柯孜愣了愣道:“这很正常,在他们圈子里吸毒是一种时尚,没沾过毒品的人反而被人笑话。”
       “可他吸食的是可卡因,”李亦然道,“张山说海洛因和可卡因在W市绝迹两年了。”
       “绝迹?喔,钱局是这么说过,”柯孜疑惑道,“乐队其它几个人呢,有没有吸毒的可能?”
       “下落不明,田帅被枪杀后他们都没有回家。”他随手将与田帅经纪人吴约的谈话记录交给柯孜。
       吴约主要说了四点,第一,田帅及乐队的演出安排和商业活动由他一手负责,包装、策划、对外联系和谈判一条龙服务;第二,他不知道田帅吸毒,也没有发现过他吸毒的痕迹;第三,关于作风问题,他警告过田帅,如果沉溺在色欲之中,无疑自毁前程。据他所知,田帅没有与吉艳萍公开交往的记录;第四,田帅从未招惹过黑道人物或与什么人结仇,他们几个人的生活其实很简单,白天排演晚上演出,与圈外人很少来往。
       昨天上午的谈话中,什么内容触犯到幕后凶手敏感的神经呢?田帅仅仅强调不止他一人认识吉艳萍,提到陈一彬和林常委可能与她相识,就因为这一点遭到杀身之祸吗?
       “我们得到黑山区去一趟,”柯孜说,“既然田帅和陈一彬同时指认林常委可能认识吉艳萍,其中一定有些名堂。否则,他们干吗不说她跟你关系暧昧?”
       这句幽默没有使李亦然放松,他紧皱眉头说:“印象中官至处级以上,特别是在基层做领导的干部,很少有跟旅游团出去游玩的。堂堂区委常委想到敦煌旅游,只要露点口风,手下那些人还不打理得井井有条,让领导玩得舒心,至于自己掏腰包吗?”
       “话不能这么说,”柯孜道,“他会用冠冕堂皇大义凛然的理由搪塞你,何况林枫是纪委书记,平时就很注意自身形象,不会贪图小便宜让潜在对手抓住把柄……我跟他联系一下吧,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在未获知真相前,我们要注意维护领导威信,不能开着警车闯进区委院子。”
       
       根据林常委留下的联络号码打通他的手机,事有凑巧,他正参加市委扩大会议,问明意思后,爽快地答应了面谈的要求,约定晚上八点在后街茶座见面。
       王小佳歪头调皮地让过铅笔的袭击:“关于吉艳萍和章雄的恋爱,也很奇怪……”
       下午,王小佳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带回两大袋调查材料。柯孜夸道,还是女孩子办事细,短短一天半时间,竟能掌握这么多东西。王小佳说,主要因为吉艳萍人缘好,领导、同事提到她有说不完的话,把我记得累死了。柯队,今天得放假让我好好睡一觉。
       后半句带有明显撒娇的意味,柯孜心中扑通几下,暗想,自从那晚两人跳了一支舞后,她对自己的态度越发特别了,不敢接话,假装聚精会神看材料。
       诚如王小佳所言,材料中基本上都是对吉艳萍褒奖、赞美和追忆之词。这次休假之前,吉艳萍在单位情绪正常,与往常一样有说有笑,活泼得像只百灵鸟。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谁忍心向这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下毒手,她做空姐的三年里到处留下的都是好印象,连最挑剔的乘客都称赞她服务周到贴心,公司准备年底调整她到国际航班服务,那时她正好度过蜜月。人事部喻助理已找吉艳萍沟通过,要求她加紧英语口语训练,力争顺利通过上岗前的口语测试。
       “吉艳萍马上要结婚?怎么没听章雄提起过?”柯孜疑惑地说。
       王小佳道:“这种伤心事,说出来有什么意思?两人初定两个月后,就是‘十一’结婚,已向公司打报告申请婚假,婚纱照也拍好了,正准备近期到酒店预定酒席呢。不过,所有人都说吉艳萍从来没说过出去旅游,也从未流露过对敦煌的兴趣。”
       李亦然敏锐地说:“调整空姐岗位是件很正常的事,人事部为何出面要求她加紧训练,莫非她的英语水平不行?”
       王小佳有些佩服地看了他一眼道:“是啊,喻助理说吉艳萍大学毕业后应聘时英语口语成绩不佳,按内部标准应该淘汰,后来,有人找公司领导打招呼让她过了关。”
       “是谁?”柯孜和李亦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
       “不知道,每次公开招考空姐都会有打招呼、递条子的情况,人事部门见怪不怪,哪会记得那么清楚?”
       柯孜信手翻翻厚厚一叠材料说:“除了正面形象,难道没有负面反映或与众不同之处?”
       “有三个细节,一是乘务长说大多数航空公司有条不成文规定,未婚空姐一律住公司集体宿舍,可吉艳萍坚持在外面租房独自居住,找她谈了几次都不听;二是同班空姐反映的,在所有空姐中,吉艳萍的电话和短信是出了名的多,每次飞机降落后,打开手机会冒出十几条信息,而且她用的是双卡手机,也就是说还有一个对外保密的号码。”
       李亦然沉声道:“死者身上携带的是普通手机,要让章雄在家里查一下。”
       “还有一个细节是什么?”柯孜用铅笔敲敲她的脑袋。
       王小佳歪头调皮地让过铅笔的袭击:“关于吉艳萍和章雄的恋爱,也很奇怪……”
       柯孜摇摇头道:“不是缘分,我的第一感觉是吉艳萍有可能借章雄掩盖某些事情……”
       空姐们的感情生活比想象中的要单调得多,大都是“自产自销”。参加工作后,吉艳萍一直闭口不提自己的感情问题,稳笃笃安坐钓鱼台的模样,姐妹们暗自猜忖,要么是在外面有了意中人,要么被某高官富商包养。有人试探着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回答说没有。
       那我们为你介绍一个怎么样?
       好啊。吉艳萍答应得很爽快,神态自然大方,根本不像背后有什么故事。
       在机场地勤人员中,章雄不算突出,平时沉默寡言,有点书生气,不善交际,与领导、同事们的关系平平,属于那种默默无闻的本分人。姐妹们的初衷是将章雄作为过场人物,等吉艳萍表示不满意后,隆重推出一个长得帅气又善解人意的年轻人,这叫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谁知两个性格相差万里的人,遇到一起竟擦出爱的火花,两人的关系在一片惊讶和诧异的目光中顺利发展,姐妹们感叹地说,这就叫缘分呐。
       柯孜摇摇头道:“不是缘分,从她瞒着章雄到敦煌旅游以及种种蛛丝马迹,我的第一感觉是吉艳萍对恋爱看得很淡,甚至有可能借章雄掩盖某些事情。”
       “可是,她确实打算和章雄结婚,不仅拍了婚纱照,连婚宴酒席都预订好了。”王小佳反驳道。
       “后来她改变了主意。”柯孜说,“人的思想不是一成不变,随着时间流逝、世事变迁和环境处境会发生转变,所以,她想通过敦煌之行解决一些事,可惜,从结果看她失败了,有人不愿意她脱离控制。”
       “不是田帅,”李亦然道,“他也是受害者,可田帅和吉艳萍是什么关系?他的出现是偶然,还是与吉艳萍有某种联系?”他抓抓头,“如果她也认识林常委,他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
       “林常委有认识她的条件和可能,”王小佳翻开吉艳萍的档案,指着“直系亲属”栏说,“她的母亲退休前在市司法局办公室工作,那时林枫正好做办公室主任。”
       “一九九三年吉艳萍才二十一岁,刚刚上大学吧。”李亦然说。
       “二十一岁的大姑娘,发育成熟,活力四射,该有的都有了,该大的都大了,你说对不对?”柯孜笑嘻嘻地问王小佳。
       “去你的,回去问洪灵吧。”她柳眉倒竖,狠狠捶了他一下,触手间却软绵绵,毫无力道。
       “啊唷,好疼!”柯孜夸张地叫了一声,接着说,“老俞讲过,钱局和林常委两个冤家在很多方面有相似之处,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老婆都是教师,而且两人都是‘妻管严’,畏妻如虎,”柯孜说,“男人嘛,不能管得太死,物极必反,压迫之下必定产生反抗,到外面寻找新的安慰。而二十一岁的吉艳萍正处于多梦多思年代,怎经得住风度翩翩的林枫屡次挑逗?于是乎……”
       王小佳“噗哧”一笑道:“我怎么听着像琼瑶小说呢?柯队在情感方面的想象力真够丰富。”
       “你不如直接说我感情丰富好了,”柯孜不以为忤地说,“风度翩翩美少年。”
       李亦然实在看不过两人打情骂俏的样子,打岔道:“对田帅和乐队其它成员居宅的搜查有结果了吗?”
       “张山带人去的,和预料的一样。”柯孜耸耸肩道。
       田帅独自租了间临河四居室大套,客厅、书房到处凌乱不堪,堆放着各种东西,沙发上扔着一只长筒丝袜和两支口红。卧室相对整洁些,可床边两侧柜子里内容丰富得让人瞠目,各种式样的安全套、催情粉、消魂水、跳蛋、按摩棒、震荡器等应有尽有,甚至还有SM系列器械,简直是个小型成人用品商店,在床后夹层中查获了六小包可卡因和针筒、针头以及消毒药剂。在其它几名乐手家中,也分别搜到少量毒品和注射用的药具。从田帅身体解剖以及几个人的财务状况判断,他们的吸毒史至少可追溯到三年以上。
       田帅的情况,说明W市潜伏着一个极为隐蔽狡猾的贩毒集团,它像一只张着大口的怪兽,悄悄躲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择机而动,将意志薄弱的猎物拖下水吞食。
       李亦然立即过去找张山了解一些细节,并要求查看相关资料。看得出,他对田帅比对吉艳萍更感兴趣。
       林常委喝了一口茶,说:“严格地说,我与吉艳萍没有交往也没有接触,只有数面之缘而已……”
       办公室只剩下柯孜和王小佳,他反而拘谨起来,不再乱开玩笑。
       “这趟出差辛苦了,你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起继续跟在张山后面查案。”柯孜说。
       她应了一声并不离开,笑盈盈地坐到对面道:“柯队,你的舞技真不错,和你跳既轻快又舒服,今晚再指点一下?”
       现在的女孩子不得了,说话做事直来直去毫不忸怩,他愣了愣道:“今天不行,我和李特派员安排好晚上的行动计划。”
       “那就明天,你不会被洪灵管着,不敢和其它女孩子休闲娱乐吧?”
       
       遣将不如激将,被她一说,柯孜豪气顿生,暗道去就去,堂堂一大男人还能被你个黄毛丫头吓住不成?遂笑笑道:“我会那么胆小吗?没有特殊情况,明天肯定奉陪。”
       “一言为定。”王小佳软绵绵的手在他掌心轻拍一下,跳跳蹦蹦地出去了。
       这小丫头想干什么,勾引良家妇男吗?柯孜出神地望着她的背影琢磨了半天。
       处级干部的架子毕竟大一些,柯孜和李亦然在小茶馆里喝了两杯开水,等了半个多小时,他才姗姗来迟,进来便连连道歉说不好意思,被徐市长叫住聊了几句。
       柯孜知道领导们这种先声夺人的鬼把戏,淡淡一笑道没事,然后便将来意说明了一下,强调指出已有多名游客指认他之前便与吉艳萍熟悉。
       林常委闻言面色不变,啜了一口杯中茶水,摇头道:“掺假了,这分明不是正宗龙井的味。”说着,缓缓合上杯盖,在两人脸上扫了一遍才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他们反映的情况不错,我确实早就认识吉艳萍,而且还帮助过她。不过,后来没有任何联系,考虑这段关系与她的死毫无关系,所以那天我说不认识死者。事实上,在旅游期间,我没有和她交谈旅游之外的内容,也没有与她单独接触过,我的妻子和女儿以及和我走得较近的游客,如尤总、崔厂长等等都可以证明我是清白的。”
       “您误会我们的来意了,”柯孜道,“我们想通过熟悉死者的人尽可能多地了解她生前更多资料,从中获得破案的线索。您能说说怎么认识她的吗?”
       林常委又喝了一口茶,左手拿着茶盖沿着杯口轻轻溜了一圈,过了会儿才说:“严格地说,我与吉艳萍没有交往也没有接触,只有数面之缘而已……”
       一九九四年起,机关推广使用计算机,这可难煞了快要退休的王珍,常常一个人在电脑面前捣鼓半天都输不出一份文件,急得嘴上冒出许多泡泡。没多久,上大学的女儿吉艳萍放暑假回来,便陪着妈妈加班,指导她进行简单的操作。当时,林枫是办公室主任,一来二去她们也就认识了。吉艳萍毕业后参加招考空姐,她不知从哪儿获悉林枫和航空公司人事部经理是好朋友,便让王珍出面请他帮忙。毕竟同事一场,林枫只得到省城做了些工作,后来尽管她外语口语不合格,还是被录用了。事情办成后,王萍和女儿带了烟酒之类上门感谢,那时,林枫已是区委常委兼纪委书记,态度坚决地将礼品退回,从此再也没有联系过。这次旅游碰到她,颇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居然孤零零一个人出来玩。
       “她毕竟是位漂亮的女孩子,处处引人注目。作为我来讲,处于这个地位和她交谈太多影响不好,”林常委慢条斯理地说,“何况,实不相瞒,内人很忌讳我在外面和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接触,所以只浅浅点了点头,算是问候吧。唉,谁曾想……”
       这段话解开了下午的谜团,吉艳萍如愿以偿当上空姐是林枫在背后出力相助的。
       柯孜道:“身为常委,和普通百姓挤在一辆车上出去旅游,这种经历对林书记来说,一定不太多。”
       “说来惭愧,这是我第一次陪家人外出游玩,主要是女儿高考刚刚结束,有这样一个机会。”
       “能不能谈谈你所观察到的吉艳萍有哪些异常,和与谋杀有关的情况?”李亦然道。
       林常委沉吟会儿道:“这方面可能帮不了你们,我和内人的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对其它游客没有特别注意……应该没有异常吧,感觉还像以前一样活泼好动,喜欢帮助别人……喔,有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正在风味小吃摊吃宵夜,突然看到她两眼红肿地从漆黑处跑出来,头发还有些凌乱,单手捂着嘴,好像强忍着不哭出来,疾步向宾馆方向走去。当时,我诧异着说了句谁欺负她了,妻子冷笑着说,这么大的女孩子疯癫癫在外面跑,明摆着想让人欺负……”
       柯孜和李亦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道:“是第几天?”
       “大概……第三天吧,那天晚上吃的羊肉泡馍。”
       十七岁那年,一次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我被三个小流氓堵在漆黑一片的巷子里轮奸了,残酷击碎了我对爱情的憧憬和美好前程的期望。
       那天,我跌跌撞撞回家时,爸爸妈妈已经休息了。我无声地哭泣着,一遍遍在淋浴下冲洗不洁的身体,发誓一定要找到这三人亲手杀了他们。以后,我一如既往准时上学,像平常一样活泼快乐,继续保持旺盛的求知欲和勤奋好学的习惯,以不错的成绩考上了大学。
       我很快成为班花、系花甚至校花,追求我的男生可以组成一个加强连。殊不知,那次强暴给我留下的阴影太重了,我害怕和男生接近,他们的强悍动作或男性体味都可能让我联想到耻辱,联想到巷子里罪恶行径的某些细节。
       其实,朦胧浪漫的校园恋情何尝不是我中学时代的梦想?每当周末,见到一对对情侣手拉手或搂或抱着,在树荫下、草丛中亲吻,我的心就一阵阵撕裂般地剧痛。
       上铺的女孩子与我不是一个系,但我俩相处不错。她是大学里面少有的好学生,不谈恋爱不喜化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攻读圣贤书。时间长了,她终于发现我滞留在宿舍里,郁郁寡欢,察觉到我高傲表象下的虚弱,便放下书本,耐心陪我聊天,疏导情绪。直到一个凉风习习的傍晚,我俩在冷冷清清的宿舍依偎在一起时,一种异样的温暖荡漾在我们空虚的心灵。
       我们一直小心翼翼保持着这种奇特而隐秘的恋人关系,因为在中国,同性恋会受到社会的谴责和歧视,可是,我们无法抗拒精神融合的欢欣与肉体结合的快感,沉迷其中欲罢不能……
       袅袅轻烟中,柯孜突然腾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她真是第一次吗?
       闷闷不乐地回到家,和衣躺到床上就睡着了,夜里尽做春梦,一会儿闪现刚与洪灵亲热时的笨拙样,一会儿跳出吉艳萍全身赤裸的模样,最后竟来到舞厅和王小佳翩翩起舞,不知不觉间两人越搂越紧。柯孜突然发现身上的衣服全无影踪,而她也是三点尽露妖娆妩媚,他激动地抚摸着她,急切地说,我要占有你!我要占有你!王小佳娇滴滴地说好啊,不过请君斯文一些,小女子还是处女呢……
       柯孜全身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羞愧地拭掉额头的汗珠忖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否则,不会无缘无故扯到王小佳身上。不过,梦中由她嘴里说出的处女问题,却是埋藏在柯孜内心最隐蔽的情结,虽然他尽力淡化这一点,主观上假装忘记,可实际上已成为笼罩在他和洪灵之间的阴云。
       洪灵不是处女,这一点在两人热恋期间尚未进行实质性接触时她就坦诚地说明了。她说并非因为性行为,而是初中时期学骑自行车时不慎戳破的,并发誓柯孜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柯孜连忙表白说,只要两人的爱情是真挚纯洁的就足够了,那层膜不能代表什么。洪灵听了很感动,紧紧依偎在他宽厚的胸膛里说,今生今世我们永不分离,执手相伴到老,好不好?他以热烈的湿吻来回应。
       不久之后,在一次约会中,她半推半就依从了他,彻底敞开怀抱,突破了最后的防线……事毕之后,心满意足的他点上一支烟,袅袅轻烟中突然腾起一个古怪的念头:她真是第一次吗?会不会在我之前也有一个男人看过她缠绵迷茫的醉人表情,听过她动人的低喃轻吟?
       从此以后,这个念头像恼人的春藤附依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不能不联想到第一次见面她为谁而醉……
       柯孜正沉浸在回忆中,手机响了,里面传来老俞气急败坏的声音:“柯队,我们下手晚了一步!”
       “什么?你说清楚点,下什么手?”柯孜一时没反应过来。
       老俞稍稍平息情绪,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昨天下午两点多钟抵达昆明机场,中途遇到交通事故,夹在长长车队中足足等了三个多钟头,好容易道路畅通,开了会儿车子又坏了,跌跌绊绊赶到海埂已是夜里十二点多钟。几经周折找到天马队领队出具手续要求隔离陈一彬,领队摊摊手说,两个小时前陈一彬被来自北京的警察带走了。
       
       “啊?什……什么事?”老俞诧异地问。
       领队看看四周,将他拉进房间低声道:“据说与赌球和黑哨有关,涉及到很多球员、教练和官员,这里面名堂深得很,负责逮捕的人口风相当紧,什么也不肯说。”
       “那,那案子是哪个部门具体负责,他被关到哪儿去了?”
       领队耸耸肩:“想知道的人太多了,可听说这件事是中纪委牵头搞的,针插不进水泼不入,不管是谁都打听不到消息。”
       李亦然含笑道:“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讲……”
       和柯孜分手后,李亦然上出租车让司机兜了个大圈子,又回到参会人员下榻的宾馆,没费什么工夫便找到正准备睡觉的林常委。他警觉地看看另一位已酣然入睡的同志,将李亦然拉到走廊尽头,低声说:“还有什么事?在茶座里不是都说清楚了吗?”
       李亦然含笑道:“你有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话,对不对?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讲,我会根据情况适当控制影响范围。”
       林常委骇然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眼神,”李亦然说,“你看柯队的时候,眼睛里露出犹豫的样子,是关于他的女朋友洪灵?”
       林常委赞道:“观颜而察色,你太厉害了。不错,碍于柯队在场,我怕说出来大家都尴尬,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能是女孩子们心眼小,容易产生矛盾……”
       林常委一家三口住的房间紧靠吉艳萍和洪灵住的房间。旅游第四天晚上,大约是晚上十二点多钟吧,妻子和女儿都睡着了,他有睡前抽烟的习惯,正边看电视边吞云吐雾。突然,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乒乒乓乓重物撞击和东西坠地声,并隐隐夹杂着激烈急促的争吵。他立刻起身,过去敲门询问情况,因为白天导游在车上说过,这一带民风凶悍,社会治安不比南方,特别是女游客合住房间要注意安全,不能轻易让陌生人进房间。敲了好半天,吉艳萍才将门打开,披头散发,身上衣着也很狼狈,支支吾吾地说没事,我们有点小误会吵了一场,现在没事了。林常委关切地说,那早点睡吧,明天早上六点半就要起床。
       “您有没有听清争吵的具体内容?”李亦然问。
       林常委摇摇头道:“四星级宾馆隔音效果很好,若不是她们摔打东西,根本注意不到,不过……”他欲言又止。
       李亦然立即说:“您是不是觉得她们之间争吵的激烈程度,超出普通游客之间可能产生的纠纷?”
       “怎么说呢?”林常委考虑一下说,“两人好像事先认识的样子,似乎有些矛盾,一路上相互不大理睬,偶尔交谈几句又简洁又平淡,完全不像普通女孩子在一起的热乎劲儿。”
       “谢谢您提供这么多情况,”李亦然说,“打扰您休息了,再见。”
       手机又响了,柯孜迷迷糊糊接道:“谁?”
       “还没起床?”是洪灵打来的,“我的事情全办完了,今晚就过去陪你。”
       柯孜心里“咯噔”一下,完全清醒过来,随即想起与王小佳的浪漫之约,赶紧问:“大概什么时候到家?”
       “嗯……可能比较迟,晚班车,总得十点以后吧,到时我会告诉你的。”说完,她就挂掉了电话。
       时间上没有冲突,柯孜轻轻吐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坏事的,除了有过硬的心理素质和勇往直前的精神之外,还得有点运气。想起刚才梦中王小佳的模样,他不由舔舔干裂的嘴唇,妈的,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懒洋洋起床喝了一大杯盐开水,这是洪灵刻意培养的养生之道,说是有益于体内新陈代谢。进卫生间洗漱时手机又响了,这回是李亦然的电话,说今天到省城有事,不去刑警队了。
       案子至此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吉艳萍浑身是谜,难以解释。柯孜打电话到省刑警大队,请求老上级与公安部有关方面协调,查找陈一彬的关押地点,要求过去提审查案。老上级说可以试试,但不要抱太大希望,赌球和黑哨是当前极为敏感的话题,由高层直接插手过问。这次突袭行动,共抓捕了四名球员,两人自杀,一人在押送途中强行逃跑,鸣枪警告无效后被当场击毙。现在只剩下陈一彬,有关方面当他像宝贝似的供着,一天换一个地方,防止走露风声,这种情况下想插进去提审难度很大。
       吉艳萍的父母闻噩耗后从福建赶回来,两位可怜的老人在停尸房老泪纵横。张山试图问一些情况,两位老人只是絮絮叨叨地说女儿乖巧、孝顺、懂事,对其余情况一概不知。
       散席时宋哥有点醉了,拍拍田帅说了一句,就算是又怎么样?反正人都没了……
       近中午时,刑警队接到线报,有个形迹可疑的人在汽车站附近转悠,举报人怀疑他是为田帅伴唱的乐手小宣。柯孜精神一振,当即命令刑警队全体出动,封锁汽车站以及周边地区,进行地毯式搜索。
       小宣是被“线人”——卖糖炒粟子的小贩发现的,他发现有个面色慌张举止鬼祟的年轻人两小时之内出入候车大厅六七次,凭经验,他知道这家伙一定是做贼心虚躲警察。三分钟后,小宣被柯孜一行顺利捕获。
       小宣今年二十四岁,高中毕业后游荡于各个酒吧、歌厅,以唱歌为生。前年被吴约相中后签了五年合约,将他组合入田帅的乐队作伴唱。田帅被杀后,四个伴唱连夜逃出市区,分头躲到了附近县城里。小宣毕竟是其中年龄最小的,失神落魄之下,他来到车站露出了马脚。
       “田帅被人杀死,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要一齐逃出去?”兜了半天圈子,张山终于回到正题。
       小宣低下头道:“宋哥说他一死,警察肯定要验尸并到他家搜查,我们几个人吸毒的事准得暴露,不如趁早三十六计走为上。”他怯怯地补充道,“宋哥跟田帅的时间最长,我们都听他的。”
       “你们几个从什么时候起吸毒的?”
       “不……不知道,我刚入伙没多长时间。一次排练结束后,宋哥拿根香烟让我吸两口,当时没什么感觉,就是有点头晕恶心,后来,他才说这就是可卡因,困乏的时候吸几口能提神。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跟着吸了几回就上了瘾……”
       “毒品从哪儿来的?”
       “开始吸的时候,宋哥免费提供,后来就得向他买,一百块钱一小包,听其他人说,宋哥是三道四道贩子,他是从田帅手上拿的。”
       “田帅又是从哪儿得到的毒品?”
       “不知道,田帅只是对我们说,天天都跳相同的舞唱相同的歌,不靠这个提提精神根本没劲。”
       宋哥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有可能知道田帅更多秘密,甚至能挖出毒品的来源。
       张山接着问:“那天,田帅被你们接走后,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有没有说些什么?”
       小宣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那天,他心情很糟,在车上无缘无故地发火,还骂了我几句,宋哥打圆场说,找个地方喝点酒为田哥压惊,吴约也劝他别放在心上,说人家公安也是例行公事。到了‘天上人间’酒店后,中途二毛想讨好田帅,站起来敬酒说,这杯酒为田哥旅游归来洗尘,田帅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皮都没抬。最后散席时宋哥有点醉了,拍拍田帅说了一句,就算是又怎么样?反正人都没了。田帅没吱声,长叹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柯孜听着小宣的陈述,低头沉静地梳理起纷繁的思绪。
       虽然是段见不得光的畸恋,却无形将我滋润得更加水灵,充满活力。快乐的时光总是显得短暂,转眼间学期又结束了,我和她洒泪告别,回到家中。
       暑假里碰到一个儒雅沉稳的中年男子,他很欣赏我,经常找借口和我在一起。他和我有许多共同爱好,比如都喜欢日本推理小说,都喜欢童安格的歌,都喜欢玩保龄球。尽管他是有家室有身份的人,可与我单独相处从不掩饰火辣辣的爱意和柔情四溢的温情。渐渐地,我们的关系越来越近,越来越亲密。
       整个假期,我们寻找各种机会频繁幽会,沉浸在癫狂迷乱的快感之中。从心理上剖析,之前陷入同性之恋主要是与高中那段可怕的梦魇有关。当我冲破心理障碍勇敢面对男人时,她曾经给予我的温情和慰藉已无关紧要,隐隐成为我广交朋友的枷锁。与她的内向沉静不同,我天生活泼好动,喜欢与人相处。暑假之后,我呆在宿舍的时间越来越短,大量时间泡在各类聚会、活动和娱乐场所。
       
       面对我的骤然改变,她有些惶惑,继而忧心忡忡,终于有一天,忍不住要求我抽出更多时间陪她,并说那些男孩子有什么好,他们接近你无非想占些便宜,得到你的身体。
       那又怎么样?我反击道,只要大家是自愿,而且都从中获得快乐,没什么要紧。
       你竟会这样想?她骇然地说,我们之间是真正的恋爱,难道你不应该表现出情人之间的忠诚吗?
       她沉默了很久,一字一顿地说,我一直视你为今生唯一的伴侣,以前是,今后还是。
       她说这句话时,眼中闪动着令我毛骨悚然的火苗,我这才意识到她对这段异乎寻常关系的狂热和执着,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临近毕业时,我开始认真考虑分配问题,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进航空公司。我私下对那个狂热地爱着我的男人说了这个想法,他皱眉啧嘴,好像很为难,半天才勉强说,我替你活动活动,但不要抱太大希望。省城不比地方,神仙众多情况复杂,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这个表态无疑给我浇了一盆冷水,以他的自信和权力尚且如此畏难,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就在我心灰意冷打算另谋他策时,她突然主动问我想不想分到省城,日后能经常相见?
       莫非她有门路?虽然与她交往数年,两人坦体相见无话不谈,却从未提及过家庭,除了知道她的父母在省城工作外,其它一无所知。我立刻说想进航空公司做空姐,当然,如果难度太大就算了。
       她若无其事点点头没说什么,过了几天告诉我基本搞定,不过要参加招聘考试走一下过场。她叮嘱说此事不可张扬,特别不能泄露是她父亲出面打招呼的,因为这次面向社会招聘有纪委介入监督。那好办,我说,我另找一个人同时做工作打掩护,万一事情败露由他顶缸。这样最好,她满意地说。
       顺利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我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安心等待录取通知。由于身心放松,每天呼朋唤友,打牌、泡吧、跳舞、喝酒、打球,玩得不亦乐乎。直至有一天,我突然看到一个人……
       王小佳突然停下来,僵直身体直盯着前方,轻声道:“洪灵!”
       当柯孜汇报与林常委的谈话情况,分析他与吉艳萍之间可能存在私情时,钱局阴沉的脸上还是露出几丝微笑:“这个老林,老是解决不好家庭问题,当年若是听我的话,早点了断不就结了?真是。”他幸灾乐祸地说,颇为自己安定团结的后方而自豪。钱局的夫人叫冯亚军,所以,大家都说两人是天生的夫妻,亚军可不就应该被冠军压着吗?有与钱局级别相当的领导当面探讨过这个话题,他摇手笑道,不一定不一定,这个表态又被好事者解读成钱局在夫妻生活中的体位问题,弄得他狼狈不堪。
       临近下班时,王小佳拿着笔记本进来,说有三个问题向领导报告。第一是关于吉艳萍的手机卡和银行存款,章雄表示只知道她用一个号码,在家里翻了好几遍,没有发现警方怀疑存在的另一张秘密卡。他提供了以她名字开户的两张信用卡,一张是单位发工资专用,上面有她全部收入明细;另一张是消费卡,她每隔几个月将工资卡的钱全部转到里面消费,收支两条线记载明确,由此说明吉艳萍在理财方面有独特的理念。根据从银行调查的分户明细,她的收入和支出均在合理范围内,无异常资金流动。
       柯孜挥挥手道:“章雄连她的秘密卡号都不知道,更不可能掌握她的秘密帐户了。这个章雄不知是大智若愚,还是书生本色,他对自己的女朋友竟如此信任?”
       “难道你不相信洪灵,成天挖掘她的隐私?”王小佳笑着反问。
       这顿时触起缠绕他心头的非处女问题,柯孜面色不悦地让她继续说下去。
       第二是田帅的银行存款和帐户情况,结合在市内所有银行的调查情况,大致推算出田帅目前的存款总额为四十七万。由于近几年各大银行为了提高网络服务增加中介业务,计算机系统频频升级,无法提供历史数据查询,只能列出今年以来提款记录累计达十八万。这两个数字让吴约难以置信,田帅自出道起就成为他的签约歌手,所有收入和支出都是他经手。除去起步阶段负债经营不提,近几年田帅声名大振,演出收入一涨再涨,加上经常走穴和串场,就算用钱大手大脚,银行存款至少应有百万以上。事实上,田帅每天的日程被安排得很紧,很少有外出花钱消费的机会,十八万的支出无从谈起,吴约根本想象不出这些钱用在何处,除非吸毒。
       “那吉艳萍的死是否与毒品走私有关?”王小佳说。
       柯孜抓抓头道:“这样说太漫无边际了,是主动参与还是偶然巧遇,是蓄意灭口还是纠纷冲突?先放一放,等抓到宋哥再说,第三个问题呢?”
       王小佳白净的脸上浮起顽皮的笑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下班时间已到,接下来怎么安排?”
       柯孜早有准备,有条不紊地收拾好办公桌,道:“二十分钟后到城南‘美之源’西式餐厅会合,享用水果布丁牛排和奶油蘑菇汤,然后步行到‘盛世年华’喝茶跳舞,这个安排是否满意?”
       王小佳乐得直拍掌道:“太棒了,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奶油蘑菇汤的?”
       柯孜笑了笑,从容锁好抽屉。西餐本身蕴含着异国情调和特殊韵味,是大学泡妞的常规手段,在萨克斯管或钢琴的伴奏下,女孩子们最容易敞开情怀无所顾忌地说出心里话,如果再恰到好处地献上一朵玫瑰花,便可瞬间瓦解对方最坚强的心理防线,长驱直入俘虏她的芳心。
       不过,柯孜并非心怀不轨想实现夜里梦中的一幕,而是想知道王小佳明知他有洪灵,为何刻意保持暧昧的态度。当然,如果有可能,吃点豆腐也未尝不可,做人不能太拘泥嘛。中国五千年只出了一个圣人孔子,就是这位大圣人,见南子以后面红耳赤,不知干了些什么鬼名堂,被徒弟淡淡问了几句,就急得赌咒发誓,曰“天厌之,天厌之”。
       一个多小时的晚餐并未实现柯孜的意图,朦胧烛光下,王小佳无限神往地回忆大学时期种种有趣经历,丝毫没有涉及现实处境和两人的关系。他不免有些后悔,觉得这顿西餐的气氛、内容和平时刑警队内部聚餐或是办案时吃工作餐没有两样。
       步出餐厅后,王小佳笑道:“谢谢你,真是一个愉快的夜晚。”
       柯孜提醒她道:“我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更疯狂的节目还在后头呢。”
       “是啊,”王小佳大笑起来,身体优美地旋了一圈,快乐地说,“快点走吧,提到跳舞,我浑身充满了力量,啦啦啦啦……”
       柯孜不觉被她的快乐单纯所感染,小跑着跟在后面,嘴里轻声哼唱着“西班牙斗牛曲”。好久没有这样开心放松过了,一时间,他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青春少年时代。
       两人你追我赶地穿过两条街,前面不远处便是融休闲、娱乐于一体的“盛世年华娱乐城”。柯孜见前面的王小佳突然停下来,僵直身体直盯着前方,几步上前问道:“怎么了,不想进去?”
       王小佳将他一把拉到旁边树下,轻声道:“洪灵!”
       “什么?”柯孜满头雾水地顺着她的眼光看去,顿时呆在原处:他的女朋友,号称晚上十点以后才乘车回来的洪灵,正挽着小包,神情自若地走进“盛世年华娱乐城”。
       那天很闷热,湿度大到好像随便抓一把空气就能拧出水来,我和几个朋友在火锅城喝冰啤吃麻辣烫,痛快淋漓,十分惬意。
       接下来到哪儿去?有朋友问,洗个桑拿放松一下,还是泡芬兰浴体验冰火两重天?
       另一个朋友说现在洗澡太早,干脆到附近酒吧跳一会,彻底出出汗。
       少蒙人,你是想看田帅吧,有人眨眨眼睛挑刺。
       田帅?田帅是干什么的?我莫名其妙,长期在外面上学,对本市情况陌生了许多。
       朋友们都笑起来,拉起我说,去看一下不就知道了吗?专唱摇滚歌曲,帅小伙子,酷酷的表情和桀骜不驯的眼睛能迷死你。
       于是,我们又加入热气腾腾的狂歌劲舞行列,在超重低音炮轰炸下,一个个子挺高、冷酷帅气的小伙子在其它乐手众星捧月下出场。
       
       从他露面的那一刻起,我就呆住了,全身毛孔倒竖上下透着凉气,如坠冰窟。
       那个令我痛不欲生的晚上,巷子里很黑,可毕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依稀间隐约可以看出三个施暴者的脸型、轮廓,而且在整个过程中他们也有短促的说话。
       他们的模样、他们的声音、他们的体味深深刻在我心里,哪怕十年、二十年,甚至一百年都不会磨灭。
       我发过誓一定要找到这三人并亲手杀了他们!现在仇人就在眼前,田帅,他就是当年参与轮奸我的其中一个!
       我以惊人的冷静和毅力克制住冲动和愤怒,在人群中奋力向前面挤,终于站到第一排近距离观察他。
       不错,千真万确是他!我继续打量后面手舞足蹈伴唱的四个乐手,发现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眼中流露凶悍之色的家伙,也是施暴者之一。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苍天有眼,让我毫不费力找到毁我一生幸福的暴徒!
       我没有耽搁,悄然离开了酒吧,回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失眠。一个声音始终在我脑海中回荡:世上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死得最惨?
       带着这个问题,我走上了空姐的工作岗位,利用休息时间翻阅了大量书籍和资料,在互联网上搜索下载了众多信息和杀人案例,终于,一个恶毒的计划在众多报复方式中脱颖而出:引诱他们吸毒,把他们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人财两空,最后当面宣布自己的身份。可到哪儿才能找到毒品供应源?
       机会往往伴随着运气意想不到地降临。一次朋友聚会后在迪厅蹦迪,无意中聊起摇头丸和冰毒,我故意说这些都没劲,我有很多朋友尝过,普遍反映不够刺激。大伙儿哈哈大笑。过了会儿我上洗手间,正在省城比赛训练的天马队前锋陈一彬从后面抱住我,贴着我的耳朵道:“你的朋友们是些什么人,喜不喜欢真正的毒品?”
       我的心怦怦直跳,强作镇定地说:“我不能透露他们的身份,不过,我确实亲耳听到他们愿意尝尝传说中的海洛因。”
       他放开我大笑道:“让你的朋友死心吧,海洛因是毒品中的贵妇,在中国内地根本找不到正宗货。”说完,又回到舞池。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那一瞬间真的有些死心了。
       狂欢持续到凌晨,大家走出迪厅分手时,陈一彬突然捏了捏我的手,说:“到你家,有要事面谈。”
       “太晚了,改天吧。”我拒绝道。
       他在我大腿上掐了一把,坏笑道:“你会感兴趣的,嘿嘿。”
       进屋后他亮出底牌,他能设法搞到可卡因,绝对真品,纯度90%以上,如果我的朋友愿意,可以与他联系。
       我内心狂喜,表面沉着地说:“对他们来说,钱不是问题,不过最重要的是安全,他们不会轻易与外人打交道,特别是你这样引人注目的球星。”
       他更加相信了,考虑了会儿道:“这样吧,反正你经常回家,我把货固定存放在一个朋友手上,由他负责与你联系,然后你转交给这些朋友,每次交易全部是现金,行不行?”
       我假装想了想,说:“试试吧。”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双手搂住我的肩,色迷迷地道:“你知道做这一行风险有多大?为此,我们应该表达对彼此的信任。”
       我冲他甜甜一笑,心中早明白他的企图。对我而言,早就不存在贞洁问题,为了亲手实现复仇计划,我不在乎多和一个男人上床。
       就是那一夜,我知道他除了贩毒还赌球,因为完事后躺在床上抽烟的工夫,他连续接了几个电话,具体内容不太懂,只听见他反复强调已经搞定双方教练和主力队员,“绝对是2:0”。
       解决了货源问题,剩下的事迎刃而解,我通过W市的朋友很快认识了田帅。我注意到,朋友介绍我时他眼睛一亮。几天后,他便打电话约我喝茶,我婉拒了,对待这种人要放长线钓大鱼。
       又过了两周,我突然回去打电话约他到茶座见面,当时他正在排练,接到电话后立刻开车赶到指定地点。
       两人在包厢里聊得很开心,我掏出准备好的香烟,说试试正宗的意大利香烟,有位意大利帅哥送给我的。这种场合里大多数女孩子讨厌男士抽烟,他笑着说,还是有礼貌地接过去抽了一支。香烟还未燃尽,他的脸色有些变化,抚着头说去一下洗手间。我安然不动,陈一彬说这是初次吸毒的常见症状,头昏、恶心、心律增快,呼吸急促,挨过这阵就没事了。可卡因对中枢神经系统产生兴奋作用,他很快会产生兴奋,感到飘飘欲仙舒适无比。但是,三十多分钟后便发生对身体的抑制效应,吸毒者为了恢复初期体验只能连续吸用。
       回来后,我殷勤地又递过去一支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并点燃。又聊了会儿,我起身告辞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他眼中喷射出热烈的火焰道,我送你,顺路到我家参观一下。我岂是十七八岁无知少女会被他骗着?摇摇头说下次吧,我还有个约会。
       如果陪他上床,引诱他们吸毒的计划实施起来将更加容易更加顺利,可是不行。就算我和天底下最丑最脏的男人做爱,也不可能再让田帅碰到我的身体,因为我担心自己会情绪失控,会呕吐。
       后来又约了他两三次,每次都向他推荐被我加料的意大利香烟,临走时故意将剩下的扔给他,我注意到他越来越爱不释手。有一天,田帅主动打电话过来,请我设法买几条这种香烟,他说味道太独特了,几天抽不到,心里面痒痒的。放下手机,我对着天空放声大笑,然后泪流满面。
       田帅终于如我所愿地染上了毒瘾!
       继续供应了近一个月,我悄悄回到W市约他出来密谈。
       “有一个坏消息,”我开门见山地说,“我们都被害惨了。”
       田帅一愣,讷讷地说:“是关于意大利香烟?”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香烟,对它的兴趣远远超过了我。
       我脸色沉重地点点头:“香烟里面含有相当数量的古柯叶,容易使人上瘾并有不良反应,包括你在内,有六个朋友抽过这种香烟,和你一样都产生了相当程度的依赖性。”
       “古柯是什么东西?依赖性又是什么意思?麻烦你说清楚好不好?”他意识到大祸难头,语气激烈地冲我大叫道。
       “古柯,灌木类,美洲大陆传统种植作物,从古柯树叶中提炼出来的白色结晶状细微粉末,属中枢兴奋剂,其药用价值是作为局部麻醉剂。”怀着深深快意,看着他宛如任人宰割的羊羔,我面无表情说,“这种晶状粉末的化学名称叫苯甲基芽子碱,俗称可卡因!”
       突然秦老板笑了起来:“莫非有柯队长关心的人进来了,没关系,我派人帮你找。”
       柯孜径直走进老总办公室,掏出工作证要求调阅整个晚上的监控录像。“盛世年华”秦老板自恃是政府招商引资而来,与高层交往颇深,素来没将刑警队放在眼里,拉长腔调说这可不行,我们有保护客人隐私权的责任,除非你有公安局正式出具的手续。
       “砰”,柯孜一巴掌重重拍在办公桌上,厉声说:“姓秦的,少跟我玩这一套,你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能调来刑警队,以搜查摇头丸的名义搅黄这里的生意?给你三十秒钟时间考虑!”
       “你在威胁我?”秦老板拉下脸道,“整个W市没人敢对我这样说话,你算老几?”
       “凡事都有第一次,不服气你可以试试。”柯孜一字一顿道,“还有十秒。”
       两人均是怒目圆瞪,谁也不肯退让,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突然秦老板笑了起来:“柯队长这么紧张干吗?查看录像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莫非有柯队长关心的人进来了,没关系,我派人帮你找。”
       柯孜见他软下来,顺驴下坡道:“怎能不紧张,我们跟踪监视了很久的人刚才溜到里面,我得知道他和谁见面,会不会对秦老板的场子心存不轨。”
       “嗨,早说何至于大家闹这场误会嘛,我这就打电话通知监控室。”秦老板皮笑肉不笑道。
       
       打开备份画面之前,柯孜毫不客气地将监控室内的保安都轰出去,然后,双手微微颤抖地进行慢镜头回放。
       柯孜是在一个极为巧合的情况下遇到洪灵的。那时他正负责一起涉外走私案,他和小组成员们全天候守在嫌疑人住宅附近的监视点,严密监视里面的动静。晚上十一点多钟时,组员们劝他先回去休息,说你明天还要到队里开会,不能坐到会场里打呼噜吧,他便骑着自行车晃悠悠回刑警队宿舍。
       拐过大道穿越市中心附近的娱乐地段时,无意中瞥见几十米开外的梧桐树后有个女孩子扶着树干呕吐,旁边站着两个不怀好意的社会青年假装关心地动手动脚。他立刻靠上去大吼一声:“你们干什么!”两个家伙看势头不对,慌忙择路而逃。他停好车子,上前想关照女孩子几句,谁知刚一靠近,她便昏沉沉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根据手机上朋友号码,好容易打听到她的家庭地址,居然是省级干部聚居的小区。柯孜将她送到家中时,她那威严而有气魄的父亲认真记下他的单位、姓名和联系号码,一再说好青年,真难得。
       第三天,她主动打电话说要当面感谢,就这样他认识了洪灵。
       当时,她刚刚成为省城某大学的博士生,据说完全是她凭成绩和能力被录取的,与父亲的政治地位无关。提及那天的醉酒失态,她轻描淡写地说,想一个人庆祝一下,跑到酒吧喝酒,没想到鸡尾酒后劲太大,喝到嘴里甜滋滋,酒劲发作时却来势汹涌,使毫无经验的她被轻而易举地击倒了。
       柯孜虽有些疑窦,却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他不想多管别人的闲事。几天后,她父亲邀请他上门做客,言辞间对他颇有好感,加之柯孜能喝五六两白酒,更令老爷子有相见恨晚之意。席间,她母亲不时询问他是否谈恋爱、家庭状况和工作情况,让敏感的柯孜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顿答谢宴。
       “灵灵陪小柯走走,聊聊天,年轻人多接触了解,有好处的。”酒足饭饱后,她父亲这样吩咐。
       她和所有高学历知识女性一样,理性而冷静,聪慧而锐利,和这种女孩子相处并不轻松,时时有如坐针毡之感,并不是柯孜理想中的女朋友。但他深知一个道理,若是没有人提携,自己一无后台靠山二无出众能力,只能做一辈子刑警,在寒冬酷暑中执行各种任务,至少在十年之内继续住单调枯燥的集体宿舍。柯孜是聪明人,他明白应该做出什么选择。
       后来,他含蓄地表示在队里太累了,而且做具体事务难有出头之日。洪灵玲珑剔透一点就通,回家反复央求父亲将男朋友“动一动提一提”,于是,才得以分到W市做刑警队长。
       自从发现洪灵不是处女后,柯孜开始怀疑她那次醉酒的真正原因。平时循规蹈矩不肯越雷池一步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的高级知识分子,竟会为庆贺考博成功一个人跑到酒吧买醉,细细寻思起来疑点较多。再说床笫之事,柯孜在此之前也没有接触过女人,但相关文章和小说看得不少,脑海中洪灵的表现与处女初夜应有的“生涩、含羞”大相径庭,倒好像是此中老手似的。
       他的手边操作边发抖,心乱如麻,既想查清事实又害怕面对真相,脑子里乱糟糟的。
       十多个监控画面飞速向前退,很快找到洪灵的身影,她从大门进入后直接朝左侧休闲区走,那边是茶座和咖啡厅,显然是与人约好过来见面的。她连拐两道弯来到一个包厢前,对门口的服务员说了两句,从服务员手势看,里面已有人在等,洪灵敲了两下便推门进去了。
       谁在包厢?
       柯孜双腮绷得紧紧的,选定正对着包厢探头的录像数据向前倒,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一个中年人出现在镜头里,缓慢而沉着地进入包厢。柯孜连忙锁定目标,调整分辨率放大视图,触目之下不由一愣。
       此人竟是市外贸公司财务总监尤复明,也是这趟敦煌之行的游客之一。
       旅游中,尤复明与油化厂厂长崔大勇结伴而行。据小何调查,因为尤复明促成油化厂谈妥一笔金额较大的生意,崔大勇对他心存感谢,总想找机会表示一下。正好这次尤复明有十天公休假报名到敦煌游玩,崔大勇便要替他买单。尤复明坚决不肯,说你这是让我犯错误。几番推让之下,崔大勇无奈说两个人一起报名不是优惠20%吗?就当你陪哥哥我一起出去玩好不好?话说到这个份上,尤复明没办法,只得默认了他的做法。
       尤复明是土生土长的W市人,毕业后就在外贸公司工作,凭借严谨的作风和娴熟的业务,踏踏实实一步步做到财务总监位置。他怎么会认识洪灵,并和她走到一起?
       会不会是旅游途中相识并发展起来的?柯孜琢磨着可能性不太大。洪灵与吉艳萍的性格不同,不喜欢主动与陌生人搭讪,更不爱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出风头,吉艳萍做的事情她做不来。而尤复明为人正派,在公司工作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过绯闻……
       柯孜的疑虑开始一点点融化,也许洪灵出于好奇,私下调查吉艳萍的情况,也许她有什么私事找尤复明帮忙,也许……无论怎样,他很难相信洪灵会与这个男人有暧昧关系。
       正胡思乱想,实时监控屏幕上显示包厢门突然打开,洪灵好像怒气冲冲地从里面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过了好一会儿,尤复明才跟着出来,警觉地四下看了看,像来时一样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去。
       一时难以作出判断,柯孜删掉查询记录,在娱乐城内转悠了近十分钟才回家,他决定装糊涂,闭口不提今晚的事,在真相未明之前维持安定局面。
       开门进屋时,洪灵正在卫生间梳洗,他故意看看时间道:“不是说十点以后吗,怎么这么早?”
       她在里面漫声应道:“是啊,不欢迎我提前回来?”
       “哪里,越迟越不安全。现在路上、车上比较乱。”柯孜笑道,“治安好与坏,我们做刑警的最清楚。”
       “我的原则很简单,路上不和其他人搭讪,不参加任何谈论,下车后直接乘出租车到目的地,什么骗子、小偷都拿我没辙。”她说,“案子破得怎样,有新线索吗?”
       “正在调查中,”出于纪律和习惯,柯孜从不对刑警队以外的人讨论案情,“总会水落石出的。”
       上床后各怀心事,两人都没兴致提出亲热的建议,漫不经心地边闲谈边看电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班后,看到李亦然趴在桌上埋头写着什么。
       “昨天省城之行有什么收获?”柯孜拍一下他的肩问。
       “有。”李亦然出乎意料地回答,“到你办公室去吧,我有事情和你说。”
       柯孜心中一跳,直觉让他感到接下来的这事与自己有关。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李亦然谨慎地关上门,从包里掏出一页复印件缓缓递过去。柯孜好奇地凑近一看,粗黑的大字映入眼帘:
       毕业论文开题报告:历史责任和人文意识的升华——试论余秋雨散文的艺术特色。
       学员姓名:洪灵。
       柯孜脑子“轰”地一声,热血上涌,面红耳赤地看着李亦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有时,我故意中断联系两三周,使得断货的田帅难受得万箭穿心,用刀片自虐身体。我不断以风声紧、货源不足、运输成本上升等借口提高价格,逼得他付出更高的代价。几个月后他撑不住了,多次打电话向我抱怨费用太大,这样下去马上就得倾家荡产,倒不如早点卷起被盖到戒毒所接受治疗。
       这是变相要挟我降价,事到如今已由不得他了。陈一彬说过,所有吸毒者清醒时都有主动到戒毒所接受治疗的冲动,但钻心透肺的毒瘾排山倒海来临时,他们就又克制不住自己了。
       复仇计划按预想中那样顺利进行,可我的内心却陷入前所未有的煎熬。冒牢狱之灾,铤而走险进行贩毒和诱导他人吸毒是极其疯狂的自杀行为,如果被绳之以法,足够我死十多回的。
       省城的她对我越来越依恋,竟然想从家里搬出来和我同居。她的妈妈见过我几次,凭女人的直觉和母亲的敏感,认为我们的关系非同寻常,不像普通的寝友或朋友关系,于是,她的父母亲加强了对女儿的看管。她妈妈甚至打电话给我,语气严厉地要求我们断绝关系,我说我很想这样做,你也要做好自己女儿的思想工作。即使如此,她仍然寻找一切机会和我在一起,使我不胜厌烦。因为与此同时,W市的他对我的迷恋也与日俱增,加紧对我的攻势,他甚至异想天开地计划等女儿考入大学后与结发妻子离婚,然后顺理成章地和我生活。天晓得,像他这种地位、这么有理性的领导居然有如此不计后果的念头,我一方面被他的真心、痴情感动;可另一方面,我绝对不能同意他的建议,因为我的所作所为一旦曝光,会毁了他几十年的修行,一个人辛辛苦苦做到这个级别不容易。
       
       出于种种考虑,加之我的年龄也不小了,老是孤身一人会引起“众人瞩目”,这是贩毒者的大忌。因此,我爽快地答应了公司姐妹们的说媒,与章雄见面,并闪电般和他建立了恋爱关系。我需要一个挡箭牌,无论是他是她给我的压力,还是社会约定俗成的规矩,使我不能不找个男朋友站在身边做依靠。
       正式宣布章雄为男朋友的那天晚上,她和我大吵一场,我从未见过她发那么大脾气,平时温文尔雅气定神闲的她,简直像换了个人,咆哮怒斥,暴跳如雷,什么脏话粗话都骂出了口,指责我“负情、绝义、没良心、天生薄凉”,甚至污蔑我和她好,是想借助她父亲的力量安排到省城。我很恼火地和她吵了起来,两人将几年来彼此压抑的不满和委屈痛痛快快地喷泄而出,结果是她重重摔门而去。那天晚上,她失魂落魄地闯入酒吧,第一次喝酒并酩酊大醉,若不是有位好心的警察将她送回家,不知要发生什么不幸。
       他得知我有了男朋友后,电话中沉默了好久,半晌才长长叹息一声道:“你太让我失望了。”虽然只有一句话,杀伤力比她愤怒中骂出的千言万语还要可怕。一刹那,我竟有种羞愧的感觉,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她。与她全身心投入相比,我显得有些三心二意,天生薄凉,或许她说得不错。
       过了一阵后,我与她又和好了,她说她的父母亲害怕我们的关系传出去,严令她尽快谈男朋友以免辱没门风,迫于压力,只得与那天晚上护送她回家的警察交往,因为父母亲很喜欢那个小伙子。她不求天长地久,但求现在拥有,只要两人还保持密切联系,时时相聚就心满意足了。
       又过了一阵,她找上门,没有一句责怪的话,反而自责不应该用那种态度对我。她说不能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横加干涉我的生活。我除了感动只有内疚,默默依偎到她怀里。
       就这样,男朋友引发的风波全部结束,一切又归位到从前,没有丝毫改变。
       喔,我忘了说他们的名字,他叫林枫,黑山区常委;她叫洪灵,正在读博士学位。
       “砰”,柯孜一拳砸在桌子上,像只狂暴的狮子怒吼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洪灵亲口告诉柯孜说,自己的毕业论文题目是“纵论丝绸之路对中西方文化发展的影响”,提到丝绸之路,必定少不了敦煌,所以,想利用假期实地考察体验一下。柯孜对此深信不疑。
       可李亦然拿出的是洪灵毕业论文登记表中的开题报告表,上面填列的时间,显示这个关于“研究余秋雨散文艺术特色”的论文题目至少在两个月前就已确定。
       柯孜脑中乱成一团,拿着这份复印件痴痴地看,好像要将它吃下去。
       终于,柯孜艰难地开口道:“她与吉艳萍的死有关吗?你在车上是不是已发现她们两人不对劲?”
       “她们之间是有些可疑……”
       “砰”,柯孜一拳砸在桌子上,像只狂暴的狮子怒吼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李亦然冷静地看着柯孜:“其实,昨天我不仅仅在省城办事,取到这份复印件后,我立刻转车到S市,因为洪灵就是从S市大学毕业的。”
       洪灵是S市大学九九届毕业生,吉艳萍是S市大学九七届毕业生,乍一看两人相差两届,不太可能有联系。可那几年正是全国高校大规模扩招,原有的师资力量、教学设施,包括宿舍都远远不能满足实际需要,校方只好充分利用现有资源,将原来四人一间的宿舍变成六人合住,六人的变成八人,洪灵作为新生,被安排在吉艳萍的宿舍,睡在她上铺。
       根据毕业时留下的资料,李亦然电话联系了与吉艳萍同宿舍的同学,她们一致反映当时吉艳萍和洪灵相处甚密,说两人亲如姐妹一点都不过分,还有人说毕业后在省城曾遇到她们在一起。可以肯定,洪灵与吉艳萍的友谊至少有三年以上。
       吉艳萍和洪灵曾经是好朋友,为这次旅游不约而同地撒了谎,食宿又安排在一起,这趟旅游应该是一次非常重要的约会,可两人为什么水火不容,还发生激烈争执?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利害关系?
       说到这里,李亦然突然打住,柯孜知道他还有一句话闷在肚里:到目前为止,洪灵是车上游客中唯一有证人指证与吉艳萍发生过矛盾冲突的嫌疑人;她和吉艳萍住一个房间,回来途中又坐在吉艳萍后排,最有可能在吉艳萍的饮料中下毒。
       凭这几条线索,刑警队就有理由将洪灵拘捕起来进行审讯。但这里面有很大的弹性,只要洪灵承认自己撒过谎,并如实说出与吉艳萍之间的细节,她可以呆在家中被监视居住。
       室内静了会儿,柯孜果断道:“我马上带你们回去将她带过来,至于审讯,我申请回避。”
       李亦然摆摆手道:“不要这么冲动,以这些间接证据就推测她是杀害吉艳萍的凶手未免失之武断,就像林常委承认认识吉艳萍一样,就算是男女关系,只要扯不上杀人就没事。”
       柯孜苦笑地摇摇头,下意识揉揉太阳穴道:“还有一个情况可能你不知道,昨天晚上她还与市外贸公司财务总监尤复明见过面,大约谈了十多分钟就不欢而散。尤复明这个人你注意过没有?”
       李亦然“腾”地站起来,连珠炮似的发问:“在什么地方见的面?你怎么发现的?他有没有看到你?你试探过洪灵没有?”
       “盛世年华娱乐城,有监控录像,”柯孜诧异地说,“看起来,你对尤复明很重视,你认为他们见面与吉艳萍的死有关系吗?”
       李亦然欲言又止,起身道:“我和小何过去看一下,你回去和洪灵谈谈吧,也许你们之间先交流一下有好处。”
       十五分钟后,柯孜面沉似水地出现在家门口,洪灵拿着一本书,打开门,惊讶地说:“今天没事吗?现在才上午十点钟啊!”
       柯孜默不作声进屋关上门,随手将公文包扔到沙发上,冷冷地说:“我特意回来欣赏你撰写的毕业论文,学习一下丝绸之路对东西方文化有什么影响。”
       洪灵脸色唰地变得苍白,下意识后退一步勉强道:“这……这,你到底想说什么?”
       “应该是我问你到底隐瞒了什么?”柯孜目光锐利地看着她说,“本来这次谈话的地点应该在刑警队审讯室,知道其中的份量吧?”
       她下意识扶扶眼镜,后背紧紧贴着墙吃吃问:“你了解多少情况?”
       柯孜烦躁地说:“你没有资格对我提问,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从你考入大学后住进吉艳萍的宿舍开始谈吧,我不希望听到一句谎话!”
       洪灵面色惨然道:“连这些你都知道了?既然如此,我没有必要再掩饰什么,该来的总是要来,也许就是报应……”
       三月的一个下午,春光明媚,微风中仿佛带着花香,我心情愉快地从公司回家。
       一进门我呆住了,屋子里回荡着理查德浪漫的钢琴曲,客厅地上以蜡烛围成一个大大的心形,里面铺满各式鲜花,中间跪着章雄,双手捧着亮晶晶的戒指。
       “嫁给我吧。”他说。
       我怔怔看着他,眼泪静静地落了下来。
       没有哪个女孩能在如此心动的氛围中拒绝男友的求婚,那天晚上我真的好开心,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我第一次热情地对他舒展身心,他表现得那么勇猛和强大……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到床上,我立刻回到了现实中。满身的伤痕夹杂着恩恩怨怨、是是非非,能让我如愿以偿地过上幸福生活吗?结婚后还这样半人半鬼维持暗不见天日的勾当吗?我如何面对章雄真诚关切的目光,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和妈妈?
       躺在床上整整思考了一天,我终于下定决心与过去所有的一切告别,开始崭新的生活。
       因为有章雄宽广无私的爱,我对田帅、宋哥等人的恨意不知不觉间渐渐淡化。同时,他们沉溺于毒品之中的狼狈和绝望已是最好的惩罚,也到适可而止的时候了。
       事情说来容易做时难。我和林枫、洪灵都有四五年的感情,其中纠缠千丝万缕,岂是听由我说断就断?田帅那边,可卡因已成为他们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和追求,倘若我贸然中止供应,他们非得追过来杀了我不可。再说陈一彬,他早就警告过我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要入了这一行,就甭想见好就收洗手不干,贩毒组织对付叛节者的手段向来是残酷无情的。
       
       苦思冥想之下,我决定制造一个机会,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一一面谈解决问题,我相信通过开诚布公的交心,没有解不开的死结。
       为此,我做了精心的安排,尽力鼓动各方面都加入到敦煌豪华七日游。七天时间,应该能妥善处理好所有的事。回来后,我便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婚礼准备和提高口语能力上。
       可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要困难得多,第一天我就跟陈一彬谈崩了。他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也不听我的苦衷,非常恼火地拒绝我的请求,用惯有的流氓口吻威胁我考虑清楚退出的后果,到时他不能保证我、我的父母亲和章雄的人身安全。我被激怒了,反击道,如果这样的话,大家同归于尽,你也别想做前锋了,等着坐牢吧。
       “就凭你?”他满不在乎,邪邪笑道,“我的能量比你知道的还要大,想把我送进去的人太多了,可惜没一个成功的。上了我这条船就别指望下去,不然,你会死得很惨。”
       林枫带着妻子女儿出现在旅游车上,这本身就表明了他的态度。果然,当我提出今后停止一切联系,静下心来安心过相夫教子的生活时,他只是苦涩地笑了笑,说了四个字“这样也罢”,这使饱受挫折办事不顺的我多少有些安慰。
       田帅陷得太深了,以至于得知我不再提供可卡因的消息后,只麻木地问今后他们找谁能搞到东西。
       “赶紧回头上岸吧,”我怜悯地说,“这几年你们的钱无休止地耗费在毒品上,精神、肉体受到极大伤害,我也觉得万分抱歉。你们最好利用这个契机彻底戒除毒瘾重获新生。”
       “说得倒容易,你这个臭三八!”他突然破口大骂,歇斯底里冲我大喊道,“把我拉下水陷入万劫不复的是你,现在做好人假装劝我浪子回头的又是你。你以为毒瘾是那么好戒,说停就停的吗?你想干什么我不管,但如果不把供应东西的渠道搞好,我就闹到航空公司去,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反应最强烈的就是洪灵,她几乎砸掉房间里所有能拿得起来的东西,卫生间的镜子、抽水马桶盖,甚至连淋浴头都未能幸免于难。两人各说各的理,都听不进对方在说什么,情绪到最绝望最无奈时,她拿出打火机要点燃地毯与我做涅 凤凰。我吓慌了,赶紧冲上去争夺,两人在地上扭成一团,幸亏林枫听到动静在外面敲门,这才化解一场风波。
       第二天,她不知从哪儿买来两包毒鼠强摆在我面前,说一人一包同时上西天,免得在人间受无穷无尽的烦恼。我抓起来扔到垃圾箱里,愤怒地说,玩够了没有?你也有男朋友,也会结婚生子,我们老这样下去没有好结果的。
       她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不想要什么结果,只要你答应结婚后还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大家不能带着诚意,以解决问题的态度对待这件事,非得闹个鱼死网破呢?我裹着被子躺在地毯上——洪灵把饮水机上面的水罐扔在席梦思上汪洋一片,那一夜好冷好冷……
       洪灵冷笑道:“别忘了你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
       柯孜呆滞而茫然地看着地面,对面洪灵疲倦地摘下眼镜,神情委靡地半躺在沙发上,室内一片沉寂。
       若不是亲耳听洪灵说出来,真不敢相信竟有这样离奇曲折的事,而这种事竟发生在自己女朋友身上。同性恋、双性恋这些看似遥不可及的事情真的降临到面前,连侦破无数稀奇古怪案件的柯孜都措手不及,不知如何应对。
       那天揭开殓布,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其实,就是洪灵身上用的香水味。只是味道太淡,而且根本没往这方面想才忽视了。后来回家看到洪灵的眼睛红红的,她是为恋人的死而伤心,柯孜又将此理解为受到委屈而流泪。
       想到坐在对面的女孩曾情意绵绵与另一个女孩肌肤相亲,做着和他们相差无几的事,他不由浑身生出鸡皮疙瘩。旅行前,柯孜一直陪她到车站,两人还相拥吻别,可转眼间她就为吉艳萍提出分手大肆撒泼,可见她的心还拴在吉艳萍身上。他所扮演的角色与章雄相差无几,洪灵只不过是迫于父母亲压力拉他作挡箭牌而已。
       不知想了多久,柯孜总算从混乱中理出头绪,缓缓问道:“整个旅游期间吉艳萍除了和你发生争执,还与哪些人吵过架?旅游结束的前一天晚上她有什么异常?”
       “……不太清楚,除了第四天晚上两人为断绝关系的事大吵一场外,她每天晚上都很晚才回来,情绪很差,不时自言自语嘟囔一两句,她就是这个性格,不管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自己想办法解决。”
       “你认为她还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或烦恼?她对你说过工作、生活或其它事吗?”
       “我不知道,虽然感觉上她有很多秘密,我们在一起时,她的手机一响就跑到外面接,而且从来不肯让别人看她手机中的号码和短信。她每个月都雷打不动要回W市一两次,有一次我打电话到她父母家,他们说女儿没有回来。还有她不喜欢警察,第一次听说我的男朋友是刑警后,好像吓了一跳,后来反复问你是否知道她的情况……”
       柯孜叹了口气,洪灵到底在学校读书的时间太长了,书生气足,毫无社会经验,硬是听不出他话中暗示她多谈些疑点扯出枝蔓为自己开脱的意思。田帅被枪杀灭口,陈一彬被秘密拘禁,洪灵是唯一有证人指证曾与吉艳萍发生冲突并有下毒嫌疑和机会的人,倘若没有其它线索,警方只能对她采取措施,进行更严厉更细致的审讯。
       “昨天晚上你和尤复明在‘盛世年华’见面干什么?你们谈了什么内容?是否涉及吉艳萍的死?”既然她死不开窍,他只好循循善诱说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你早就对我产生怀疑,在暗中监视我?”洪灵吃惊地说。
       柯孜沉着脸说:“请注意你必须毫不隐瞒地回答我的问题,但不可以向我提任何疑问。”
       洪灵冷笑道:“你进入角色倒很快,说翻脸就翻脸,换成这副可憎的嘴脸,别忘了你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的。且不谈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我们是普通朋友,你能用这种口气说话吗?”
       他啼笑皆非,真是高学历低智商,不明白她钻研学问的聪明劲都上哪儿去了,顿了顿道:“对不起,你必须适应这种变化,由于隐瞒与案情直接相关的重大问题,严重影响我们侦破的方向和办案效率,已触犯有关法律法规。同时,鉴于你与吉艳萍存在感情纠葛并发生激烈冲突,有杀人的嫌疑与动机,麻烦很大。所以,你只有如实交待所有情况,配合我们调查。这么说,你明白了?”
       洪灵这才领悟到自己的处境比预计中的更糟糕,脸色更加灰白,喃喃道:“我是那么爱她,怎么忍心下此毒手呢?就算她一时冲动做出永不来往的决定,过几天就没事的。我知道她的脾气,不喜欢深思熟虑,做什么事都是想当然,不计后果,想干就干,她会回心转意的。”
       柯孜觉得自己快失去耐心了:“说说你和尤复明的事,你为什么悄悄与他见面?”
       她惨然一笑:“我也在努力寻找杀害吉艳萍的凶手……中午停车吃饭时,她还有说有笑像没事一样,吃完后与尤复明站在车前聊了一会儿,然后大家上车后各自闭目休息直至终点下车,也就是说,他是最后一个和吉艳萍接触的人。所以,我约他到盛世年华想了解一些情况,不料,他好像知道我和吉艳萍的关系,含沙射影地讽刺了我一通。唉,自取其辱罢了。”
       柯孜皱了皱眉头正待说话,手机响了,是王小佳打来的。
       “柯队,有件事情向你汇报一下,关于吉艳萍案子的……要不等你回来再说?”她吞吞吐吐的,好像一时不好说出口。
       他语气恶劣地说:“你说吧,我暂时回不了队。”
       “这趟旅行团曾住过的一家宾馆打电话给旅行社,说团队离开宾馆那天,服务员打扫房间时在垃圾箱里发现两包毒鼠强,当时没在意,顺手扔进了垃圾袋。昨天听说旅行团发生命案,死者正死于毒鼠强才重视起来,找来住宿登记记录,经查证,那个房间正是吉艳萍和洪灵住的……柯队,柯队,你在听吗?”
       
       柯孜勉强控制住情绪,过了会儿低沉地说:“出具申请报告,请求拘捕洪灵。”
       柯孜道:“李兄,事情到了这一步,你的闷葫芦还不肯打开吗?”
       “柯队,喝口水吧。水能舒缓焦虑,排散浊气。”李亦然倒了杯茶递过去,柯孜两眼血红,满脸乌云地逐字逐句看审讯室送来的审讯记录,一声不吭。
       “两包毒鼠强是洪灵在旅游途中买的,她能买到别人也能买到,杀害吉艳萍应该是临时起意。”李亦然安慰道,“虽然目前情况对洪灵不利,只要她确实没有杀人,案情总会出现突破口。”
       柯孜长叹一声,懒得开口说话。现在刑警队上下都知道洪灵被拘捕对他意味着什么,只有李亦然对此一无所知。就算最后证明洪灵是无辜的,女同性恋的名声传出去,比戴绿帽子还惨呐。
       “我想今晚拘捕尤复明,”李亦然突然说,“我查看了录像,他确实与洪灵秘密接触过,现在洪灵被审查他也脱不了干系,你看怎么样?”
       柯孜定定神道:“你好像更在意尤复明,为什么?仅凭一次见面就拘捕人家,有些说不过去吧,申请理由没法写。”
       李亦然肃然道:“其实……”
       这时,张山急急推门进来说:“报告!宋哥露面了。”
       “在哪儿?”柯孜和李亦然同时站起来。
       张山顿了顿:“半小时前,他潜入外贸公司财务总监尤复明家中,激烈搏斗中,刺伤尤复明后逃跑了,从逃跑线路上滴落的血迹看,宋哥也负了伤。目前,辖区派出所和110正组织力量追查。”
       柯孜果断道,“尤复明在哪儿?”
       “胸腹下部中了两刀,出血不止,可能是脾脏破裂,已送到市二医院急救。”
       外面天色已晚,华灯初上,街上熙熙攘攘车流如潮,鳞次栉比的商店或亮出霓虹灯,或用大喇叭放着流行歌曲,城市的晚上鲜活而有生气。
       往医院的路上,柯孜道:“李兄,事情到了这一步,你的闷葫芦还不肯打开吗?尤复明到底有什么事引起你的关注?你这趟旅行究竟想查什么?”
       李亦然看着窗外夜景,沉思了会儿道:“按照纪律,我不能告诉你太多。但是,宋哥居然刺伤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尤复明,说明包括田帅、吉艳萍在内,有一根微妙的线将他们拴在一起,可能要并案侦查……”
       根据各种蛛丝马迹,有关方面怀疑W市有一个隐蔽很深、组织严密的贩毒集团,由于他们行事谨慎,手段狡黠多变,始终未露痕迹。但从其它破获的毒品走私案分析,外贸公司财务总监尤复明可能是这个集团中的关键人物。因此,李亦然奉命对他秘密监视。平时,尤复明为人低调不喜张扬,行事为人循规蹈矩,很少外出参加社交活动,连续跟踪了三周都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就在李亦然感到沮丧、无奈时,上级通报尤复明要出门旅游,若不出意料,应该与毒品交易有关,指示他务必全程监视。
       可是,七天里尤复明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和平常游客一样观光、拍照、聊天,晚上吃饭时总爱抿几口小酒。回来的路上,李亦然已开始打腹稿撰写监视报告说明此行一无所获,若不是发现吉艳萍突然死亡,报告早就送上去了。
       “不,因为感觉吉艳萍认识田帅,而旅游后半程,田帅对尤复明特别感兴趣,乘车时故意挨到他附近,观光时有意无意找他搭讪,我隐隐觉得其中大有玄机……”
       柯孜豁然开朗:“后来尸检发现田帅吸毒,以及这次宋哥刺伤尤复明,这条脉络就有些明朗了。田帅被杀后,宋哥断了毒品来源,毒瘾发作后不顾后果闯入尤复明家索要毒品……宋哥怎么知道尤复明手中藏有毒品,你刚才说过田帅本来不认识尤复明。”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几年来,田帅所吸的可卡因从哪里得到的?他为什么突然巴结尤复明,是原来的卖家洗手不干,还是田帅想另找价格便宜的渠道?”
       柯孜脱口而出:“是吉艳萍!她生活上即将要结婚,工作上将获单位重用,可能不想继续干下去。”
       “我也想到了,但她也不认识尤复明,从两人交谈的神态看,以前从未接触过,奇怪的是尤复明却知道吉艳萍与洪灵之间的关系,他从什么地方掌握这些秘密的?如果吉艳萍是田帅吸毒的供应者,而尤复明是W市毒品中枢,他和她之间应该还有一个中间人。可贩毒集团向来注重控制销售渠道风险,不可能让吉艳萍知道尤复明是幕后卖家,她也不可能叫田帅越级找尤复明。”李亦然叹道,“现在一方面等张山到尤复明家的搜查结果,另一方面等尤复明松开金口,替我们解开疑团。”
       因为田帅意外知道尤复明是真正的毒品卖主,当贩毒集团得知警方盯上田帅后,毫不犹豫派出杀手将他枪杀灭口。柯孜暗暗想道,可据小宣交待,出事那天晚上,宋哥酒后对田帅说“就算是又怎么样,反正人都没了”,这句话好像另有所指,与毒品没有关系。田帅与吉艳萍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两人来到急救中心,尤复明还在手术室紧急抢救,他的妻子和儿子尤进正缠着医生询问手术进展。柯孜掏出工作证问医生情况如何,戴眼镜的小白脸拉长腔调道,我们尽力而为,至于效果,还得看他的运气。说完,故作潇洒地耸耸肩施施然走了。
       柯孜眼睛一瞪就要发火,李亦然将他拖到一边说,别跟这些人计较,外国有个笑话,说世界上有三种职业的人喜欢答非所问,一是政客,每当被问起施政纲领时,就先攻击其它政党;二是妓女,她们从来不事先告诉你价格,而是说“我爱你”;第三就是医生,谈及病情时总是强调我们会采用最佳医疗方案。柯孜无声地笑了笑,第一次发现李亦然居然也懂幽默。
       万一尤复明一命呜呼,洪灵纵然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手术时间比预想中还要长,在漫长的等待中张山打来电话汇报搜查情况。他们在衣柜背后发现一个小保险箱,里面有两百多万元存单、十多万美元和一些珠宝黄金,但没有搜到毒品或与毒品交易有联系的东西。
       “像尤复明这样经验丰富的毒枭,肯定有固定存放毒品的秘密地点,”李亦然分析道,“就算他抵赖狡辩,也得说清几百万巨额财产的来历。证据确凿不怕敲不开他的嘴,就怕……”
       两人对视一眼,均浮起一个念头:消息灵通、手段毒辣的贩毒集团会不会杀人灭口?
       说话间,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几名护士推着滑轮床提着吊瓶出来,一脸疲惫的主刀大夫边走边揉眼睛、打呵欠。
       “大夫,病人情况怎样?”柯孜急步上前与他的妻子同时问。
       “手术基本成功,但病人没有恢复神志,目前还处于危险期。”医生道,“为防止身体出现排异反应和突发性出血,先将他送进特护间进行实时监控,必要的话还要进行二次手术。”他回头叮嘱道,“六小时之内,不得与他进行交谈,以免刺激病人,导致病情恶化。”
       “一定,一定!我们不会让其它人靠近他。”尤进一迭连声地答应并仇视地看了两名警察一眼,他已接到妻子的电话,得知警察拿着搜查令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心中忿忿然认为父亲是受害者,反而受到不公正对待,就又补充了一句,“从没看到过这种警察,不去抓捕凶手反而在医院闲窝着,难怪现在社会治安差!”
       幸亏这时柯孜转到走廊另一侧打电话调遣人手到医院轮流值班,若听到这句话,准得扑上前狠狠吵几句不可,他仿佛是个巨大的火药桶,一点点火星都可能引发爆炸。李亦然理解柯孜的心情。也理解尤进身为人子的心情,特别是得知尤进夫妻俩最近双双下岗后更是感慨不已,在这个世界上混,谁都不容易啊。
       站在病房外看着昏迷不醒的尤复明周身遍插各种软管和测量线,柯孜和李亦然心中想着同一个问题:万一尤复明一命呜呼,贩毒灭口这个最大的可能性就无从查证。洪灵纵然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恐怕得为吉艳萍之死负责了。
       张山和两名刑警穿着便衣赶到医院,刚说了几句话,柯孜就接到小何报告,经过辨认血迹和警犬追踪,警方将宋哥围困在城西老城区新民货仓里,但他劫持了一名七岁的男孩,目前尚不知道孩子是否受伤。
       
       “稳住他的情绪,”柯孜道,“我们马上就到。”
       我很早就知道,尤复明才是躲在幕后真正的毒品卖主,陈一彬不过是他手下的马仔。
       因为经常外出训练、比赛和参加各类活动,陈一彬难得呆在W市几天。每次交易,我们先确定购买毒品数量并将钱汇入他指定的帐户,然后我回W市,到他的一个朋友那边取超市存物柜的钥匙。每次存放的地点都不一样,市区提供免费存放物品的超市太多了,这种方式既安全又方便。
       但是我的朋友多,其中就有在超市工作的,通过他们,我调阅了监视存物柜的监控录像。经过对比分析,终于锁定了尤复明,只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上旅游车时,我一眼便认出了他,心中顿时浮起不祥的预感,他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会不会直接指挥陈一彬威胁恐吓我?
       田帅对我纠缠不休,一会儿恶语相向,扬言与我同归于尽;一会儿软语哀求,恨不得跪在地上。他甚至脱下上衣,露出道道伤疤和香烟头烫伤的烙印,告诉我这些都是他努力戒毒时自虐留下的,可是没用。毒品像魔鬼一样深入到骨髓,控制了他的灵魂,明知继续沉沦下去会走向毁灭,却只能飞蛾扑火地吸,吸,吸!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也知一念之差会毁掉一个人的一生吗?想想你以前造了什么孽吧!”说完,我无法控制情绪,转身跑出去。经过小吃一条街时,瞥见林枫一家三口正幸福地吃着宵夜。如果不是田帅他们三个禽兽,我本可以过上这种普通而舒适的生活,念及此,一时百感交集,泪如雨下。
       第二天参观时,林枫悄悄问我为什么哭,我说没事,突然有些伤感而已。
       婚后的生活不会如你想象中那么完美和如意,他低声说,我还会找你的,等蜜月后的某个时候。说着,他冲我眨了眨眼睛,闪动着与他年龄、地位不相称的暧昧的目光。
       啊!难道一开始他没听懂我说的意思,和洪灵一样,还想继续和我保持偷偷摸摸的关系?我哭笑不得,陷入了茫然之中。
       田帅好像悟出点什么,反复问我在哪个学校读高中,以前有没有被人欺负过。我淡淡地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过去的事我早就忘了。
       他固执地说不会忘的,如果受到严重伤害肯定不可能忘记。我轻飘飘地说,什么叫严重,什么叫不严重?在英语中都是过去式,没有任何价值。
       “把田帅直接介绍给你吧,”我对陈一彬说,“开始你不也想这样做吗?少一道环节毕竟安全些。”
       “休想!”他怒道,“我不跟那些狗屁摇滚歌手打交道,你也别想从中脱身,这件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信不信,我们会派人在婚宴上大闹?你信不信,我们真会杀了你和章雄?有胆你试试!”
       无奈之下,我只得暗示田帅找尤复明有戏,至于他怎么说,人家怎么反应我就不管了。
       回去途中停车吃饭,旅游期间几乎没跟我说话的尤复明瞅了个空找我,意味深长地说:“小姑娘,做人要讲诚信,要本分,不该说的话不能乱说,否则会遭来杀身之祸。”
       “什么意思?”我强作镇定地说,“我听不懂你的话。”
       “那悉由自便,我只是善意地提醒你一下,许多事不是想当然听从你安排的,凡事都有规矩。”他深深地看着我说,“就像你和那个女孩一样,不按规矩的关系是要受到惩罚的,你年纪还小,等到了我这个年龄就知道要知足常乐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心中腾起一阵寒意。我和洪灵的相处极为隐秘,连这种事他都知道,可见我的所有行动都在贩毒集团控制之下。
       更重要的是,他的态度表明不想向田帅提供毒品。我心中一阵气恼。七天,整整七天,我一事无成,想办的事一件都没有解决,难道就带着这种结果和章雄结婚?
       重新上车时,混乱中有人递过来一瓶饮料,我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握在手里感到饮料沉甸甸的。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如今我遭报应的时候到了。逃避和举报都没有意义,躲过这一次还有下次,只要我坚持自己的决定,不死在这个人手上也要死在别人手中。我必须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负责,这就是结局。
       我扭开瓶盖,咕嘟咕嘟喝下大半瓶,并将饮料瓶扔出窗外。
       没有必要留下线索,没有必要让谁为我的死承担责任,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没有黑暗巷子里发生的悲剧的话。
       再见了,亲爱的章雄!再见了,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会想念你们的。
       老上级打来电话,叹了口气说:早点通知她父亲为好,要未雨绸缪啊!
       新民货仓是老式结构的粮食仓库,四面高墙,水泥平地,朝南的墙上方有个一尺见方的透气孔,正中是一道铁门把关,除此之外密不通风。宋哥就挟持着孩子躲在仓库里,他叫嚣不准任何人靠近仓库,否则,一刀割断男孩的咽喉,然后自杀。
       之前,王小佳等人已与他蘑菇了半天,宋哥知道今天事无善了,要求警方在十分钟之内提供一辆车,停到仓库门口,另加十万元现金。
       说话间,一辆吉普车嘎的一声停到仓库大门前。
       柯孜早已关照手下,不准有任何轻微异动,以免造成误会使场面失控。
       宋哥来到车边单脚跨入车厢,立即意识到自己出现一个小小的失误,两只手的分工正好反掉了。由于车子在大门南边,上车时右手抱着孩子先进去,这样一来,势必得腾出持刀的左手关门。趁着这个短暂的时间空档,一个黑影从车盘下面闪电般跃出来,如铁钳似的扣住宋哥的手腕轻轻一甩,宋哥惨叫一声,匕首脱手落地。而黑影正是李亦然。
       几辆车班师回朝途中,柯孜接到省刑警大队老上级的电话,他首先问洪灵是否没事,然后叹了口气说,早点通知她父亲为好,明白我的意思吗?有些事不能等到事到临头才做工作,要未雨绸缪啊。这样,即使出现什么不利情况,对她、对你、对大家都好交待。
       我懂了,老领导。柯孜怀着敬意说。
       还有你关心的陈一彬,我刚刚接到有关方面的通报,今天下午,陈一彬在秘密关押地点吞下一把小剪刀自杀身亡。中纪委相当震怒,要求一定要查明那把小剪刀的来历,可不管如何,赌球、黑哨是查不下去了。唉!老领导深深叹了口气,你也好自为之吧。
       宋哥迟疑了会儿说出一个名字,审讯室里的刑警们均倒吸一口凉气。
       柯孜怅然若失地看着窗外,没过几分钟张山打来电话,沮丧地报告:一小时前尤复明恢复神志一会儿后大出血,又被推入急救室抢救。刚才主治医生出来宣布抢救无效,尤复明已经断气身亡。
       “他说了什么没有?”
       “不知道。”张山说,“根据医嘱,亲属不准我们的人进病房。”
       哼!
       柯孜愤怒之极,恨不得把手机砸到地上。陈一彬的线索断了,尤复明的线索也断了,费尽心机抓来的宋哥又没有参加旅游,最多交待出吸毒买毒内幕,洪灵将成为唯一的杀人嫌疑者。更糟糕的是,只有她具备可靠的人证和物证!
       “停车!”柯孜突然叫道,旋即跳下车道,“你们先回去连夜审讯宋哥,我慢慢走一会儿。”
       看着警车急驰而去,他掏出手机按了个号码,恭恭敬敬道:“伯父,我是小柯,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洪灵所发生的事……”
       经过一夜漫长的审讯,轮番轰炸之下,毒瘾发作的宋哥无心与警方周旋,索性倒豆子般将所知道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四年前,田帅将乐队里的乐手们全部拉下水吸毒,他定期从吉艳萍手中购买毒品经宋哥分给大家。前段时间吉艳萍突然不想干了,并让他参加敦煌之游讨论这件事。路上两人激烈地吵了好几次,她态度非常坚定,说要彻底甩手安心结婚。田帅毒瘾已深,岂能放过她,软硬兼施之下,她勉强透露尤复明才是幕后卖家,手中掌握大量毒品,实在要买就设法与他联系。
       田帅主动与尤复明搭讪,旁敲侧击打探情况,尤复明显得相当意外,顾左右而言它,最后推辞说回去再说。第二天,再打他的手机时被告知已关机,眼看手中存货不多,情急之下,田帅径直到市外贸公司找他,当面威胁说上午警察已找过自己,如果不答应供货的话,就把他供出来。
       
       谁知这句话竟为田帅招来杀身之祸,晚上,就被职业杀手开枪打死。这是贩毒组织的规矩,永远不受任何人恐吓。
       柯孜紧逼着问道:“吉艳萍为什么刻意接近田帅并向他提供毒品,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我也不知道……”宋哥闪烁其词,不肯回答。
       “你说谎!”柯孜喝道,“吉艳萍死亡那天晚上,田帅在‘天上人间’酒店小包厢里对你说了什么?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顽抗到底是不是?你以为小宣他们几个没贴在门上偷听吗?你自己说出来跟我们调查掌握,在性质上是不一样的,不要浪费我们给你坦白从宽的机会。”
       一提到小宣,宋哥明白了几分,同时被柯孜真真假假的话唬住了,垂下头斗争了许久,方道:“关于这件事我们也不确定,纯粹是猜测……”
       宋哥高中毕业后没找到工作,一直在社会游荡。那时田帅刚出道,每天晚上四处赶场子赚点小钱,一次偶然机会,宋哥、田帅和另一名摇滚歌手相识。从此,经常混在一起喝酒聊天。那天晚上,田帅没事做,放开量喝酒,不觉间都多喝了几杯,三个人摇摇晃晃在巷子行走时迎面撞上一个漂亮的女中学生。当时不知犯了什么邪,三个人拦住她动手动脚,小姑娘越是反抗,越激发他们的兽性,最终三人淫欲大发,将女孩扑倒在地轮奸了……
       第二天,三个人才意识到犯了多大的罪行,惶惶不安地躲在家里好几天不敢出门。后来,摇滚歌手干脆离开这座城市,北上另谋发展,而田帅和宋哥也洗心革面踏踏实实做音乐,终于引起音乐人吴约注意,将他们收归旗下。
       田帅深染毒瘾后也曾怀疑是吉艳萍故意设局引诱自己吸毒,可一直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旅游途中,吉艳萍无意说出一句“想想你以前造了什么孽”,使他陡然想起那段往事,惊恐之下,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越想越像,吉艳萍活脱脱就是当年柔弱无助哀求哭泣的小女孩。虽然吉艳萍始终不肯承认,田帅却认定就是她,并将这件事告诉了宋哥。
       “田帅一方面恨她将自己引诱入吸毒的深渊,另一方面害怕她向警方举报你们的恶行,寻找机会投毒杀死了吉艳萍,对不对?”柯孜说。
       “不不不,”宋哥慌忙摆手道,“田帅不会这样做,他还指望无路可走时找吉艳萍提供毒品呢,怎么会杀她?”他凄然道,“对于我们这些吸毒的人而言,没有什么比毒品更重要了。”
       “当年参与轮奸的三个人,除了你和田帅,还有一个摇滚歌手叫什么,现在何处?”
       宋哥迟疑了会儿说出一个名字,审讯室里的刑警们均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原来正是目前在全国享有盛名的知名歌手。
       结束审讯天已经大亮,柯孜无精打采走进办公室,一屁股坐到沙发上,长长叹了口气。
       所有涉及吉艳萍之死的嫌疑人全部调查结束了,可还不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也许下毒者就在田帅、尤复明和洪灵三个人当中,也许除了警方掌握的情况之外,浑身是谜的吉艳萍还有其它秘密,也许她根本就是自杀身亡。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睡了会儿,直到张山大步冲进办公室叫道:“柯队,尤复明是杀害吉艳萍的凶手!”
       “什么?”柯孜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站起来问,“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尤复明的儿子尤进,刚才他打电话给我,说经过一夜的思想斗争,决定说出实话。尤复明临死之前,曾经清醒了一会儿,亲口承认自己下毒杀死了吉艳萍,并说其实他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女孩,所以,心里一直觉得内疚和懊恼。当时,尤复明的妻子也在旁边,证明他说过这些话。”
       柯孜心中的石头重重落地,如释重负,挥挥手道:“带两个人到他家录证词签字。他妈的,终于可以结案了。”
       两小时后,李亦然提着公文包过来辞行,两人相对无言,过了会儿,柯孜道:“千言万语化作三个字,谢谢你,这个案子没有你的参与协助,不会如此顺利。”
       “说哪儿去了,”李亦然道,“最后,洪灵洗清冤屈安然无恙,总算了结了我的心思。”
       “安然无恙?”柯孜苦笑一声岔道,“临走之前总该透露一下真实身份吧,你的身手太突出了,省刑警队里都挑不出和你旗鼓相当的。”
       李亦然笑笑道:“其实是一家人,我在省国安厅扫毒组工作。以后,我们还会经常见面,尤复明的死使得潜伏在W市贩毒集团丝毫未受影响,我们对整个贩毒网络仍然一无所知。反毒、扫毒的战役仍将长期进行下去,咱们后会有期。”
       “原来你是特工编制!”柯孜感叹道,“难怪连钱局都不知你的来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是纪律。”李亦然眨眨眼,“按规定,我们不可以对外透露身份,刚才我说什么了?”
       “你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见。”
       两人相顾大笑,握手道别。
       柯孜缓缓地说:“这次在莫高窟看见石壁上的飞天吗?”
       走到门口,恰巧王小佳笑盈盈进来,柯孜顿时想起那天晚上未曾进行下去的浪漫,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不由生出几分希冀,问道:“有什么事吗?”心想若真选择她做女朋友,安心在W市生活也不错。
       “听说局里马上要选拔中青年后备干部?”
       “是啊,”柯孜满脑子绮念,一时没转过弯来,“怎么了?”
       “咱们刑警队也有一个指标,”她笑眯眯点点自己的鼻子,“我毛遂自荐如何?以我平时的表现和能力,能不能把我报上去呀?”她眼中带着撒娇和娇媚,定定地看他。
       此言犹如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将柯孜浇了个透心凉,顿时明白这段时间她为何与自己异乎寻常地亲近,就像他选择洪灵一样,出发点带有强烈的功利色彩。
       “这件事,要广泛征求大家的意见,不过,我会充分考虑你的综合能力。”他有气无力地敷衍道,完全失去了继续聊天的兴致。
       第二天,柯孜将洪灵送到车站。
       “我们还会好下去吗?”洪灵突然问,“我的意思是会不会结婚?”
       “结婚?”柯孜吃惊地说,觉得她此时此刻说出这个词太奇怪太突兀了。
       “是的,”洪灵冷静地说,“我的家庭需要我有一个正常的婚烟,你的事业需要我父亲的权力,我们结婚有什么不合理?当然,你可以另外找情人,比如说王小佳。”
       足足呆了几分钟,柯孜缓缓地说:“这次在莫高窟看见石壁上的飞天吗?”
       “当然,怎么了?”洪灵一时没理会他话中的含义。
       他笑了笑说:“你是博士,当然明白飞天的起源和来历了。”
       敦煌飞天其实不是一个神,而是印度古神话中乾闼婆与紧那罗的复合体,一个善歌,一个善舞,是恩爱的夫妻。后来,两个神的职能混为一体,载歌载舞,飞翔云霄。因此至隋朝时,已经男女不分合为一体,化为后世的敦煌飞天。
       洪灵何等聪明,听弦而知雅音,顿时脸涨得通红,愠怒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柯孜明白此言出口后,两人将分道扬镳各奔东西,想见一面都很难,因为他再也不可能调回原来触手可及的省城了。他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良久,良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洪灵面无表情地上了车,等车开动后,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爸爸,我现在正上车回家,那边安排得怎么样?”
       “已经找相关部门协调好了,下周就让他们夫妻俩上岗,同时外贸方面也打过招呼,按最高标准给予怃恤金和丧葬费用——一个死人的名誉换来这些实质性好处,老婆子应该满意了。”
       她压低声道:“谢谢爸爸,要不然我这会儿还在里面呢!”
       “唉,不要说这些了,趁我没被你气死之前,早点解决婚烟大事吧。今天,妈妈托朋友为你介绍了一个小伙子,忠厚老实,沉默寡言,不爱多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