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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轶事]大清国最后一个刽子手
作者:李亚廷

《中华传奇》 2006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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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子时三刻,弹子王就要人头落地了。
       按常规,处决罪犯该在午时三刻。监狱长说,这是民国的规矩。其实,这是他的规矩,民国刑律没这条。不管谁的规矩,总之,弹子王要去见阎王了。
       弹子王是关东柳河镇弹子帮的老大,大号王树奎。他有一手绝技,江湖上把这绝技称作神手飞弹——袖筒里带着数枚或十数枚铁弹,如同马车轴承里的滚珠,派上用场时,手起弹飞,直射对方脑门。弹发人亡,百发百中。不过,弹子王有个规矩,只杀歹人不杀无辜。正如民谣所唱:弹子王,响当当,除暴安良传四方,抱打不平闯天下,歹徒见了心发慌。
       弹子王手下有五六十号弟兄,个个都跟他学了一手弹子功,功夫虽不及他,但也能百发百中,至于中哪儿就不一定了,有时中脑门,有时中下颏,有时中大腿,有时中胳膊,总之,肯定能打到对方的身上。因此,江湖上把他们叫做弹子帮。
       柳河镇方圆几十里,提起弹子帮没有不知道的,就连帮派体系的混混们,见了弹子帮的人,也如同耗子见了猫似地绕着走。唯独百姓们跟他们热乎,不是送这,就是给那。
       但弹子王得罪了斧头帮的老大柳大麻子,便惹下杀身之祸。柳大麻子是柳河县县太爷的妹夫,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县太爷。县太爷随便找几个证人,捏几条杀人、放火、奸淫之类的罪名,就足够砍头的了。弹子王的罪状,就是这么捏造的。
       处决弹子王的刑场在县大狱的院内,秘密处决都在这儿。虽说已是民国了,但刚从大清国演变过来没几年,老规矩还管着用。不过,处决的手段不用鬼头大刀,改用火枪了。有时用长枪,有时用短枪,这要看处决的对象跟监狱长的关系。有关系的用短枪,一枪毙命,不受罪。没关系的用长枪,一个班的刽子手手举长枪,监狱长号令一下,枪声齐鸣,罪犯的身子就成了马蜂窝。然后,把尸体拖到野外,或埋或扔或喂狼。
       处决弹子王用短枪,这是监狱长下的命令。这说明弹子王跟监狱长有关系,至于是什么关系,外人不知道。秘密处决往往是上面派人到监狱宣判,宣判完了,处决的事就全权落在监狱长的身上。
       处决弹子王的刽子手有点来头,是大清国的最后一个刽子手,叫闵一刀。这个名字乍一听,像是杀人无数的老刽子手。其实,他一个人都不曾杀过。他接替他老爸的刽子手差事没几天,大清国就完蛋了,他老爸传授他的满身功夫还没派上用场,就跟着老爸从京城跑回关东老家柳河镇了。为了生计,他老爸去求柳河县的监狱长——监狱长跟他老爸是同门师兄弟,没说的,就收下闵一刀做了狱卒。
       “大清国最后一个刽子手”的说法,是监狱长传出来的,传得路人皆知。监狱长查过大清国的有关史料,闵一刀的确是刽子手名单上的最后一个。
       闵一刀的老爸年轻那会是有名的铁匠,不但有把子力气,还有一手铸刀的绝活。他铸出来的刀,虽不能削铁如泥,却杀人不见血。他大号闵来顺,武艺高强,在柳河镇名气很大。后来被选进宫内,成了闻名遐迩的刽子手。据说,他在处决罪犯时,看人下菜。罪大恶极的,他下刀慢,刀下去时还要在脖子上拽一下,让罪犯受一把刀剌之苦,然后撕心裂肺地死去。被冤枉或因报仇雪恨犯下死罪的罪犯,他手起刀落,刀不见血,头不落地,等他把刀放回刀鞘里,罪犯才眨巴两下眼睛,尸首分家,不知不觉就死去了。他说这是他的道。刀起善恶分明,刀落善恶两清。
       他把这个道传给了儿子,他教儿子说,刽子手的活虽是杀人,但杀人有杀人的德行。这个德行就掌握在刀起刀落上,吃杀人这口饭,也得吃出行侠仗义来。为了让儿子继承他的德行,他把百姓们送他的雅号“闵一刀”给了儿子。
       弹子王是闵一刀的头一个杀人活。这个活不大好做,弹子王不是等闲之辈,是驰名江湖的好汉,是百姓们眼里的英雄,让他执行处决,他有点犯难,就回家问老爸。他老爸说,如今杀人改用枪了,由不得你如何把握。要想对得起弹子王,没别的,处决前问问他还有啥放心不下的事。如果有,咱就替他去办,让他安安心心地上路。
       闵一刀便去死牢探望弹子王,说,大哥,还有啥念想没?我老爸说了,只要大哥委托的事,有求必应,一准儿办成。弹子王笑了,那样子就像马上见阎王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跟他毫不相干的人。弹子王说,我死后就一件事,替我跑一趟柳河镇的玉香楼,那儿有个春花姑娘,你替我把她赎出来。闵一刀问,大哥跟她啥关系?弹子王说,相好的。闵一刀说,你是大名鼎鼎的英雄,虽有英雄救美的说法,但也不能救一个婊子,那不是有损大哥的名声吗?弹子王说,春花姑娘虽是妓女,可她苦着呢。爹娘在二十年前被柳大麻子给害了,那时,她还不到三岁,就被柳大麻子送进了窑子。说老实话,我跟柳大麻子结梁子,除了道不同,还有就是春花。她救过我的命!闵一刀说,这我就不明白了,你堂堂的弹子王,武功超群,咋还用窑姐搭救?
       弹子王叹了口气,脸上布满了沮丧和懊悔,就像老猫被耗子咬了一口,看上去很别扭。
       三年前,柳河镇帮会会长庞大拿因人老体衰,决定隐退江湖,打算举荐一个后生接任他的职务。这虽是帮派之职,可在江湖,却是件大事。庞大拿当会长的年头不少了,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依照他的眼光,弹子王接任会长一职再合适不过了。一是弹子王行侠仗义主持公道,二是弹子王从不弱肉强食,三是弹子王口碑好。让弹子王当会长能压得住阵脚。
       庞大拿的这个心思在江湖上传开后,反应最敏感的是柳大麻子。柳大麻子跟其他帮的老大不同,其他帮的老大多数是商人出身,虽说也为利益打打杀杀,但焦点都在买卖上,只要地盘和买卖不受侵犯,很少为权势争霸。柳大麻子则不,他是山匪出身,从大清国到民国,全靠生夺强掠发家。他大舅子当上柳河县县长后,柳大麻子便把他的弟兄带下山,拉到柳河镇,灭了几个小帮派,竖起了“斧头帮”的旗号。在他大舅子的庇护下,他的地盘和势力越来越大。在柳大麻子眼里,庞大拿和弹子王都是小菜一碟。这些年之所以没把庞大拿从会长的交椅上推下来,是因为庞大拿在柳河县的威望比县太爷还高,县太爷不让他动。
       弹子王就不然了,弹子王的威望只限于柳河镇,跟他柳大麻子相比,不过半斤八两。所以,柳大麻子决不能容忍弹子王坐上会长的交椅。会长的那把交椅不换主人则罢,要换就得换上他;否则,谁都甭想消停。
       柳大麻子从生意入手,凡是和他有生意往来的帮派老大,他统统让利,以此套近乎、拉关系;再仰仗大舅子的权势,柳大麻子买通警事局的钱有发局长。在帮会举荐大会上,柳大麻子公开发难,要会长庞大拿把他的举荐收回去;否则,就别想走出聚义堂的门。
       双方剑拔弩张,柳大麻子猛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往地上一摔,一声“咣啷”,从门外“呼啦啦”闯进一伙警事局的人来,人人荷枪实弹,个个横眉冷对。各帮老大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目瞪口呆。柳大麻子冲领头的警官喊道:“先把弹子王拿下。”警察们“噌噌噌”围过来,弹子王见势不妙,从袖筒里飞出几枚弹子,一连击倒五六个警察,乘机夺窗而逃。
       出了聚义堂就是玉香楼,弹子王跃上玉香楼的二楼,正急于无处藏身,突然被一双手拽进屋里。弹子王一看是个姑娘。“别出声,跟我来。”姑娘拉着弹子王进了她的卧室,把他藏进床底下。不一会,外面传来乱哄哄的喊叫声,警事局的人包围了玉香楼,挨个房间搜查。搜到姑娘房间时,领头的警官喝令属下停下来,笑嘻嘻地冲着姑娘说:“春花姑娘,我知道,你是我们警事局钱局长的心上人,得罪了。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请给个面子,哪怕走个过场,也得让弟兄们在你的房间兜一圈,你看——”
       
       “随您的便。”春花笑着对领头的警官说,“别说是走过场,就是把我的房间,里里外外犄角旮旯搜个底朝天,我也不敢说半个‘不’字。您看该搜哪就搜哪吧,只是别把你们钱局长送给我的那把御刀搜走就成。”
       领头的警官觉着春花的话里有话,眨巴着眼睛琢磨了一会,然后满脸堆笑,冲春花点点头,带着属下离开了。
       警事局的人走后,春花把弹子王请出来,让到茶桌前坐下,边倒水边说:“那帮狗腿子走了,喝杯水压压惊吧。”
       “为啥救我?”弹子王问道,“日后被他们知道了,不会对你善罢甘休的。”
       春花说:“我是个婊子,能为搭救弹子王而死,比保住我的命光彩多了。”
       “你认识我?”弹子王问。
       春花说:“你忘了?那年夏天我在街上被斧头帮的几个无赖追赶,是你救了我!你还跟那帮无赖说,我是你的相好的。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咱们扯平了。”
       “不,没扯平。”弹子王说,“我救了你的身子,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一条命。要是平安无事,我一定把你赎出去!”
       春花说:“我不值你一赎。”
       “你值!”弹子王说,“你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多了。从今儿个起,我认你这个相好的了。春花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再报,我得马上离开;不然,你会有麻烦的。”
       “你不能走。”春花说,“现在出去很危险,等夜深人静再走吧。我这儿比外面安全。再说,要走也得把外面的动静摸清了再走。柳大麻子和警事局的人狗打连环,黑着呢。”
       “好。”弹子王说,“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有劳春花姑娘了。”
       春花打扮了一番,出外闻风直到傍晚才回来。得到的消息是,柳大麻子伙同警事局的人把弹子帮给毁了,弹子帮的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弹子王的场子和铺子也被柳大麻子抢去了,柳大麻子还杀了他的家人,外面到处都是缉拿弹子王的布告。
       春花说,“大哥,你一定要挺住。现在的情形,你不能在柳河镇呆了,去外面躲躲吧。留有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弹子王从玉香楼逃走后,在外流落了三年多。风声过后,他又杀回柳河镇。想不到,他刚在柳河镇露面,就被警事局的探子发现了,局长钱有发立即调集一个连的警力围歼弹子王。结果,弹子王被收监入狱,判了极刑。
       弹子王的这段经历,让闵一刀感叹不已。“春花姑娘真不简单,放在我身上,也得去赎她,她值得男人为她冒险!”
       “是啊。”弹子王说,“我答应过她,不能食言。哦,对了,赎金在柳河镇紫轩茶楼的老板那儿,你到那儿去拿,一提我的名就成。拜托了,我只能在九泉之下报答兄弟了!”
       闵一刀说:“我就是把这差事给丢了,也得把大哥的事办妥,放心吧。”
       时辰到了,弹子王被押赴刑场,监狱长令属下卸掉弹子王的手铐脚镣,然后扬起右手,冲闵一刀喊道:“预备——执行!”
       闵一刀举起枪,默念道:大哥,一路走好啊!然后,扣动了扳机……
       二
       闵一刀果真辞去了狱卒的差事,这是他老爸的主意。他老爸说,身为狱卒,大小也是个官差,去赎一个婊子,好说不好听。弄不好,还得给人家监狱长脸上抹黑,这不合闵家的规矩,还是辞去官差的好。无官一身轻,咋整都行。
       闵一刀是个孝子,他辞去狱卒的官差后,返回柳河镇,先去紫轩茶楼拿到了一百块现大洋的赎金,然后来到玉香楼。闵一刀请出老鸨,说明来意,把一百块现大洋撂在八仙桌上,向老鸨要春花姑娘。
       老鸨恼了:“你是哪儿来的野小子?咋这么不懂江湖规矩呀?要赎人也得事先打个招呼,讨个价不是?哪有你说赎就赎啊,这窑子是你家开的呀?再说了,春花是玉香楼的香饽饽,我从小把她侍弄大,养得跟朵花似的,你一百块现大洋就想把她赎走,做梦去吧!”
       “那你想要多少?”闵一刀问。
       老鸨扭着肥硕的屁股,坐到八仙桌边的椅子上,晃着脑袋说:“至少一万现大洋。”闵一刀火了,“我要是没有呢?”老鸨“噌”地跳起来,“那就甭想赎人,你以为我这是菜市场啊?呸!”老鸨边说边晃着屁股要走开,闵一刀一把拽住她,拔出雪亮的靴刀横在老鸨的脖子上。“说,我这一百现大洋能不能把人赎走?”
       老鸨脸上的横肉立马堆了下来。“别、别,我、我让你把人领走就是了。”老鸨即刻吩咐下人把春花请出来,服服帖帖地在赎身契上画了押,又眼巴巴看着闵一刀把人领出了玉香楼。
       闵一刀拉着春花,出了门就一溜烟地跑起来,左拐右拐东绕西绕的到了一个小胡同里才停下脚步。闵一刀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春花说:“你快逃吧,玉香楼的人肯定会追来的,晚了就跑不掉了。”春花哭了,说:“我没有家,你让我往哪儿逃?”
       这下,闵一刀可没辙了,“那、那咋办?”春花说:“你不知道咋办还来赎我?”闵一刀说:“哪是我呀,是弹子王求我赎你的。”春花说:“弹子王已死,我无处可逃;要不,你再把我送回去吧,那里毕竟有我的栖身之地,总比流落街头强吧。”闵一刀不同意,“那不行,把你送回去对不住弹子王大哥,我说啥都不能这么干。”
       春花垂下了头,思忖半晌,试探着问:“闵大哥,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去你家吧。我给你当下人,侍候你一辈子,行不?”闵一刀说:“我咋忍心让你做下人哪。这样吧,你做我的妹子,别的事日后再说。”
       闵一刀住在柳河镇的河套边上,一到冬天,闵一刀的老爸就拎着秤砣,挎着筐,到河套里砸冰窟窿,然后在冰窟窿里逮蛤蟆,一逮就是一筐。蛤蟆扒了皮用菜油炸着吃,香得满嘴丫子流油,再嗞啦嗞啦抿它几盅老白干,那感觉赛过活神仙。如今,闵一刀他爸老了,砸不动冰了,这营生就落到闵一刀身上。他老爸得意这口,不能断茬儿。到了冬天,一封河,闵一刀就蹲在河套里砸窟窿,不逮个三筐两筐决不罢休。为让老爸常年吃到蛤蟆肉,闵一刀在院里挖了个地窖,在窖里修个水池,把逮来的蛤蟆放到里面养起来,随吃随捞,常年不断。闵一刀就在路上跟春花说,等到了家,他亲自动手给她炸蛤蟆吃,保她吃了上顿想下顿。
       春花笑眯眯地看着他,默不作声。要论吃,春花比闵一刀在行,柳河镇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都陪着吃过饭喝过酒,山珍海味七碟八碗的饭局没少经历过。炸蛤蟆这种民间小吃对春花来说,眯上眼睛就能在嘴里嘬出味儿来。不过,她倒很想看看闵一刀下厨炸蛤蟆的样子。
       闵一刀领着春花进了家门,一进院就冲着屋里喊:“老爸,春花姑娘赎回来了。”一连喊了三声也没听到反应,他急忙跑进屋,嘴里不由发出一声“啊”,人就呆了……
       三
       闵一刀的老爸死了,身上被刀戳了好几个血窟窿,血仍在汩汩地淌着,脸上盖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不把春花送回玉香楼,你爹的下场就是你的来日。
       闵一刀铁青着脸,拾起那张纸就往外跑,春花一把拽住他说。“闵大哥,你要去哪?”闵一刀咆哮道:“我去衙门告他们。”春花问:“你告谁?证据呢?就凭你手中的这张纸,别说他们官匪一家,就是两家,你也告不赢他们。”
       闵一刀大吼:“告不赢我就一把火烧了玉香楼,为我爹出这口恶气!”春花说:“大哥,要不是为了我,你爹不会遭此横祸,有怨有恨你就冲我发吧!别去惹祸好吗?”
       闵一刀满脸的杀气,说:“冤有头债有主,谁杀的老爸我就找谁算账。”春花说:“大哥,你报仇心切我懂,可你想过没有,对你爹下毒手的未必就是玉香楼的人呀。”
       “那是谁干的?”闵一刀问。春花叹了口气,说:“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下毒手的跑不出柳大麻子的斧头帮。”闵一刀说:“我和老爸跟他们远无仇近无冤,为啥害我老爸?”春花说:“玉香楼是柳大麻子开的,是他十几个店铺中最赚钱的一个,我又是那儿的摇钱树,你把我抢出来,他能饶你吗?”闵一刀说:“那我就去找柳大麻子算账。”春花说:“柳大麻子的势力你也不是不知道,手下几十号杀手,连镇公所都拿他没办法,何况他还有县太爷和警事局撑腰,你匹马单枪报得了仇吗?”
       
       闵一刀被春花说得没了主意,“那、那你说咋办?”春花说:“听我的,先让你爹入土为安,然后把我送回玉香楼,咱再从长计议。”
       “这不行!”闵一刀说,“我对弹子王的承诺不能说了不算,再说,刚把你从火坑里拽出来,再把你推进火坑,我心不落忍。”春花说:“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为了报仇,你只能把我送回去,反正我也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当一天婊子和当一年婊子没啥两样。咱不是为了报仇吗?只要我回到玉香楼,他们就不会把你怎样。这样,咱就有机会报仇了!”闵一刀终于平静下来。
       闵一刀按春花的主意,找来几个儿时的哥们,把他爹安葬了,就埋在弹子王的坟旁边。闵一刀觉得这样方便,日后给老爸上坟可以捎带着看看弹子王。
       一切都妥当了,闵一刀忽地跪在坟前哭了起来。“老爸,弹子王大哥,你们死得好冤好惨啊。我闵一刀冲天发誓,豁出命来也要为你们报仇雪恨,不杀柳大麻子决不罢休!老爸,弹子王大哥,你们就等着吧……”
       春花把闵一刀拽起来,“大哥,别哭了,还是快把我送回玉香楼吧!”
       “不。”闵一刀站起来说,“我现在改主意了,不让你再回玉香楼了!”
       “为啥呀,大哥?”春花问。
       “因为、因为——”闵一刀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春花急了:“这不是久留之地,你倒是快说呀,大哥。”
       “我——”闵一刀铆足了劲说,“我舍不得你!”
       “大哥……”春花情不自禁地投进闵一刀的怀里。“那咱们去哪呀?”
       闵一刀说:“在镇子外的树林深处有三间草房,是老爸早年练功的地方,很僻静。除老爸的两个师兄弟外,没人知道,我们先去那儿躲躲吧。”
       春花说:“我现在是你的人,我听你的。”
       夜晚,闵一刀和春花带着所用之物悄悄离开镇子,去了树林深处的草房。
       四
       夜深了,闵一刀翻过来调过去就是睡不着,心里火烧火燎的。晚上,春花给他炸了一大碗蛤蟆腿,又给他烫了一壶老白干,他兴奋得不得了,直到吃完喝完躺到炕上,火烧火燎的劲儿还没过,愣是把觉给搅没了。
       闵一刀带着春花住进树林深处的草房,他跟春花并没住在一起。春花说我是你的人,就住在一个屋吧。他不干。他说,如果你不是弹子王的相好的,那不用你说,我也会把你抱进我的被窝。
       闵一刀觉得,人家弹子王不在了,把人家相好的占为己有,太不仗义。然而,漂亮贤惠的春花每天都活生生地伴在他身边,关爱他,侍候他,他的心不火烧火燎才怪呢。他在这般火烧火燎的煎熬中忍耐了半年之久。
       这天夜里,他说啥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欲火,好像吃下去的蛤蟆腿蹬着他的心,喝下去的老白干拽着他的腿,愣是把他蹬进了春花房里。于是,他火烧火燎地钻进春花的被窝,又火烧火燎地爬上春花的身子,然后火烧火燎地说了一句——弹子王大哥,我对不住你了!就火烧火燎地在春花身上做起了男人想做的事……
       忽然,一道寒光从窗口飞进来,“砰”地落在柱子上。闵一刀的心头的大火,被这道寒光一下给浇灭了。他从春花身上翻下来,光着腚走近柱子,只见一把飞刀钉着一张纸条。闵一刀拔下柱子上的飞刀,就着烛光一看,纸上写着:
       现已风平浪静,正是报仇良机,破庙关老爷足下,有密情良计与你。铲除恶棍,勿失良机。切记,勿见我。
       监狱长
       闵一刀钻回被窝,把纸条交给春花看,春花问,监狱长是你什么人?闵一刀说,他和我爹是师兄弟,是我的师叔。春花说,这回好了,报仇雪恨的时机到了。是啊,闵一刀说,这回我该陪这帮王八羔子好好玩玩了!
       五
       这天夜里,柳家大院内外,戒备森严。
       警事局的钱有发局长在里屋玩着柳大麻子给他找来的两个女人,属下在外屋玩骰子,淫声赌声迭起,弄得云山雾罩。半夜时分,里屋突然传出女人的惊叫声,声似鬼哭狼嚎。等柳大麻子带人赶来,钱有发和四个警察中的三人已血染头面,莫名死去。两个妓女光溜溜地缩成一团,一问三不知。那个被留下活口的警察尚能哆哆嗦嗦地回话。
       “到底咋回事?快说!”
       活口警察说:“我们弟兄四人,在、在外屋玩骰子,正玩到兴头上,忽听里屋有动静。开始我、我们没理会,以为是钱局长玩女人玩出的动静,就没当回事。后来,后来听到女人惊叫,这才端枪闯进去,可刚推开门,只听“嗖、嗖、嗖”的三声风响,三个弟兄就见了阎王。我还没闹明白咋回事,就被一个叫花子卡住了脖子。叫花子说,回去告诉你们警事局的下一个局长,要是再帮柳大麻子,不不不,是柳会长行凶作恶,就跟钱有发一个下场!说完,就从窗户飞了出去。等我追到外面,叫花子早已不见了踪影。我回屋后,才发现钱局长和三个弟兄的脑门上都留下一个小窟窿……”
       警事局钱局长和属下在柳家大院被杀的消息传开后,沉默了三四年的柳河镇,一下子沸腾了。那阵势不亚于大清国完蛋、袁世凯垮台时的那般喧嚣哗然。有人说,这是老天爷的报应;也有人说,是关老爷下界惩罚柳大麻子;还有人说,是弹子王阴魂不散,回来报仇雪恨了……
       最闹心的当然是柳大麻子,他被这突发事件搞得焦头烂额,街头巷尾的传说更令他心烦意乱。老天报应、关老爷惩罚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弹子王回来报仇的这个说法。若真有其事,那他柳大麻子的后半生就是多事之秋了。
       为求心安,他吩咐大管家,夜深人静带几个嘴巴牢靠的伙计,跑一趟弹子王的坟地,悄悄地把那王八犊子的坟扒开,看看那王八犊子是不是还在棺材里躺着。临走,他特地嘱咐:“完事后再把坟合上,千万别他妈的露馅!”
       大管家担心地说,都半年多了,恐怕棺材里真是弹子王也未必能看出来。柳大麻子说:“能看出来,十年前,我砍伤了他的右胳膊,砍到了骨头上,肯定要留下了刀痕的。”
       入了子夜,大管家带着十几个伙计,拿着锹、镐,来到弹子王的坟前,借着月光,噼哩啪嚓地把坟扒开了,打开棺材盖,点着灯笼往里一照——棺材里除了一身死囚的行头,连块骨头渣子都没有。十几个男人慌了神,赶忙把坟复原,跌跌撞撞地摸回柳宅,如实地向柳大麻子做了汇报。
       听了这个消息,柳大麻子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的对手果然出来作怪了!不论是鬼还是魂,这个威慑力对于柳大麻子来说,无疑都是致命的。从此,他必须小心加小心,因为他摸不准下一个暗杀目标是谁。但他可以断定,目标里肯定少不了他。想到这里,他背心里惊出一身冷汗。明刀明枪地较量他不怕,因为有县太爷和警事局的庇护。如今则不然了,他在明,对手在暗,县太爷也好,警事局也罢,统统趴着拉屎——用不上劲儿。
       更重要的是,这种暗杀不但来得突然,而且目标准确,对手咋会对他的行踪以及他戒备森严的柳家大院了如指掌?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这种事,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这个家贼显然在他身边,而且是最受他信赖的人。
       柳大麻子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涌出四个人来。大管家、二管家、贴身保镖和他的卡宾车司机。
       六
       这天,街面上出现个叫花子,五六十岁的年纪,满脸胡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头上戴着破草帽,左手端着破饭碗,右手拄着破拐棍,走起路来一摇三晃,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这个叫花子到处乱窜,还总在柳大麻子那帮爪牙的屁股后转悠,哪有柳大麻子的爪牙哪就有他。
       晌午时分,叫花子跟着柳大麻子的几个爪牙进了镇东门的春来饭馆。饭馆原是弹子帮的生意,弹子王死后,被柳大麻子占了,成为柳大麻子爪牙的落脚点。一到饭时,爪牙们便三五成群地聚到这儿混吃骗喝,说是记账,没一个结的。
       
       老板敢怒不敢言,哑巴亏吃了好几年。这天晌午,来蹭吃喝的爪牙们比哪天都多,楼上的饭桌几乎全包了。不过,这帮人往日里都是无规无矩、随心所欲,今儿个却都看柳大麻子的二管家——二阎王的脸色行事。二阎王起哄,爪牙们就跟着起哄;二阎王发脾气,爪牙们就跟着乱嚷。
       二阎王长得一表人材,怎么看都像个白面书生,可满肚子都是坏水。柳大麻子坑害百姓的事,几乎都是通过他干出来的,换句话说,他就是柳大麻子在柳河镇的替身。
       本来饭吃得好好的,二阎王忽地嫌甲鱼汤炖咸了,把老板一顿死揍。临走,撂下一句话:别以为弹子王还阳了,就可以不把老子当回事。柳河镇的天还是柳爷的天!你给我记住,从今儿个起,你上缴的保护费得双份儿。不然,老子就让你在柳河镇的地面上消失。说完,带着十几个爪牙扬长而去。
       老板从地上爬起来,痴痴地坐在柜台里发呆。他恍惚地走进厨房,从菜板上拿起一把尖刀,竟一下捅向自己的肚子。谁知,刀还没碰到肚子,突然飞来一颗弹子,将刀击落在地。老板木然地朝弹子飞来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那个叫花子。叫花子说:“你不能这么窝窝囊囊地死,要死也得抓个垫背的,你说是不?”
       “你——”老板睁大眼睛,“你是谁?”
       叫花子说:“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柳河镇的天,该是百姓们的天。咱得抱成团儿,把如今的天给他翻个个儿!”叫花子说完走了。
       二阎王醉醺醺地回家后,一头扎在里屋的炕上,放个屁的功夫就打起了呼噜,一觉睡到天黑才醒。他睁开惺忪的眼皮,忽然发现地下站着个人,正是晌午在春来饭馆遇见的那个叫花子。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二阎王惊恐的问。
       叫花子说:“我怎么进来的无所谓,只是,你还想不想从你的家门活着出去?”
       “你……”二阎王刚要拔枪,叫花子手一抖,袖筒里飞出的一颗弹子,正中手背,二阎王的手便断了似的不能动了。
       “你、你是什么人?”
       叫花子说:“杀你的人。”
       “来,来人呐……”二阎王破着嗓子吼起来。
       叫花子不屑地笑了:“别吼了,你的保镖被我点了穴,在门口睡着呢。你的家人倒是好好的,不过,被我锁进了仓房,眼下就你一个人,吼什么吼?”
       二阎王没了底气:“你想干啥?”
       叫花子说:“我想让你从今往后为百姓们干点人事,赎赎你自个的罪!”
       二阎王问:“咋赎?”
       叫花子说:“第一,把百姓上缴柳大麻子的保护费取消了。第二,以后别动不动就带着你那些爪牙祸害人。第三,吃人家的,喝人家的,拿人家的,要给人家钱。第四,告诉柳大麻子,常摸摸自个的脑袋还在不在?这四样你少做一样,我就拿你的项上人头。说,能不能做到?
       “能!”二阎王跪在炕上说,“一定能。”
       “好,”叫花子说,“那我就让你多活几天,胆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叫花子说完就往外走,二阎王突然拔出火枪,对准叫花子;叫花子手起弹飞,正中二阎王的脑门。
       七
       为了查清谁是身边的内奸,柳大麻子费尽了心思。他暗中吩咐大管家、二管家、保镖和司机交叉盯梢,按他事先设计好的圈套,让四人往里钻,演上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把戏。他如此这般地玩了好几天,没得到任何收获。
       他正为查不出内奸而烦恼,二阎王的两个保镖匆匆来报,说二管家被一个叫花子给杀了,尸体已抬进来,请他查验。柳大麻子一听,暴跳如雷:“妈那个巴子的,一群废物!”一边骂一边往外跑,跑到二阎王尸体前,撩开蒙在尸身上的白布单,发现二阎王的脑门上也有个小窟窿,跟钱局长脑门上的窟窿一模一样。
       他连忙问二阎王的两个保镖,那个叫花子长得什么样?两个保镖说,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头,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脸,以前从没见过。
       “这么说,不是阴魂不散的弹子王?”柳大麻子自言自语道。两个保镖说:“我们俩看得真真的,肯定不是。”
       “笨蛋!”柳大麻子破口大骂,“你们手中的枪是吃素的,为啥不开枪?”两个保镖说,那个叫花子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还没等我们明白过来,就被他点了穴道,接着就迷迷糊糊倒下了,哪还来得及开枪啊。
       柳大麻子这回可真懵了,没想到摁下葫芦又冒出个瓢,这个叫花子是个什么路数呢?黔驴技穷时,他想起了大舅子,于是带上保镖,驱车去了县衙。
       县太爷的家就在县衙院内。柳大麻子把带来的烟酒糖茶放在客堂的八仙桌上,让警卫去通报县太爷。柳大麻子虽不常来县衙,但下人和警卫们都认识他。不一会,县太爷进来了,问:“是不是又有棘手的事了?”
       柳大麻子说:“大哥,柳河镇突然冒出个叫花子,神出鬼没,飞檐走壁,功夫了得,比死去的弹子王还厉害。警察局的钱局长和我的二管家都是他杀的。靠我手下那帮弟兄,别说摸不着叫花子的影,就是摸着了,怕也对付不了他。大哥,您得帮帮我呀。”
       “你让我怎么帮你?”县太爷颇有些不耐烦。“因为帮你,我已经失去了一个跟我多年的警事局长,是不是想让我新任的警事局长也为你丧命呀?”
       “大哥。”柳大麻子的脸拉得老长。“柳河镇的生意有您一半份子,我栽了,您也得跟着吃亏。您可不能坐视不管呀!”
       县太爷说:“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安排一下。”
       柳大麻子仍不放心:“大哥,这回得多派些警力,那个叫花子很难对付的。”
       县太爷说:“我心里有数,走你的吧。”
       柳大麻子离开县衙后,县太爷即刻召见警事局的新局长。新局长是外县人,一到柳河县,听说了前任被杀的事,心里就有了小九九。他可不想做异乡之鬼。只要是对自个不利的事,他向来虚晃一枪就草草收兵,赔本的买卖他可不干。
       新局长见了县太爷,立正敬礼,然后谦恭地问:“县长大人,有何吩咐您只管说,卑职一定尽心尽力。”
       县太爷端了端架子,一板一眼地说:“柳河镇接二连三地发生暗杀事件,我想,你也听说了吧?明天你派一个排的警力开进柳河镇,啥时捕获凶犯啥时收兵。去那以后,直接跟柳大老板联系。实不相瞒,柳大老板是本县的妹夫,你们要好好合作。”
       “是!”新局长站起身,又是一个立正敬礼。“请县长放心,卑职一定尽力。”
       新局长回到警事局,对副官说:“这回你带弟兄们去柳河镇,别像前任局长那样虎了吧叽地拿自个脑袋闹着玩。记住,咱的规矩是,只许助威,不许动手。千万别惹着那个叫花子。咱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不能为别人的事白白送命,明白我的意思吗?”
       副官说:“请局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周旋。”
       第二天,副官带着一个排的警力,大张旗鼓地开进了柳河镇。这是副官的鬼点子,他要让柳河镇的所有人都知道,警事局的人来了,而且是一个排的警力,这就等于提醒柳大麻子的对手要小心,别跟柳大麻子硬碰硬。
       果然,警事局的人一到,柳大麻子便狐假虎威起来,他急不可耐地带领十几个功夫了得的弟兄和警事局的人,把个柳河镇像篦头发似地篦了一遍。他把能抓的叫花子全抓了,统统押回柳家大院。他要用这些叫花子,引出那个会杀人的叫花子,然后斩草除根。
       夜已深,天漆黑一片,稀稀拉拉的小雨被风扯得七零八碎,柳河县的县城在七零八碎的雨点中,安详地睡着了。
       县衙的警卫们一个个缩进了屋里,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县太爷睡在二姨太的房间,一阵云雨过后,早已瘫软如泥。
       叫花子又出现了,穿着一身黑色的行头,在县衙的围墙和房顶上飞来飞去,接着一个鹞子翻身,轻轻落地。他熟练地弄开房门,把一把寒光闪闪的靴刀对准了县太爷的喉咙。
       
       “县长大人。”叫花子叫道,“您老人家醒醒,跟您商量点事……”
       “谁?”县太爷猛地惊醒了,“来人……”
       “别喊了。”叫花子呵呵一笑,“你的警卫被我锁在屋里了,谁也救不了你,学乖点,回我的话。”
       县太爷一听,口气便软了下来。“你是什么人?”
       叫花子动动手里的刀,说:“送钱有发和二阎王上西天的人。”
       县太爷听罢,连喘气的劲也没了,“说吧,想干啥?”
       叫花子说:“马上把警事局在柳河镇的全部人撤回县城,命令柳大麻子释放所有的叫花子。从今以后,不许你再插手柳大麻子的事。否则,钱有发和二阎王的下场,就是你的例子。”说完,在县太爷的脖子上轻抹了一下,一丝细细的血线慢慢渗了出来。
       第二天,警事局的人便悄悄撤出了柳河镇。
       警事局的人大张旗鼓地开进柳河镇,又莫名其妙地撤出柳河镇,这其中的猫腻谁也没整明白,包括柳大麻子也被蒙在鼓里。他几次派人晋见县太爷,都被拒之门外,他预感自己称霸柳河镇的日子不会太久了,只好按县太爷的旨意,放了所有的叫花子。
       八
       “妈那个巴子的,一到紧要关头,你们就连个屁都放不出来了,哑巴了是咋的啊?”自从警事局的人撤走以后,柳大麻子每天都要冲属下发火,责怪没人出来为他出谋划策。
       这天,他骂完,贴身保镖魏小虎走过来悄悄说道:“柳爷,昨晚上我的一个把兄弟请我喝酒,闲唠时,从他嘴里得知一个重大秘密……”
       柳大麻子问,“啥秘密?”魏小虎说:“玉香楼的春花有了下落。”“春花?”柳大麻子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不就是那个臭婊子吗?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魏小虎说:“柳爷,您可不能小看她,您忘了?她可是那个大清国最后一个刽子手闵一刀抢走的。为这事,您还派弟兄们砍了他的爹,威胁他要他把春花送回来的!”
       “对对,”柳大麻子说,“有这么档子事,你啥意思?”
       魏小虎说:“自从她失踪后,咱的人就接二连三的出事。先是警事局的钱局长在柳家大院被杀,接着是二管家在自个家里被杀,然后是警事局的人莫名其妙的撤走,再然后就是吃县太爷的闭门羹。您琢磨琢磨,这一连串的事能是巧合吗?”
       “对呀!”柳大麻子恍然大悟。“我咋就没想到呢?”
       魏小虎接着说:“我琢磨着,那个叫花子没准儿就是闵一刀。”
       柳大麻子不信,说:“瞎扯淡,闵一刀才三十来岁,那个叫花子不是五、六十岁了吗?”
       魏小虎说:“这还不容易,整点羊毛粘点假胡子,再弄点锅底灰抹抹脸蛋,多大岁数都能整出来。”
       柳大麻子“噌”地站起来:“妈那个巴子的,我明白了,这前前后后都是他妈的闵一刀搞的鬼。快说,那个臭婊子在哪?”魏小虎说:“我那个把兄弟是在镇子外的树林里发现她的,还有个男人跟她在一块儿。我猜,那个男人就是闵一刀。我花钱雇我的把兄弟在那儿盯着呢。”柳大麻子说:“你那个把兄弟不会看走眼吧?”魏小虎说:“我那个把兄弟好色,过去常逛窑子。虽说没沾过春花的边儿,但是见过她,差不了。”
       柳大麻子转忧为喜,像掉进粪窖里的耗子突然抓到一根稻草,眼里有了光亮。“快,马上带几个弟兄,把那个臭婊子给我抓回来。”
       “不行,”魏小虎说,“咱不能打草惊蛇,听我那把兄弟说,那个男人经常夜里出去,咱得趁那男人不在的时候下手。如果那个男人真是闵一刀,靠咱这些弟兄是对付不了的。咱得跟他玩玩脑子。”
       “好,”柳大麻子拍着桌子哈哈地笑起来,“有了这张王牌,我看你还能蹦多高?”
       夜间,闵一刀白跑了一趟破庙,关老爷足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自那天夜里他收到监狱长的飞刀密报后,每天这个时辰他都要跑一趟破庙。杀钱有发、灭二阎王、恫吓县太爷,这一步步的招数,都来自关老爷足下的密报和锦囊妙计。
       按他的意愿,这次应该是获取柳大麻子的近况,然后乘虚而入,奇袭柳宅,拿下柳大麻子的项上人头,然而,事与愿违。他十分不快地返回草房,一进院门就喊:“春花,我回来了。妈的,白跑一趟。春花……”
       他连喊了几声也没听到反应,赶忙这屋那屋地找,仍不见春花的踪影。这下他可急了,转身往外跑。刚跑到院门口,突然被一只手抓住,“别找了,我刚得到信儿,她被柳大麻子的人抓走了……”闵一刀回手一个二指禅,锁住对方的喉咙:“你是谁?”
       “回到屋里我再告诉你。”对方很熟练地解开闵一刀的二指禅。进了屋,点着了洋蜡,那人坐在炕沿上对闵一刀说:“好好看看,我是谁?”
       “弹子王!”闵一刀惊诧不已,“你、你怎么又活了?”
       弹子王哈哈大笑道:“不是又活了,是我压根就没死。”
       原来,弹子王的死而复活是监狱长一手策划的,连弹子王本人都没想到。那天夜里,处决弹子王的子弹是假的,监狱长事先把那支乱真的道具枪交给闵一刀,然后吩咐他,要一枪击中弹子王的脑门。因为这种道具枪的橡胶子弹射中脑门后,不但能流出一点假血来,而且在子弹的震击下,人的大脑还会暂时昏迷,所以,人会随着枪响而应声倒下。
       为了掩人耳目,监狱长派几个心腹把弹子王抬到狱外不远的树林子里,然后把弹子王穿过的一身死囚行头丢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棺材里,假模假式地弄了个坟包。
       弹子王在树林子里醒来已是后半夜了,他发现衣兜里有张纸条,打开一看,上写着:
       贤侄,暂时避避风头,复仇须待风平浪静时。另,闵一刀是你同门师弟,他的功夫不在你之下,是你复仇的最好搭档。对付柳大麻子,需你二人联手,避明就暗,各个击破。切忌盲目露面,一切均由一刀实施。
        师叔示谕
       看完监狱长留下的纸条,弹子王悄悄溜回他在柳河边儿的老宅子。老宅子有个地下室,除了监狱长外,无人知晓。于是,他就在此隐蔽起来了。
       听了弹子王的话,闵一刀恍然大悟:“这么说,暗中给我通风报信的是你?”
       弹子王摇着头说:“给你通风报信的另有其人,是我十年前安插在柳大麻子身边的眼线。你每次拿到的锦囊妙计才是我给你的。”
       闵一刀说:“大哥,我还有个疑问……”
       “是不是你每次袭击柳大麻子时,都感觉有人暗中相助?”弹子王抢着说。
       “对、对。”闵一刀说,“幽灵似地忽隐忽现。我还以为是你的鬼魂相助呢。哦,对了,还有件事,我得向大哥赔罪,我……”
       “别说了,”弹子王打断闵一刀的话,“我知道你想说春花的事,这事以后再说。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跟柳大麻子下好最后一步棋。”
       “大哥,这最后一步棋有点难下了吧?”闵一刀说。
       “何以见得?”
       闵一刀说:“春花在柳大麻子手里,稍有不慎,她的性命就难保了呀。”
       弹子王说:“没那么严重,柳大麻子的目的是把春花当成钳制我们的一张牌,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撕票的。据眼线通报,再过七天,是柳大麻子的五十大寿。我想,这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机会。等眼线的详细密报一到,我们就跟柳大麻子玩最后一步棋。
       闵一刀说:“万一还没到那天,柳大麻子撕票了咋办?”
       “没有万一!”弹子王莫名地喝道,“看你这点出息,老是围着女人转还叫什么爷们?亏你还是刽子手。”
       闵一刀也火了。“刽子手怎么了?刽子手也是人。我告诉你,敢为心上的女人拼命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爷们!”
       弹子王站起来,狠狠地回了闵一刀一拳。“春花是我的相好,你以为我不急吗?我比你更在乎她。”
       闵一刀说:“在乎她就该去救她!”
       弹子王说:“就你这么冲动,只怕救不回春花,反倒搭上了自个。”
       
       闵一刀说:“总比在这儿傻等痛快!”说完冲了出去。
       “你站住!”弹子王的把没拽住,闵一刀疾步跨出门外,转眼就不见了……
       九
       柳家大院的客堂里吵吵嚷嚷,碰杯声划拳声此起彼伏,看得出来,他们在庆贺胜利。能在闵一刀的眼皮底下把春花抓回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空前的胜利。不过,这个庆贺范围很小,一张桌,七八个人,柳大麻子坐在首席,不似以往那般狂妄与嚣张。
       闵一刀像只野猫,在柳家大院的房顶上左窜右窜地窥探着,最后在客堂一角落了下来,绕到守卫的背后,冷不防捂住守卫的嘴,将其拖到暗处。“老实回我的话,否则我一刀宰了你。”守卫胆怯地说:“爷,您刀下留情,小的一定知道啥说啥。”闵一刀问:“客堂里喝酒的有柳大麻子吗?”守卫说:“有,坐在首席的就是。”
       闵一刀在守卫的哑门穴上点了两下,然后飞快窜到客堂门口,冲着里面“嗖嗖嗖”飞出数枚弹子,一片叫声后,陪同柳大麻子的人一个个倒下,柳大麻子还没反应过来,闵一刀已把靴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姓柳的,想跟爷玩猫腻,得拿命换。要想多活几天,赶紧把春花给我交出来,不然……”
       闵一刀的话还没说完,呼啦啦闯进十几个人来,手中的十几把火枪对准了他,接着,从后面又走出个人来,跟闵一刀挟制的柳大麻子十分相像,一进门狂笑着说:“闵一刀,闵大侠,大清国最后一个刽子手,名不虚传,真他妈的一表人才。妈那个巴子的,想不到吧,赫赫有名的闵大侠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栽在了我的手里。哈哈哈哈……”
       闵一刀这才明白,真正的柳大麻子是说话的这个,他挟制的只是个替身。看来,他只有束手就擒了。他的弹子功再厉害,也架不住十几把火枪同时向他开火。他只好懊悔地扔掉靴刀,“姓柳的,只要我不死,照样取你人头。”
       “有种。”柳大麻子说,“大侠就是大侠,妈那个巴子的,要是跟我合作,那柳河镇的天下就是咱俩的。咋样?”顿了顿又说,“只要你答应跟我合作,我立马放了你的心上人。还有,把我的三成家业划到你的名下。我可从没出过这么大的血本,够诚心了吧?”
       “少废话!”闵一刀不屑一顾,“要杀要剐随你,别跟老子玩儿这套!”
       柳大麻子依然笑着,“我就得意你这硬骨头劲儿。说实话,我不想整死你,不是不敢,是舍不得。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再好好掂量掂量。闵大侠,对你我可是仁至义尽了,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说完,吩咐火枪手们把闵一刀押走了。
       弹子王追到柳家大院,院里像坟丘子似的,静得瘆人。他断定,闵一刀已经出事了。他迅速来到另一个院落,翻墙进院,轻轻敲开屋门,主人把他让进屋里,问道:“老大,是不是出事了?”
       弹子王说:“一刀陷进柳大麻子设下的圈套,掉盘子了。”
       主人说:“看来,最后一步棋得提前了。”
       弹子王说:“这步棋只靠你我二人怕是不行,得先救出一刀,然后才能下手。”
       主人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柳大麻子肯定把一刀押回老宅子的地宫了。”
       “地宫?”弹子王担心地问,“不会有危险吧?”
       主人说:“柳大麻子不会轻易对一刀下手,他会把一刀当成诱饵,引你出来。”
       弹子王说:“他知道我还活着?”
       主人说:“我忘了告诉你,警事局长被杀后,他就怀疑你没死,偷偷派人去扒了你的坟。我想,这回他肯定会用一刀钓你上钩的。”
       弹子王问:“有没有将计就计的办法?”
       主人说“柳大麻子的人手大部分都在柳家大院那边,按柳大麻子的一贯手法,他会连续在柳家大院设宴庆贺,摆出忘乎所以的样子来蒙蔽对手,然后暗中设下埋伏,引对手上套。柳大麻子有个伙计,和他长得十分相像,他经常就用这个伙计掩人耳目,一刀很可能就是这么陷入圈套的。咱们不妨赌一把,待他设宴庆贺时,找几个弟兄去柳家大院骚扰,一是牵制,二是麻痹。然后你去他的老宅子,咱们来个声东击西,里应外合。”
       弹子王问,“那个地宫你清楚吗?”
       主人说:“我不清楚,地宫归柳大麻子的保镖魏小虎管辖,咱得事先拿下魏小虎才行。”
       “好。”弹子王说,“明晚就动手,到时咱们随机应变……”
       十
       以往,保镖魏小虎总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柳大麻子身边才行,否则柳大麻子就睡不踏实。为此,魏小虎每天都得把神经绷得紧紧的,即便睡觉也是眼睡耳不睡,时刻提防意外。这回逮住了闵一刀,柳大麻子松了一大口气,他魏小虎也可以回到自己的屋里舒舒服服地睡个消停觉了。
       人的神经绷到极限后,冷不丁松下来,身子骨会散了架似的瘫软如泥。魏小虎安顿好柳大麻子,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衣上炕,沾上枕头就打起了呼噜,直到弹子王出现在跟前,他仍在鼾声之中。
       “老弟,”弹子王一边扒拉魏小虎一边说,“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打呼噜,这叫什么保镖啊?”
       “你是谁?”
       “在下弹子王,不陌生吧?”
       “既然是你,我无话可说了,脑袋在我脖子上,拿走吧。”
       “不,我不想要你脑袋,我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闵一刀和春花押在哪?我要把人带走。”
       “春花押在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闵一刀被押在地宫里。”
       “地宫在哪?”
       “我可以告诉你,但有条件。”
       “说说看。”
       “我知道斧头帮的气数已尽,但我不能背叛我的主子。所以,你必须答应我三个条件。”
       “除了柳大麻子必须死之外,你可以提任何条件,说吧。”
       “第一,今天夜里你不能动我的主子,我不想背上叛逆之名。第二,如果我死了,请给我爹娘一笔钱,让他们远离柳河镇。第三,斧头帮的弟兄,除了该死的,放他们一条生路。就这三条,你能答应吗?”
       “我答应你。”
       “好,跟我来吧……”
       早晨,柳大麻子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只见魏小虎急匆匆地跑来禀报:“柳爷,昨天夜里,我把闵一刀放了。”
       “什么?”柳大麻子火冒三丈,“你找死啊?”
       魏小虎说:“柳爷,我也是出于无奈,我不放走闵一刀,他就对您下手。”
       “谁要对我下手?”柳大麻子问。
       魏小虎说:“弹子王。昨天晚上就是他来逼我要人的。他说,我不放人就对您下手。您知道,我对付不了他。”
       柳大麻子像泄了气的皮球:“妈那个巴子的,弹子王这王八犊子还真他妈的还阳了!”
       “柳爷,您的手里不是还有一张牌吗?”
       柳大麻子眼睛一亮:“你是说那个臭婊子?”
       魏小虎说:“据我所知,她是弹子王和闵一刀的心上人,有她在您手里,他们不敢对您怎样。”
       “不。”柳大麻子说,“我了解弹子王,他不像闵一刀那么怜香惜玉,他回来就是要我命的。为了杀我,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柳爷,”魏小虎说,“您总不能坐这儿等他们来下手吧?我有预感,他们很快就会来的,您还是有所准备才是。”
       柳大麻子说:“我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们。”
       正说着,大管家匆匆来报:“柳爷,不好了,闵一刀和弹子王带了好多人闯进来了。”
       “妈那个巴子的,”柳大麻子“噌”地拔出火枪,“来的好,老子正等着他们哪!魏小虎,把那张王牌给他们准备好。”柳大麻子话音刚落,闵一刀和弹子王就闯了进来,柳大麻子冷笑道:“老子早就料到会有今天。妈那个巴子的,老子也够本了,吃香喝辣玩女人,啥都没缺着。你们小哥俩可就亏喽,家也破了,人也亡了,好不容易划拉个婊子,还他妈的没守住。哈哈哈,你们哥俩一定很想看她最后一眼吧?来呀,把那个臭婊子押上来。”
       魏小虎闻声,从密室里押出春花。
       “弹子王,闵一刀,来吧,把你们袖筒里的弹子统统甩出来,朝着老子的脑门儿甩。甩呀。哈哈哈哈……”柳大麻子疯狂地嚎叫着。
       “闭上你的狗嘴!”一只硬邦邦的火枪突然顶住柳大麻子的后脑勺。“再出声,我就毙了你!”
       柳大麻子回首一看,“你?你他妈的就是内奸?”
       “您说错了,柳爷。”大管家用枪死死地顶着柳大麻子,“我压根儿就不是您的人。十年前弹子王让我投奔您的门下,为的就是今天,您听明白了吧?”
       柳大麻子像发疯的狮子,冲魏小虎喊道:“你咋还不动手?妈那个巴子的,宰了那个臭婊子!”
       “小虎兄弟,别做傻事。”大管家也冲魏小虎喊起来,“你也是顶天立地的爷们,能忍心让弱不禁风的女人死在你的手里吗?别忘了,你的爹娘还要仰仗我们大伙关照呢……”
       魏小虎把火枪对准了自己的脑袋:“柳爷,对不住了……”
       枪响了,春花轻轻合上魏小虎的眼睛,然后拾起魏小虎手中的火枪,冲着柳大麻子的胸口疯狂地扣动了扳机,一顿子弹把柳大麻子的胸膛打成了马蜂窝,柳大麻子瞪着牛一般的眼珠子倒下了……
       春花走了。
       弹子王的复活使她乱了方寸,她无法割舍弹子王和闵一刀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更无法选择嫁给其中的哪一个。于是,她选择了出走。
       灭了柳大麻子之后,弹子王和闵一刀重新恢复了弹子帮。然而,谁都无心做老大,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了那个在柳大麻子身边潜伏了十年的大管家,两人准备静下心来摊牌谁娶春花。这件事在事实上早就成了问题,只是没有机会解决;眼下有机会了,春花却不见了。两人谁也不肯罢休,于是击掌盟约,谁先找到春花,谁就做春花的男人。
       可是,春花究竟去了哪里,两个人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