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百姓故事]发廊妹悲泣情缘
作者:侯远献

《中华传奇》 2006年 第09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引子
       正午的阳光已经很扎眼睛,夏天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噼里啪啦就浇了下来。人们身上的衣着还没反应过来,天便热得人不得不找着荫凉走。此时,离十一点半还有一个多小时,下班的高峰还没有到来。小林端一把躺椅放在门口,躺在那儿看风景。她的腿写意地分得很开,短裙一枝独秀地喇叭花似地绽放了,翻出粉红色的底裤,腰带以下风情万种。小林眯着眼睛,目空一切地看着行人从门前洒满白白的阳光的路上走过。说她目空一切,是因为这些人都和她的生意无关,和她的生意无关,就和她没有关系。当然,这些人同样以司空见惯的神情,漠视着她的放荡,从那个银幕似的门框前来去匆匆。
       小林年轻、漂亮,肤如细瓷,又有内涵——她是卫校医士专业毕业的中专生。这使她有理由目空一切,那帮“村妹”也就能歪歪扭扭地写出自己的名字而已。但也正是这内涵,使她习惯于把女人身上的一切器官,都看成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种认识,使她在找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后,便一头扎到这里,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了。但小林也不是随便的那种,商品交易要以质论价,愿买愿卖。小林在这方面是颇重视价值规律的。
       一个败了顶的男人,车子骑得比走路还慢,一双鼠目在两边的店里挤进挤出,像猫发现了耗子。锁定小林后,就从车上掉了下来。他把破车子撑在门旁,犹豫了一下,推开了小林的屋门。小林立马看见一张因肾虚而吊着眼袋的脸上,挂着庸俗的笑。“你好,你洗面还是按摩?”小林说这话时坐在那儿并没有动。“我想刮刮脸。”他说着用手摸了摸没有几根毛的下巴,一双鼠目不停地在小林身上逡巡。“对不起,我们这儿不刮脸。来,我给你按摩一下吧。”小林说着身子就坐直了,给人的感觉是她马上就要站起来给你进行按摩。“那,你忙着。”那败了顶的脑袋,像怕她抓住似地连忙从门缝里挤了出去。小林坏坏地笑了一笑,心中涌上一种快意。
       小林屁股动了动,身体找了个舒适的支撑点,她把两手交叉着枕在头下面。中午的阳光很是强烈,汪汪地泡着她,小林觉得双眼发胀,她眯起了眼睛,困意就袭了上来。小林的生物钟已经猫化,白天总是昏昏沉沉,慵懒病态如林黛玉,让人爱怜、心疼地想伸手摸一摸她的头,让你怎么都会相信这孩子不属于这儿的;而夜晚的小林两眼放光,妲己一般妖冶。此时,小林就这样楚楚动人地要拉上眼幕;恰在这时,她看到门口那白色的银幕上站着一个女孩,那小女孩不时地回头往身后看看,像是在等什么人,但那眼光却不时地往小林屋里瞟。那眼神似要推门进来,而脚却在原地站着不肯迈步。
       小林觉得有意思,就站起来走过去,把一扇屋门拉开。好像门里面有吸引女孩的磁铁,门一开,她就径直被吸了进来。
       你做这事,将来生个儿子没树杈,生个女儿没山洞,断子绝孙
       小林所在的这个小城很小,主要街道呈“大”字型,交会点是火车站,一条条胡同树枝一样从大街上伸展开来。也可以说,一条条街道小河一样从四面八方流向这里。小林所在的这条小巷位于交会点上,很像这“大”字下面加的一点。
       如果把这“大”字想像成一个四肢张开的人,那这一点就很有意思了。街道不很宽,一端竖着“严禁机动车行驶”的牌子,不过机动车照样行驶,其中轿车、出租车最多。街道两边一家挨一家的理发店,屋门大都用花格纸糊着。有的关得严严实实,朦朦胧胧的玻璃门,给人留下许多猜测;有的开着一条细缝,细缝恰好能看见一个小姐坐在椅子上打盹,两条腿高高地搭在前面的案几上,裙子滑落到大腿根部,暴露出两条葱白似的玉腿,似剥开的香蕉一样,让人耳热心跳。也有的小姐躺在沙发上,凤眼微睁、风情万种,只要门外有男性向里窥视,她们就会猛然睁开眼睛,柔情万端地向你喊道:“来呀!”这些理发店都有阴暗的小间,她们其实没有几个会理发,但都挂理发店的牌子。听一听她们的店名,就能猜出她们是干什么的,什么“夜来香”、“悄悄豆”,逼得几家靠理发为生的,被迫改名为“专业理发店”,以示区别。
       这条小巷虽然不长,但地理位置极佳。小林的店坐落在小巷中间,一明一暗两间房,小林给它取了个“伊人发屋”的名字,颇有几分雅气。此时,华灯初上,白天冷清的店便开始忙活起来。小林正挥舞着刀子在一个青年的脸上有一刀没一刀地刮着。这个青年精瘦,身上无论什么地方一点多余的肉都没有,显得有些木讷、腼腆,眼睛总是低垂着好像不敢看人,但他猛抬眼看你的时候,看的却都是关键部位。小林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寻花的主。但他属于那种缺乏主动进攻的被动型。小林不想放过任何生意,而此时,改改那边忙得正欢,她就把时间消磨在他的脸上。
       半个小时过去了,屋门还没有打开,小林有些生气。这个猪脑袋,又不是伺候自己的老公,那么卖力干什么!她冲里面喊:“改改,你磨蹭什么?客人等着你哪。”今天生意好,这已是屋门第七次关严了。小林把擦脏的毛巾扔掉,重新拿一个干净的毛巾在热水里浸了浸,把刮净的脸擦净,软软的话语吹风似的:“先生,你洗洗面吧。”“不洗了吧。”那青年有点犹豫。好像拿不准这洗面和他心中的主题有什么关系。“洗洗吧,你这张脸洗完了后,你小姨子见了都得围着你转!”小林说着把身子矮下去,让两个乳尖隔着衣服在他头皮上扫来荡去。那青年就被她拿住了。说:“你亲自给我洗。”小林说:“可以,我保证让你洗了这次还想着下次。”这时,改改和那人从里面出来,小林问:“钱给了吗?”改改说:“给了。”小林说:“你先歇,我给他洗面。”小林就把那青年推进了里间。
       小林洗面时,那青年的手就不安分起来。先是把手放到她腰上,说:“你真白。”小林说:“是吗?你媳妇很黑吗?”那青年说“没有你白。”说着,那手就往上去,沿着山谷要爬坡。好在身经百战,小林不介意冷枪冷炮,一任他的手上上下下。“你是不是想吃白馒头啊?”“想啊,我更想吃了你。”那青年人有点不能控制自己,一把抱住了小林,嘴就往上咬。小林用手把他轻轻地推开,柔柔地说:“我不行,这几天‘大姨妈’没打招呼就来了,下回你再来,我一定让你满意。外面那小姐一身好功夫,保准叫你吃一口就忘不了。”说着就喊改改,又对那青年说:“你先把钱付了。”那青年还在犹豫,小林说:“你做不做?快点。你不做,我们还有别的客人呢!”“多少?”那青年问。“八十”小林答。“这么多?”那青年犹豫了。“这是最低价了,看你这人老实,想拉个回头客,要不,少一百不干。”小林给改改使了个眼色,改改就一把搂住他说:“来啊,我看看你饭量有多大啊。”说着,手就往下边去。“不会有什么病吧?”那青年还是有些犹豫。小林说:“我们这儿是放心店,小姐一个个都是定期体检的。你就放心吃吧。”说着,小林就把改改和欲罢不能的青年关进了屋里。
       门刚一关上,那青年就开始温存。改改说:“你快点吧,要是来了人就麻烦了。”“你们不是说很安全吗?”那青年明显地紧张起来。改改说:“平时是安全的,谁知道公安局什么时候突击检查啊。”改改躺到在床上,把裤子褪到腿弯处,翘起两条腿。那青年却强硬不起来,如不进窝里的鸡,任你怎么赶它就是不进去。改改支了半天架子,不耐烦地说:“你行不行啊?不行就算了。”改改站起来,要提裤子。那青年便涨红了脸,从怀里掏出二十元忙递给改改说:“我是第一次,有点紧张,麻烦你帮帮忙。”改改嘴里唧唧咕咕,很不情愿的样子,但还是弯下身子,一把握住,把头凑了上去。眼看着怒发冲冠,改改就又躺了下去,摆好架势。那青年这回倒是进去了,只是两三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了。
       小林把自己陷进沙发里,点了一支烟,悠然地吐了一个烟圈。今天生意不错,她略一合计:小姐那里提成八十,再加上刮脸、洗面,现在已有一百多的进项。小林正盘算着,门突然被推开了,二妞一步一扭地走了进来。“你吓我一跳,怎么跟鬼子进村似的,连门也不敲就长驱直入。”小林说。“你做亏心事了?”二妞说。“你才做亏心事呢。”二妞暧昧地笑道:“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小林懒得跟她抬杠,看了看她的身上说:“怎么,鸟枪换炮啦?”二妞今天穿了一袭瘦身连衣裙,使她本来就肥胖的身体更加肥胖,给人的感觉像是有意在夸耀自己的肥硕似的。“什么枪啊炮啊的,你还没挨够?”
       
       二妞的回话显得粗鄙不堪。二妞没上过几天学,十四岁就跟她姐姐大妞下了海,完成了从女孩到女人的过渡。小林曾戏谑大妞:“你做这事,将来生个儿子没树杈,生个女儿没山洞,断子绝孙。”小林不接她的茬,继续说:“衣服谁给你买的?”二妞说:“袁(冤)大头买的,你要喜欢,我这就脱给你。”二妞人妖般风骚地扭了扭身子,捏腔捏调地说:“亲爱的,你要吗?”说着往小林身上乱摸。小林怕痒,笑得不行了。“姐,二姐,叫你二姐了还不行吗?”两个人同性恋般地在沙发上纠缠了半天。耍够了,二妞坐到椅子上对着墙上的大镜子整理自己的乱发。小林也坐起来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说:“你个挨万人日的,我这是新买的衣服,花了好几百呢,看你给我拧的,你想害死我?”二妞就又从转椅上下来,一抬腿坐到小林的腿上,说:“你敢咒我!”说着,手伸进小林的衣服里,嘴就凑了过来。小林忙举起手来挡住她伸过来的嘴说:“好姐,我投降。投降还不行吗?”二妞说:“这还差不多。”说着,人却倒在小林的怀里,打了个呵欠说:“今晚‘打围子’,去吗?”小林便问:“谁知道?”二妞说:“蚂蚁刚给我打来电话,他马上就来接。”“单帮?”小林有些诧异。“你还想联合舰队!”二妞伸手狠狠地刮了一下小林的鼻子。
       这时,门口响起喇叭声,蚂蚁踩高跷似地晃了进来。“姐哎,还没吃饭吧?走,我请客。”二妞抬眼瞟了他一下,说:“就你那两下子,别佛爷洗金粉挣面子了。这次又替谁点票子?”小林接过话茬,也说:“蚂蚁,你当我们是演员呀,一会儿业务员,一会儿秘书。”二妞夸张地撇了撇嘴:“算了吧,叫他给擦腚还差不多,叫他请客那是蚂蚁身上挤血——难呀。”蚂蚁也不生气,说:“这么说那是抬举我,我还就想着跟你擦呢,现在吗?”蚂蚁说着在二妞腚上实实在在地抓了一把。二妞哪里肯罢休,伸手就往他兜里抓,硬是从里面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来,才找回了平衡。“你们去吧,今晚我还有事呢。”小林说。锅里有点米,小林就不愿再备战备荒了。蚂蚁一听,急了。“别,林姐,今晚上可是个大头,是个地地道道的东洋鬼子,肥得流油,无论如何得宰他一刀。这可得显示一下民族气节!”小林听说是个东洋鬼子,心里活动了,脸上却一脸嗔怒。“显示民族气节,那叫你娘去呀。”二妞不习惯这样的谈话,便说,“去是去,我们还没有吃饭呢,这次宵夜你请客。”蚂蚁油腔滑调地说:“能请两位小姐吃饭,那是我的荣幸。”
       小林就开始换衣服,换完衣服又对着镜子在脸上精心补了补妆,最后又检查了一遍,自认为满意了才收工。蚂蚁有些躁了,说:“姐哎,咱别写真了行吗?那边可等着要人呢。”小林一边收拾一边说:“今晚让姑奶奶又扮什么角色?”蚂蚁坏坏地一笑,说:“今天返璞归真了,一切铺垫全免,直接进入实战。”小林说:“蚂蚁,你怎么不让你妹妹去实战呢?”蚂蚁说:“我倒是想,我哪有呢?”“你整天做这事,不怕下辈子变牛变马?”小林边说边穿衣服。蚂蚁嘿嘿一笑,“我这辈子都活够了,谁还想下辈子的事?”这时,二妞换了一件短且透的纱状白裙子过来,小林一见,笑着说:“真通俗啊!”二妞嘴一撅,说:“就你那×嘴会说。”小林觉得和这种人说话累,就不再理她。
       汽车驶进了东亚宾馆,蚂蚁向急急忙忙走来的中年人打招呼,小林听到蚂蚁叫他孙主任。那孙主任坐到车里来就热情地和她们打招呼并介绍情况。小林听清了,这次真是一个日本人,是来洽谈投资的。接下来,那孙主任还说了一些项目谈成对拯救他们工厂和几百下岗工人的意义。小林不感兴趣,没往心里去。最后,他递给每人一个信封,小林摸了一下尺寸、厚度,猜出不少于一千元。
       从宾馆里出来,二妞“呸”了一口便骂开了,说日本人真不是他妈的东西,现在还那样欺负人。小林什么话也没有说,她把唠唠叨叨的二妞扔在了后面,自己匆匆拦了一辆出租车。刚坐进去,手机就响了,是改改打来的,她问小林还过不过去,不过去她就关门了。小林才想起她走时没有安排改改,便说,你锁门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不用来那么早。
       按摩不用学,一捏二摸三揉搓,剩下的事情就是脱
       小林捡到改改,实际上是捡了一个大便宜。
       改改家在山里,她父亲三代都是单传。农村人重香火,可自从改改出生后,她妈妈喇叭花一样,一开就丢下一个闺女,一年一个,一口气就是六个,只生得她妈妈木乃伊似的,她爸仍不死心。人说她妈妈生顺了,她爸爸请高人访仙人土方洋方一个劲地折腾,她妈妈就又瘦了一圈。改改妈怀第八胎时,村支书来了,说:“省里下个月计划生育抽查,第八个孩子说啥不能要了。”改改爸把七个孩子集合齐了,台阶一样站成了一排。说:“支书,你要哪个的命,我给你一锄头砸下去。”支书就长叹一声走了。
       孩子生下来,她爸一扒拉孩子的腿裆,一口鲜血喷出,从此一病不起。村里人都说她爸是淘空了,县医院检查是得了绝症。
       改改是个懂事的孩子,爸爸病倒那天,她把所有的书都背回了家。那天晚上改改精心打扮了自己,骑车来到了学校后面的小树林里。乡村的黑夜才是黑夜,浓稠的糨糊一样搅不开,哪像城市的黑夜,要么灯火通明,连一点黑夜的影子都没有;要么星灯闪烁,把黑夜咬出一个个窟窿,筛子似的。乡村的黑夜黑得瓷实,铅似的凝重的夜色,有缎子一样的润滑和金属一般的光泽,笼罩着村庄、田野。
       改改来到小树林,看清树下那惶恐的黑影,说:“你来了!”那黑影说:“你找我什么事?”声音有点中空,也有点犹豫,倒是改改的声音显得沉稳。“你看到我的纸条啦?”那黑影说:“看到了,但我不知道你找我什么事。”改改说:“我不再上学啦。”黑影有些吃惊,问:“为什么?你的成绩一直不错!”“不为什么。”改改笑了笑,感到脸上沾着的夜色噼里啪啦往下掉。“你看这果树。”改改的手搭了下身边的一棵苹果树枝说。“果树怎么啦?”那黑影向前动了动,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又迟疑地停下了。“没什么。”改改本想说你看这果树,果子要结得太多,养料就供应不足,就得摘下一些果子,牺牲了它们才能供其他果子成长。但她没有说。“你喜欢我吗?”改改感到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她的声音极不稳定。她一下仿佛看到了病危的父亲、体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们,改改觉得他们的家就像在狂风暴雨中漂浮着的危船,随时都可能沉没。改改觉得她必须把这只危船划出大海,不管风浪多大。
       改改知道怎么做,她们村子里好多女孩出外都做这个。女人还有什么能挣大钱的本钱?改改想到这些,掉了一晚上的眼泪。她觉得她和村子里的那些女孩不同,怎么不同,她没有多想。但改改知道她最珍贵的东西得送给一个她认为最值得、永不会后悔的人。改改想到了她的语文老师。
       “你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你知道我已结婚了。”她的语文老师有些不知所措。改改笑了笑,说:“我知道,我只想知道你喜欢我吗?”改改边说边向黑影靠近。她能感觉到黑影急促的鼻息吹在她脸上痒痒的。“喜欢只能是你同龄人的事,我都有老婆孩子了。”那黑影把双手搭在她肩上像是在安慰她。“那我不管,我只问你喜欢吗?”改改的一滴泪掉在了地上。“喜欢。”改改擦了擦眼睛,看到了那双比黑夜还黑的眸子闪闪发光。
       改改激动了,她相信比黑夜还黑的眸子,只能是燃烧的爱情。她知道他爱她。“今夜我是你的了。”改改倒在他怀里喃喃道,感觉自己像羽毛那样轻,随时都会被风扬起,吹跑。她紧紧地抱住他。改改感到他的手像受惊吓的老鼠般犹豫、畏缩。她主动解脱了自己,又帮助他解放了出来。
       改改一直暗恋她的语文老师,老师那口标准的普通话,第一堂课就吸引了她。今天交作业时,她在语文作业本里夹了张条子……
       
       天空深得像她爷爷的青布褂子,星星像她爷爷烟袋锅子里磕飞的烟灰一样满天闪烁。改改感到她不是躺在地上而是坠向黝黑的天空,她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她就拼命地抱住他,抱得越紧越觉得空洞。改改感到她的身体正在一点点腐烂掉。改改流泪了,像静谧的冬天小雨一般落地无声。她的上牙切进了下嘴唇细嫩的肉里,咸腥的味道源源不断地涌进她的嘴里。改改觉得这就是她的一生了。她的一生就这么短暂。那个改改从此死掉了,不存在了。
       改改哭了,她偎在他怀里说:“你是我唯一的男人。”激情消失后,语文老师拥着改改,沉默了一会说:“我会去看你的。”“别,我已经死了,以前的那个我今后不会存在了。”她感到男人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别说傻话了。”男人想安慰她,但改改却说:“你不懂,咬过的苹果还有人买吗?”
       改改就这样来到了这个小城,她的破釜沉舟、坚忍不拔、一心一意,使她的出道从小林那边看起来显得缺少情节。没有轰轰烈烈的悲壮,就连能赢得世俗谅解的一点必要的无奈都没有。她的全身心地无怨无悔地投入,让小林对她都充满了鄙夷。然而,工作的特殊需要又使她对改改最大程度的满意。
       那天,她拉开门之后,改改就径自走了进来,问这里是不是招服务员。小林打量着她老旧的打扮,就知道她是乡下妹子,她就像老师捉住考试作弊的学生一样,看她尴尬的表情,坏坏地笑着告诉她,招的服务员不仅不发工钱,从顾客那里挣了钱还得交提成。改改说:“我知道。”那口气神态就跟说:“你吃了吗”一样从容自然。小林定定地看着她愣怔了半天,说:“那你留下吧。”改改就这样上岗了。
       那天来的第一个顾客是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一身松弛的肌肉像是发起的面团。小林把他按到椅子上披挂上行头,把他的脸仔仔细细刮得精光。小林一面给客人刮脸,一面问改改家在哪儿,家里有几口人,并告诉改改,来我这儿工作,今后对客人要热情、周到。刮完了脸,小林低声对那人说:“看到了吗?我这是新出笼的,刚从学校里出来,嫩着呢。谁开瓢谁有福啊!”那男子哪愿意让给别人。小林和那人讲好了价,就把活猪褪毛一样红不拉叽的男人从转椅上拉下来,对改改说:“给这位先生按摩。”
       小林对改改的上岗培训就一句话:“按摩不用学,一捏二摸三揉搓,剩下的事情就是脱。”小林说:“来这地方的人心思全都在那上面,你要知道有三种人不来:有钱有权的养小蜜不屑于来,老实本分的守老妻不愿意来,没有钱的养家糊口不能来。所以,来这里的花心色胆们,主题性都很强。”
       那天做完了事,改改从里屋出来,搬了个小凳坐在门口,一脸的履水无迹、雁过无痕。小林就牙疼:你不婊子立牌坊装模作样,至少也得有点初入道的羞涩或难为情啊。你年纪这么轻就这么浪,将来你还不得气吞山河!小林就想一脚把她踢出去,她说:“改改,把盆里的衣服洗出来。”改改就到门口洗衣服,洗完衣服的水便泼在当街上,街上就成了河。立即就听外面有人高喊:“这是谁往当街上泼水?窟窿里盛不下,也不能让它随便往外流啊,多不雅观!”小林出来一看,大妞正踮着脚,蜻蜓点水似地往前跳。小林就说:“是你改姐。怎么?光许你淌,不许人家流啊?”大妞一扭头,看到正蹲那儿撅着腚洗衣服的改改,停下了狐步,一扭头进了小林的屋。
       大妞的店和小林的店斜对着。小林的店坐北面南,冬得阳光暖和夏得南风凉爽;大妞的店坐南面北,冬冷夏热。所以大妞她们平时常过来串门,没有生意的时候,她们就在一起打牌、聊天。大妞进了门,粗着嗓子说:“怪不得说话这么横了,原来是有后盾了。”小林接过话头:“有后盾怎么了,也没有像你似的,浪疯圈啊!这几天海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让人金屋藏猫啦?”大妞一屁股坐到转椅里,揉搓着五脏六腑,打了一个很有深度的哈欠,说:“怎么啦,眼睛上火啦?要不,明天我就把你中介过去,姐什么时候不‘等贵贱,均贫富’啦?”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看得出她严重缺觉。“哟!你能有这思想,真看不出来!”小林挖苦了她一句。
       大妞和二妞的长相和性格都很相像,猛一看,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只不过大妞比二妞丰满出一圈,充气般的胸脯,随时都会把衣服挣破脱颖而出。她的肤色本来不白,但昼伏夜作使她如不见阳光的植物,皮肤呈一种亚健康的葱白,加上脸上刻意的净化和美化工程,也颇吸引人。“困死了,能在你这里打个盹吗?”她的困是写在脸上的。小林说:“你刚下夜班啊?”“穷人哪里有白天、黑夜啊!”大妞的话语中有一种自得。小林嫉妒她的得意,就想折磨她一下,说:“别,打两圈。丽日熏风的,别辜负了这明媚的春光。二妞呢?改改,你去叫二妞。”大妞就看着改改,说:“我正想问你呢,什么时候壮大的队伍?”小林说:“刚捡的。”大妞说:“我可警告你,可别摧残儿童。”说着,顺手拿起小林台子上的一个牛角梳子,在手里把玩起来。小林说:“那也比你强,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那可是血淋淋啊!”大妞恼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放下梳子就要动手。小林可不是她的对手,忙跑到街上,大声地喊:“二妞,你浪完了吗?”
       牌打到中午,大妞实在撑不住了,抬手推翻长城,在“秦砖汉瓦”上就“庄周蝴蝶”了。
       这天是星期一,男人们星期天在家里已消耗掉了多余的雄性激素,不再四处骚动了,店里显得格外的冷清。小林她们坐在那儿聊天,话题慢慢就聚集到大妞昨天的“陪路”上来(所谓“陪路”,就是男人在押送货物的路上,找个女人风流快活)。二妞说:“这店里的生意没法做了,大半天一个人影都没有,今后十一点之前我干脆不开门。这样下去,房租都交不上。”“就是啊!”改改应和着。小林接过话茬,说:“你行啊,店内损失店外补。真正地实行三包,代办托运啊!”
       几个人正在闲扯,有两个青年推开了二妞的店门。二妞跑过去和两人说了会什么,两青年就进了屋,二妞便站在门口叫大妞。大妞醒了,答应着站起身。“你真行啊,呕心沥血、废寝忘食啊。”小林揶揄道。“为人民服务嘛。”大妞边说边摇摇晃晃风拂杨柳般地走过去了。小林对改改说:“把牌收起来吧。”改改边收牌边问:“小林姐,大妞的衣服漂亮吗?”小林反问道:“你喜欢吗?”改改脸微微一红,说:“不是,我是说太那个了吧?”小林看着改改颇感意外,刚才做那事,她都没事人一般,怎么这会儿倒脸红了呢?改改说:“你老是看着我干什么啊?”小林说:“你该换身衣服了。你拾掇拾掇,我们去买衣服。”
       小林和改改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银河超市,小林给改改选衣服定位基本在露、紧、透上。改改肤色较黄,小林给她选了几身深色服装。临付款,改改却不付帐,一个劲地喊贵。小林的言语便刻薄起来,说:“你还准备永葆革命本色?你不要就算了,我们回去吧。”小林说完,自顾自地头也不回地走了。改改犹豫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件便宜的付了款。临下楼时,她们碰到了手提新衣服的大妞。“发财啦?买这么多!”小林说道。“有人买单啦!”大妞言语中满是自得之意。小林就看见提着东西的二妞身后还有两个年轻人。改改小声说:“这两个人我认识,就是上次去她们店的那两个。”小林说:“人家是绊倒趴在了×上,找到福窝了。”呆看了一会儿,小林转脸对改改说:“改改,你记住,什么时候女人都不能是茶,让男人越喝越淡。”
       你要懂得干我们这一行,你得想办法抓住男人的心
       真是“人要衣服马要鞍”,改改一打扮,还真有几分姿色,特别是她那张性感的嘴,特别能抓人的视线。那嘴饱满而富有弹性,自然地娇艳,向外张扬着,像刚刚裂开的花瓣,唇线特别明晰,唇质特别细腻。男人看到之后,很容易就有性的冲动。小林那次一见,就被这嘴唇吸引了。不要忘了,嘴可是女人向男人攻城略地的第一武器。
       
       改改和小林往门口一站,还真能让风流男子心猿意马。这天,店里来了一位衣着考究中年人,言谈举止颇有身份。小林迎上去问:“先生,你是刮脸还是洗面?”那中年人说:“先刮脸后洗面。”小林就润了一条热毛巾,在他脸上擦了一遍,然后闷在嘴唇上去磨刮脸刀。小林也是看人下菜,今天这位,不像是那种人,小林就一本正经地给他刮起脸来。整个过程中,这中年人闭着眼睛,一声不吭,显得很有修养。谁知临了,他却突然抓住小林的一只手,恋恋不舍地在脸上摩挲,说小林真好,一看就是那种正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她就喜欢上了她。小林见他这样,就小鸟依人地偎在他怀里,说自己家庭困难,姐妹多,不得已才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来挣钱供弟妹上学,自己冰清玉洁的,可一干这一行,别人就把你想得很坏,有谁能理解自己?小林说着,拼命想伤心的事,果然就两眼泪花。
       那中年人马上一脸英雄救美的神情,他紧紧抓住小林的手说:“别难过,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只有那些心理肮脏的人才不理解你。其实,那些人也不配理解你。”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大票按到她手里说:“今后有什么困难找我。”临走时,两个人已难分难舍。那中年人说:“我改天再来看你。”小林就把他送到门口,情妹妹般地纯情道:“明天我等你。”眼里一副要人百般呵护的神色。等那人走远了,小林向他背影抛了个飞吻,把那张大票抛向空中,打了个口哨,然后张开双臂拥抱那飘然而下的钞票。小林见改改一脸疑惑地看着她,抖抖金属感很强的钞票说:“人生如戏。”改改满是伤感地说:“小林姐,你的家庭真的和我一样困难?”“操!上辈子吧。”改改说:“可我们家是啊!”说着,她“哇”地一声哭了。改改哭得很伤心,小林的眼圈也红了。她劝改改说:“改改,你做人不能太诚实,你要懂得,干我们这一行,你得想办法抓住男人的心。”
       好不容易哄好了改改,也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了。今天的收入不错,小林想改善一下生活,便对改改说,你去炒两个菜。改改刚出屋门,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紧贴着她停了下来。车窗摇下,改改一看是蚂蚁,不满地说:“你干什么啊?吓我一跳。”蚂蚁跳下车来,说:“是吗?那我改日给你压惊。”说着,伸出一只手来,想摸改改的脸。改改把他的手打下去。蚂蚁笑了笑问:“小林呢?”改改向屋里努了努嘴。
       蚂蚁的成长验证了一句话:从小看大,三岁看老。打小时他就不是个东西。上小学时,他就脱邻居家女孩的裤子;初中时,把一个女同学的肚子搞大了。学上不成了,他老子就托人把他送到部队,一年之后便被当作次品退了回来。好在学会了开车,一开就是十年,单位换遍,狗友成群。偏是他又有贾宝玉的脂粉情结,专好女色这一壶,所以,他就颇能办成一些正事。商家要帐、躲帐、推销等,都赖他找几个脱妹,打扮得林黛玉似的纯情,去当润滑剂。蚂蚁在这方面每次都很出色。
       蚂蚁一进门就喊:“亲爱的,你可想死我了!”说着在小林身边坐下,就要搂小林。小林推开他,从沙发上起来坐到了转椅上,说:“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蚂蚁拿起一把梳子梳着那油光发亮的头发说:“还不是替姐着想。”他说明了来意,小林正色道:“蚂蚁,你当我是什么人了?我他妈是你娘,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蚂蚁说:“得,我这是烧香烧到阎王那儿了,大老远跑你这来,就是来听你骂的!”蚂蚁说着转身就要走。“哟,你什么时候开始长骨头啦?”小林不愿意让钞票擦身而过,就伸出一只脚勾住他,妩媚地送了个眼风。“行了,谢你的关心。那边给多少啊?”“二百。”蚂蚁埋怨道,“去不去由你,看是朋友,我才先想到你的。”小林上了车,谁知车却在这条街上走走停停,隔几步就从下面拎上来一个女孩,没出巷子,车内就挤了四五个。小林有些不愿意了,说:“你捡废品呢?送我回去。”
       小林下了车,来到店里,见改改早回来了,就对她说:“有个外卖,是个好差使,你去吧。”就让改改顶替了。改改回来后,眉飞色舞地对小林说,没想到会这么好,有吃有喝还拿大钱,下回我还去。小林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她抓住一个民警语不成声地说,我被人……强奸了
       手机兀自在手袋里蝈蝈一样鸣叫的时候,大妞正抓着一个顾客的腿做前压,她在他的后腚上很色情地拍了一下,意思是“你等等。”大妞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显示屏,按了接听键:“喂,什么事?……什么时候?……来回四天?……放单?……放单我也去。……不么!”大妞对着机子发嗲,“我想你么!……狗东西,喜新厌旧。……二妞啊?洗澡去了。哎,她来了。”
       二妞披散着头发,趿拉着拖鞋,身子搓得跟红透的苹果一样。“谁的电话?”大妞说:“袁的,他问你想他吗?”二妞说:“想他的鸟。”二妞一腚坐到转椅上,椅子不堪重负地痛苦地呻吟了一声,默默地接受了她的肥腚。“听到了吗?想你的鸟。”大妞说着把机子递给二妞,二妞接过机子猛吼一声:“想你的鸟!”然后嘿嘿地笑得花枝乱颤。打情骂俏完了,对方才给她说事。“去河南……后天……好吧……我去……我还是老时间在加油站等你的车。”
       二妞丢下机子,慵懒地说:“又是二万五千里雪山草地,一路泥泞。”大妞问:“都有谁?”二妞说:“袁,独眼龙,还有司机。又得排队打饭,烦死啦!”二妞的话有些不耐烦,大妞便安慰说:“看钱大爷的面子吧。”又说:“你这两天什么也别干,抓紧时间养精蓄锐。”说完,大妞回到里屋,那人还躺在哪儿,她就双手合掌剁菜一样从腿上往上剁,嘴里还不住地说:“你放松点,绷这么紧干什么?想什么呢?”那人说:“想你呢。”大妞打趣道:“想你小姨子吧!”敲打了一阵,大妞说:“行了。”那人却一把抱住大妞不依不饶。大妞说:“钱呢?”“多少?”“一百。”“二十行吗?”大妞不高兴了,说:“你当我是野鸡啊?嘁,你还是回去自产自销吧!”那人无趣,悻悻地走了。
       二妞在加油站等了很长时间,他们的车才来,二妞拉开车门,不耐烦地说:“你们他妈的让我在这儿干等啊?”独眼龙笑嘻嘻地说:“哪儿啊?我们这就伺候你。”一出手就是关键部位。袁问:“干净吗?我们可不吃别人剩下的饭啊!”二妞撇了撇嘴,说:“就你们吃饭连盘子都不放过的主,有点东西吃就行了,还挑拣呢!”独眼龙怪笑了一声:“哟嗬,长脾气了是吗?让我看看,不新鲜我们会投诉的。哈哈……”一边说就一边动了手。
       二妞上车的那个时间,那个中年人又来到了小林的店里,他进门老熟人似地说:“再给我洗洗吧。”小林就走过来说:“大哥,你来了。先给你刮刮吧,刮完了脸再洗舒服。”小林喊:“改改,快浸一条热毛巾来。”这次,小林边给他刮脸边和他聊天,知道他姓杜,据他自己说,在机关办公室工作。言谈中,那中年人流露出了对小林的喜爱之情。小林和他很快地熟悉起来。
       这之后,这个人隔三岔五地来小林的店,小林就叫他杜哥。
       一连几天的阴天,人的心情都灰蒙蒙的。这天天气晴好,世界像被洗过一样明艳。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心里萌发着一种冲动。小林就想到街上走走。她精心地打扮了一番,换了一身亮丽的套裙,拎起一个精编的手袋出门了。小林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司机从反光镜里看了她半天,说:“你去哪里?”小林告诉他去市区。司机边开车边跟小林聊天,说:“你长得真漂亮。”小林说:“是吗?”司机说:“你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小林不愿意和他多说话,把头扭向了车窗外面。
       出租车路过火车站时,她看到前面广场上围了许多人。小林说,我在这儿下车。她走过去,发现是“希望工程”的一个捐助活动,地面上放着一些乡村危房的照片。一张张放大的照片上,一个个衣不遮体的孩子睁着渴求的眼睛。小林看着那些孩子的眼睛,总像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个人。她掏出钱包,没有找到零钱,就拿出了一张五十的捐了进去。一个小姐走过来对小林说:“谢谢您的捐助,请您在这儿留下您的名字。小林签完了名,那小姐把一张门票递给小林说,我们组织了一次爱心教育讲座,从北京请来的专家,希望您能光临。”小林从出了学校门后,还没听过一次老师的讲课,她忽地有了一次重温学校生活的冲动,就拿着票进了天龙宾馆的会议厅。
       
       讲课的是一位架着金边眼镜的老太太,她在那儿高谈阔论希望工程的重要意义。小林觉得好笑,你在这里空谈,还不如街上乞讨有用。小林身边的一个中年人和小林搭讪说:“小姐,你是哪个单位的?我好像认识你啊。”“是吗?”小林冷冷地回答说。那中年人并不介意小林的态度,接着说:“讲得不错,还是人家大地方的专家讲得透彻。”小林觉得无聊,不愿意再呆下去,就走了出来。
       小林在商场转悠了半天,买了一些女人的用品,回到店时,天已傍晚了。小林刚一进街,就看见许多理发妹都锁了门在街上站着。小林一问,原来是税务所的收税来了。这年头对付收税,谁不是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小林便没有回店,她到街口一个买凉皮的小摊前吃了一碗凉皮,天黑透了才回店。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了。这天傍晚,天刚黑时,那个姓杜的中年人又来了,泪汪汪的,一脸的悲伤和着急。见到小林就说:“我母亲快不行了,你能去给她理理发吗?”他顿了一下,又说:“总得让她老人家走得体面一些。”说着他的眼圈红红的。给要死的人理发,小林多少有点害怕,况且她又不是以理发为专业,但她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便说:“你知道我理发不是很好。”那人说:“没关系。”说着便拿出二百元钱递给小林说:“别嫌少,小妹。算你帮哥哥的忙了。”说完,眼泪就掉了下来。
       “走吧。”小林觉得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没有办法不帮这个忙。小林简单地收拾了一下,那中年人发动了一辆无牌照的旧摩托车,小林心里有点嘀咕,看他平时的样子不像个没钱人啊,怎么会有这么破的车呢?那中年人看出了她的意思,就说:“我这是情急啊,只有拦了熟人的这辆车。”说着,他就发动了摩托车,小林只好坐了上去。
       车很快便驶出了市区,驶向了颠簸的乡间土路,这地方小林很陌生。“你这是去哪?”小林向前探了探身子,对着他的耳朵大声说。那中年人说:“前面的村庄就是。”
       摩托车心术不正地向着前方狂奔,路越来越荒凉,小林有些不情愿了。前面是一大片槐树林,茂密的枝叶把路蓬成了一条缝,车突然加大了油门向树林纵深奔去,两旁的枝叶不断抽打着小林的脸和胳膊。那中年人突然刹了车,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脸怪笑。小林的头都大了:“你干什么?”那人淫荡地说:“让你给理发。”他一把抓住小林,小林奋力挣扎,太阳穴上便重重地挨了两拳。她感到眼前金光乱闪,身子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小林醒过来时,首先看到的是满天的星星,她发现自己全身赤裸着,衣服、手机、钱袋、外套和理发用具都不见了。小林呆呆地坐了半天,突然嚎啕大哭,声音如受了惊吓的鸟在树林里“噗噜噜”地乱飞。小林几乎是赤裸着身子去了最近的一个派出所。一进门,她抓住一个民警,语不成声地说:“我被人……强奸了!”说完,如掩不住的井喷一样,汹涌澎湃地哭了起来。那民警扶小林到沙发上坐下,拿起墙上挂着的一件警服让她披上,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说:“你慢慢说。”说着,他叫另外的一个瘦高个和一个小个子做案宗,自己出去了。
       接下来的事,让小林很为难。她感觉自己不像是受害者而更像是一个犯人。“他把你打昏了之后怎么样了?”那个瘦高个的男人不厌其烦地一点一点追问当时的细节,小林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被强奸的那一刻,所不同的是,两个警察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呢!小林没有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当时我昏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不会说我兴奋得叫床吧!”小林心里暗骂:“你他妈的应该去抓坏人,而不是在这儿窥伺老娘的伤痛!”也许是小林的声音太高了,话语的最后一句话都变成了尖叫,就像一把刀子突然从口袋里刺了出来。那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下眼色,那个小个子就把卷宗合上了,说:“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你回去好好休息,我们会尽快破案的。”
       那个小个子开车把小林送到了家。路上,那个小个子不住地跟小林说话,说你知道不知道市政府要搬迁?说昨天晚上光明路的一个窨井盖子被一个小偷偷走了,今天早上一个上早班的师傅没注意,骑车掉了进去,结果从车上摔下来,撞在路旁的树上,当场摔死。又说那小偷今天被抓住了,看来够他喝一壶的。小林一言不发,但她对这个小个子警察的印象还是蛮好的。临下车时,那小个子看着小林说:“你长得真像我的一个同学,我暗恋了好几年的一个同学。”小林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对他还真有了那么一点好印象。那警察临走时说:“好好休息。”
       第二天,那两个警察又来了,把小林带到了现场,让小林指认当时的现场,描述当时的经过。两个警察仔细地查找了半天,并没有找到什么。那个高个子警察突然说:“听说你和他很熟的,是吧?”小林说:“来我们这儿的都是顾客,常来自然是熟悉的了。”那小个子说:“他告诉你的工作单位是假的,这小子可能是个惯犯。”小林想到昨晚上的情景,眼眶就湿润了,她咬牙切齿地说:“要是抓住他,老娘杀了他!”那高个子警察看着小林说:“你们之间以前没有超越理发服务之外的其他不正当的行为吧?”小林瞪了他一眼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是不是理发行业的人在你眼里都那样?”那小个子看了大个子一眼,什么都没有说。把小林送到了理发店,两个警察说:“有了消息我们会告诉你的。”
       俩警察到店里来接走了小林,引起了一条街上的注意。大家议论纷纷。有不少人跑来问改改怎么回事。改改说,是小林的同学来找她玩的。那些人并不怎么相信。警车又送小林回来时,其他店里的人就站在门口,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小林早晨临上车前对改改说:“你不要乱说。”改改说:“你放心吧!”两名警察上车走时,小林跟到门外大声地说:“以后有空就到这儿来玩啊!”小林说这话时,瞥了一眼站在门口正往这儿看的大妞她们。那个小个子回过头来说:“你回去吧。”算是应和了小林的话。大妞便走过来,说:“这是到哪儿风光去了?”小林轻描淡写地说:“我小学的一个同学,在市公安局办公室,多年不见,今天非请我吃饭不可。”大妞抱了一下拳说:“林姐,你行啊!关系都打到根里去了,今后小妹仰仗了。今晚的饭,我请了!”小林嘴上说,咱谁跟谁啊,但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几天后,那个小个子警察突然走进了小林的店里,挂着一脸的笑说:“我来看看你。”小林热情地让坐,倒水。店里没有桌子,小林就扯了条长凳放在他面前,把茶杯放在上面,说:“你看,来个人我这儿连个桌子都没有。”那警察说:“不要客气,你忙你的,我们一样能说话。”小林说:“我没有事。”
       小林从心里感激这个警察,他来这儿一走动,别人就不会再有什么想法了。那警察很不好意思地说:“那案子还没有破呢。”小林说:“没有什么,破不了就不破吧。”这是小林的心里话。那天小林回来后就后悔了,这种事是有心的算计无心的,报案也很难有个结果。再说,现在那么多大案都在那儿压着破不了,这种小案当时破不了,多半会被搁置的。小林有了这种想法,就懒得再问案子的事,那警察却很认真地说:“这小子很狡猾,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我相信他是个惯犯。”他停了一下,看着小林又说:“我早晚会抓住他的!”小林说:“但愿那样,那我才能消这口气。”小林有意要结交这个警察,也是对他的善意表示一番谢意,就说:“今天我请客,我们去吃海鲜,你赏脸吗?”那警察很爽快地说:“求之不得,求之不得。不过,咱先说好,下次我可得请你。”
       这样,小林算是和他认识了。那次吃饭时,小林知道了这个警察叫顾永。小林有个感觉,就是顾永对自己有一种特别的感情。
       从那以后,顾永经常出没于小林的店中,人们都相信了他是小林的同学。
       
       顾永突然伸出胳膊把她紧紧搂住,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夏天苦心经营了几个月的炎炎烈日,竟抵不住一场秋风的涤荡,尽管中午的阳光照在人们身上还一样灼热,但游走的风已水样凉爽,这反而使人怀念起刚刚逝去的夏天了。街道上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车架上捆绑着包装鲜艳的礼品来去匆匆。中秋和国庆总是像一对孪生姐妹次第到来。
       这天,小林从外面洗澡回来,进店就见顾永坐在那儿和改改说话,身边还有两个民警。看到小林来了,顾永就说:“我们正提到你呢,你就回来了。”小林说:“你来得正好,那边有个蒙古羔羊店刚开业,我们去‘赞助赞助’?”顾永站起来说:“不了,我们还有任务。国庆节要到了,这段时间要集中开展一次‘严打’整治活动,我们先各处看看,了解一下情况。”送走了顾永,小林就对改改说:“这段时间你要谨慎些,不是老熟人的活千万不能干,特别是我不在的时候。”小林明白顾永之所以要在店里等她,就是为了告诉她什么不该做。
       “严打”使小林她们蒙受了巨大的损失,门前真正地冷落了下来。
       这天早晨,门口却来了两名顾客,一看穿着,就知道是有钱的主。改改忙迎上前去,问:“两位刮脸还是洗面?”其中一个青年色迷迷地看了看改改说:“刮脸。”改改说:“那你们请。”这时,大妞突然从她屋里扭了出来:“喂,两位大哥,不认识了吗?我可是想你想到梦里头。来,过来咱聊聊。来啊,你知道妹有多想你啊!”两人就扭头去了大妞的店。
       到手的钱被人截走了,小林倚着门冷冷地说:“大妞,你可别吞不下去,卡坏了。”“放心!”大妞回过身做了个“OK”的手势。“咣当”,小林随手拿起一个脸盆摔在地上,“骚×,你等着!”
       第一个生意被人夺走了,这一天都会财火不旺。果然,连洗头、刮脸的都没有一个。如果这一天生意好,小林就不会记恨这件事了,可是,今天一单生意也没有,小林就认为是大妞挡了她的财路。女人往往专注于某件事而不能自拔。小林越想越生气,觉得这是大妞没把她放在眼里,欺负她。她决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天还没有黑,小林就对改改说:“你先回去吧。”改改走后,小林拿出手机拨通了蚂蚁的机子。“你忙什么呢?”小林打电话时又瞥了一眼大妞的店。透过窗玻璃,小林看见大妞正一脸笑容地和她隔壁的杂货店的小老板说笑。这笑容蜇疼了小林。“我要你给我摆平一个人。”小林又看了一眼窗外,大妞正笑着从人家街上的冰柜中拿人家冰糕,“这个小骚货!”“你别问是谁了。你来,我先请你吃饭。”
       小林和蚂蚁去了广场附近的一家很有点名气的酒店。蚂蚁拿起一个龙虾,剥去了外壳,露出娇嫩的虾肉。他在醋碟里蘸了蘸,说:“你们之间不至于吧?”他把蘸了醋的虾肉放到嘴里。小林说:“蚂蚁,我可不是请你来给我做思想工作的,你要是不愿意帮忙,权当我在放屁!”小林也伸出纤纤玉手拣了一个龙虾,小林剥虾的动作文质彬彬。藏顶灯投射出橘红的光芒,音响中重金属感很强的音乐在桌子、墙壁间来回撞击,客人们很有节制地在界定好的空间频频举杯燕语呢喃。总之,这里透着一种儒雅之气。
       蚂蚁说:“你小林姐的事就是我的事,谁跟小林姐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你就静候佳音吧。”蚂蚁嘴里咀嚼着,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但他的一只手却理直气壮地拍在了小林的大腿上,说:“今晚我一个人在家,你去陪我聊聊。”
       自从改改来了之后,小林一般不再做那活儿。除非她内需拉动或她看上了哪一个上了火。小林看不起蚂蚁,她觉得他不像个男人,但今天小林要消心头这口气。她端起杯子一仰脖子,一杯酒全倒进了肚里,说:“你可给我干漂亮点!”
       第二天,小林接到了顾永打来的手机,他问小林:“今晚上有空吗?”他想请小林吃饭。小林说:“你还当真呢。”顾永说:“吃人家的嘴短,不回请就是个心事。”小林笑着说:“你可不像个警察,你看那些警察哪个不是能白吃就白吃。”顾永说:“你看到的是警察中的某些个体,而不是警察这个群体。你可不能以偏概全,人和人不同啊,我这人就不能欠别人的。”小林说:“看你,我只说你一句,你就好几句等着,真是个当警察的。我不和你争了。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悉听君便。”
       傍晚时,顾永开车来接小林,问小林去哪儿。小林说:“我们也不要太破费了,你要是同意,我们就去苏州米饭屋吃米饭去。我特别喜欢吃那儿的米饭。”顾永说:“好吧。”
       苏州米饭屋坐落在水上商场的中间。这个商场是一个仿古建筑,在几十年前,可是名声不小。当时一个收视率很高的电视连续剧就是在这儿拍的。这个商场是一个天井式建筑,中间挖成了一个人工湖,湖四周回廊曲折。当年商业繁荣,这儿是男男女女休闲娱乐的地方,现如今许多商场都苟延残喘,这儿就成了现今的苏州米饭屋,生意一直红火。
       小林之所以选择这儿吃饭,也是经过认真考虑的。第一,小林确实喜欢这儿。现在天气较热,老板把一张张乳白色的餐桌餐椅都移到了外面前檐和走廊上,还别具匠心地在半空里扯了些彩灯,很有点朦胧的情调。晚上,凉风习习,听着舒缓的轻音乐,在这儿边吃饭边休息,还可以看看水中金鱼嬉戏追逐。高兴时,你可以撂点米饭逗逗它们,成群的金鱼就涌成疙瘩,就像是水里燃起的一团火,确实是一种享受。第二,小林和顾永还不是很熟,两个人在一个包间里,小林怕没有话说冷淡了别人。小林在顾永面前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那件事情之后,小林心中一直有一道阴影,总觉得自己在顾永面前有点底气不足。不是小林自己把那件事看得怎么重,自己早就那么做了,还在乎多有一次。再说,人最容易忘记自己的耻辱。只是小林在乎的是别人怎么看,是顾永怎么看她,她在顾永眼里是不是还是那个受害者?
       如果说,小林和顾永不成为朋友,她是不在乎他的看法的;现在小林就不能不在乎了。既然她在乎他对她的看法,那么,小林只要单独和他在一起,她就忘不了这件事。顾永无疑强化了那件事的记忆,这使她很痛苦。
       顾永要小林点菜,小林要了一盘水煮花生、一盘清蒸对虾、一盘香椿拌豆腐,还有一盘炒肉丝。每人又要了一大杯扎啤。小林说:“怎么样?清清淡淡才是真。”顾永说:“不错,我还真怕你狠宰我一顿呢,我兜里可只有三十三块。”顾永笑着端起杯子:“来,先敬我一杯。”小林说:“看不出你有什么好敬的。”顾永说:“我调到你们街道那个派出所工作了。”小林真的高兴了。说:“那好啊!”顾永不好意思地说:“还升了那么半级。”小林问:“什么职务?”顾永手摸了一下头说:“所长,副的。”小林说:“好,值得敬!”就喊:“小姐,来,加菜。”顾永一听挡住说:“慢点,要加也得是我来。”小林端起杯子,说:“这第二杯,我敬你,今后我全仰仗你了。”
       两个人喝着、聊着,听着音乐,看着景色。小林很是得意她找的这个地方。在这儿你既置身于二人世界,又置身于大庭广众之中,人的情绪就容易弥漫、张扬,不着边际。这正是小林所要的。
       那次,两个人喝得很畅快。你敬完我,我再敬你,也记不清喝了多少杯,小林有点高了。她发现顾永看她的眼睛里常有迷离的神色,这让小林警觉起来。小林说:“那次你说我长得像你一位同学,是真的吗?”顾永说:“岂止是像,很长时间,我都一直以为你就是她呢!”小林说:“你们不只是同学关系吧?”小林刚吃过一只虾,她从桌上拿起一张餐巾纸擦着手指。顾永喝净了杯子里的半杯酒,身子后靠在椅子上看着小林,说:“那是我的初恋情人。”小林擦完了手指说:“爱情上演了悲剧?”顾永说:“不,是个人的悲剧。”小林有些不解,便问:“怎么讲?”顾永说:“她是我暗恋的对象,那可是我一生的痛。”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说:“你知道,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美的!”他就给小林说起了自己的初恋。
       
       那次,顾永把酒和往事搅在一起,就喝多了,回来时,车是没有办法开了。小林安排了老板照看着,她搀扶着顾永刚走出来,顾永就出酒了,喷了小林一身。小林好不容易把他架到路口,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小林才突然想起,她还不知道顾永住哪儿呢。只好把他拉到了自己店里。时间已是午夜。她把他扶到按摩床上躺下,捅开炉子,烧了开水,沏了浓浓的一壶茶,脱了他弄脏的衣服,然后把他扶起来。顾永喝得确实太多了,人瘫软得跟面条似的。小林只好把他的头托起,依到自己的怀里,给他喝了两杯浓茶。顾永突然伸出胳膊把她紧紧搂住,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小林任顾永动作,她想好了,不管顾永怎么,她都不会反对的。可顾永却没有了进一步的行动,一会儿就打起了鼾。小林站起来,叹了一口气,给他盖好衣服,自己去给他洗那些弄脏的衣服去了。
       天亮了,顾永醒酒了。问小林:“昨天我没有犯什么错误吧?”小林说:“你啊,是大错没有犯……”
       他的另一只手伸到她的大腿间,鼹鼠一般挖掘起来
       秋雨像寡居的旷日持久的老妇,突然发起情来便一塌糊涂,不可收拾。人们都被雨锁在了家里,街上一下冷清下来。大妞、二妞没有事做,就和小林她们在一起打牌,看看天色已晚,就回到店里收拾招牌,上卷闸门,准备打烊。
       这时,两个一胖一瘦的陌生人走了过来。“洗面吗?”二妞见他们在自己门前停了下来,就随便问了一句。“洗面。”那胖子答应着就走了进来。大妞、二妞立即停了收拾,一人一个重新忙活起来。
       房间尽管不大,也隔成了两个包间,这样便于隐蔽性的工作。大妞刚端过脸盆在青年的头前坐下,那青年就伸出一只手按到她胸上,说:“这东西这么大,是真的还是假的?”大妞说:“真的假不了,假的也当不成真。你以为什么都可以假充真?”那青年笑着说:“那是,我是越大越喜欢啊。不过,有的地方是越小越好。”说着,他的另一只手伸到她的大腿间,鼹鼠一般挖掘起来。大妞就知道了他的量,两手一面在他脸上划拉着一面说:“老板在哪里工作?”“没工作。”“没工作好呀!”那人说:“没工作咋好?”大妞说:“你没听说,有工作的吃不饱饭,没有工作的是好汉吗?现如今挂在工作这棵树上,靠那三瓜俩枣糊口的人,常因工资的低少、拖欠,而青黄不接,而真正有能力像老板这样的,谁愿意天天去念一二三四五六七。”“你这张嘴真会说!”钻洞的老鼠就在那儿狠狠地抓了一把。
       大妞用毛巾擦掉洗面液,上了按摩膏,边按摩边说:“会说你才喜欢,你不喜欢下次怎么会来!”那人说:“我这次可就不走了。”大妞说:“不走好,我管你们饭吃。我还真饿呢!”那人的手就想完成一次翻越。别!大妞把那想跳高一样翻进她裤子里的手挡在外面,说:“现在可不行。”“那什么时候行?”大妞说:“先生,你怎么忘了规矩了,只要你买了门票,什么时候进门还不在你吗?”那人说:“那好,今天晚上我们把你们包了。”“什么?”大妞停了手。那人坐直了身子,从衣袋里掏出四张大票丢到床上。大妞看着那四张崭新的钞票,眼就放了光。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得动物都能准确完成,都是体力运动的活。忙活了大半夜,收工了。大妞困软得像一团棉花,连姿态都懒得换一个。那人一跃而起,把大妞压在身下,用腿跪住她的两条胳臂,从包里拿出绳子把大妞给捆了。大妞张着嘴喊救命,那人拿起她的裤头一下填到她的嘴里。
       大妞喊声一响,二妞身上的青年马上停止了动作,拉起毛毯盖到她脸上。把人绑好后,把头从毛毯里拉出来,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待她一张嘴,把袜子塞到了她的嘴里。
       两个家伙把小屋翻了个遍,掏走了她们所有的现金、存折,最后连洗发膏、毛巾都装进了蛇皮口袋。那人又过来在大妞脸上抓了一把,说:“你真的很有味,睡不着觉我会想你的。”然后做了个飞吻的手势,消失在门外的黑影里。大妞眼睛圆睁,心里把他八辈祖宗都骂完了。
       那瓜子皮落在门外的积水里,船一样漂走了
       大清早,小林还没有开门,顾永就等在门口了。他脸色很严肃,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种少见的刚毅。和小林打完招呼,问小林:“你们和大妞她们昨天晚上在一起打牌了,是吗?”顾永尽量把语气放得和谈话一样,但还是有了几分审讯的意味。小林就有了一种极不好的预感,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她稳了一下自己说:“是的。我和改改,还有大妞、二妞。”“你们打到几点?”顾永坐在转椅上,他随手拿起一支黑色的月牙型梳子把玩着,并没有看她。但小林看到了有一个民警在做记录。
       小林就想起了那件事,她从这一细节中证实了自己的想法,蚂蚁把事情搞大了。她只是让她找两个人去警告性地吓吓她,出出这口气。小林当时一再告诉蚂蚁,千万不能触及法律,出了事她概不负责。可这事到底给搞大了。想到这儿,小林的汗就出来了,身子开始发抖,幸好顾永并没有看她。她强稳住自己,说:“我们打到十一点多。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小林急于知道真相。顾永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他把那把梳子竖起来,迎着光看那梳子的半透明的齿头。说:“打完牌之后呢?”小林轻咳了一声说:“她们就回去,昨天我们因天晚了没有回去,我和改改睡在店里了。”顾永转过脸来看着小林说:“你们夜里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吧?”改改说:“我们什么也没有听到啊,我和林姐睡觉很死的。”小林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问:“出什么事了吗?”顾永笑着说:“没有什么,大妞她们昨晚上被人抢劫了,我只是例行公事地了解情况。”顾永把那把梳子丢在茶几上,笑着说,这还真是牛角的。
       那次顾永来玩时,看到了这把样子古朴的梳子,问是什么质地的,小林说是牛角的,他说什么都不相信,说这绝不是牛角的。为此,两人争执了半天。小林没有笑。送走两个人,改改幸灾乐祸地说:“活该,谁叫她们抢咱的生意,这叫恶有恶报!”改改的这话让小林心里猛地一惊,别人是不是也这样想呢?她忽地恶狠狠地对改改嚎道:“你胡说什么!在店里看着点,我出去一趟。”
       小林慌忙走出店来,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拨通了蚂蚁的手机,“你在哪儿?”小林说着差一点哭出声来,她说:“我要立即见你……你去火车站‘如归’咖啡厅……我去找你。”小林到了那儿见到了蚂蚁,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了蚂蚁,然后对蚂蚁说:“你说怎么办呢?这事搞不好,我们都得进去。要是那样,你可得讲点良心,我可是只叫你找人去吓吓她们,这事和我没有关系的!”蚂蚁哼了一声,说:“我以为什么事呢!就这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们要查,让他们查去好了!”小林急切地说:“你得想个办法啊。”蚂蚁不耐烦地说:“姐哎,你放宽心,这事天衣无缝。那两个小子不是我们本地的,是我从邻市找来的。我蚂蚁做事要那么糊涂,怎么混呢?”蚂蚁这话,让小林的心稍稍放了下来。临走,她对蚂蚁说:“一定要让那两个小子走远一点。”蚂蚁边接着一个电话,边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
       大妞、二妞一连几天没有来店,小林的心也总是放心不下。这天,她去大妞她们住的房子去看她们,见大妞、二妞还躺在床上,眼睛红肿得艳若桃花,小林用满是同情的口吻说:“事情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别伤心了,权当是善心普渡吧。”“你说得轻巧,那是我们多年的心血!”“哇——”二妞一撇嘴又哭了起来,声音汹涌得如打开的水龙头,四处飞溅。
       小林知道大妞、二妞这几年没白没黑,挣了不少的皮肉钱。要是不抢人家的生意,哪会有这件事?自古是想巧必拙。想想大妞当时的张狂样,小林就不无幸灾乐祸地揶揄道:“破钱免灾。俗话说,命里该有终需有,命里该无还是无。就当这钱本来不是你们的吧!”二妞歇斯底里地嚎道:“你不要幸灾乐祸好不好?”小林说:“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了,我不和你说了。”小林说着转过身来,问大妞:“案子破了吗?”大妞哭丧着脸说:“破了我们还会这样?”
       
       从大妞那儿回到店里。小林见改改捂着肚子,脸色苍白,一脸的痛苦,就问:“怎么了你?”改改说:“身上来了。”小林说:“夸张了一点吧!”改改说:“量大得不行呢!”小林见她身子都直不起来,心想,正好,让她回家休息。这个时候,少一张嘴总比多一张嘴要强。就说:“你先回家休养生息两天去吧,这两天在这儿也没有生意。”
       改改一走,小林就觉得这屋子都空了半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大妞的店一直都没有开门,小林的心就空落落的,老是悬着,落不下来。小林便拿着手机百无聊赖地把弄着玩,谁知道竟拨出了一个号码。小林一听,竟发现对方是顾永。顾永问小林什么事,小林只好随口说:“我一个人无聊,想和你说说话。”顾永说:“我处理处理手中的事情,马上就去你哪儿。”顾永来时,手里竟拿着两个提袋,一个里面是撕碎的烧鸡,另一袋是羊肉片,撒放了些葱花之类。顾永说:“你还没有吃饭吧?”小林说:“还真呢。正好,我这儿有上午剩下的一点青菜。要不,再要点酒吧,我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顾永笑了:“你还想把我灌醉啊?”小林说:“我可声明,上次可不是我灌的,是你自己想你的旧情人了。”小林说着向他顽皮地伸了伸舌头,说:“你等着。”说着,跑出去买酒去了。
       小林问顾永:“我们怎么喝?”顾永说:“哟,你还上劲了?”小林说:“就你那酒量,我还真不怕你呢。”顾永说:“你这是小瞧男爷们啊,我今天就跟你比一比。说着,把自己的手机从兜里掏出来放到桌子上。”小林抿着嘴笑了笑,举起杯子向他示意了一下,一大杯酒一饮而尽。
       这次,两个人都喝得趴在了桌子上。顾永看着小林,一个劲地傻笑,边笑边说:“你愿意嫁给我吗?”小林说:“你他妈早干什么去了?”
       天像患有妇科病的女人的月经,总是淋淋漓漓的,无休无止。小林给蚂蚁打电话,蚂蚁说:“你放宽心吧,那两个小子已经拿着钱去云南了。”小林听了,心里踏实了点,便拨通了顾永的电话,顾永的口气很是凶恶,他问:“你是谁?”小林在电话里愣了半天才尴尬地说:“我是小林。”顾永马上热乎起来,说:“该死,我没有看来电显示。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没能去看你。”小林说:“没关系,我很好。你要是有空,今晚我们一起吃饭去,放松放松。”顾永说:“如果没有什么任务,我给你打电话。”
       那天,天都黑透了顾永也没有来。小林想,顾永不会来了,就落了卷闸门,准备回家。小林曾经想打电话问问他,后来一想,这不是难为人家吗?说不定人家有事呢。小林刚锁好门,顾永却开车来了,他下了车就说:“幸好我来得及时,要不,你就走了。”小林说:“我以为你有事呢。”顾永说:“再大的事,也不能辜负了你的美意啊!”顾永边帮小林拉开车门,边问:“我们去哪儿?”小林说:“正好这会儿没下雨了,我们去广场大排档吃羊肉串吧!”
       白天的火车站广场,人来人往,秩序井然。而到了傍晚,天还没有黑,各种做餐饮的小业主就用架子车拉着横七竖八的桌子、椅子,等在那儿,专等城管的下班。天还没有黑,他们就已经摆好了桌椅,生起了炉火。于是,闷热的空气中,便漂浮着炒菜时升腾起来的呛油味、烤羊肉串的孜然味,都裹在被炉火加热的风里,兜头扑来,让人淹没在这带有温度的各种气味中。
       小林和顾永找了一个干净的桌子坐下。要了一盘蜗牛,一盘水煮花生,烤了十串羊肉串。顾永一坐下就说:“附近的一个市抓获了一个专门抢劫理发妹的犯罪团伙,我给他们打过招呼了,看有没有我们要抓的那家伙。”小林默默地看了他半天,说:“真是谢谢你了。”顾永就笑了:“怎么客气起来了?我们谁跟谁啊!”小林就问:“大妞的案子破了吗?”顾永叹了一口气说:“现在的罪犯反侦破能力都很强啊,那俩小子什么值钱的线索都没有留下。光知道人长什么样有啥用?全中国那么多人,这样的小案总不能全国发通缉令吧!”小林试探着说:“那么,这个案子也会搁置了?”“可能吧。”顾永说:“现在正是大规模严打的时候,好多大案都浮出了水面,哪有时间问这等小案?”小林问:“抢了多少?”顾永说:“有五六万呢!”“这么多啊!”小林还真没有想到她们能有这么多钱。
       小林长出了一口气,看顾永粗大的手指挑蜗牛肉总是很困难,她就轻轻地打了他一下,说:“怎么那么笨呢?我教你。”小林这话透着一种关怀,还有大姐姐似的疼爱,那种情感是没有任何装饰地从心里发出来的,就感染了顾永,他嘿嘿地笑着说:“我要是不那么笨,当年我怎么也得把我那同学弄到手啊,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她搂跑了!”小林说:“是长得像我的那个?”顾永说:“是啊。”小林把一大个的蜗牛肉挑了出来,蘸了蘸醋,递给顾永,说:“你还不能忘了她?”“那是我的初恋啊!”顾永无限回味地说道:“你不知道,我当时见了你,心跳得都控制不了自己。”小林就看着他说:“我不明白,你怎么不向她进攻呢?你不像那种特老实的人啊?”
       邻桌有两个人,突然对骂起来,原来是两个喝醉了酒的人。顾永向那儿看了看转过头来说:“我已经要开始了,结果,有一件事让我望而却步。那是体育课上,我们正在上体育,有一辆黑色奔驰忽然开进校园,在我们身边停了下来。这么豪华的车,无疑吸引了我们全班同学,我们都侧头看着那辆车。这时,她从队伍里跑了过去。原来是她的父母亲来看她了。那次,我才知道她的父亲是市里的一位副书记。你知道,我家穷得连我上大学的两千块钱都是卖了房子才凑齐的……”小林很感兴趣地说:“但这也不能成为你们爱情的阻力啊!”顾永憨厚地笑着说:“阻力主要来自我,是我的自惭形秽使我过不了自己的这个坎。”小林就觉得顾永很可爱,不像个警察。便开玩笑说:“你可别把我当成她了。”顾永笑着说:“有点。”
       两人喝得很愉快。有时候心情是需要调节的,有了融洽的气氛,两个人之间不觉亲近了许多,酒自然就喝得畅快。顾永开车把小林送到了她的住处,小林下了车说:“上去坐坐吧。”顾永说:“我还要回去值班,改天吧。”
       过了几天,蚂蚁一路喇叭呼天喊地地把车开到小林的门口。街道上低洼处积满了水,蚂蚁停靠了车,翘起脚尖,像一只扑棱着翅膀从水面飞过的鸡一样,跑进小林的店里。“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能晴呢?”蚂蚁从绳上扯下一条毛巾,擦着头上的雨水。
       小林正斜靠在门上嗑葵花子,她小巧的手捏着一粒瓜子放到嘴里,尖起两排碎玉似的牙齿轻轻一嗑,“拍”地一声,瓜子就蹦到嘴里,瓜子皮则苍蝇一样,从嘴里飞出来。小林轻快地嗑着,嘴里就不断地飞出一只只“苍蝇”。小林眼睛空洞地看着外面的雨街,看都没看蚂蚁一眼。“你老婆给你吃素了,往我这里跑?”蚂蚁说:“还真叫你猜着了,所以我一想到改善生活,就想到了你。”“你可真有良心!”小林使劲地把一片瓜子皮向门口吐去,那瓜子皮落在门外的积水里,船一样漂走了。
       蚂蚁说:“那是,我的一片真情,风雨可鉴。”说着,手就别有用心地搭到了小林的肩上。小林转过脸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甩掉他的手,说:“蚂蚁,你不来,我还要去找你呢!那钱都弄哪儿去了?”“什么钱?”蚂蚁装着不明白的样子。小林说:“就是从大妞那儿搞来的钱。我告诉你,那钱我们得三三分!”蚂蚁面露难色说:“这恐怕不好办,你知道那两个小子去云南了,从他们作了案之后,我就没看见过他们。”小林用鼻子“哼”了一声,说:“你别蒙我,既然我们是一条线上拴着的蚂蚱,就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要这样,我就去公安局自首,你知道我只是让你们去教训她们一顿,并没有让你们去抢劫,我自首了顶多关几天,你们就得下大狱。你也别想对我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已经把这件事写成一封信放在我的朋友家里,只要我出了问题,我的朋友就会把信送到公安局。他们不好找,你蚂蚁可好找啊。蚂蚁,你是知道我的,我可是说得到做得到啊!”
       
       小林这一番话把蚂蚁拿住了,他满脸愁容地说:“我试试吧。你知道那些人是见钱眼开的。”小林知道怎么把蚂蚁抓在手里,她走过来偎依在他怀里说:“我这段时间家里出事了急用钱,算我借你的,好吧!”蚂蚁无奈地说:“好吧。”小林的脸上就灿然起鲜花般的笑容。说:“蚂蚁,你帮我,我会好好谢你的。我请客,今晚咱去瑞福歌舞厅,我好久没去了。”
       车路过山里红饭庄,小林说:“这儿刚开业,饭菜一定不错,今天我请客。”蚂蚁要了一盘火锅涮羊肉,一盘红烧鲤鱼,开了两瓶青啤。小林要了一盘清炒绿豆芽。菜上齐了,蚂蚁便狼吞起来。小林燃了一根烟,看蚂蚁鱼肉大贯口,对他说:“你知道你是什么变的吗?”蚂蚁问:“什么?”小林说:“四蹄动物。”蚂蚁伸长脖子,说:“我这是为等会儿能在你那儿一展雄风积攒能量。”小林说:“做梦吧你!那件事情没有做成之前,你什么都别想。”小林无比优美地甩了一下头发,悠然地吐了个烟圈。
       邻桌走来一个女侍,一身紧身瘦衣,似乎想在干棒似的身上榨出点女人的曲线来。“你看她”,小林用筷子点了点,说:“标准的一部掌中宝,适合你的口味吧。”“喂,小姐。小林向她招了招手,这位先生想请你宵夜,你看准路边那辆黑色桑塔纳轿车,过会你去那儿找他。”蚂蚁的一只脚从鞋里伸出来翘到小林的腿裆里,用大拇指在那儿钻了一下。那位小姐信以为真,一脸喜悦,眼睛射灯一样不停地向蚂蚁抛着妩媚而又风骚的媚眼。
       从歌舞厅回来时,小林拒绝了蚂蚁用车送她,步行往回走,路过电业宾馆时,小林一看还不到十一点,就进了宾馆。门卫礼貌性地说:“欢迎光临。”她点了点头,轻轻地上了二楼。小林绕开服务员的视线,进入了豪华区,选了最西边的一个房间敲响了门。门开了,小林看到开门的是一个瘦瘦的老头,房间里还坐着一个中年妇女。小林便说是服务台的,需要什么你言语一声。小林又敲开了一个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人,嘴唇上留着黑胡子,像个日本人,小林向屋里看了看,问清了就他一个人,便说:“是这样,先生……”说着,就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那声音温柔得蜜糖一样,裹缠着你往屋里拽
       小林这几天很晚才去店里,她突然患了感冒,而且一直持续不见好转。人就变得懒散了,有气无力的,茶饭不思。这天,她十点多钟才来店里,老远就看见改改一身老土地站在门口。“你回来了,怎么又穿这旧衣服了?”改改说:“我那身衣服给我妹妹了,她在大学里穿得太破,会让人笑话的。”小林说:“你这样供你妹妹上学,可是舍了孩子喂狗,动了大本!”改改脸上就阴了,说:“家里需要钱呢,我得好好挣……”小林扬了扬手,说:“得了,留着你的心酸史闷在肚里发愤图强吧!我感冒了,你去给我买点药吧。”
       小林瞥见大妞关闭的店门上贴出了一张“此店出租”的红纸条,想必她们已经搬走了。小林就后悔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她怔怔地看着那张红纸条,往日和大妞她们相处的情景又叠印在脑海里。小林就觉得心烦意乱,加之感冒发烧,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
       这天也巧,大半天没一个顾客。天刚一黑,小林就对改改说:“我先回去,你等一会再走。”改改答应着,可小林刚走,她就落下了卷闸门,上了锁,去了海天大酒店。改改和老板还有几个服务员打了招呼,便坐在大厅的沙发上补妆。电视里正在放赵本山、范伟的小品《卖拐》。改改爱看赵本山的小品,看着看着就抿着嘴笑了。这时,又有几个小姐进来了,她们都穿着时下流行的短裤和露肚脐眼的短褂,衣服紧绷绷地裹在身上,浑身散发着一种肉欲。她们显然对这儿要比改改熟,粗野地和老板开着玩笑,不时发出放浪形骸的笑声。改改认出其中有两个也是同街的发廊妹,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的。
       不一会儿,店里的一位服务生就向她们招手,改改和另一个女孩在侍者的引领下进入到一个包间。改改打开门,一下子愣住了;同时,房间放浪的笑声也突然停了下来。改改和屋里的人对视了半天,突然一扭头跑了出去。屋里全部是改改学校的老师。改改边跑边骂自己不要脸,是个浪货,眼泪不知不觉就迷茫了双眼。改改跑到一个无人的地方,手捂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件事不仅没有让改改改变主意,反而坚定了她的志向。因为别人都知道她做这个了,那她还在乎什么?人一旦树立了远大的理想,就会激发无穷的斗志。正如一名人所言,一个人树立的目标越远大,他的才能也就发展得越快,他的进步也就越大。改改有了胸怀全家的思想后便更加放荡了,整日戳在门口,一身浪样:一双眼睛电光闪闪,见人就喊“屋来坐坐”,那声音温柔得蜜糖一样,裹缠着你往屋里拽。小林就有点嫌她贱,说:“你全兼容啊?”改改脸一红,说:“我只是想多挣点钱。”
       这天,改改刚一到店,小林就告诉她刚才有人找她。“谁?”改改疑惑地问。“他没说,是个男的。他说过会还会来的。”小林说着往外瞟了一眼,看到了那人,说:“那不,又来了。”改改一看,眼泪就下来了。她忙擦干了泪走了出去。“你怎么来了?”“我说过,我会来找你的!”原来这来的是改改的语文老师。
       改改那次回家,下了车正好是大集。农村的大集没有什么讲究,有一块空地就行了。改改站在高处看熙熙攘攘的集市,感觉就像看一幅《清明上河图》似的。她想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多少得买点东西。她就去了集上。在一个鱼摊前,她看到鱼儿很鲜美,问了价就蹲下身来挑鱼。这时她感到肩膀被碰了一下,抬起头,她的眼睛猛然一亮。她看到了她的语文老师。改改心像正在怠速的摩托车突然被加大了油门一样,怦怦乱跳。但她和他谁也没说话,这是大集,攒动的人群中,说不定会有同学或老师呢。
       改改丢了鱼,头也不回地往南去,她知道他会在后面跟着的。前面不远便是一条小河,河边杨树枝叶茂密,改改在河边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他走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你到哪儿去了?我一直找不着你!”“这你别问了。”改改摘下一片杨树叶放到嘴里嚼了嚼,树叶有一种涩涩的苦味。语文老师说:“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找你!”他停了一下又说:“我想你!”他的一只手放在她的头上抚摸着,突然一用力,把她搂在了怀里,嘴唇跟着压了过来。改改没有躲,心里想,这本来就是你的,你拿去吧。他兴奋起来了,手就伸到改改的下身来,但改改奋力甩开了他的手。“你找我干什么,那个我不是早就死了吗?”改改说。“我不管,你还是你。”他又一次靠过来,手顽强地伸了进去。改改毅然甩开了他的手说:“我不会再给你的!”改改把一片片叶子扔到水里,叶子漂在水面上,竹排似地流向远方。“我和你结束了。”“为什么?你有喜欢的人了?”语文老师颓然地坐到了一边。
       改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抬起头来,透过树叶的缝隙,她看到如带的小路上赶集的人如蚂蚁般蠕动。改改想,说不定在人群中就有她的父亲母亲呢。要是她在家里的话,很有可能此时她就走在这赶集的人群中呢。改改就想,人活着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就像蚂蚁一样,辛苦一生,也不过为生计奔波。然而,就是那次分手时,他对她说:“我一定要娶你!”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改改说。“那我就留在这儿等你,我已经离了婚,并且办了停薪留职手续。现在,我在这里的一所私立学校找到了一份工作。”改改说,:“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得去干活了。”改改说着快步走了回去,她不敢回头,她脸上已泪雨滂沱。“他是谁?”小林见改改满脸是泪,关切地问道。
       老娘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搞不好,我让你们完蛋
       蚂蚁这天来时,小林刚吃了午饭。蚂蚁一进屋就苦着脸说:“那两个人说了,钱他们可以给,但他们想见一见你。他们说,给人出了力了,总得知道给谁出的力吧!”蚂蚁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他想看看小林会是什么反应。小林躺在沙发上,一脸的疲惫,目光茫然地看着门口剪出的那块街,没有任何反应。蚂蚁又接着说:“我看算了,钱是身外之物,还是性命要紧,那两个不是什么好鸟。”蚂蚁的后面这句话,说得很试探,给人的感觉他是想说又不想说,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小林咬着牙说:“流氓,他们以为我怕啊?”
       
       见面是在一个俭朴的快餐店里,小林出于礼貌,要了几个菜,一扎啤酒。那两个人果然不是什么好鸟。为首的一个,有一米八高,光着脊背,肚皮上的赘肉,像束上身的衬衣那样垂出一个坎来,他的肚脐眼上一片黑毛,汪汪地向下延伸着,看得出来雄性激素强劲。他笑的时候,一脸的小人相;但不笑的时候,阴沉着的脸上则是一副凶相。小林还真有点发憷。另一个较年轻,二十左右,身材较瘦,尽管个子也很高,但总让人觉得他还是一个没有完全发育的孩子。他胸口垂着一块玉,样子看起来很和善,小林就只和他说话。
       酒喝到一半,那个胖子原形毕露,说:“林小姐,我最佩服你这种人,能成大器,不像那些娘们就知道发浪。”他端起一杯酒说:“来,我敬你一杯。”小林笑了笑说:“我不会喝酒。”那胖子说:“你是不给我这个面子啊,我这人什么都不在乎,就是在乎这张狗皮!”他用一只手把自己的脸拍得啪啪响,说:“要不男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话说到这个份上,小林只得端起酒杯喝了下去。那胖子竖起一根手指说:“好样的,我就喜欢你这种性格的女孩。林小姐,钱我可以给你,但怎么着也是我们兄弟冒着性命抢来的。林小姐,你也得对我们有点意思啊!”说着,他就靠过来把小林往怀里揽,“我就喜欢泼辣的女人。”小林猛地推开他伸过来的手,厉声地喝道:“你给我坐好!我想蚂蚁都告诉你们了,老娘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搞不好,我让你们完蛋!”小林缓了一口气,把语气放平稳后又说:“但老娘身在江湖,懂得江湖的规矩。你们把我那一份钱拿来,今天晚上,我们做一个了断。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这天晚上,小林给了改改一千元,叫改改再找一个女孩去对付那两个家伙。
       改改走了,顾永给小林打通了电话,说:“我怎么听你的声音像感冒了似的?你可要注意休息,这两天,正在查一个大案,没时间去看你了,多保重啊!”小林说:“我没有事,你忙你的吧,要多注意安全。”
       改改这次从家里回来就全身心扑在钱上,她是想做出贱样来让她的老师死心。她瞒着小林联系了海天酒楼的业务后,又偷偷地和“南方”美发厅接上了头,改改瞒着小林一身三主。这天,改改见缝插针地搞了一次兼职,回来时小林说:“累坏了吧?”改改满脸绯红,想借故躲开,忙低声地说:“我去买点熟菜,中午咱别做了。”说着逃一般地出去了。小林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懒懒地坐到沙发上。
       电视节目换成了地方戏,小林不愿看戏,就换台。小林调着天线的角度,调出了一套中央台的节目。这天恰是“世界艾滋病日”,屏幕上一个艾滋病患者正在讲述他在泰国患病的经过,节目一直放到他死去,好像用此唤醒人们对艾滋病的重视。节目完了,是专家的评说,讲述了艾滋病传染的途径和症状。小林猛然打了个寒战,就觉得身上冷,是那种从骨头缝里向外的寒冷。她不停地打着寒战,头上的汗淋雨样往下滴,人就晕倒在沙发上。
       “你怎么了?”买菜回来的改改看到小林的样子,吓坏了。“扶我到床上去。”小林虚脱地做了个手势。
       姐姐,你害死我,我恨你
       改改上大学的妹妹上吊死了。听到这消息时,改改愣怔了半天,突然“哇”地一声,哭得山崩地裂,五脏六腑都哭了出来。哭着哭着,人竟如秋天飘落的枯树叶一样倒在地上。小林他们掐人中、窝大腿,忙活了半天,改改总算醒过来了,仍然只是哭。那声音哽哽咽咽的,像经受了极大的阻力才发出来的,涩涩的,听了让人难受。
       改改的语文老师一只手揽着改改,一只手不住地给她擦泪。改改的妹妹自杀的原因是发现自己得了性病。据她要好的同学说,她近一段时间老是说下身痒,就去校医务室拿药。学校医务室本是安置闲人的地方,那儿没有几个正儿八经精通业务的,平时学生头疼、发烧、拉肚子,她们看着药品说明,拿几样药对付过去算完。上个月中文系系主任的爱人吴大夫,在市二院病退了,原想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谁知闲着比上班还难受,于是,就到医务室来上班了。大医院的大夫懂得多、责任心强,吴大夫就把她领进里屋,让她脱掉裤子,吴大夫看了一眼心中就有数了,对她说:“你明天到市立医院做个化验检查吧,检查完了别忘了把结果告诉我。”
       改改的妹妹刚走,学生处的处长来拿感冒药,吴大夫就把这事告诉了她。处长立刻找到了她的系主任。尽管近几年高校开放了,谈恋爱、同居很少有人问津,但发现性病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同一宿舍、同一班级,脸盆、毛巾,拉手挎肩,难免不传染。如果她再滥交几个男朋友,那就更不可收拾了。学校分明看到一团火苗落在校园这片广袤的草原上,大有燎原之势。于是,保卫科立刻派人派车送她到市立医院,回来后,她便被请进保卫科,要她交代得病的情况及和什么人有过乱交,和谁有过亲密接触。
       当夜,改改的妹妹被囚禁在保卫科,半夜趁人不注意,她把衣服撕成布条在窗户下面蹲着上吊死了。她死后,人们在她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字条:姐姐,你害死我,我恨你!
       改改边哭边揪自己的头发,地上已有一层头发,脸上用指甲抓出的血道,小溪一样流血不止。有好几次她想撞墙,都被她的语文老师死死抱住,任凭改改抓挠,他紧紧捉住她不敢放松。
       原来,改改那次回家正巧妹妹也在,姐妹俩亲热得什么似的,晚上就睡在了一床被窝里,说了很多悄悄话。改改那次把身上穿的新衣服包括内衣,全都送给了她,没有想到,这却害死了她。对于改改来说,妹妹是她赴汤蹈火无怨无悔的精神支柱!妹妹的死使她认识到,自己的舍身付出,原来是用雪在堆砌城堡,现在太阳出来了,什么都没有了。自己的贞洁、青春、血汗……
       改改就这样垮了。要么整日呆愣愣地,一言不发;要么就又哭又笑,不得安宁。她已永远沉湎于往事之中,不可能回到现实中来了,生命的意义对于她来说,只是重复或延续那些往事。
       小林姐的感冒一直不好,你给她带点药吧
       这天黎明,小林正在噩梦中挣扎,突然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那声音一听就不是敲的,是用手掌猛烈拍击的。小林就坐起来,愣怔了半天,有气无力地问:“谁啊?”“警察,开门!”回答的声音很生硬。
       小林打开门,门口便挤进了两名神情冷峻的警察,其中一名警察说:“你涉嫌一起抢劫案,你被捕了。”另一名警察就把一只冰冷的手铐铐到她的手上,并把她推出了门。小林看见车旁站着的正是顾永,顾永手里拿着一支烟,看她的眼神满是忧郁。
       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把小林挟持到车的后排座上,车开走了。小林问前面的顾永:“我犯什么法了?”顾永始终看着车外,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身边的一个警察呵斥道:“你策划了一起抢劫、强奸案,你会不知道?”前排的顾永突然转过脸来,恶狠狠地说:“闭上你的嘴巴。”
       审讯是另外两名警察进行的,顾永在另一间屋旁听了审讯。一个警察问小林:“你是怎么指示他们抢劫大妞她们的?”小林说:“我没有,你搞错了吧?”那警察厌恶地说:“你还想抵赖吗?你的同伙都交代了。”小林看了他们一眼,这事来得太突然了,让她连好好想想的余地都没有。她不知道警察说的是不是真的,就沉默地低下了头。“你认识蚂蚁吧?”那警察问。小林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说:“我没有让他们抢劫,我只是叫他们找人吓吓她们。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这事不能怪我,是大妞从我手里抢生意。”
       小林不知道顾永是怎么进来的,审讯完了之后,她就被关在了一个小屋子里,她一直在默默地哭,眼皮都肿胀得翻不起来了。顾永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手上。小林突然抓住他的手说:“我没有让他们抢劫,是真的!”小林的目光直直地戳在顾永脸上,钢筋一样。顾永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说:“先喝点水。”顾永撕了一块纸巾递给她,说:“这事主要责任不在你。”小林的泪就又流了出来。她说:“我不会进去吧?”顾永没有回答小林的问题,却说:“你知道蚂蚁贩毒吗?蚂蚁一直在贩卖毒品,他是一个贩毒集团的小头目,负责本地的毒品销售。那两个抢劫大妞她们的罪犯,也是他们团伙的成员。”
       
       小林有点绝望了,她的泪再一次汹涌地流了出来。这时,顾永从兜里掏出那把牛角的梳子,笑着说:“当年,我就是买了这样一把梳子准备作为礼物送给她的。那梳子的样式和这个一样,不过,是桃木做的。”顾永说着把梳子递给她。“洗洗脸,好好打扮一下,你这种形象在我心中就要打折扣了。”顾永笑得很轻松,就和两个人从前谈话时一样。
       出庭那天,在提取人犯的前五分钟,顾永通过他同学的关系,来到了小林的囚室,他告诉小林说,抢劫她的那个罪犯在邻市被抓获了,是个专门猎取理发妹的惯犯。
       “恶有恶报……”小林突然就住口了,而且脸色很灰暗。顾永知道小林的心事,就告诉小林,他已经给她找了本地最好的律师,问题不会很大。
       不过,严打期间,一切从严。尽管律师付出了很大努力,但小林还是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小林入狱后,顾永来过小林的店一趟,拿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又去她租的房子里拿了几件衣服。改改很是害怕,跟着顾永问:“小林姐怎么了?怎么突然被抓走了?会不会还抓我啊?”顾永笑着对改改说:“怎么会抓你呢!小林也没有事的,过几天就回来,你要好好经营这个店,给小林一个交代!”改改就使劲地点了点头。改改说:“小林姐的感冒一直不好,你给她带点药吧。”
       事情的转折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那天,邻市公安局的朋友打来电话,说抢劫、强奸小林的那家伙的犯罪活动主要在当地,就不再遣返了。但他却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那个家伙在关押期间突然生病,在医院里查出了艾滋病。他告诉顾永,被强奸的那个女孩有可能被传染。顾永听了,呆愣了半天才说:“你快以文件的形式把这个要求传到局里来!”
       在顾永的活动下,小林被保外就医了。送小林回到理发店之后,顾永告诉小林:“你的感冒老是不好,去省城查查吧,看是不是因其他原因引起的。正好我去省城有事,我们一起去。”小林对顾永笑了笑说:“我可能不是什么好病吧?”顾永说:“哪能啊!不要多想了。”
       顾永把小林送到了省府医院,本来最好的艾滋病检查医院是省皮肤病防治中心,但顾永怕小林一开始就受到打击,便把她带到了省府医院。顾永叫小林等在门口,给小林挂完了号,把小林领到了检查室门口对小林说:“我在大门口车上等你。”他想先给小林自己一个咀嚼痛苦的机会。
       顾永在车前点了一支烟,却看到小林走过来,顾永向她挥了挥手说:“去吧,我等着你。”小林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好不容易擦干了泪,转身走了进去。
       小林听到自己的声音因缺少底气,空洞得只有一个外壳,这种只有一个外壳的声音在唇间敲响时,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她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稳住自己筛糠一样的身子,可恐惧攫住了她。此时,医生手里的那张单子决定着小林的整个命运。她既想知道检查的结果,又害怕这个结果的另一种可能性。这种结果未卜的等待,使小林陷入了一种恐慌中,比那个结果还令人难以承受。医生满面笑容,亲切而又随意地点了点头,就像告诉她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结果的确认,反而使小林恐惧全消。此时,她异乎寻常地平静了下来,平静得如同自己患了感冒一样。大医院的医生真他妈的好!要是平时,小林肯定会亲吻他和蔼的笑脸,可今天,小林觉得有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把自己和这个大夫及所有的人隔开了。这道屏障也使她的思想和她的身体隔开了,她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空壳。
       小林没有去找顾永,自己从医院的旁门走了出去。省城涂满落日的街道上,汽车彬彬有理、态度谦和地奔跑着,不像小城的汽车,一个个缺少教养,横冲直撞。一座座写字楼雄踞在街道两旁,银灰色的玻璃幕墙在落日的辉映下,泛着冷峻的金属光泽,不凡的气质表明大城市涵养深厚、底气十足。城市的黄昏向人们展示的永远是温馨、和善,是包容和谅解。然而,这一切在小林眼里缺少感觉,这种生活本来像前面的高楼,触手可及的,但现在,一切都灰飞烟灭了。
       别碰我,我是艾滋病患者
       “改改,”小林轻轻地唤了一声。改改转过脸来,痴痴地笑着,从她迷茫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笑的焦点不在小林身上。
       小林长叹了一声,从包里拿出一本存折,那几乎是小林的全部家当。她把它推到她的语文老师面前:“拿去给改改好好治病吧。”“这不行,怎么能用你的钱!”改改的语文老师一脸痛苦。小林说:“我说过白送你了吗?这钱我还会要的。你先拿着,说不定能用上呢。”小林因话说得快了点,引来了一阵咳嗽,她闭上眼睛,一脸的疲惫,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问道:“你爱她吗?”“爱。”改改的语文老师很木讷,不像是一个当老师的。小林看着他笑了笑,说:“治好了病回家好好过日子吧!改改的这一生,就靠你了!”改改的语文老师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小林说:“这工作不是人干的!”小林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她说:“你们走吧,我累了。”小林向他们扬了扬手。
       南方的天气无比热情地迎接了小林的到来。车停靠在一个小站,小林站起来,拿下了皮箱,准备下车。坐在对面那个一直关注着她的青年疑惑地望着她说:“你不是在这儿下车啊!”小林对他笑了笑说:“这儿的山水多美啊!”她感到自己笑得很硬,脸上的肌肉僵死了,已不听从她的调遣。她的笑就像长满浮萍的水面一样,荡不起一丝涟漪。小林用手揉了揉脸,面部的血液才重新开始流淌了。
       车门一开,地上的人们拼命往上挤,小林整个身子都被架空了,在人堆上浮浮沉沉。乘务员在上面奋力地向下推着上车的人,喊道:“让一让,让一让,先下后上。”小林费了很大劲才挤下来,她已是满头大汗,咳嗽不止。火车好不容易排泄完了,长鸣一声,气喘吁吁地向远方爬去。小林不经意地转过脸来,她看到那青年还在车窗后面凝视着她。小林向他挥了挥手。那青年的脸开始向远方移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模糊……
       小林嫣然一笑,这一次,她脸上的肌肉配合得很好。笑容先从眼角、鼻翼开始,然后在她脸上绽开,菊花一般。
       过了几天,《洛山日报》上用醒目的黑体字登出一则报道:在洛山市北的一座山上的一溶洞里,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死者的身旁有一张字条,上面写道:别碰我,我是艾滋病患者。目前,警方正在调查死者的身份,寻找死者的亲属。
       雨又下了,这个城市秋季的雨总是无休无止。那个傍晚,顾永收到了一封牛皮纸封的信,信封上只有他的名字,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姓名。顾永打开后,一把他熟悉不过的牛角梳子,从里面滑了出来,死鱼一样躺在桌子上。里面还有一张纸,上面写道:
       你他妈的早上哪儿去了?我不会原谅你的,下辈子我也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