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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纪实]风流镇
作者:谭成举 张中原

《中华传奇》 2006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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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作者之一的谭成举供职于某纪检监察机关,这足以成为我们选编和读者仔细阅读该作品的理由。
       小小一个清平镇,似乎浓缩了当下中国严酷的另一面。无序、杂乱、权力寻租、官匪勾结……真可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但人的良知永远是不可能泯灭的,唯其有邪恶,正义才显得可敬、可贵,清平镇上的季宪梓正是这样一个可敬、可贵的人。
       有人说,腐败已经成为中国民众的一种生活方式。虽然有些夸大其辞,但是腐败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一块“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必须承认,在一个社会里,在局部领域和一定场合内讲人情、走关系是正常的,也是可以接受的。但如果整个社会的运转,每一个行业、每一个行为都依靠托人情、走后门,且多为寻求规则、制度外的突破,那这个社会就是一个可怕的畸形社会。
       《风流镇》恰恰反映了这样一种不正常的现象,令人瞠目结舌,如入聊斋幻境。所幸,“风流镇”只是中国广大农村的“这一个”,而且正如作者所说,故事发生在“大哥大时代”。
       《风流镇》的可圈可点之处,远不止故事本身。作品之所以精彩,还在于作者以辛辣、准确的语言塑造了一群极富个性特色的小镇民众,读来真实可信,立体可感。
       第一章风月楼大摆风流宴风尘女巧对风流客
       季宪梓把文件资料收进抽屉里,来到“风流镇”的大街上,太阳已搁在西边的凤凰山顶上了。他是“风流镇”党政办公室代主任,事没少干,但由于不谙仕途诀窍,书生气十足,老与领导们走不到一条道上来。因此,他头上的那个“代”字也就一直去不掉。要不是他笔杆子过硬,怕是早就被从镇里踢出去了。
       “风月楼”的音乐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季宪梓这才想起今天镇里要为原镇党委书记易俊杰饯行。易俊杰调到市委组织部任副部长兼市人事局局长去了,并且明确为副处级。领导们认为这将为小镇带来莫大的好处。所以,昨天镇里领导就交代办公室,通知机关全体干部职工今天下午务必去“风月楼”为他举行送别晚宴。
       季宪梓的家在“风流镇”街上的最北端,他回去是必须经过“风月楼”门前的。
       这“风流镇”原本不风流,它有个极朴素的名字,叫清平镇;这“风月楼”原本也不关风月,名儿极素雅,叫清风楼。自从小镇引进了一批坐台小姐,闹出了不少风流事、搞垮了不少家庭后,人们便叫这小镇为“风流镇”,叫这清风楼为“风月楼”了。
       对于这些“美称”,小镇上的党政大员们初时听来觉得有伤大雅,然而时间一长,也就习惯成自然了。而“风月楼”的老板娘王春英对这一称呼,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对外宣称:谁要这么叫就让他叫个够,不光给老娘免费传名,还帮老娘这生意做了活广告。她专程去城里订做了一块十分醒目的镏金招牌,将清风楼正式改名为“风月楼”。
       季宪梓刚走到风月楼门前,就见尤晋站在门口对他招手:“季大才子,快来!快来!”
       尤晋是白果管理区的财政员,听说易俊杰高升了,一大早赶五十里山路特地来为他饯行。
       季宪梓被尤晋生拉活拽带进了风月楼的歌舞厅。
       舞曲撩人。舞池里,易俊杰正抱着领班小姐董欣慢慢地旋转着。董欣今天穿了一件开胸很低的V字领贴身长裙,显得格外妩媚动人。易俊杰手眼并用,把董欣逗得咯咯直笑。
       尤晋朝季宪梓笑了笑,伸手邀来个身着黑色长裙的女郎,带到他面前,说:“这是我们的季大才子,你要把他陪好。”说完,意味深长地对季宪梓一笑,就自己找乐子去了。
       女郎似含羞怯地望着季宪梓,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季哥哥,我们来跳一曲吧?”
       季宪梓皱了一下眉头,这瞬间的表情自然没有逃脱女郎的眼睛,她马上改口叫了声先生。季宪梓原本是不会跳舞的,但在这种场合下,总得有所表示,只好牵了女郎的手,学着跳起了慢四。好几次,他都踩在了女郎的脚上。季宪梓极不好意思,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女郎笑着说:“没关系!看来先生是极少涉足舞厅的人,实在难得啊!”
       一曲下来,季宪梓感到极为别扭,再也不愿跳了,“长裙子”便陪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季宪梓抬头看了看四周,见机关里并没来几个人,只有新上任的镇委书记姚盼等几个镇里的主要头头,还有就是特意赶来的胡坪管理区的林管员易根。他们每人都搂了一个女郎,躲在光线较暗的角落里施展着各自的本领。
       季宪梓无心再看他们,就与女郎交谈起来。交谈中,得知女郎叫周甜,外地人,十九岁,家里有年迈的爷爷奶奶和多病的父母,还有一个上初中的弟弟。由于家里太穷,她便辍了学,跟了家乡的一个姐妹出来打工,却不想来到了这里。
       大家玩得有点累了,刚好晚宴准备就绪,大伙便簇拥着易俊杰,一起到餐厅去吃饭。
       桌上摆满了各种特色菜肴,主菜是尤晋他们偷偷用“灭扫利”到河里毒来的几斤娃娃鱼,正发出诱人的馨香。
       姚盼打开一瓶五粮液,满脸堆笑说:“今天,我们给易书记,不,应该叫易部长了,我们为易部长饯行。没什么好菜,还请易部长多多包涵!”
       易俊杰笑容可掬,连连摆手道:“不要客气,我到这里当了五年书记,没把小镇搞好,理应请你们原谅!”
       尤晋讨好地说:“您的成绩摆在那里,谁不知道?”
       姚盼端着酒杯站起身来,“易部长在我们这里工作了五年,为我们镇做了大量工作,使我们镇各方面得到了飞速的发展,面貌焕然一新,实在是功不可没!现在高升了,还请今后对我们的工作以及各方面多多指导和关照!来,我代表全镇的干部、职工和父老乡亲敬您一杯!”
       众人一哄而起,热热闹闹地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尤晋便借着酒兴提议,要易俊杰与董欣喝交杯酒。易俊杰推辞不干,董欣却站起来,瞪了他一眼,端起酒杯说:“你现在当了么子部长就不得了了?你以前当着大家的面又不是跟我没喝过交杯酒。少摆你那臭架子!喝,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易俊杰被董欣一顿抢白,也不生气,笑着说:“你这傻婆娘,光我两个喝有么意思?要喝大家一起喝!”
       董欣扫大家一眼,说:“凡是带把儿的都一起喝!”
       董欣就与易俊杰带头喝起来。先是右手端着酒,在胸前交叉,额头挨着额头,喝了一个“大交杯”;接着是右手端着酒从对方的脑后绕过,颈交着颈,又喝了一个“小交杯”。
       季宪梓看着这帮乐得不知道东南西北的人,心中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默默地坐在那里,不住地叹气。周甜倒是善解人意,默默地为他夹菜、酌酒。
       这别扭的样子自然没有逃过易俊杰的眼睛,心想,你季宪梓有什么了不起啊?以后要是有什么不自在,也是你自找的!想罢,他端起酒杯,不露声色地伸到季宪梓面前,笑着说:“季大才子,我敬你一杯!在某些方面,望你还多向尤晋他们学习。今后多向省报写点通讯报道吧,为宣传本地作点贡献。来,干一杯!”
       季宪梓心说:我才不会向你们学呢!也绝不会给你们吹牛拍马!但他还是慢慢地站了起来,与易俊杰干了一杯。
       易俊杰环视了大家一眼,便轻声对坐在他左侧的尤晋和易根说:“我告诉你们一个消息,今年冬天可能要搞机构改革,原则上‘八大员’得全部下岗。不过,在任管理区正职以上的还要保留一部分。”
       这话被季宪梓听到了,心里不由一喜:这下好了!再也不用白养那么多吃干饭的了!
       易根和尤晋眼睛不眨地望着易俊杰,“那,我们怎么办呢?”
       易俊杰低下眼皮道:“慢慢想办法吧!”
       正说着,姚盼拿起酒瓶,把桌上所有的杯子都斟满了,“来,我们大家一起再给易部长敬一杯!”
       
       不知是由于太高兴了还是怎么的,易俊杰虽然没喝多少,却已是满脸通红,显出十分的醉态。听说还给他敬酒,便眨巴着双眼,软软地摆着手道:“你们……不要……这样!我……今天还要……赶进城……去,酒……就别、别喝了……”
       “那好吧,既然易部长不胜酒力,我们就给易部长敬最后一杯,其后各自随意。”大家就都端起酒杯在中间碰了一下,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情,把那杯中之物喝了个底朝天。
       酒宴临结束时,尤晋把董欣拉到一边,吩咐道:“董欣,你今晚要把易部长陪到位。至于钱,多少我们都给!”
       董欣很在行地点了点头,“没得问题!不过,今天你们得给现钱。”
       “真是的,我们每次都是签单,过后结总帐,你又不是不知道。”
       “今非昔比,你们都欠那么多了……”
       “好了好了,现钱就现钱,你说个数吧!”
       董欣也不说话,只将右手五指伸开,在尤晋面前晃了一晃。
       “五十?可以!”尤晋伸手就去掏钱。
       “说得好笑!五十你找街上擦皮鞋的去吧!”
       “什么?难道是五百不成?你真会狮子大开口!”
       董欣也不与尤晋争执,转身就走。
       尤晋真恨不得上前扇董欣俩耳光,但为了达到目的,他又不得不忍下痛来,如数摸出钞票。他赶着叫道:“别忙走,就依你的!你她妈真是一只吃肉不吐骨头的狼!老子昨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机会罚了点超生款,在身上都还没揣热乎呢,就被你她妈的一分不留抢走了!”董欣冷笑着,蘸着唾沫点着手里的一沓票子,尤晋说了些什么,她压根就没理会。
       易俊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尤晋和易根赶忙扶着他朝楼上走,董欣会意地紧跟了过去。季宪梓再也看不下去了,撇下众人愤然离去。
       把易俊杰送到床上,尤晋便知趣地退了下来,余下的戏就留给董欣去唱。
       易俊杰其实没醉,这一点,董欣早就看出来了,她知道他在盘算什么呢。所以,在尤晋他们给她做了一个鬼脸,退出房间后,她便给易俊杰的屁股送了一巴掌,“他们都走半天了,你还挺在那儿搞么事?”
       “真是个鬼精灵!你怎么就知道我没喝醉呢?”易俊杰一把揽过董欣,将她抱在了怀里。
       “笑话!你心里那点儿弯弯绕都能瞒得倒我,那我董欣还配在这里混?”董欣不屑地瞥了易俊杰一眼,“你们这些当官的呐,真是可笑,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你之所以要装醉,无非是想在你那些狐朋狗友面前留下一点颜面,万一哪天东窗事发,也好有个说辞不是?”
       易俊杰嘿嘿笑着,一点儿也没觉得难为情,反倒按捺不住满心欲火,一边亲吻着董欣,一边就要为她宽衣解带。
       董欣哪能让他沾上自己的身子?有意拖延道:“你忙么事呢?还早呢,我给你讲几个谜语,你哪时猜到,我就哪时让你搞!”
       易俊杰此时已是欲火难耐,哪还等得?正抱着董欣准备霸王硬上弓,街上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并且急速地朝风月楼逼来,一下搅黄了易俊杰的好事。
       听到喧闹声已围到了楼下,董欣借机挣脱易俊杰,跑到窗户前,打开了窗门,易俊杰很是不满:“外面闹他的,关你么事?快过来!”董欣置若罔闻,只是趴在窗前一动不动。
       第二章欺民心干部瞒真相保乌纱家贼献媚情
       “狗官们,快滚出来!”
       “腐败分子们,躲到牛屁眼里去了?有种的,快滚出来!”
       楼下传来一阵阵愤怒的叫骂声,并伴有用脚踢卷闸门的声音。
       听到叫骂声和砸门声,老板娘王春英下楼打开卷闸门,双手叉腰拦在大门口,两眼圆瞪,怒道:“闹么子闹?搞邪了!竟敢到老娘门口来撒野! ”
       “叫狗日的当官的出来!他用药毒娃娃鱼也就算了,竟然连老子们也敢一起毒!”人群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句,接着就引起一片怒吼声,“叫狗日的滚出来!”
       “当官的药鱼药人关老娘屁事?你们提起猪脑壳找不到庙门,来这里闹?”王春英粗声大气的吼了回去,并未把这群人放在眼里。
       “当官的在你这里,我们不来这里闹到哪里闹去?赶快叫当官的滚出来,给我们一个公道!”人群又是一阵怒吼。
       “哪个说当官的在我这里?他们早就走了!”王春英一脸轻蔑,“告诉你们吧,就是当官的在这里,你们又能么样?哪个见到他们药鱼了?哪个又见到他们药了人?”
       “我亲眼见到的!今天下午,尤晋、易根他们抱了几大盒‘灭扫利’到河里去毒娃娃鱼,后来那有毒的河水浸到我们的水井里,害得我们一村人吃了都又吐又屙的!”随着一个大嗓门的炸响,从人群中挤出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须的疤脸汉子来,他胸前挂着一部大哥大,显得不伦不类的。此人便是小镇上有名的地痞头目孙四痞子。
       “你得有证据!别睁起眼睛说瞎话!”仗着与镇派出所有特殊关系,王春英并未把孙四痞子当回事。
       “要证据是吧?我们村倒了八九十个人就是证据!”孙四痞子双目圆瞪,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可王春英偏不买他的帐,“你们有证据又关我屁事?快走开,我要关门了!你们要是再闹,老娘我可要报警了!”
       “你还关门?看不把它砸个稀烂!”孙四痞子很是恼火,王春英竟敢当众扫他的面子,这叫他今后还怎么在小镇上混?
       “你孙四痞子平日没少到我这里来捞油水,今天却变成了黄眼睛狗,翻脸不认人了?再说你昨天都还是街上人,今天怎么一下子就成了他们村的人了呢?莫不是今晚你在他们村找了个干爹?”王春英指着孙四痞子的鼻子骂道。
       这要是别人,孙四痞子早动起手来了,可他平日的确在王春英这里捞过不少好处。俗话说“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见王春英点了他的“真脉”,又知她确实与镇派出所关系特殊,他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便蔫了劲,走近王春英低声咕哝道:“我又不是和你过不去。”
       村民们可不管这些,见讲不好,便发一声喊,硬往楼里冲。卷闸门被拉得霍霍作响。
       易俊杰听是尤晋、易根他们毒鱼惹了祸,那偷腥的心思一扫而光,一骨碌爬起来就往尤晋他们的房间跑,也不管他们正在巫山云雨,大声吼道:“外面都闹翻天了,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风流快活!真是不知死活!后头我再找你们算帐!哼!”
       尤晋和易根慌慌张张从屋里出来,衣服都还没穿利索呢。易俊杰瞪了他们一眼,三人像被夹了尾巴的老鼠,灰溜溜地摸到后门,刚把门反锁上,就听那群人冲进了酒楼,满屋子找人。
       “都是你们搞的好事!不死人则罢,要是死了人,看你们怎么下得了台!”易俊杰狠狠啐了尤晋一口,转身走人。
       整条大街早已经闹翻了天。
       到哪里去呢?易俊杰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他吩咐尤晋、易根先躲一躲,以免与村民们相见,激化矛盾。他自己则抄了近道,直奔镇医院而去。
       医院里,屋里屋外躺满了人,叫的叫,喊的喊,泻的泻,吐的吐。满屋嘈杂,满地恶臭。医护人员正在紧张抢救,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谁也没有注意易俊杰的到来。
       他看到院长正在指挥抢救,也不说话,一把拉了院长的手,就往“院长办公室”走。进了屋,“砰”的一声把门关死,这才开口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情况怎样?”
       “从目前的症状来看,可能是食物中毒。还好,就已送来的患者看,中毒不深,没有生命危险。”
       易俊杰松了一口气,抬手指着院长道:“你听好了,第一,要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中毒村民,出了问题,拿你是问;第二,不管病因究竟是什么,你都得给化验人员和主治医生交代好,就说是水井长期没有消毒,生了寄生虫,村民是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才引起上吐下泻的。如果谁乱说一气,出了问题,后果自负;第三,你得马上安排防疫人员去给水井消毒。快去安排吧!”
       
       院长急急地走了,易俊杰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可能是受了惊吓,他觉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一屁股瘫在院长的交椅上,再也动弹不得。
       正当他闭上双眼想好好休息一下时,外面一阵更大的吵嚷声搅扰了他。莫不是死了人?他一个激灵,站起来就往外走。
       他来到外面一看,原来是镇广播电视站的人在摄像,正吆喝人们给他们让地方。易俊杰气不打一处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准备发火,想了想,又忍住了。
       抢救工作已基本结束,易俊杰招呼院长一声“好好看护”,便叫姚盼带着镇里的一干人员和广播电视站那帮人来到了镇办公室,召开紧急会议。
       会议由姚盼主持,在例行一遍开场白后,便请易俊杰作指示。
       易俊杰也不推辞:“首先,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对在这次事件中,我们的干部不辞辛劳,积极投入抢救表示感谢和深深的敬意。我已从镇医院那里得到了准确的诊断结果,是由于水井长期没有消毒,村民们喝了生长寄生虫的水才引起的上吐下泻。绝不是像少数不轨分子说的,是由于药鱼的水渗到了水井里造成的!这一点,大家务必要搞明白!我们要正视听,辟谣言!这是一条铁的纪律!特别是我们的新闻工作者,一定要注意。你们还要去医院补一个医院院长对这次事件作权威结论的镜头。另外,我们要把这次事件的有关消息限制在一定范围内,以免造成不良影响。还有,镇里要做好患者家属的安抚工作,这一点绝对不能马虎……”
       散会以后,易俊杰又特意把广播电视站站长留下来,嘱咐道:不准把这次事件的消息送上级台播发;本地台在播发这条消息时,悄悄把不知晓此事的地方广播电视信号掐断,尽量缩小知晓面。站长走后,他又给医院院长打了个电话,交代补镜头的事。
       这一切都安排妥当后,易俊杰才放下心来。
       董欣那里是不好再去了,想到要在招待室独自一人度过漫漫长夜,易俊杰就恨得牙根痒痒。
       正当易俊杰往招待室迈步时,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在他心中激起了一个寒颤。
       让易俊杰激起寒颤的,既不是董欣也不是王春英,而是季宪梓。董欣她们这些做“小姐”的,只认钱,是不管闲事的。王春英呢,也不会胳膊往外拐,要知道镇里还欠她二十多万的帐,要是易俊杰、姚盼他们一干人出了问题,那二十多万也就打了水漂,王春英是个聪明人,这点道理她不会不懂。
       可是,季宪梓就不同了,他历来就不识时务。尤晋、易根他们毒娃娃鱼这事,季宪梓是清楚的,姚盼在为易俊杰安排饯别晚宴时,尤晋提出要镇里出钱去买“灭扫利”,让季宪梓和他去河里毒点娃娃鱼来做晚宴的主菜,季宪梓却不顾易俊杰在场,不仅坚决不去,还说娃娃鱼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毒娃娃鱼是犯法的,搞得易俊杰他们很是下不来台。事件的真相如果被他捅到了上面,或是露给了上级新闻媒体,那他易俊杰等一干人就玩完了。
       易俊杰一下子睡意全无,他吩咐姚盼马上派人去把季宪梓找来,以组织的名义扎扎实实给他“上一课”,免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乱说一气。
       再说季宪梓回到家里,妻子王萍已经把儿子打发去睡了,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批改着作业。
       王萍是镇小学的老师,工资收入原本还算可以,只是这几年市乡财政不景气,她们的工资就被教委扣一点、教育站扣一点、学校再扣一点,最后落到手上已是所剩无几。季宪梓几个月工资未发,到如今,他们家已窘困得连电灯都舍不得点瓦数大一点的了。
       季宪梓一进门,王萍就闻到了他满身的酒气,她停下手里的活,关切地问道:“到哪里去喝酒了?”
       季宪梓倒在沙发里,有气无力地答道:“还能去哪里?舞厅呗!”
       王萍惊讶地望着他,“怎么又进舞厅了?你们哪来的钱?”
       季宪梓嘴角一撇,“那几个哈巴狗给易俊杰饯行!我回来时,被尤晋看见了,硬把我往里拉。唉!他们这些人呐,要办正事没有钱,但花天酒地、挥霍浪费却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是挂帐签单也要搞!今天又挂的帐,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哦!”
       “易俊杰调走了?调走了好啊!那是小镇三万多人民的福气!”王萍拿来湿毛巾给季宪梓轻轻地擦着脸,她尽管从来不向季宪梓打听镇里的事,可她对镇里领导们的所作所为从外面早就有所耳闻。
       “走了肯定是好事,只是那混蛋都上任去了,又倒回来折腾镇里这几个钱,真让人气愤!”
       “现在哪里不是这样?你又何必生气?怄气伤肝,当心身体。”
       季宪梓摇了摇头,说:“你说的也是,眼不见心不烦,但我眼见了心就烦呐!自从全市实行市乡财政‘分灶吃饭’以来,我们工资几个月都没有到位了。职工们饿着肚子搞工作,当官的却挂账签单花天酒地,甚至用公款赌博、嫖娼……唉!”
       “算了吧!这股歪风若出在一般人员身上,倒还有刹住的可能,可事实是出在主要负责人身上呐!对他们,谁敢说?谁敢制止?谁又能制止?上梁不正下梁歪,上行下效,这小镇迟早是要被毁掉的,现在不是已经被叫作‘风流镇’了么?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势单力薄,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免得打犬不成反伤身。对了,这么久以来我一直想找你商量个事,但你一直没得空……”
       “什么事你就说吧。”
       “你不是学农技的吗?辞职吧!我们去承包几十亩地,自己发家致富,免得干受穷,还要受那冤枉气……”
       “不行,现在还不是我们个人来发家致富的时候。我要与他们斗,把他们的所作所为向上反映,我就不信从上到下都烂了!等我遂了这心愿,我就辞职,去做个致富带头人……”
       夫妻十几年了,王萍知道他的脾气,凡是他决定了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多说无益,王萍也不再劝他,只是叮嘱他万事小心,凡事要讲点策略,别事没办成,反倒把自己给赔了进去。随后,她打来一盆洗脚水,给他搓起脚来。
       季宪梓看着忙碌的妻子,也渐渐释怀,他动情地说:“你真好!”
       王萍抬头嗔道:“都老夫老妻的了,还说这些干嘛?”
       洗完脚,王萍又把季宪梓的头抱在怀里,做起头部按摩来。
       季宪梓在妻子的按摩下渐渐进入了梦乡,却在这时,门被急剧地敲响,生生地把他从温柔乡里拉了出来。
       是姚盼派人来叫季宪梓去镇办公室的。
       二人来到镇会议室,姚盼打发那人走了,易俊杰等人就轮番给季宪梓念起“紧箍咒”来。
       再说尤晋遭易俊杰一顿白眼,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为饱易俊杰的口欲,他偷偷去毒娃娃鱼,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哪知易俊杰如今却翻脸不认人!
       等伺候易俊杰睡下了,尤晋便蔫蔫地朝风月楼走去,可他到得风月楼,却见大门紧闭,一片黑灯瞎火,只好改道往家走。
       夜已经深了,凉风一吹,尤晋感觉清醒了不少,这才想起得赶快采取补救措施,于是脚底生风,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尤晋平日里很少回家,即便从乡下回来,也多半是呆在风月楼。他老婆自己开了家影碟出租店,赚点小钱糊口。
       尤晋来到店铺门前,屋里灯还亮着,便大声叫起门来,可叫了好几声,也没见人来开门。他本来就有一肚子火无处发,这下可好,也顾不得扰民,抡起拳头就砸起门来。
       砸了好一阵儿,妻子曾庆芳才慵懒地把门打开,见是尤晋回来了,显出了一脸惊慌。这时,后门“嘎吱”一声轻响,一个黑影悄悄溜了出去。看那背影,分明是李成林。李成林是街上一家录相放影厅的老板,放的碟子大多都是从尤晋家的影碟店租的。
       尤晋装做什么也没看见,回身把大门关上,走进了客厅。
       曾庆芳慌忙用手梳理了几下凌乱的头发,一边为尤晋打来洗脚水,一边絮絮地说道:“今天到城里进了些新碟子,一直清理到这个时候……”
       
       尤晋心里一阵冷笑,既不点破她,也不做声。
       见尤晋没有任何反应,曾庆芳又说:“对了,不知你瞌睡来了没有?要是没来,我们找几张碟试一下看看效果好不好?”
       尤晋毫无表情地说:“行,你放吧。”
       曾庆芳把一张碟子放进影碟机,便走过来偎着尤晋坐下。
       电视里很快出现了赤裸裸的画面。
       曾庆芳坐到尤晋的身边,亲昵地抚摸着他,尤晋看着电视中的镜头,也就渐渐忘了不快,不由得伸过双手抱住了曾庆芳的腰。
       曾庆芳红着脸,闪着勾人的眼睛瞪着尤晋:“你怎么才回来?害得我在家好难熬!平平和玲玲已经睡了……我们……”
       尤晋轻抚着她,说:“不忙,我和你商量件事。”
       曾庆芳摇着他的肩膀,撒娇道:“不嘛!”
       尤晋想,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反正在风月楼没舒服够,现在补补火也未尝不可。再者,若不依了她,怕是要找她商量的事不能顺利办成。两人这就宽衣解带,大战了一回。
       完事后,尤晋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盯着老婆说:“行了吧?”
       曾庆芳兴犹未尽,极不情愿地坐起身来,疑疑惑惑地说:“怎么劲头不足?莫不是在外面放了‘炮’才回来的吧?”
       “你莫疑神疑鬼的!”
       “我疑神疑鬼?你当我不知道你这人是个么样的货色?你只莫让我抓住把柄,否则,到时别怪我把你那爱偷嘴的家伙连根挖掉!”
       尤晋上前搂住她道:“好了好了!我们还是谈正经事吧。易书记调到市委组织部当副部长兼人事局局长去了。他今天告诉我,招聘的干部到今年冬天,原则上要全部下岗,但在管理区任正职以上的还要保留一部分。像我这个财政员就属下岗对象。我想,以前我为易书记写过不少报道,对他这次升迁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现在我面临着下岗,如果能再在他身上花点本钱,我想他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曾庆芳并未在意尤晋的“正经事”,她一边懒心无肠地听着,一边还在看录像,听到尤晋要打她钱的主意,立马从录像中挣脱出来,“不行!我只有几万块钱了,那是我做生意的本钱,要是你拿去给易俊杰了,我这生意还怎么做?没有了这生意,我们一家大小靠什么来维持生活?”
       见曾庆芳不干,尤晋很是恼怒,可又发作不得,只得耐着性子给她做工作:“我要是升迁了,手里有了权,还怕没得钱?到那时,你这小小的生意算得了什么?到时我把你接到身边,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曾庆芳冷笑道:“我不想跟你发那不义之财,我也享不了那个福。我还是凭自己的劳动来养家糊口吧。再说,如今全镇工资都发不出来了,你还去哪里捞钱?”
       尤晋不以为然,“这你就外行了不是?工资发不出来是事实,但没钱的是一般干部,当头的哪个旮旯捞不到一点?”
       “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我没那冤枉钱给你!”
       曾庆芳对尤晋已存了戒心,无论尤晋怎么说,她就是不答应,结果二人大吵了一架,直到天快亮了,曾庆芳才抽泣着慢慢睡去。尤晋却睡意全无,等平静下来,这才发觉自己真傻,强攻不行,为什么就不来一个智取呢?
       尤晋所谓的智取,其实就是偷。待曾庆芳睡熟了,他便开始满屋翻找曾庆芳藏着的钱,急急揣了,直往镇招待室奔去。
       镇办公室里,易俊杰也没睡好。他睡着睡着,就见好大的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一下子就把镇政府大院围住了。易俊杰急忙翻身下床,衣裤也来不急穿,便爬上姚盼他们来接他的船。船小人多,他刚上去,就连人带船沉了下去。易俊杰不会水,眼看就要毙命,他急得大喊,便醒了,原来是个梦。他伸手一摸,头上汗涔涔的,全身已然湿透。回想梦中情形,他不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想,这梦莫不在预示我,要在昨晚的事上栽跟头么?
       此时,天刚蒙蒙亮,易俊杰也顾不上洗脸,便径直来到镇医院,找院长详细了解了病人的情况,得知全是轻微中毒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放将下来。他叮嘱院长,务必按昨晚的口径,要化验人员和主治医生处理好化验单和病历。他拍拍院长的肩说:“好好干吧!县直几家医院的院长没多久就要退休了,到时候,我来给你活动活动!”
       从医院出来,易俊杰再无心回镇里,只是给姚盼打了个手机,嘱咐他一定要把善后事宜处理好,特别是要把季宪梓匝箍好,如果季宪梓硬是不听招呼,必要时要对他采取非常措施。
       一番交代之后,他叫来司机,往城里去了。待到尤晋赶到招待室,哪里还有易俊杰的影子?
       找不到易俊杰,尤晋不知如何是好,正在发呆呢,却见易根也来找易俊杰,二人同病相怜,便相约等过几天易俊杰气消了,一道去府上道歉。二人又给姚盼打了个电话,说他们暂时不便在街上露面,拜托他把昨晚的事“摆平”。趁着天早,二人怀着重重心事,往各自工作的管理区去了。
       第三章 联黑帮昏官压民意求政绩姚盼乱上马
       再说姚盼被易俊杰打来的电话吵醒,匆匆赶到镇医院,却晚了一步,易俊杰已经走了。
       姚盼好生懊恼,这事都怪尤晋和易根,若不是他们自作聪明,哪会惹出那么大的乱子?
       在镇医院同医务人员一同吃罢早餐,姚盼回到镇里,老远就见着孙四痞子立在“书记办公室”的门口,玩着他那老是挂在胸前的大哥大。
       见姚盼来了,孙四痞子赶紧让到一旁,双手抱拳,滑稽地给姚盼鞠了一躬:“书记大人早,小民这厢有礼了!”
       见孙四痞子不伦不类的样子,姚盼又好气又好笑,“有事?到里面坐吧。”
       进得屋来,孙四痞子见办公桌上有一包精品“大老板”香烟,一把抓来,抽出一支衔在嘴里点燃了,将剩余的全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这才大大咧咧地斜躺到沙发上,慢慢过着烟瘾。
       姚盼很是看不惯孙四痞子的做派,他耐着性子道:“你有么事就快说,我可没闲工夫陪你。”
       孙四痞子既不看姚盼的脸色,也不忙着把事情说出来,而是眯缝着双眼,还在美美地吸着那支烟,待吸完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这才慢吞吞地说道:“我这事呢,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看书记大人怎么定夺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别磨磨蹭蹭的!”
       “好!那我就打开窗子说亮话,我是为那些无辜被害的村民来的……”
       “什么无辜被害?那些村民是因为喝了有寄生虫的生水,引起的肠道疾病……”
       “哈哈!书记大人真会编呐。不过,你编的那一套只能骗得了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傻卵。不要以为你在医院做了手脚,我就查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手里可是掌握着过硬的证据哟!”
       “你别在这里危言耸听,我可不吃你那一套!”姚盼不买帐。
        “那我只好带着村民们去上访了!”说罢,孙四痞子站起来就走。姚盼急了,忙将孙四痞子按回沙发上,“你别胡来!上访有什么用?到时还不是交下来让我们处理?”
       “可你们处理不了啊!”
       “谁说我们处理不了?”
       “你能处理?早说啊!”
       “这事虽然是因为村民们不勤于淘洗水井引起的,但我还是安排医院不收患者一分钱……”
       见姚盼“鸭子死在田坎上——嘴壳子硬”,孙四痞子打断姚盼的话:“医药费就算你们免了,可我这跑腿的呢?为这事,我耽搁了那么多工夫,难道你们就不该有所表示?俗话说,老爷吃肉,奴才喝汤,你们就不给口汤我喝?”
       见孙四痞子如是说,姚盼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借机敲诈点钱财,这便放了心,道一声“你稍等”,便出去找钱去了。
       孙四痞子望着姚盼的背影,心想,新来的官也不过如此。看来以后有长期“生火”的地方了!想到这里,心里那个美呀,就没法说了。
       一支烟抽完,还不见姚盼露面,孙四痞子心中不悦起来,姚盼莫不是在耍我?哼!我孙四也不是吃素的!
       
       正要往外走,不想跟正往里走的姚盼撞了个满怀,把姚盼手上那叠面额不一的钞票撞得满地都是。“是等不及了,还是信不过我姚盼?”姚盼一边弯腰捡钞票,一边调侃孙四痞子。
       “呵呵,哪能呢?大书记一字千金,吐口唾沫都能溅个坑,我哪能信不过你?”孙四痞子讪笑着,又回到原地坐下,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钞票。
       收拾完钞票,姚盼也挨了孙四痞子坐下,并把那叠钞票伸向孙四痞子,孙四痞子忙伸手去接,姚盼却把手往后一缩,冷冷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们目前的经济形势,这两百块钱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凑拢来的。俗话说得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钱你可不能白拿,你得给我表个态!”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这钱拿了,我保证今后不再纠缠这件事!”
       “你不纠缠,别人要来纠缠怎么办?”
       “别人的事我可管不了!我只能保证自己不进来搀和。”
       “你要是没这本事,也不会到我这儿来拿钱了。既然拿了钱,你就得为我办事,把那帮村民给我管住喽,出了事,我只问你!”
       “行!你既然这么看得起我,我孙四就给你撂下句话,有我孙四出面,准保没事!”
       姚盼这才放心地把钱放到孙四痞子的手里,孙四痞子满意地拍了拍屁股,准备走人,却被姚盼一把拉下来坐了。
       “别忙,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你就说吧,现如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话!”
       见孙四痞子如此仗义,姚盼不觉大喜,正欲开口,却见一个人突然闯了进来,把姚盼要说的话生生地卡在了喉咙口。
       来人是季宪梓,他是来叫姚盼接电话的。镇办公室的几部电话已经一年多没交费了,被电信部门停了机。姚盼到任后,亲自出马找电信部门交涉,电信部门只同意开通一部电话,一个月后,若还不交清欠款,就全部停机。
       姚盼狠狠瞪了季宪梓一眼,不悦地说了声“知道了”,去接了电话后,又急急地来与孙四痞子密谋。
       “刚才那个人,”姚盼朝门外努努嘴,“你得给我注意点,他要是敢乱说乱动,你就适当给他点颜色瞧瞧。”
       “就这事?好办。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有事言语一声。”孙四说完,把手机号留给了姚盼。
       中毒事件已经告一段落,姚盼开始静下心,考虑起如何出政绩的事来。到风流镇上任之前,市委分管干部工作的全副书记给他许过愿,只要他能在风流镇搞出点政绩,就马上把他调回市里。要知道,对一般下派锻炼的干部,必须要个三至五年才能上调的。
       全书记说,尽管下派锻炼不过是镀镀金、做做样子,但姚盼毕竟是他的秘书,又是他的干儿子,如果没有一点政绩就过早地调回来,别人会有看法的。况且,他目前在市委班子中日子也不太好过,有几个人总与他不对路,常在背后戳他的屁股。市委每年都会向地委推荐一批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年轻干部,作为处级干部的培养对象。只要姚盼自己争气,到时他会把他报上去的。
       这日,姚盼从市里回来,见公路边立着的一块水泥做的大牌子,上书“油桐基地”几个大字。心中不由一喜,这办基地不是一个出政绩的最佳方案么?易俊杰能得升迁,不就是得益于他在本市率先办了十几个基地么?
       姚盼想,我也办几个基地,不光要办,还要办出新意,办出特色,办出规模。易俊杰办基地用的是好田好土,规模也不大。我姚盼要搞,就要搞出大气派,地点就选在荒山上,特别是公路两旁的荒山,要作为开发的重点;时间嘛,就选在夏季这一农闲时节,届时冠名曰“夏季农业开发”;规模嘛,就开发一万亩吧,不,五十万亩!数字越大才越出成绩;内容呢,就种植烟叶吧,烟叶税收高,正好解决镇里资金困难的问题,如今上级不是也提出要“打民族牌,唱特色戏”吗?这篇“文章”若做好了,那效果将是非同凡响的!
       回来后,姚盼在班子会上把他的想法说了,没想到大多数人都反对,纷纷说,基地以前不是没办过,都是些有名无实的花架子,劳民伤财不说,还惹得老百姓骂娘,干部们在中间受夹心气。再说,国家明文规定,凡坡度在十五度以上的地方,都得退耕还林。我们这里根本就不符合开发条件,如果硬性开发,不是违背国家政策么?而且,烟叶只适宜在平地和缓坡地栽种,而这些要开发的地方坡度太大,水土难以保持不说,夏天也不是种植烟叶的季节。即使烟叶成活,销路也是一个大问题。
       然而姚盼主意已定,哪听得进不同的意见?当即拍板,先期开发五万亩,在镇直机关搞试点,然后在全镇推行。
       “夏季农业开发”是在一个赤日炎炎的日子里开工的。
       在开挖前,姚盼搞了一个“开工仪式”,不光接来市委全副书记、易俊杰等一干人,还请来市电视台、市报社的记者对开发进行宣传造势。一通忙乱之后,他找来季宪梓,要他写篇专题报道,借他的笔杆子为夏季开发造成更大的舆论影响。
       其实,季宪梓与姚盼早就相识,他们是同乡,从小学到高中,两人一直是同班同学。大学毕业后,又一起被分配到这个市从事行政工作。只是,季宪梓平日务实,而姚盼务虚,两人谁都瞧不起对方。后来,他们一个在乡下当办事员,一个在市委领导身边做秘书,就更断了往来。
       自姚盼下派到这里后,季宪梓一直想与他搞好关系,老同学嘛,总能找到一些共同语言的。但是,姚盼很自负,季宪梓又是个出了名的犟脾气,再加上思路不一样,两人工作中总是磕磕绊绊、别别扭扭的。
       按照姚盼的吩咐,季宪梓带着照相机来到开发现场,见很多人在一片斜度足有五六十度的荒山上,用镰刀和锄头懒洋洋地砍着成片的树林。市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来来回回地找素材;市报的几个记者正和姚盼在树阴下讨价还价,商量着专题报道的版面费用问题。
       赤日炎炎,大地如蒸笼一般。原本不荒的山地,在人力的作用下正在一点一点的变秃。
       季宪梓满脸淌汗,衬衫早就湿透了,看着不断减少的树林,心里极不是滋味。这时,姚盼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在季宪梓的肩上拍了几下,说:“这可是我们的拳头产品!你得下点功夫,好好报道报道!”
       季宪梓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搞夏季开发自然是好,但种烟叶并不是好项目,时令不对。你看,现在把地挖了,草除了,却只能空着。到明年春天还得再干一遍。再说,这些山坡坡度都在五十度以上,树木被砍光,草皮被铲掉,大雨一冲,就会发生泥石流,后果不堪设想啊……”
       姚盼一挥手,不让他再说下去,“现在把土挖好,到时就是再挖一次也容易些嘛。至于你说的什么泥石流,纯粹是杞人忧天!”
       季宪梓见说服不了他,也就不再浪费口水,调头向山下的公路望去。目光就落在了易俊杰立的那块写着“油桐基地”的大牌子上,他不由得心中一寒:油桐基地却没有一棵油桐树!这烟叶基地到时也一样不会有一蔸烟叶!
       姚盼见他不做声,继续说道:“‘夏季农业开发’是我们的首创,市里从未上过这样的项目。你一定要拿出一份有分量的稿子,好好给我宣传一下!”
       季宪梓转过头来,狠很地说道:“这篇文章我写不了!”
       姚盼瞪大眼睛,“为什么?”
       季宪梓指着公路边的牌子大声道:“你看,那不是一个基地吗,看看现在成了什么?”
       姚盼不以为然,“哦,那是易部长的政绩。我们应该重新搞,来个大创新。”
       季宪梓乜斜了他一眼,说:“就你?你真能把基地搞像样?”
       “好了好了!”姚盼不耐烦地瞪了季宪梓一眼,“这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你现在要考虑的是服从安排,想想如何把通讯写好!”
       “姚盼,姚书记!你我都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你摸摸良心,做事要对得起老百姓啊!”说完,季宪梓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传来姚盼气极败坏的吼声:“季宪梓,你这个混蛋!你就等着瞧吧,我非得治治你这头犟牛不可!”
       第四章投所好尤晋献歪计斥邪恶宪梓遭毒打
       季宪梓心中很是烦闷,一路气冲冲地下了山,直接往家走去。
       路过风月楼,见周甜坐在门口发呆,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自那次与季宪梓接触后,周甜认为他是个少有的正人君子,便对他有了好感,见季宪梓满脸愠怒之色,周甜站起身来,真诚地邀他到楼里坐坐。
       季宪梓也不推辞,跟着周甜进了舞厅,在角落里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舞厅内,尤晋正搂着董欣跳着快四。
       中毒事件发生后,尤晋躲到乡下老实了几天,见镇上没有什么动静了,便与易根相邀去了一趟易俊杰家。回来后,便又来了风月楼。
       他见季宪梓进来,颇有些尴尬,又不好不来打声招呼,打发走董欣,他来到季宪梓面前,嘿嘿笑道:“我才回来,到了家门口才发现忘了带钥匙。偏巧老婆又进城去了,只好来这里坐坐。听说姚书记搞了个夏季开发,你怎么没到现场去?”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面人,虽然季宪梓挺烦他的,但还是回了话:“刚从那儿回来。”
       尤晋奇怪道:“怎么一脸的死相,像是有人欠你钱似的。”
       季宪梓说:“你知道这个烟叶基地在什么地方吗?”
       “怎么不知道?不就在以前易书记搞的油桐基地旁边吗?你知道易书记搞过多少个基地吗?‘十万亩梨园基地’、‘十万亩桑蚕基地’、‘十万亩茶叶基地’……一共十二个,都是我给他写的报道。”
       季宪梓瞟了尤晋一眼,“我们镇的总面积是多少?哪来的那么多个十万亩给他办基地!这些报道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写得好,我是自愧不如啊。”
       尤晋还以为季宪梓是在抬高他,得意道:“只要按领导的意图,把报道写出分量就行了。不过,话说回来,我那两把刷子哪赶得上你季兄啊?你的小说能在多家文学刊物上发表,通讯和报告文学也多次上过省级、国家级的刊物,我嘛,嘿嘿,也就是个凑热闹的角色……”
       季宪梓摇摇头说:“哪里,尤兄过谦了,还是你的本事大,没有的事也写出花来,这事还是你去写吧。”
       尤晋终于听出了季宪梓话里的刺头,可是并不以为意,这可是个讨好领导的绝佳机会,你季宪梓把它当个臭狗屎,我尤晋却是求之不得。既然季兄承让,那就多谢了。他伸手向季宪梓道:“把相机给我,我去看看,兴许能帮上点忙。”
       季宪梓一把取下挂在颈上的照相机,塞给尤晋。尤晋走了,他知道季宪梓正用鄙夷的眼光盯着自己的后背,他耸了耸肩,把那鄙夷甩了一地。
       周甜一直在旁边一声不响地听着季宪梓和尤晋的谈话,直到这时候,她才有机会来到季宪梓身边坐下,“季老师,今天怎么了?好像心情不太好。”
       季宪梓把基地的事说了一遍。
       周甜叹了口气,“唉,到哪都一样。我的家乡在国道边上,土地平坦而且肥沃,当地干部为了制造政绩,也建了不少基地,基本上是每年换一种作物。那些当官的,哪里管种田人的死活。来来回回一折腾,农民想种的种不了,强迫种的又年年亏。我本来考上了省医学院,就因为家里拿不出钱来交学费,才只好出来打工……”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流下泪来。
       季宪梓听了周甜的话,不禁长叹一声,“当官的为镀金,苦了老百姓啊!”
       周甜点点头,擦了擦泪水,挤出一个笑容,道:“还是别想这么多吧,这也不是你我这些小老百姓能够扭转得了的事,日子苦是苦,但还得过,是不?”
       听周甜这么说,季宪梓像触了电似的跳了起来:“这是什么话?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在毫无障碍地进行着,这是不正常的啊!难道你就甘愿这样过一辈子?本该在大学里读书的你却在这里陪吃陪喝陪笑脸,难道你就真的不难过?”
       这句话触到了周甜的痛处,泪水一下子就奔出了眼眶:“不!谁愿意过这样的生活?我一直瞒着父母说是在工厂上班,如果他们知道了我在这种地方……”
       季宪梓的眼睛也潮湿了,他拼命掩饰着眼中的酸涩,许久才开口道:“你就不想找点别的事做?”
       周甜抬起头,“我一个农村女孩,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社会经验,我能找到什么事做呢?再说,这风月楼把我们看得很紧,就是怕我们走呢。”
       季宪梓想了想,说:“我妹妹和妹夫在东莞一家皮鞋厂打工,一个月最低能挣八百多块。现在我妹夫还是厂里的一个小头目,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真的吗?”彷徨的周甜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破涕为笑道:“我愿意去。”
       王春英从楼上下来,正好听到了季宪梓和周甜的谈话,立刻撒起泼来,恨恨道:“季大主任,我王春英可没得罪你,行行好,别做那损人不利己的事!想拐走我的小姐?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罢,她走开到一旁给姚盼打了个电话。
       在季宪梓眼里,王春英根本就是一个泼妇,对于她说的话,就好像是谁放了一个极响却没什么臭味的屁,挥一挥手就过去了。
       正和周甜商量着如何与东莞方面联系呢,不防从外面气冲冲进来一个人,对着季宪梓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可怜季宪梓一介文弱书生,哪经得起这几下拳脚?鲜血登时就染红了他胸前的白衬衣。
       毒打季宪梓的不是别人,正是人人都奈何不得的孙四痞子。
       季宪梓在山上把姚盼气了个七窍生烟,正咬牙切齿呢,手机响了起来,是王春英打来的,她大声对姚盼抱怨道:“姚书记,你的季大主任大白天的不干正经事,却跑到我的酒楼来挑唆我的小姐,要把我的小姐拐走呢,真是太不象话了!你到底管不管?”
       这话便如火上浇油一般,把姚盼气得一蹦老高,骂道:“这狗日的季宪梓!老子的话他不听,还跑到舞厅去惹祸!翻了天了!姓季的,不给你点厉害瞧瞧,我就是你养的!”
       一路屁颠屁颠跑来的尤晋正好赶上这一出,马上凑上前来献计道:“姚书记,这事好办。我有个主意,包管修理了他,还让他没地儿喊冤。”
       “你能有什么狗屁办法?”姚盼不信。
       “这季宪梓也太目中无人了,是得好好修理修理!”
       “有屁快放!少说那没用的。”
       “嘿嘿,您别急嘛。我这就说正事儿。我来的时候,季宪梓正和周甜打得火热,你何不打个电话给孙四痞子,让孙四痞子以季宪梓泡他的妞为由……”
       “这主意不错!”姚盼重重拍了尤晋一把,那力道让尤晋差点摔了手里的相机。
       孙四痞子接到电话,杀气腾腾地直奔风月楼而来,见到季宪梓就大打出手。
       “姓季的,你他妈找死啊!你不去开发基地为我们老百姓造福,竟敢跑到这里来泡老子的妞,活得不耐烦了?我可不像姚书记,菩萨似的处处将就你!你给老子放明白点,别找不自在!”孙四痞子骂完,拍了拍屁股,扬长而去。
       季宪梓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姚盼……”由于怒气攻心,晕了过去。王春英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他,没想到季宪梓挨了几下就歇了菜,她怕出了人命自己脱不了干系,慌忙叫来几个勤杂工,七手八脚地把季宪梓送到了镇医院。
       姚盼接到孙四痞子把季宪梓修理妥帖的电话,心中大悦,于是主动做了几个挥锄挖土、舞镰割草、指点宏图的动作,让尤晋拍个不停,直到一卷胶卷拍完,姚盼才停止作秀,此时他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
       尽管已是累得够呛,但姚盼仍无比兴奋地把尤晋叫到身边,二人商量起如何写专题报道来。
       第五章炸树林激怒众乡亲丧天良草菅老妪命
       二人正说得热闹,却见一镇直机关的领导满头大汗地赶来,说他们好几个单位开挖的地头尽是乱岩坷,根本无法下锄,再说那些地方树木已成林,砍了实在可惜,问姚盼怎么办?
       
       姚盼正在勾画他的蓝图,突然被人打断,很是不悦,他狠狠瞪了来人一眼,不耐烦道:“你肩膀上顶的是猪脑子啊?屁大点的事也来烦我,真是的。”
       来人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那片树林毁了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这块地正处基地中心,是块当家地,不开发怎么行?就是栽不成一蔸烟,我也要将它们砍掉!你们这些人呐,就是没有眼光!”
       来人嗫嚅着,“还有个事,我来时,有几个老百姓到工地上来不让我们砍树,我们劝了半天,就是不走,听说,还有人要来,正往工地上赶呢。”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到工地上来闹事?这还了得!”姚盼一听大怒,腾地站将起来,撒开两腿就往工地撵。
       来到工地,果然见到一群老百姓双手抱着树,不让干部们动刀动斧。这片树林是土地下放后,他们辛辛苦苦陆续栽种的,现如今刚成点气候,却要全部砍掉,他们心里那个急啊,真是没法形容。
       姚盼铁青着脸,正待开口训话,却被尤晋扯了一下衣角,“姚书记,你刚来不久,得给老百姓留个好印象。这恶人还是我来当吧,你先到一边找个地方歇歇,顺便给派出所打个电话,叫他们弄点炸药和雷管来。”
       姚盼点点头,心想尤晋这小子心眼还挺活泛的,于是退到一旁,给镇派出所所长打了电话,要他尽快将所要的东西送来。尤晋则扯开嗓门,吆喝人把老百姓强行格开,让几个人在树下快速地掏起洞来。
       不一会儿,炸药和雷管就送来了,尤晋也不管老百姓的痛哭叫骂,亲自带人在先前掏好的洞里填上炸药,一声令下,只见乱石横飞,好端端的树林顷刻间就被夷为了平地。
       看到好不容易才培植起来的树林在瞬间化为乌有,百姓们心如刀绞,不少人瘫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尤晋却丝毫不为所动,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边向姚盼靠近。爆炸还在继续,却不想,一老妪挣脱干部的阻拦,大叫一声“我不活了!”奋力向爆炸中的树林奔去。
       老妪的举动,吓呆了负责看管人群的干部,还没等他醒过神来,老妪的身躯已随着那横飞的岩石、树块一齐四散开去。
       人们再也忍不住了,愤怒像决堤的洪水,直向尤晋等人奔涌而来。眨眼工夫,尤晋就被狂怒的人群吞没,过街老鼠般承受着不断砸下来的拳脚。
       姚盼慌了,他也没想到会出人命啊!不过,凭着游刃官场多年的经验,他马上镇定下来,命令干部们将老百姓拖开,抢出尤晋塞入车内,立即送往镇医院治疗。
       送走尤晋,姚盼找来派出所警员,强行把围观的群众驱散,封锁现场,开始寻找老妪的尸块。几经拼接,老妪的一只耳朵和一截手指不知去向,落得个死无全尸。
       孙四痞子接到尤晋通报的消息,很快赶到了出事地点,强行代表死者家属,装模做样地与姚盼进行一场谈判后,就草拟了一个处理这次事故的协议:
       鉴于事故是由老妪自己造成的,其他人概不负责,但从人道主义出发,一、镇政府拿出一千元钱作为丧葬费,另外,给死者家属两百元钱,作为慰问金;二、考虑到大家当时的心情,殴打尤晋一事不予追究责任,但死者家属从此不得再纠缠此事。
       死者老伴见姚盼等人如此草菅人命,气得跳起脚来,大骂道:“当官的,你们也太欺负人了,这可是一条人命啊……”孙四痞子上前一把揪住老汉的前襟,吼道:“嚎什么丧呢?别不识好歹!要不然,你们一分钱也别想拿到,人死了也是白死!要想闹事,爷爷我奉陪,哼!”
       老汉知道孙四痞子的厉害,瞪着眼噤了声,恨恨地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事故处理完,“夏季农业开发”继续进行。姚盼要求各管理区也马上铺开,并坐着车亲自到各地督阵,提出“不见行动就‘放学’,不换思想就换人”,使几个原本想敷衍的管理区也不得不开始执行“夏季农业开发”的命令。
       第六章钻营人升迁钻营官风月楼再摆风流宴
       却说季宪梓被送进镇医院,打罢点滴,又服了些跌打丸之类的药,到了下午,便勉强可以动弹了。妻子王萍不知是尚未得到消息,还是这“丑闻”伤了她的心,病床前见不到她的踪影。
       季宪梓清理了一下思路,叫来护士小姐,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她,请她代为向镇派出所报案。
       护士小姐听完季宪梓的叙述,很是同情,立即给镇派出所打了电话,哪知还没等她说完,值班民警就懒洋洋地打断道,此事他早已知晓,完全是因为季宪梓行为不检引起的,挨打是咎由自取,派出所不追究他已是法外开恩,还报什么案?
       季宪梓听完护士小姐的学舌,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时,街上传来警车的呼啸之声,尤晋被送来了。
       尤晋放炮炸死人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季宪梓的耳朵里,季宪梓捶床大怒: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事!也顾不得浑身的伤痛,请护士小姐找来纸笔,艰难地给市委写了一封举报信,连同上次尤晋毒杀娃娃鱼,导致村民饮水中毒一事一并上报,请求市里派人前来调查。
       就在季宪梓椎心泣血写报告的时候,镇上却将他在风月楼被打一事盛传开来,说他在风月楼勾引孙四痞子的相好,不巧被孙四痞子撞见,被狠狠修理了一顿云云。
       十几天过去了,季宪梓在妻子王萍的细心照顾下,伤势好得很快,要不了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妻子的关心和信任,使他抑郁的心得到了最大的宽慰,但是,一想起寄出的举报信,愉快的心情不禁又笼罩上了阴霾。
       这天中午,王萍打发他吃完饭,就着急忙慌地上课去了,季宪梓缓缓踱出病房,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就见一人匆匆向他走来。
       季宪梓盼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而是一纸贬文,他叹了口气,伤心地摇了摇头。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与这一群腐败分子斗争到底!
       季宪梓的信,的确到了全副书记手上,他看完信后,打电话把姚盼狠狠批评了一顿,要他今后行事务必小心,别搞得自己下不了台。
       没过几天,全副书记指派易俊杰带人到镇里对镇干部进行了一次考核,考察团回市里第二天,镇人事调整方案就传达下来:由尤晋担任白果管理区书记,由易根担任胡坪管理区主任。鉴于季宪梓闹出了“风流事”,严重损害了干部形象,被调到全县最偏远的天上坪去任管理区副主任。
       尤晋得到提升,自是喜不自胜,伤未痊愈便提前出了院。出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和易根一起把姚盼请到了风月楼,一则庆贺自己升迁,二则感谢姚盼的提携之恩。
       尤晋尚未走进大门,老远就锐声叫道:“老板娘,老板娘!”
       听到喊声,王春英满脸堆笑迎了出来,“尤大书记,伤好了?恭喜高升啊!”
       尤晋伸手在她胸前摸了一把,“去弄几个好菜,准备点牛鞭酒,今儿我们要好好乐乐!”
       王春英拨开尤晋的手,转身飞过来一个媚眼,“没个正经。”
       尤晋哈哈一笑,人来疯似的抱着她转了一个圈:“你又几时正经过?”
       听到笑声,董欣扭着屁股走了过来,尤晋放了王春英,对着董欣涎笑道:“想我吗?”
       董欣嘻嘻一笑:“想死了!”说着,就把他拉进了舞厅。
       尤晋顺势把董欣压倒在沙发上,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在她耳边说道:“那我今天就好好陪陪你……”
       易根牵了孙玲玲的手,两人一旁去亲热不提。
       却说姚盼,左挑右选要了周甜,几次欲下手,都被周甜巧妙地挡了开去,因怕尤晋他们笑话他无用,只好忍气吞声坐在那里拼命喝茶。好在今天客少,不一会儿,王春英便把一桌酒菜准备好了。
       尤晋把所有的酒杯斟满,端起自己那杯,笑道:“谢谢姚书记的提拔,我敬您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姚盼一仰脖子,干了,说道:“这么客气干什么?”
       易根也端起酒杯,伸到姚盼面前,“姚书记,谢谢你的栽培,我也敬您一杯!”
       
       姚盼连连摆手,“我们都应该感谢易部长,如果没有易部长从中帮忙,事情不会有这么顺利。来,我们干!”他把酒倒进嘴里,愉快地吞下肚去。
       尤晋赶忙说:“易部长那里,我们几时还要专门去感谢的!”
       酒过三巡,尤晋微有醉意,压低声音对董欣道:“你多喝点,到时候才有精神。”
       董欣瞟了他一眼,“老娘还怕你不成?只怕你几杯‘马尿’一灌,到时没奈何。”
       尤晋拍着她的大腿道:“那咱们走着瞧。”说罢,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董欣把嘴对到尤晋的耳朵轻声说:“可以,但你得把上次欠的账结清了再说。”尤晋不高兴起来,阴着脸道:“就知道催帐,怕我不给你怎的?真是扫兴!”
       易根见他俩闹得欢,转身笑着对坐在姚盼身边的周甜说:“小周,今晚好好陪姚书记,我们给你双份的钱。”
       姚盼赶忙摆手说:“别开玩笑,影响不好!”
       周甜起身欲走,“对不起,我从来不陪人睡觉!”
       易根盯住她,嗤笑道:“想从良啊?你装什么正经?”
       孙玲玲扫了大家一眼,怪腔怪调地说:“她心里只装着一个人呢!”
       姚盼瞪大眼睛问道:“谁?”
       孙玲玲慢吞吞地开口道:“季大才子。”
       易根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周甜咬着牙道:“你们不要冤枉好人!季老师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尤晋见状大骂:“真不识抬举!几时找机会好好收拾她!”回头急忙对王春英使眼色,“再给姚书记找一个。”
       姚盼已是兴致全无,摇头道:“算了算了,下次再说,我要回去了。你们也别太过,注意影响!”他站起来一步一晃地走了出去,不想刚走出大门,双脚一软,不由自主地瘫倒在地。尤晋叫来一个小姐,对她一阵耳语,小姐便上前连拖带抱,拥着姚盼上楼去了……
       姚盼酒醒过来后,见那小姐正揉捏着他那宝贝,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这一夜,姚盼翻云覆雨,一边干着,却没忘了那个让他下不来台的周甜,心想,老子几时也要尝尝她的味道!
       第七章大才子奉公遭贬逐季宪梓富民勤调研
       话说季宪梓接到调令,也不顾伤未痊愈,就把铺盖一卷,既没要人送,也没要人接,搭个便车就到了天上坪。
       天上坪的一些地方也搞了开发,但都只在公路两旁的缓坡地带,其它地方仍是碧绿的青山,潺潺的流水,他仿佛走进了桃花源,心中的郁闷不觉一扫而光。
       管理区书记兼主任曾治强知道季宪梓是个大才子,对他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欢迎,在会上点明要他代行主任之职。
       季宪梓到任第二天,就和曾治强一起下基层,一面察看水稻的防虫情况,一面了解天上坪的地理条件,寻找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的对策。
       天上坪虽地处偏远,但是条件较好,几乎村村通了公路,户户安上了电灯。若是开发得当,是极有希望的。
       季宪梓想起在市报上看过的一篇报道《种梨状元傅家贵》,文中种梨致富的傅家贵就是天上坪人。于是,他建议曾治强到傅家贵的梨园去看看。
       来到傅家,正赶上傅家贵要出门,听说季宪梓要看梨园,二话不说就领他们出了院子。
       傅家贵指着自家的梨园说:“现在才发展了十多亩,太少了!很多老板来一看,都说这么点梨,装不了几车,跑一趟不划算。我只好自己想办法往外送,既费时又费钱。如今,传统的品种已经不吃香了,我想发展新的品种,可是没有技术支持,难呐……”
       季宪梓望着傅家贵道:“我们准备以你为榜样,在管理区发展梨树种植,你觉得怎样?”
       傅家贵忙说:“好啊!要是成了规模,就不愁外销了。管理上也好些。”
       话题又扯到收入上,季宪梓说:“我看了尤晋写的文章,你的收入真是可观啊!”
       傅家贵听季宪梓这么一说,立即阴下脸来,“那篇文章可把我害苦了!其实,我去年只卖了一万三千六百多块钱,还只是毛利。他却写成五万多。收特产税的拿着报纸到我家来,要我按五万的收入交税。无论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信。好说歹说,加上村里的乡亲们给我作证,才按三万的收入收了税,还说是送了个大人情。唉,这个尤晋……”
       季宪梓看了曾治强一眼,摇了摇头,对傅家贵说:“小傅,你说实在话,今年你究竟能收入多少?”他停了停,马上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搞调查,好掌握准确情况,便于制定规划。”
       傅家贵瞅着季宪梓,“季主任,我瞅着你是个实在人,我就实话告诉你吧,今年比去年要好一点,大概一万六是没问题的。”
       季宪梓又问,“这梨味道如何?目前销路好吗?”
       傅家贵摘了几个梨子递到他们手里,“你尝尝,味道还可以的!至于销路,城里有几个老板都叫我去送。”
       季宪梓拿着梨子在胸前擦了擦,咬了一口,皮薄肉脆,水分多,味道香甜,季宪梓笑了,拍着傅家贵的肩说:“好!这下我们就有信心了!”
       从梨园回来,天已经黑了,傅家贵便极力留季宪梓二人在家吃饭。饭桌上,一碗糟姜引起了季宪梓的兴趣。他见那姜胖胖的,嫩嫩的,夹一块送进嘴里,又香又脆,没有一点茎,辣味也适中,很是可口。
       季宪梓立时向傅家贵打听起这生姜来。傅家贵告诉他,这姜因其形像凤头,故名为“凤头姜”。凤头姜是天上坪的一大特产,可用来饷菜饷汤,是上等的作料;若做成糟姜、糖醋姜,是难得的佳肴。目前,市场上凤头姜的价格每公斤在六元以上,如若将其加工再卖,价格能高出生姜的好几倍。
       听罢介绍,季希梓激动不已,也顾不得天黑,和傅家贵一起到地里去挖生姜,只见那姜枝叶翠绿,姜头肥硕,一蔸至少有一斤重。
       回去的路上,季宪梓十分兴奋,他建议请个农业专家来仔细调查一下,看全管理区究竟有多少地方适合种植生姜,有多少地方适合种梨,以便对全区做整体的规划。二人带着满心的喜悦回到了区办公室。
       谁知,一踏进办公室,就迎上了一张满是怒容的脸。
       这满脸怒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姚盼,他是来督办“夏季农业开发”的。
       他一路看过来,见天上坪并未按他的要求进行全面开发,气得七窍生烟,又见区办公室除了一人在家值班外,全都下村串组去了,连个接待的人都找不到,更是气愤难平。见二人回来,心想,不给个下马威你们瞧瞧,还当老子是假的。于是,对着桌子就是一巴掌,直震得手掌生疼。
       曾治强正要解释,季宪梓将他往后一拉,说道:“姚书记,你我都是学农出身,又来自农村,不会不明白这上项目、搞开发都得讲个因地制宜。天上坪属大山区,山高坡陡,土质也不适宜种植烟叶,你为什么非要老百姓做亏本的事呢?我们有更适宜的项目可以开发,你为什么就不给农民自主权呢?”
       “什么不适宜?什么自主权?你这分明是要对抗上级政策!简直是胆大包天!”
       “姚书记,中央的政策可没有说非要农民按政府的意图统一种植,而是要给农民充分的自主权……”
       “你、你简直要翻天了!”姚盼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太阳穴边青筋直冒,“你简直是全身长满了反骨。”
       “长满了反骨又么样?”季宪梓也气愤不过,指着姚盼的鼻子道:“我就是要反那些不切合实际、盲目上马、瞎指挥的人!”
       曾治强见二人都火药味十足,这样下去非打起来不可,赶紧走上前将季宪梓拉出了办公室。
       姚盼还不罢休,撵到门口说:“季宪梓,你等着,我这就撸了你的‘帽子’,看你还能狂到几时?”
       季宪梓并不怵他,“撸‘帽子’又怎样?只要老百姓不跟着你遭罪,我就是‘放了学’也无所谓!”
       姚盼气冲冲地钻进车里,将车门狠狠一搭,就打道回了镇里。
       季宪梓望着绝尘而去的桑塔纳,露出一脸的鄙夷。
       
       曾治强摇了摇头,对季宪梓说:“你何必跟他当真呢?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待他一走,我们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干,反正我们这里是天高皇帝远,他一年也来不了几次。俗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呀!你看吧,现在跟他撕破了脸,开发也还得搞……”
       “我就是看不惯他这种搞法!唉,这种人是怎么当上书记的?我真是痛心啊!”
       第八章弱女子受助遇转机芝麻官直言弃乌纱
       第二天,季宪梓进城去请专家,办完正事,他回了趟家。
       到家时,已是中午,儿子正在午睡,妻子王萍正坐在沙发上看午间新闻。
       季宪梓轻轻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问道:“怎么没有休息?”
       王萍见丈夫回来了,亲昵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把新闻看了再睡。”
       季宪梓搂住她的腰,笑着说:“看完我俩一起睡。”
       王萍嗔道:“大白天的,也不怕丑!”
       季宪梓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我都好几个星期没回来了……”正准备进一步采取行动,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季宪梓急忙去开门。
       来人是周甜,看到季宪梓,她高兴地说道:“季老师,你回来了?我找你好几次了,都没见你回来。”
       季宪梓瞥了王萍一眼,略带尴尬地说:“是吗?是为去东莞的事吧?我一直记着呢,进屋来说话。”
       王萍也忙把她往屋里让,“是呀,小周,快进来坐。”
       周甜进屋坐下,满脸忧戚地说:“我在风月楼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不要急,慢慢来吧。”季宪梓一边给周甜泡茶,一边安慰道。
       “不急不行啊,我实在是被他们逼得不行了!”周甜急道。
       季宪梓一惊,“怎么了?”
       周甜便把姚盼欲对她不轨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她满怀期望地看着季宪梓道:“季老师,现在只有麻烦你了,请你快给我联系一下吧。今天上午听一个姐妹说,姚盼在电话里给王春英打了招呼,说是过几天他们要包一席,到时,免不了又要我们作陪。我想,姚盼对我是不会罢休的。”王萍望着季宪梓说:“这事小周也跟我说起过,你就快帮帮她吧。才这么小的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挺难的!”她转过头来对周甜说:“小周,这几天你就别去风月楼了,就呆在我这里吧!”
       周甜感激地握住了王萍的手,“王姐,你和季老师都是大好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们的!”说到风月楼,她的神色黯淡了下来,“自从上次季老师说要把我介绍到东莞之后,王春英对我就看得格外紧,今天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我马上就得走,如果她们见不到我,肯定会派人到处找的。要是被他们发现我在这儿,你们可要遭罪了。你们放心,我会时刻小心的。等过段时间她们看得松了,我就设法离开这里。”
       王萍忙说:“人都有困难的时候,能帮一把的时候出一把力,这也是应该的!”
       季宪梓也安慰道:“我已经打过电话了,那边说厂里还缺人。我写封信让小周带去就行了。”说完就到隔壁书房写信去了。
       周甜望着季宪梓的背影,羡慕地对王萍说:“王姐,季老师是个好人,他有才华,又勤奋,今后会有大出息的,你真幸福哇!”
       王萍脸带微笑道:“他呀,就是太直了,有时候不懂得保护自己。小周,你也是个好姑娘,一定要珍惜自己!到东莞后,一定要给我们来信哟!”
       周甜的眼睛湿润了,“我一定会给你们写信的。”
       季宪梓写好信,先递给王萍,道:“你看一下,这样写行吗?”
       王萍知道季宪梓的意思,挥了挥手,笑道:“你这人也真是的,我还信不过你?”
       周甜从季宪梓手中接过信,低下头说:“季老师,王姐,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谢谢你们了!”
       送走周甜,夫妻二人好一阵唏嘘感叹。
       看看表,快两点了,王萍尽管有一肚子话要跟季宪梓说,但是不能影响上课,只好走了。季宪梓睡意全无,索性在屋里踱起步来。
       这时,门外有人叫季宪梓,他停下脚步,心想,谁这时候来找我啊?
       来人又是镇里的组织委员,手里拿着一份红头文件,不等他开口,季宪梓就淡淡道:“文件就放在这里吧,我就知道这‘帽子’是迟早要玩掉的。”
       组织委员摇摇头说:“你呀,就是太耿直了。”
       在姚盼的亲自督导下,全镇的山都被铲得像和尚的头颅一样,在太阳底下反射着灰黄的光,使本来就很热的天显得更加燥热。
       姚盼把尤晋写的报道拿到了全副书记那里,全副书记看了以后很高兴,叫人润色加工后,在地区日报发了个头版头条;借着舆论的影响,全副书记又上下活动一番,很快在地委领导们那里引起巨大反响,都说姚盼的思路新、项目好,还专门组织各县的党政一把手到“风流镇”开了个现场会,要求各县迅速推广“风流镇”的做法。
       姚盼可谓是春风得意,为了感谢尤晋,他亲自给易俊杰和全副书记写了份报告,不日就把他调进了镇党政办公室,任主任一职。
       第九章糟糠之妻大闹风月 风流孽种受辱市井
       这日,尤晋在办公室闲得无聊,翻翻市报、地区日报,见也没什么新鲜内容,便离了办公室,往风月楼走去。
       进得门来,见董欣、孙玲玲和其她几个舞女躺在大门边的沙发上,正慵懒地睡着。
       董欣眯缝着双眼伸了个懒腰,见尤晋来了,犹如吃了兴奋剂一般,急忙立起身来,眨了眨惺忪的睡眼问道:“今天没事呀?”
       尤晋走过来抱起她,“怎么没事?我来找你泄泄火就不是事?”
       孙玲玲昨晚被客人折腾了一夜,正想好好休息一下,见尤晋来搅扰,很是烦心,横了尤晋一眼,说:“别在这里骚情,要搞到里面去。”
       董欣瞥着孙玲玲,我行我素道:“偏要在这里,关你么事?”
       尤晋赶忙将她二人分开,解围道:“别吵嘛,犯不着这样肝火盛。我们到楼上打麻将去。”说着,向孙玲玲使了个眼色。
       孙玲玲吵架向来不是董欣的对手,见尤晋说上楼打麻将,也就顺坡下驴,爬起来在尤晋的膀子上拍了一下,“走!今天玩大点的。”
       房间正中摆着张方桌,麻将散乱地摆在上面。
       董欣坐下,指着旁边的凳子说:“我和尤晋打对家。孙玲玲,你去把小欧喊来。”
       孙玲玲不满地扫了董欣一眼,下楼去了。
       董欣笑嘻嘻地向尤晋道:“又想我了?”
       尤晋扑过去抱起她,“想死了!不信你看,又来劲了!”他夸张地扭动着臀部。
       董欣咯咯笑了,“晚上解决,晚上解决!”
       孙玲玲和小欧走进房间,听到董欣的话,撇了撇嘴说:“不要脸的东西,我们要是晚点上来,还不知道会看到什么呢。”
       尤晋放开董欣,四人搓起麻将来。
       玩了七八圈,孙玲玲一盘也没和,看着钞票流水样地进了尤晋、董欣的口袋,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借上厕所为名,离了牌桌。
       董欣等得不耐烦,扯起嗓子喊道:“掉粪坑里了?还不快来?”
       孙玲玲也不理会,磨蹭了半天才进来,看着董欣急不可耐的样子,讽刺道:“着么子急嘛?咱再快也没得尤主任来得快啊。”
       正说着,听到外面一阵摩托车响,只见易根走了进来,边擦脸上的汗边说:“好热!”
       孙玲玲赶忙迎上来,笑问:“你怎么才来?尤晋两口子抢我的钱呢。”
       易根走到孙玲玲的位置坐下,边码牌边说:“我正忙着呢,接到你的电话,我这不就从管理区赶来了吗。”
       董欣骂道:“狗日的孙玲玲,原来是去搬救兵了。”
       孙玲玲得意地将头晃了几晃,搬了条凳子在易根身边坐下,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易根的牌艺的确比孙玲玲强,三圈下来,就给她回了本。正高兴呢,一声叫骂打断了众人,“尤晋你这个骚货,给我出来!”
       尤晋立刻沉下脸,悄悄对众人说:“我老婆来了,别说我来过。”扔下手里的麻将就往屋里跑。
       
       曾庆芳站在街上,大声对着楼上喊:“尤晋,你出来!”
       王春英走出来劝道:“尤晋没在这里,他进城去了。”
       曾庆芳两手摊开,对围观的人说道:“才个把月,我的两万多块钱全被他塞到董欣那B眼眼里头去了。”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曾庆芳指着楼上叫道:“董欣,你这骚货给我出来!”边骂就边往楼里冲。
       王春英赶紧一把拉住曾庆芳,“尤晋真没在这里,你不要骂我的小姐!”
       曾庆芳气得一顿一顿地,哭道:“我的两万多块钱呐!都被董欣那骚货给骗走了。董欣,你卖B哟——”
       王春英把曾庆芳的手狠狠一甩,竖起眉毛叫道:“你这个偷人婆娘,你到这里来闹么子闹?”
       曾庆芳一边抹眼泪,一边指着王春英骂道:“你才偷人呢!哪个像你,靠搞这种害人的生意发财!”
       王春英也不甘示弱,“你出租花碟子,还不是一样?”
       曾庆芳懒得理她,回头又指着楼上喊:“董欣,你卖B哟——你把我辛辛苦苦存的几万块钱都骗走了哟——”
       王春英看曾庆芳又要往楼里闯,拦又拦不住,急忙叫人往派出所打电话。
       楼上打了起来,楼下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哭声、骂声、摔盆打碗的声音,再加上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的声音,风月楼一下子热闹得像赶庙会一般。正不可开交,派出所的警车来了,一男一女两个警察冲到了楼上。
       曾庆芳正与董欣扭打在一起,女警察把二人拉开,对曾庆芳说:“你不要到这里闹了,快回去吧!”说完就把她往楼下拖。
       曾庆芳拗不过警察,泪汪汪道:“董欣骗了我的钱……”她又回身指着楼上喊:“董欣,你卖B哟——”
       女警察像拖猪似的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你快回去!”
       曾庆芳一边挣扎一边喊:“我不回去,我要找董欣算账!”
       女警察大声吼道:“你不听劝是不是?”
       曾庆芳晃动着身子叫道:“我不回去!董欣卖B你们不管,却来管我……”
       “你别在这里胡说八道,扰乱社会治安!”男警察恶狠狠地说,“来呀!把她给我铐起来!”
       见男警察要铐人,女警察强行把曾庆芳那左右摆动的身躯拉进了警车,“‘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听我一句,赶快同我们走吧!作为女人,我理解你,也同情你,但是——唉——”
       警车开走了,听着曾庆芳的哭喊声渐行渐远,满街的人也渐渐散去。街上开始变得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梧桐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尤晋从风月楼里探出头来,左右瞄了瞄,见四周无人,这才抖擞起精神朝家里走去。
       曾庆芳静静地躺在沙发上,内心却无法平静:尤晋在当管理区书记之前,时不时的还能回趟家;去了管理区之后,就变成偶尔回来,常常是头一落枕就鼾声大起;而从他调任到镇办公室后,就再也不回家了。曾庆芳去镇里找过他,他总推托说刚上任,事情多,抽不出时间来。曾庆芳知道他在敷衍自己,只是苦于没有把柄。
       上次,尤晋趁她睡着了,把她的几万块钱偷偷拿给了易俊杰,她忍了,毕竟是用来打点工作上的事啊。今天,她准备拿钱进货的时候,才发现那钱不知何时又没了踪影。那隐忍的火“噌”地就上来了。她找到镇里,没人。从别人含含糊糊的回话中,知道尤晋又跑到风月楼鬼混去了,曾庆芳再也忍不住了,便上演了一出大闹风月楼的好戏。
       尤晋推门走进客厅,见曾庆芳在家,便吼道:“你这个背时婆娘,想出老子的丑?”
       曾庆芳乜斜了他一眼,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把老娘的钱拿去嫖,你还怕丑啊?”
       尤晋气势汹汹地冲到曾庆芳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说:“老子嫖了,么样?你自己坐了一屁股屎不知道屎臭,还好意思来管我!”
       曾庆芳被抓得难受,“我再怎么样也不像你,拿婆娘的钱去嫖!”她越说越气,低下头狠狠朝尤晋胸脯撞去。
       尤晋重重地跌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爬起来,他左手抓住曾庆芳的头发,右手攥起拳头重重地往她背上砸,“老虎不发威,你当老子是病猫啊?皮痒老子就来治治你!”
       曾庆芳觉得头皮被扯得生疼,她喊道:“你放不放手?再不放手老娘就不客气了!”
       尤晋吼道:“老子就不放手!”又一阵拳头打在曾庆芳背上。
       曾庆芳横了心,她伸出手用力抓住尤晋的裤裆,揪紧了里面那东西就拼命往上拽,“你把老娘往死里整,老娘也让你享受一下疼痛的滋味!”说罢,她又把那东西往下拽了拽。
       尤晋痛得马上放开了手,喊道:“哎哟——你快放手!”
       曾庆芳一扬头,把头发甩到背后,右手还是牢牢揪着那东西不放,“我算是看透你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尤晋的脸痛苦地抽搐着,“哎哟,你快放手!不然老子打死你!”
       听了这话,曾庆芳手中更加用了劲,“你不是说老娘今天出了你的丑吗?走,到街上去,好好出出你的丑!看你今后还敢不敢去嫖!”
       听说要拉他到街上去,尤晋急了,双手攥住曾庆芳的右手,哀求道:“我的姑奶奶,你放了吧!我下次再不敢了!”
       曾庆芳并不理他,揪着那东西朝门外退去。
       尤晋瞪大眼睛,苦苦哀求道:“姑奶奶,你不要这样,我给你跪下了!”说着,真的往下一蹲,无奈那东西还在曾庆芳手里,使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被拉着往街上走去。
       街上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层又一层。
       曾庆芳披头散发,额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她对围观的人群说:“这个没良心的,他把我的几万块钱拿去塞到董欣那B眼眼里头去了,回来还把我往死里打!”
       尤晋躬着腰,垂着头,闭着眼睛不说话。
       “这个没良心的,应该整整他!”
       “毕竟是一家人,不要这样,放了再说吧!”
       大家劝了一阵,曾庆芳这才松开了手,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尤晋顺势攥紧拳头狠狠向曾庆芳的额头砸去……
       第十章温柔乡偷拍风流照夫妻俩情断劳燕飞
       曾庆芳正在放声痛哭,哪里想到尤晋会向她下毒手?顿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扑”的倒在了地上。尤晋也不管她的死活,一路小跑回镇里去了。
       姚盼把尤晋狠狠骂了一通,但从自身利益出发,又不得不给他解围,便安排他到胡坪管理区去督办收粮收款,躲过这一阵再说。
       尤晋到了管理区,也没干正经事,天天和闲散人员一起搓麻将。几日之后,觉得搓麻将也没意思了,度日如年般的熬到晚上,便夹起摩托车往上镇来了。
       十几天不见尤晋露面,董欣坐起台来也懒心无肠的,到了十点钟,她以上厕所为由,干脆一去不回,惹得客人骂骂咧咧恼怒而去。
       此刻,她正在自己房里洗澡,不想尤晋一下闯了进来,吓了她一大跳。
       尤晋也不管董欣一身的肥皂泡,把她一把放倒在地,两人就云雨起来。
       草草洗漱一番,尤晋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董欣却精神很好,要跟他聊聊天,尤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死猪一般。在摇晃几次都未生效后,董欣柔声道:“来,我给你看样东西,保证提神!”
       尤晋闭着双眼哼道:“么子东西?明天再看吧。”
       “不嘛,我就要你现在就看!”董欣不依不饶,一边放着嗲声,一边去揪尤晋的耳朵,可任凭董欣怎么揪,尤晋就是不看,这下董欣着恼了,“你真的不看?”
       “不看。”
       “你莫后悔。”
       “不后悔。”
       “那好,我俩做那事的精彩镜头就只好让别人去欣赏了。”
       尤晋一激灵,吃惊不小,一把抓过照片拿到眼前细看。“谁照的?”尤晋强压着心头的怒火问道。
       “留作纪念的,我们这些姐妹都互相帮忙照呢!”董欣故作天真状,她想看看尤晋的态度,以便采取下一步的行动,“你看,照片后面我还写下了时间和当时的感受呢!”
       
       尤晋忙把照片一张张翻过来,果真每张后面都有记载。这下可让他傻眼了,愣在那儿好久说不出话来。
       董欣不动声色道,“怎么样?有意思吧?”
       尤晋缓过神来,忙把照片收好放进手提包里,“这些就给我保管吧,你这里人多,若让人看见多不好意思。”
       董欣大方地说道:“你拿着吧,反正我这里还有一套呢。”
       “什么?你还有?你究竟洗了多少套?快给我!”尤晋急了,这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钻进了董欣早就挽好的圈套。
       “我一个相好的姐妹那里还有一套,她进城去了,回来后,我就取来。”董欣仍然在装,“你要那么多干什么?那一套就留给我嘛。”
       “不行!”尤晋有点忍不住了,“还有谁手里有照片?”
       “没有了,不信你找。”董欣继续猫捉老鼠。
       尤晋果真四处翻找起来,可任他把董欣的卧室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一张照片。
       尤晋转着鼠眼,心里盘算着,“底片呢?你全给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他堆着笑脸走到董欣身边,把她抱到床上,轻轻抚摸着。
       “底片早就丢到垃圾堆里了。”
       “我不信!”
       “真的,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
       尤晋是既恨又怕,既然用情无法撼动董欣,就只好以利诱之了,“那你说吧,你要多少钱?”
       见尤晋把话挑明,董欣也认真起来:“我要的不是钱,而是你这个人!”
       听到董欣这句话,尤晋浑身激灵了一下,没想到董欣居然动了这样的心思。“你知道,我是有家室的人,跟你结婚是不可能的。再说,世上比我有钱有权的人多的是,你何必非要吊死在我这棵树上?你要多少钱我都尽量找来给你,毕竟我俩相好一场。”
       听了尤晋的话,董欣的心里有说不尽的悲凉,她幽怨地说:“易俊杰钱比你多,权比你大吧?他要包养我,我都没动心,可对你——唉,我也真是犯贱,偏偏就看上了你!”她停下来抹了一把眼泪,“我不缺钱花,就是想找个依靠,正正经经过日子……”
       尤晋还想继续争取,董欣挣脱他的怀抱,绝然道:“你不用说了,我给你半个月时间把事办妥!我警告你,别想什么歪点子,我早就把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写成了揭发信,附了照片,复制了几十份,放在城里我一个相好的姐妹那里,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她打电话联系不上我,她就会把那些东西往外送的。”
       尤晋知道董欣发了狠,只好灰溜溜地走出了风月楼。
       夜幕降落下来,把小镇笼罩得严严实实的。
       曾庆芳尽管浑身酸痛,还是支撑着给两个孩子做了晚饭,看着两个孩子把饭吃完,给她们洗了澡,送上床,才松快下来,坐在客厅里望着电视机出神。
       电视里,一对青年男女正搂在一起热烈地亲吻,这个画面刺得曾庆芳心里生疼。
       十多天了,尤晋一直都没有回家。曾庆芳想到了离婚。她才三十二岁,自己又能做事,离婚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两个女儿从此没有了完整的家,该怎么对她们解释父母的决定呢?
       这时,有人在前面的铺子里咳嗽了一声,曾庆芳站起身来,是李成林来还影碟。
       曾庆芳扯出一个笑容,问道:“生意还好吗?碟子好不好看?”
       李成林把影碟放进盒子里,盯着她道:“还马马虎虎。你还好吧?”
       “唉,都闹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好不好的,不提也罢。你还要不要新碟子?”
       “有好看的吗?我还借几张。”
       曾庆芳走过去,拿了几个盒子递过来,“这几张你放过没有?”
       李成林接到手里看了看说:“好像没放过。先在你这里试一下,看放得出来不。”
       “要试你就试吧。我也是托别人从城里带来的,还没放过。”
       影碟机在李成林的操作下运转了起来,不一会儿,那肉麻的镜头便出现在两人眼前。
       曾庆芳顿时觉得燥热起来,李成林急切地扯掉衣裤,把她抱过来压在了沙发上……
       不知什么时候,尤晋站了在他们的面前,一个劲地冷笑。李成林软成一团。
       曾庆芳倒很平静,面无表情地对尤晋说:“你要怎样?”
       尤晋一边瞄着电视,一边说:“都到这地步了,我还有什么说的?”
       曾庆芳说:“两三个月你碰都不碰我一下……”
       尤晋转过头,恶狠狠地盯着她说:“不碰你,你就偷人?”
       曾庆芳紧绷着脸道:“我偷人也是你逼的!”
       尤晋鼻子里哼了哼,摆摆手道:“好了,好了,过去的事都不说了。今天的事怎么办?”
       曾庆芳轻蔑地对他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尤晋一拍大腿道:“那好,我们离婚!”
       曾庆芳凄惨地笑了,“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行!与其守活寡,还不如离了好!”
       尤晋就从口袋掏出一份早已拟好的离婚协议书和一支钢笔推到她面前,“签字吧。”
       曾庆芳拿起笔,毫不犹豫地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尤晋拿起协议书走了,临走时,他对李成林得意地一笑,“李老板,感谢你给我帮了大忙!要不是你,这协议怕是不会签得有这么顺利。几时有空了,我请你的客,我们到风月楼去潇洒潇洒,那里的妹娃有味得多!”
       尤晋得意洋洋,正欲跨出大门,却不想被一个人堵个正着。那人见是他,便左右开弓,一顿耳光招呼过来。
       第十一章遭蹂躏弱女告无门逞凶狂恶人施淫威
       打尤晋耳光的人是周甜。
       那天,周甜从季宪梓家悄悄返回风月楼后,就时刻小心着,每日都如履薄冰。然而,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就在姚盼给王春英打招呼后不几天,市委全副书记和易俊杰带着地委组织部的人来“风流镇”考察年轻后备干部,姚盼、尤晋二人便把他们一行安排在风月楼吃喝玩乐了两天。临走前,尤晋给姚盼出主意,并亲自去操办,以镇里的名义贷来几万块钱,封了几个红包,叫姚盼塞给考察组的成员。这样,姚盼把这群人送出镇委大院时,地委组织部的人把他叫到车前,悄悄表态,一定将姚盼作为重点对象上报。
       姚盼喜不自禁,觉得尤晋功不可没,便也许愿他走后一定设法将位置传给他。二人勾肩搭背地一阵大笑,晃晃悠悠又到了风月楼。
       一进门,姚盼的眼睛便在那群躺在大门两旁的小姐中间游弋起来。尤晋会意,找来王春英,点名要她把周甜找来陪姚盼。周甜推说身体不适力辞,王春英哪能依她?板着脸硬把她推到了姚盼身上。
       尤晋见姚盼动手动脚想把周甜搞到手,可那周甜不仅不配合,反倒极力抗拒,搞得姚盼欲得不能,欲罢不甘。便对姚盼耳语道:“我去买点药来,你等下把她干了。听王春英说,周甜在做去东莞的准备,她要是走了,这朵花你就再没机会摘了。”
       姚盼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药买来后,尤晋将陪他的小姐打发走,就他们三人围坐一桌。
       周甜疑心有诈,推说胃痛得厉害,既不夹菜,也不喝酒。尤晋装作怜香惜玉的样子说道:“这样吧,我们也不为难你,你把这半杯酒喝了就下去休息。”
       这话说到了周甜的心坎上,她巴不得早点离开姚盼他们,于是二话没说,脖子一仰,就把那半杯酒倒进了肚子里。哪知才走几步,就觉浑身乏力,软软地就向地上倒去。
       尤晋拍手大笑,叫到:“倒了倒了!”随后伸去两手,将周甜那软绵绵的身子接了,抱起来就往她的卧室走去。他把周甜放在床上,正欲退出去叫姚盼,哪知姚盼已在他身后解起了衣裤。
       尤晋嘿嘿一笑,退出了房间。
       周甜尽管浑身无力,头脑却还算清醒,可是浑身无力,哪里挣脱得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姚盼猴急地扯下衣裤,大山一般地压将下来。忽然下身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周甜悲愤地闭上了双眼,那泪就若决堤的洪水,哗哗地流淌下来。
       完事后,姚盼尽管觉得全身软沓沓的,但仍赶紧穿上衣裤,匆匆离开了“风月楼”。他怕一会儿药力失效,周甜找他闹将起来不好下台。
       
       见姚盼走了,尤晋返回室内,一见床上周甜那凝脂般诱人的胴体,也三两下将遮羞布扯了,向周甜一飞而去。
       周甜再度遭到蹂躏,下身火烧火燎的疼痛使她逐渐恢复了知觉,她开始对尤晋又是抓又是咬,迫使尤晋不得不提前退出了“战场”。
       周甜爬下床来,穿好衣裤,忍着下腹剧烈的疼痛,摇摇晃晃地往镇派出所走去,她不甘心呐!
       镇派出所里,值班民警很耐心地听她说完,就叫她把有关罪证留下,用档案袋封了,放进了档案柜。周甜正欲说声“谢谢”,却见所长走了进来。所长问明原由,虎下脸说:“你别诬陷我们的领导干部,小心我办你个诬告罪!姚书记他们是什么人?值得强奸你们这些遭千人骑万人压的‘公共汽车’?简直是笑话!”这就将周甜往外赶。
       周甜明白,所长与姚盼已是一丘之貉,也就不再争执,缓缓离开了派出所。
       她又来到镇法庭,法官冷冷地说,这事不属他们管,就直把她往外撵。她出得法庭大门,听里面一个声音说:“她告哪个不好,偏要去告姚盼,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她又找到镇里,有人告诉她,姚盼早就溜进城了。又去找尤晋,他也不知了去向。
       她来到街上,想找一个电话向市里举报,然而,处处的电话都不让她打。一个好心人告诉她,不是他们不同情她,而是孙四痞子来打了招呼的,哪个惹得起他这样人的呢?你还是设法进城去告状吧!
       她就爬上了进城的客车,客车开到黑风坳,就被孙四痞子一伙给拦下了,尽管周甜躲在座位下,还是被孙四痞子找出来扔到了车外,还把司机毒打了一顿。
       周甜不得不回到了风月楼,王春英劈头就是一顿痛骂,“哪个女人不过这一关?萝卜扯了眼眼在,你又没少了什么,值得这么闹得满城风雨的?你要是坏了我的生意,莫怪老娘对你不客气!”
       周甜绝望了。为什么自己的命就这么贱呢?她趔趔趄趄地来到风月楼的楼顶,呆呆地望了望家乡的方向,再留恋地望了望自己才生活了不到二十年的这个世界,大叫一声:“天哪,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便纵身向楼下飞去。
       也是周甜命不该绝,电光火石之间,她被一个跟在身后的姐妹拉住了。周甜抱着她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王春英听到楼上的叫喊和哭声,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对周甜又是一顿好骂,末了,她道:“要想死到别处死去,莫脏了我的地!”骂完,叫人将她拖了下去,“砰”地一声将通往楼顶的门锁死了。
       周甜遭王春英一顿臭骂,反倒不想死了。她下定决心,非将姚盼、尤晋这伙人送上审判台不可!
       这天晚上,待大家都睡下了,周甜悄悄下楼给市公安局挂了个电话,哭诉了她的遭遇,那值班民警哪里相信她的话?说:“你们这些小姐莫不是半夜醒来骚劲发了,来撩拨我吧?我们怎么就没接到镇派出所的报告?”周甜正想解释,哪知王春英醒了,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夺下了她手里的电话。
       周甜并不死心,又找出纸笔,把满腔悲愤写成书信,找了那个相好的姐妹把它寄到了市里。
       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不见任何音信。两个星期过去了,仍不见任何动静。就在这时,姚盼坐着桑塔纳大摇大摆地回来了,尤晋也不知从哪里满脸得意地冒了出来,二人恬不知耻地又来了风月楼。
       姚盼找到周甜,拿出几封举报信说:“上次的事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作为女人,你迟早是要让人‘开苞’的,谁开不都一样?”停下来晃晃手里的信,姚盼得意地说道:“你看,这些举报信还不是又转到我手里来了?实话对你说吧,在这个市里,别人休想对我怎样!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说着,几爪将举报信撕了个粉碎,凑近周甜,一把将她抱住,想与她重温旧梦。
       没想到盼来盼去,竟盼来了这样的结果,周甜一口气没顺过来,疯了。她“嗷”的一声大叫,飞起来将姚盼扑倒在地,又是抓又是咬,把姚盼那张原本俊俏的脸抓得血淋淋的。还是尤晋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周甜的衣领,将她提起甩在地上,才使姚盼摆脱了危险。
       周甜自此便满街寻找姚盼、尤晋二人。这天晚上,就将尤晋堵在了自家门口。
       还算尤晋反应快,脸上只挨了周甜几耳光,便趁着夜深天暗,钻进巷子里三两下就消失在黑暗中。大街上只留下周甜那凄厉的叫喊:“姚盼,尤晋,你们快出来呀——”
       尤晋跑回镇里,连忙找到姚盼,也不管他睡意正浓,下死力将他摇醒,说:“周甜疯了,现在正满街叫喊呢……”
       姚盼张大耳朵听了听,确闻街上有周甜的凄厉叫喊,一时吃惊不小,马上吩咐尤晋赶快去找王春英。
       王春英被找来后,姚盼对她大发其火,“你这是什么意思?让周甜满街大喊大叫的?你心目中还有没有我这个书记?”末了,交代王春英道:“你马上派人去把周甜拖回风月楼关好,再别让她出来乱窜。她若还要叫喊,你就天天给她打安眠针,若再出问题……哼!”
       王春英走后,姚盼再也无法入睡,心想,这事闹大发了,还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再说季宪梓被姚盼一怒之下免了职,可他并没有屈服,尽管姚盼一天一个电话催问“夏季农业开发”的进度,曾治强顶不住压力,被迫继续毁林开荒,但季宪梓却称病不去工地,每天躲在办公室,将姚盼等人的所作所为写成详细材料,欲寄往省、地有关部门和新闻媒体。
       材料写好后,他便准备进城去寄发。这天,季宪梓回到家,正坐在桌前赶写信封,突然,鞭炮声声,震得写字台前的窗帘微微地颤抖,浓浓的烟味钻进他的鼻孔,冲得他不得不搁下手中的笔。
       王萍推门进来,把一杯茶水放在季宪梓的面前。
       季宪梓瞅着她问:“街上为什么放炮?”
       “尤晋和董欣结婚了,在风月楼办仪式呢。”
       季宪梓十分惊讶,说:“竟有这样的事?那曾庆芳呢?”
       王萍说:“离了,她和李成林结了婚,昨天出发到深圳打工去了。两个孩子都判给了尤晋。”
       季宪梓叹了口气,“唉,可苦了两个孩子!但愿董欣能善待他们。”
       两人好一番唏嘘后,王萍对季宪梓说:“对了,尤晋给我们下了请帖。”
       季宪梓摇了摇头,说:“要去你去。我不屑于与这样的人为伍!”
       “唉!你呀,就是吃了太直的亏!”王萍往外面走去,走到门边,又回头望着他说:“我忘记告诉你了,你那篇《流泪的基地》在《大江文学》上发表了,还被好几家刊物转载了呢。”
       听说小说发表并被转载了,季宪梓一改长久以来的郁闷,高兴得一下子跳了起来:“真的吗?书呢?”
       王萍也开心地笑了,“我都放在抽屉里了,你自己去拿吧!”
       季宪梓孩子般地拍着手说道:“太好了,太好了!”
       王萍抓住他的手,说:“你要冷静些,别学范进呐!”
       季宪梓听王萍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忙点点头,不好意思地说:“不会的。”
       季宪梓突然一拍脑袋,问王萍道:“周甜到了东莞没有?你有没有她的消息?”
       王萍见问,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一周前,她就听说周甜疯了,但是不知道具体情况。她见季宪梓连日来心力交瘁,怕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便道:“前几天周甜打过电话,说她到了东莞,一切都好呢。”
       季宪梓高兴地接着问:“她还讲了什么?”
       王萍说:“周甜说,厂长看她有知识,一开始就给她开五百块钱一月,最近厂长又安排她到财务科工作,工资也涨了。”
       季宪梓拍着手叫道:“太好了!太好了!”
       王萍见了,心里酸酸的,一边为周甜忧心,一边又担心季宪梓。
       安顿好季宪梓,王萍来到风月楼,她想看看周甜究竟怎么样了。
       大门前,易根坐在一张茶色条几后面,帮忙记着人情帐,旁边坐着负责收钱的孙玲玲。易根瞧见了王萍,笑嘻嘻地喊道:“嫂子,季大才子没回来?”
       
       王萍道:“是啊,那书呆子呆在天上坪那儿舍不得回来了呢。”她掏出五十元钱交给易根。
       易根接过钱递到孙玲玲手里,介绍说:“这是镇小学的王老师,季大才子的爱人!”
       孙玲玲站起来,笑眯眯地瞟了她一眼,说:“嫂子,你真漂亮!”
       王萍笑了笑,不再与他们纠缠,走进大厅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姚盼喝得满脸通红,端着酒杯大声说道:“季宪梓专门和老子作对!什么基地在流泪?我的烟叶基地要、要、遍地黄金!”
       尤晋走到王萍身边,轻轻地对她说:“嫂子,你不要见怪,他喝醉了。”
       王萍说:“没关系!你去忙你的吧。”
       尤晋又走到姚盼身旁,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姚书记,季宪梓的爱人在这里……”
       姚盼放下酒杯站起来,“我……还、还怕她?她……敢把我怎么样?”
       王萍忍无可忍,咬了咬牙站起来,走到姚盼桌前,叫道:“书记大人,你为了一己之利,将他一贬再贬,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姚盼翻了翻布满血丝的眼珠,打着嗝说:“不就是写了几篇臭、臭文章吗?有什么了、了不起的!”
       旁边的人按着姚盼的两肩,劝道:“算了算了!都少说两句吧。”
       姚盼终于站立不稳,顺着椅子出溜到桌子下面去了。尤晋等人赶快将他扶了起来,准备送往楼上休息。
       这时,只听楼上“咚咚”几声巨响,接着又是几声凄厉的大叫,从楼梯上跑下一个人来。
       王萍转身一看,惊得说不出话来。
       从楼上跑下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周甜。
       只见她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双手双脚都有绳索紧勒后留下的痕迹。她满脸惨白,全身瘦得没了人形。她一边下楼,一边扬着结有血痂的短裤,口中不断僵笑着:“嘻嘻!姚盼、尤晋睡了我!嘻嘻!姚盼、尤晋睡了我……”抬头看见被人架着的姚盼,她顿时神情大变,直奔姚盼而去。
       姚盼醉眼朦胧地在尤晋等人的搀扶下正欲上楼,冷不防窜出个周甜来,他立时吓得脸色惨白,脚下一软,又滑倒在地上,那酒劲在肚里一阵横撞,他“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尤晋也突地打了一个寒颤,急忙叫来王春英,要她把周甜捆了关起来。
       王萍见状,立马上前将周甜护住,怒视着尤晋等人道:“你们也太没有人性了!把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姑娘逼成这样,简直是猪狗不如!”骂罢,拖着周甜就往外疾走。
       王萍把周甜送到了镇医院,看着护士给她打了镇静剂,让她安然睡去,才往家赶。哪知王萍刚走,孙四痞子一伙便找来了,说要将周甜送到精神病院治疗,也不管医生、护士的阻拦,强行将周甜带走了。待王萍、季宪梓赶来,哪里还有周甜的影子?二人又急忙赶到街上,拦住一辆出租车,急急地催司机快去城里。
       哪知车刚发动,孙四痞子一个箭步飞上前来,强令司机将发动机熄了火。这才转过身来对季宪梓二人冷冷地一笑,说:“二位要到哪里去呀?”
       “你们把周甜藏到哪里去了?快把她交出来!”季宪梓吼道。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兴你们学雷锋,就不让我们做好人?放心吧,我们已经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孙四痞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们能有这么好的心?那好,你就带我们去精神病院吧。”王萍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你们一天到晚那么忙,哪敢耽搁你们的工夫?放心吧,照顾她的人有的是,你们就不用操心了。”孙四痞子打哈哈。
       “不行!我们非得去看她不可!”
       “呵,我的话你们都不信?那好,把姚书记的条子拿来吧!”
       “什么条子?我们看人关姚书记什么事?”
       “俗话说,‘端人家碗,服人家管’,你们是姚书记属下的工作人员,拿的是姚书记发的俸禄,你们放下工作不去做,却要外出去看不相干的人,不给姚书记请假怎么行?我说,你们还是别管闲事为好,乖乖地去搞你们份内的事吧!”
       听孙四痞子这么一说,季宪梓知道又是姚盼在从中作梗,气得大叫道:“这闲事我管定了,看他姚盼能把我么样!”
       “老子给你几分颜色,你就想开染坊了?你他妈的给我下来吧!”孙四痞子一把抓住季宪梓的前胸,提起来就把他摔到了地上,王萍见状赶上来阻止,也被他一把摔了出去。孙四痞子跳起来对二人又是几脚,边踢边说:“给个台阶你不下,非要老子费手脚,真他妈的贱种!”
       孙四痞子踢打够了,拍拍身上的土,横了季宪梓夫妇俩一眼,又警告他们说:“你俩别动歪脑筋,想走出风流镇没那么容易,路口天天都有我的人守着呢!”临走前,他又警告司机说:“今后你们谁也不许带他俩进城!要是不听话,到时别怪我孙四不留情面!”
       季宪梓夫妇相互搀扶着回到家里,又气又恨又担心,尽管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可谁也无心去弄饭吃。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人悄然来到了他们家里。
       来人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她一踏进客厅,便双膝一弯,跪倒在地,大叫一声:“救救周甜吧!”就一个劲地哭起来。
       季宪梓夫妇连将她扶起,在她抽抽泣泣的叙述中,才知道她是周甜最要好的姐妹。她见周甜被轮奸,心中悲愤不已,然而迫于王春英等人的淫威,她又不敢明着给周甜以帮助,那日周甜告状无门,进城无路,悲愤绝望之下欲跳楼自行了断,便悄悄跟随其后,将她救了;晚上周甜电话举报不成,第二天又是她怀揣控告信进城寄发各处;尤晋、董欣结婚那天,也是她趁无人注意之时将门砸了,放出周甜来,以让世人知晓周甜的不幸,求得正义之士伸出援救之手。她告诉季宪梓夫妇,周甜现在被关在镇派出所的地下室,请他们赶快想办法救周甜。
       女孩说完,又跪了下来,“我知道你们是好人,请救救周甜吧,我只能来求你们了!”
       季宪梓听罢,牙齿咬得“嘎嘎”直响,他弯腰欲扶起女孩,不想一时怒火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即便软软地瘫倒在地。王萍和女孩大惊,忙将季宪梓扶到沙发上,王萍一边给季宪梓揉着胸口,一边急切地喊着季宪梓的名字。
       季宪梓慢慢转醒过来,努力积攒了一口气,喘息着对女孩说:“你快回去吧。耽搁久了……怕他们发觉……对你下毒手。周甜的事……我们一定想办法……”
       女孩走后,季宪梓歇息了一会儿,便叫妻子把电话移到他手边来。看来亲自到市里去举报,短时间是不可能的了,他只能打电话试一试。
       他首先给市公安局打了个电话,本想通过他们先将周甜救出来,以便趁早治疗,哪知值班人员叫他找镇派出所处理,就把电话挂断了。季宪梓气得恨恨地骂了句:“这群狗日的,真他妈的没人性!”把电话打到市委办公室,市委办公室的人叫他向市纪委举报,也把电话挂断了。季宪梓只得把电话打到市纪委。这次还算幸运,那边叫他把情况详细说了一遍,他们作了记录,并说会将情况报告给领导,可能这两天就会下来调查。
       市纪委严副书记听取汇报后,对此案高度重视,亲自带领两个办案组开赴“风流镇”进行初查。
       他们一下车,就马不停蹄地分头开展调查取证工作,可是出师不利,不是四处碰壁,就是证人避而远之。镇里找不到一个领导,办公室只有一个新分配来的办事员在守电话;镇派出所除一个看门员外,同样是大门紧闭,说是都到市里开会去了。风月楼今天也格外冷清,王春英把大门关了,任凭办案人员怎么叫门她也不开。
       中午,办案人员草草吃了碗面条,正准备继续战斗,市纪委办公室给严副书记打来电话,说是组织部来通知,让他马上赶回去,有一个重要会议参加。群龙无首,严副书记无法,只得将人马撤回,此案缓后再查。
       一周后,市委做出决定,严副书记调往一个偏远的乡任党委副书记,调查组另外两名成员也调往乡镇。此案被束之高阁。
       
       季宪梓失望了,领导们台上台下大喊特喊反腐败,且信誓旦旦,说腐败问题不管牵涉到谁,都要一查到底。可是,一旦真有腐败了,有几个领导能站出来坚持真理?都是坐着说话不腰痛,天天说谎不脸红啊!
       自此,季宪梓整日蔫蔫的,话也很少说,饭也很少吃,精神萎靡,情绪落到了最低谷。不久,全市乡镇机构改革提前在“风流镇”搞试点,季宪梓由于在家养伤,未能前往参加竞争上岗,便莫名其妙地下了岗。
       曾治强知道其中的内幕,十分同情他,安慰他说,前几次的机构改革最终都没有结果,这一次的说不定也和前几次一样。季宪梓对自己被下岗,丝毫不感到意外,也无半点悲观。只是姚盼等人腐败透顶,却得不到惩治,让他苦恼万分。
       这日,他活动活动筋骨,就坐下来翻看起妻子昨日拿回家的一叠报纸来,以冲淡心中的苦闷。好久没看报纸了,他以为会有一些有价值的新闻,哪知翻了市报又翻地区日报,都是如出一辙,要闻版不是报道会议,就是领导行踪报道,通篇大都是些空话、套话,季宪梓正要把这些报纸收入垃圾桶,突然瞥到了省报上的一条消息。这条消息让他激动不已,使他又燃起了希望之火。
       第十二章查真相奔波终有果彰正义善恶皆得报
       省报刊载的是全省“十大杰出青年”评选结果。其中一个叫文浩的记者引起了季宪梓的注意。他把文浩的简介及事迹看了一遍,再把他的照片瞧了又瞧,心狂跳不已。是他!没想到,这个昔日的同学如今已做了无冕之王,拍出了大量的直击腐败的重头片子,为老百姓解决了许多实际问题。唉,只怪自己平日俗务缠身,断了与朋友们的联系。找他去!找他一定能把事办好!
       王萍回家后,季宪梓将他的打算给她一说,王萍十分支持。
       屋外秋高气爽,阳光灿烂。季宪梓心情特别舒畅。匆匆吃罢午饭,他便出发了。
       他来到镇里的车站,司机们还是不敢带他。他一发恨,便徒步朝市里走去。经过一个天一夜的艰苦跋涉,第二天一早,终于赶到了市电视台。
       不巧的是,文浩出门采访去了,尚未回来。
       他想,坐着干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去找找地区纪委,请求他们直接来查办这个案子。
       来到地委大院门口,由于出门时走得匆忙,他忘了带身份证,站岗的武警怎么也不让他进地委大院。他在外面逗留一圈后,瞅准一个机会,给一个出来买办公用品的帮忙提东西,这才混了进去。
       他把办公用品送到地方,询问了一下地委领导们的办公地点,就径直赶去。然而,当他好不容易找到地委的一个领导,那人看也不看他的材料,只是在上面匆匆写上几个字,便打发他回市里找全副书记解决。
       季宪梓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他又累又饿,出得地委大门,就再也无力走动了,一屁股坐在一家店铺的台阶上,气愤地想着,现在干部的作风何以就变成这样?为什么与不良风气作斗争就那么难?
       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他面前。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采访回来的文浩。
       当下文浩就把季宪梓邀到一家餐馆里,又叫来了在地区公安处刑侦局工作的同学艾武、在地区纪委案件检查室工作的同学郑直。四位同窗齐聚一桌,免不了一番感叹。
       饭菜准备好了,四人边吃边谈,季宪梓便把易俊杰、姚盼、尤晋等人的所作所为,以及他匿名举报石沉大海,找人举报不仅无人受理,反遭诬陷等等情况一一道出。文浩责怪季宪梓道:“你啊!还是个书呆子!你怎么就不先来找找我们几个同学呢?就是打个电话来,先让我们给你参谋参谋也好啊!”
       季宪梓极不好意思地说:“我平日俗务缠身,只记着搞工作,与外界极少联系。要不是前日偶然在省报上看到文浩被选为‘全省十大杰出青年’,总算有了门路,怕是真要被活活气死了!”
       文浩几人再把详细情况作了进一步了解,当即作出决定:由郑直将季宪梓手头的材料重新整理,交给地区纪委领导;文浩则回单位活动台长,秘密赴“风流镇”采访,掌握过硬材料,炸开姚盼、尤晋等人的关系网,促使上级下决心查处易俊杰等人的问题;艾武则马上开车送季宪梓回去,稳住姚盼等人,以免打草惊蛇。
       郑直把整理好的材料交给单位领导,领导极其重视,当即就向地委分管领导作了汇报,不曾想,那领导听完汇报后,面无表情地说了声“慎重行事”,就再也不开金口了。
       文浩那里却很顺利,回到台里给台长把情况一说,那嫉恶如仇的老台长当即表态,全力支持文浩的行动。于是,文浩扮成商人,带着“保镖”艾武,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风流镇”。
       文浩是以省城一家叫“山地资源开发公司”总经理的身份来小镇的。一到“风流镇”,就拜会了姚盼等党政大员,并在“风月楼”大摆宴席,摆出了一副要在“风流镇”投资大生意的架势。
       各镇都有招商引资的任务,姚盼正为此事发愁呢,不想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大老板不请自到。再加上文浩是有备而来,各种证件齐全,姚盼对他的身份是深信不疑。
       由于文浩出手大方,又丝毫没有大老板的架子,上至大小官员,下至平头百姓,外至三教九流,很快与他打成一片。不到一个月,文浩就将易俊杰、姚盼、尤晋等一干人员的违纪违法问题调查了个差不离,并秘密摄了像。在此期间,艾武也对孙四痞子等涉黑团伙进行了调查,只待一声令下,就可实施抓捕。
       大功告成,文浩、艾武便准备返回。临走前,二人给季宪梓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季宪梓的爱人,她回话说季宪梓被人打成重伤,已在镇医院住院二十多天了。
       原来,那天季宪梓返回后,正好遇到了孙四痞子一伙,这伙人没把季宪梓怎么样,只是将他冷嘲热讽了一番。哪知到了晚上,季宪梓上街买东西时,在一阴暗处被一群蒙面人绊倒,那些人迅速用一团烂布将他的嘴堵了,用麻袋兜头把他套了个结实,把他带到一僻静之处,就是一顿好打。
       把他打昏后,这伙人将他扔在了公路上,想让来往的车把他轧死。也是他命不该绝,一个过路的司机发现了他,并把他送到了镇医院。
       季宪梓指了指打着石膏的腿说,这样也好,我躺在了医院,让姚盼没了后顾之忧,他一定会更猖狂的,对你们的调查会更有利。
       文浩、艾武气愤至极,他们安慰季宪梓道:“他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注意安全!”
       二人告别季宪梓,便直奔各自的单位,给领导作了详细的汇报。
       文浩把拍的带子交给台长,台长看后,气得拍案而起,立即将带子复制几份,亲自送往省、地两级纪委。省委当即派出督查组赶赴地委,责成地委联合检察、公安、林业、经管等部门,组成调查组,开赴“风流镇”展开调查。
       调查组开进小镇那天,正遇着易根与孙玲玲由“地下工作者”转为正式夫妻,也在风月楼大摆宴席,姚盼等人正在酒席上觥筹交错,被调查组堵个正着;尤晋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带着董欣逃之夭夭,一时不知去向。孙四痞子一伙得知调查组来到“风流镇”,赶紧将周甜从派出所的地下室带了出来,欲秘密将她扔得远远的,正在上车,被艾武他们逮了个正着。周甜被送往地区精神病院治疗。
       调查组顺藤摸瓜,仅用一周时间就查出了大问题:易俊杰在自任书记以来,在短短的五年时间里,索贿受贿达二十余万元;尤晋、易根等人为当上正职,各自向易俊杰、姚盼等人行贿三至四万元不等。为逢迎易俊杰,还毒杀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易俊杰、姚盼、尤晋、易根等人大量上报假政绩,到处挂账签单,用公款大吃大喝、赌博嫖娼,且与涉黑团伙有联系,指使孙四痞子等人对异己进行人身伤害;姚盼执意毁林开荒,严重违犯森林法,并致死人命;镇派出所大量收取餐馆酒楼的所谓保护费,放纵他们从事色情服务,并给犯罪分子提供犯罪场所……
       
       为此,地区纪委、市委分别作出决定:
       易俊杰、姚盼、易根、派出所主要领导,开除党籍,移交司法机关审理;
       尤晋,责成公安机关全力追捕后作进一步调查、处理;
       派出所其他有关人员追究一定责任,并限期整改;
       对镇党委、镇政府机关全体干部职工及镇直站所、管理区领导班子成员进行为期两周的思想作风大整顿。之后,对镇党委、镇政府领导班子作重大调整。
       市委全副书记因涉嫌买官卖官,为违法、违纪分子充当保护伞,地区纪委已对其实行“双规”。
       ……
       消息一传出,广大干部、群众无不拍手称快:“只有这样搞,我们国家才有希望!” “风流镇”的大街小巷一片欢腾,纷纷燃放烟花爆竹,以示庆贺。那场景真比过年还要热闹。
       易俊杰、姚盼等人的问题处理以后,季宪梓拄着拐杖参加了新一轮的竞争上岗。上岗后,经天上坪管理区党总支和组织部门的考察,季宪梓被任命为天上坪管理区主任。
       眼看时序就要进入冬季,季宪梓找曾治强商量:“现在,我们是不是马上去联系梨树苗?另外,我们的生姜示范园也可以开始整地了,明年一到季节我们就可以抽槽下种。”
       曾志强自然赞同,两人马上行动起来……
       尾声
       管理区的事情有了着落以后,季宪梓趁周末回了趟家,见沿途都是“夏季农业开发”留下的光山秃岭,到处一派颓废的景象。特别是公路两侧,由于受到秋风秋雨的侵蚀,浮土被冲到了公路上,使得原本畅通的公路变得险象环生。若是遇到暴雨,极有可能发生泥石流。
       回到小镇,路过风月楼,见老板娘王春英哭丧着脸坐在大门口,季宪梓正想跟她说句话,门上那块十分耀眼的招牌突然“咣当”一声掉了一头下来,吓了他一大跳,王春英却视而不见。
       季宪梓关切地问她道:“今天怎么没开门做生意?”
       王春英见问,既惭愧,又忧伤,带着哭音说:“早就被迫关门了!易俊杰、姚盼他们欠了我二十多万,现在找谁要去?派出所又来搞罚款整顿……这日子叫我怎么过啊?唉——”说着说着,王春英竟放声大哭起来。
       季宪梓忙安慰道:“新上任的会认账的,你不用着急!”
       王春英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光认账不付钱,有屁用?这些钱我都是贷的款啊,还有大笔的利息要还呢。银行昨天来人了,说我还款期限早就到了,催我快还,不然,就要我以房抵债。”
       王春英说到这儿,哭得更伤心了。季宪梓听着,心里也十分难受。是啊,易俊杰等人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可留下的后遗症呢?由谁来医治?
       季宪梓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来帮助她,只得宽慰道:“不用着急,慢慢来吧!办法总会有的!”
       他回到家里,妻子和儿子都还在学校没回来,由于受了王春英那事的影响,他一时难以静下心来,只好把电视打开,将频道调到他最喜爱看的农业节目。
       电视里正播放邻近的一个县如何搞农村产业结构调整的片子,介绍了一种新型品种的梨子的特点和种植技术。看着电视,季宪梓慢慢走出了烦恼,思绪飞进了他的梨园基地和生姜示范园。
       看完电视,季宪梓漫步来到屋后的小山上,山上柔风轻拂,百鸟晚唱,让他心胸豁然开朗。夕阳已落向西山,正放射着万道金光。
       明天,一定是个艳阳天!
       他想,不管怎样,王春英的事也该向上级反映反映;还有,全镇“夏季农业开发”开发出来的那些荒山,也该给新任领导们提个醒,要抓紧时间处理,免得明年春雨一来造成严重后果;另外,周甜那里,也该和妻子一道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