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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麦莎这个娘们儿
作者:王季明

《中华传奇》 2006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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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维嘉看到一个女人,竟大胆得只穿件巴掌大的全透明内裤从地铁上下来。
       她叫范悦欣吗?任维嘉吃不准了。
       她说她是淮海路悦欣内衣店女老板。淮海路上的确有悦欣内衣店,老板也的确是一个叫范悦欣的女人。但那个范悦欣并不是任维嘉在地铁车站上认识的范悦欣。她为什么骗任维嘉呢?不过,有一点是真的,这个叫范悦欣的女人,很忙。凡是任维嘉上中班,几乎都能看到她从最后一班地铁的终点站———同富新村车站下车。
       进出地铁A号线终点站,也就是同富新村车站的地铁乘客,每天都有千千万万,任维嘉根本记不住,最多有点面熟而已。但这个叫范悦欣的女人与众不同。说她不同,不是说她长得漂亮,她的长相根本就是一般。放在三千余人拥挤的地铁车厢里没有人会注意,但让人注意的是范悦欣的穿着。比如说她穿衣服的色彩、款式、面料,再配上她一级棒的身材,那些原本就是世界顶级品牌的衣服,比如说范思哲、雪奈尔、阿莫尼亚,在她身上就像一弯月亮在满天繁星中熠熠生辉。范悦欣穿的服装,淮海路上MM商店每件开价都是一万,绝不打折。这就不得不让任维嘉每次都忍不住要把她多看两眼。作为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同富新村车站服务员的任维嘉,尽管穿不起,但看着别人穿,尤其是这个叫范悦欣的女人穿,也是一种享受———养眼、养心。你若说这个女人不是老板,任维嘉一定跟你急。
       其实,范悦欣是否老板,跟任维嘉无关。跟任维嘉有关的是七月六日深夜发生的一件十分蹊跷的事情。
       那晚,任维嘉在站台上,像以往那样,注视着最后一班地铁从黑黝黝的远处驶来。二十三点四十分,列车到站,照旧打开车门,照旧人流蜂拥而出。这些对任维嘉来讲,每晚熟视无睹的场景根本无悬念可言,她也麻木不仁了,可谓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但这只是瞬息,任维嘉忽而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汹涌吵闹的人流像遭到什么东西阻隔,不但停住,而且整个站台鸦雀无声。任维嘉奇怪啊,怎么啦?为什么这些男女老少乘客,一双双眼睛像一枚枚晶亮的针,死死盯着什么东西看呢?
       任维嘉奇怪地回过了头,她看到站台上,通火明亮的灯光下,一个高个挺拔的女人左肩背着让所有海城女人极为艳羡的LV牌白色坤包,右手拿着一本书,朝自动电梯走去。任维嘉年轻,记忆力特好,她一下就认出了她,就是那个浑身穿着世界名牌让人既养眼又养心的女人。任维嘉不知女人叫什么,但现在看到女人,竟大胆得只穿件巴掌大的全透明内裤从地铁上下来,她吃惊得合不拢嘴。任维嘉想,海城最开放的女人是越穿越少了,穿吊带衫、超短裙、露脐装,不戴乳罩,“薄、透、露”占全,但只穿一条小得犹如巴掌般大小的内裤坐地铁的,任维嘉还是第一次见。
       任维嘉想,女人莫非是精神病患者?最近地铁自杀者越来越多。据说在地铁自杀不痛苦,就像挨一粒子弹,被高速地铁一撞就走向了天堂。她想女人若是精神病患者,那要阻止的,这实在与精神文明背道而驰。但任维嘉又想,不可能啊,女人尽管五官不怎么样,但气质高贵,这世上会有气质高贵的精神病患者吗?
       任维嘉犹豫不决,就见女人停住脚步,一双眼睛茫茫然地看着众人,手中一本书“啪哒”掉落地上,任维嘉看到是本名叫《包法利夫人》的书。这时,女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女人没有尖叫,而是立即蹲下,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粒一粒往下掉。任维嘉像是明白什么,一个箭步冲上去,脱下工作服遮住了女人的下身。女人紧紧抱住任维嘉,浑身颤栗不已,好像任维嘉是救生圈。
       七月六日夜晚,二十三点四十五分,海城上空闷热不已,但任维嘉怀里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女人,却像块冰,凉透凉透。任维嘉的职业提醒着她,于是,低声地像对一个受尽委屈的女孩子一样问:“小姐,出什么事了?你不要怕。我们领导说过,地铁是对外服务窗口,乘客的需求就是我们的责任。海城的地铁员工,永远是乘客的知心人。”女人用低得像蚊蝇一样的声音哭道:“我的裙子不见了!”女人说完,身体越发抖得厉害。任维嘉想,女人的裙子怎么会没有了呢?
       任维嘉抬头想了想,这时,就看到了一旁站着好多男乘客。她马上说:“对不起,请走起来,请走起来。”但令任维嘉气恼的是,那些男乘客非但没走,反而围上来,一双双眼睛贼溜溜,像看西洋镜似的———不看白不看。任维嘉忍无可忍,大声骂道:“看什么看,回家看你们老娘去!”
       任维嘉心想,妈的男人好变态,什么东西!这时,就见一个中年男人,从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慢吞吞地出来,手里扬着一件踏满脚印的超短裙问:“是谁的?是谁的?”女人一见,眼泪流得更欢了。任维嘉狐疑,既然是女人的,可穿在身上的超短裙怎么会落在地铁车厢里呢?任维嘉注意看了一下中年男人。他脸上除了漠然,什么表情都没有。
       在地铁车控室里,任维嘉知道女人叫范悦欣,是淮海路悦欣内衣店的女老板。
       女老板那条价值一万元的阿莫妮亚白色超短裙,被人一剪为二。
       操你这样的女人吗?你看看你的脸孔像大饼,身材像水桶。
       
       七月十六日,又轮到任维嘉中班。傍晚时分,任维嘉在同富新村地铁A号线终点站看到了范悦欣。现在她们熟了些。范悦欣已不穿超短裙了,她换上了牛仔裤。范悦欣穿上牛仔裤别有一番风韵,尤其两条长长的腿,格外引人注目。任维嘉轻声说:“你穿什么都好看。”范悦欣没有回答,只是朝任维嘉友好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你总是乘末班车的,今天———”范悦欣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迅速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只厚厚的信封,朝她手中一塞,立即离开了。
       任维嘉脸蛋儿一下潮红了。她当然明白信封里装的是什么。但她也深深明白作为地铁员工,无论做了什么好事,可以接受表扬信,可以接受锦旗,钱与物却是万万不能碰的。这是底线。但是从任维嘉内心来讲,表扬信和锦旗算什么东西,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就是钱。任维嘉想到钱,脸蛋儿不由会陶醉,但真的让她拿了,她还是害怕。
       任维嘉是个刚从地铁职校毕业的服务员。这就是说,她走上服务员岗位,不过区区半年。她是新进职工,她是共青团员。任维嘉要工作出色,要政治进步。出色了、进步了,就能讨领导欢心;就能换岗位;就能坐办公室;就能在二十四小时开着空调的房间里,人模人样地工作。这是档次。同样工作,但不同的工作决定不同的档次。档次高了工作非但省力,钞票还比站台服务员翻倍,为此,她觉得要风物长宜放眼量;要勿以小恶而为之。这一厚叠钱,如果是百元大钞,那可能是自己几个月的工资,但是对于自己的进步总是不利的,是不合算的。这样一想,任维嘉就通了,她想,我得还给这个叫范悦欣的女老板了。
       任维嘉再也没有见到范悦欣。
       任维嘉心想,范悦欣啊范老板啊,你是有身价的女人。在海城,有身价的女人哪个不是自己开车上下班啊?你挤地铁,不是跌身价吗?但是一旦没见到范悦欣,任维嘉心中又有些慌慌的。她身上还有范悦欣送她的五千元钞票!
       更让任维嘉感到忐忑不安的是,她曾打电话到淮海路悦欣内衣店去,对方说,是有范悦欣。但是,任维嘉说的范悦欣根本没有。任维嘉觉得奇怪极了。这是怎么回事?
       七月二十六日,十天后的日子,任维嘉再次转到上中班。这天深夜二十三点四十分,任维嘉并没有见到范悦欣,但是他见到了那个一脸漠然的中年男人。
       任维嘉年轻,记忆力再好,但是,对于每天进出同富新村车站成千上万乘客来讲,那个一脸漠然的中年男人,她是不可能清楚地记得的。她只是觉得面熟而已。现在让她再次记起他,并且可以说一辈子忘不了他的是,在于这天末班地铁列车到站后,发生的一场乘客间的争吵。
       
       其实,这场争吵应该发生在地铁车厢里,任维嘉在站台上,她是无法知道列车上究竟发生什么的。只是列车停稳,车门打开的一刹那,那场火山爆发般的吵架声,就传进了她的耳膜。
       “你丫的是男人吗?你他妈的下流!”
       一个同样令任维嘉面熟的操着普通话的姑娘大声骂着。
       “你他妈的才丫呢。你个神经病女人!”
       一个男人同样大声地反骂着。
       任维嘉走了过去。任维嘉想,吵什么呀,都深夜了,还不回去睡啊。但就在任维嘉看到那个神情漠然的男人的瞬间,她想起来了。
       一个老阿姨模样的乘客实在看不下去,就劝道:“小姑娘,你们在列车上吵,下车了还吵。你们也知道,海城的地铁最拥挤啊,尤其是李庄到同富新村的末班车,市民都叫做强盗地铁,挤得手碰手,背触背,肉贴肉,碰了一下就算了。”
       那个姑娘突然哭了,说:“阿姨,我在海城工作也有两年了。我也算海城的人了。我知道地铁挤。他挤我,贴我,一双咸猪手东摸西摸不要紧,甚至用小钢炮顶我,我他妈的认了,可是阿姨你看看,我裙子上是什么,真他妈的让人恶心!”
       姑娘这么一说,任维嘉一看,果然见裙子上有一摊湿漉漉的东西。
       姑娘说完,中年男人跳了起来。
       “你他妈的什么东西?你裙子上的东西是老子的吗?说我小钢炮,你怎么知道的?老子告诉你,老子是‘喀秋莎’(火箭炮)。‘喀秋莎’操你这样的女人吗?你看看你的脸孔像大饼,身材像水桶,两只冰淇淋(乳房)又干又瘪,人家上面是樱桃,你他妈的上面叮着两只苍蝇。”
       任维嘉眉头皱了起来,说:“你这个乘客怎么这样说话,你还是海城的市民吗?”
       中年男子见任维嘉说话了,显得一副悻悻然,还在骂骂咧咧:“你看看她这模样,穿得那样少,像有正当工作的人吗?一看就是发廊女,她还以为她是谁?再看看她那穿着,露脐装像泳装。以前扒开泳装见屁股,现在扒开屁股见泳装,什么东西?她长得漂亮些,说我骚扰,我认了。你看她,值得我骚扰吗?我就是骚扰她这种难看女人的档次?档次你懂吗?妈的,气死我啦!”
       这时,任维嘉真的生气了,说:“你他妈的再这样讲话,我让你到地铁公安分局去解决!”
       中年男人一愣,显然他没想到地铁公安分局,头一低,匆忙走了。
       姑娘见到中年男人离去的背影,哭着握着拳头大声说:“你会不得好死的!”
       就在姑娘刚想离去,任维嘉心中一动,说:“哎,小姐,你能留下姓名地址吗?”
       “干什么?”
       “这家伙可疑。我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或许以后会派上用场。”
       姑娘留下了地址:施乐宝公司,刘蕞。
       任维嘉牢牢地记住了那个男人说的话,女人骨子里就是台风。
       一晃,时间到了八月六日。又是任维嘉上中班。
       现在任维嘉有点怕上中班了。自从夏天到了,任维嘉上早班、白班都没啥事情,但是一上中班,最后一班地铁抵达同富新村终点站,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发生。
       十四点正,任维嘉准时站在地铁A号线终点站同富新村岗位上。当时任维嘉在岗位上,无意听到一男一女两名候车乘客的对话。男的说:“气象台说今天刮台风,但看现在的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只怕又在瞎讲白讲。”女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台风一刮就可以风凉些,否则,这种天气要把人热死的。”男的问:“今年台风叫啥?”女的答:“麦莎。”男的又问:“去年一号台风叫云娜,二号叫艾莉,今年叫麦莎,台风怎么净用女人的名字?”女的答:“也用男人的,比如叫悟空的,就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里的悟空。”男的一听,马上反驳说:“你帮帮忙,孙猴子能算男人?那不是人。告诉你,台风用女人的名字是有讲究的。”女的一听有些不解,问:“讲究?”男的说:“对,女人骨子里就是台风。”女的一听,马上骂了句:“去你妈的。”
       这时,地铁列车鸣着响笛,缓缓驶进站台,一男一女和一大帮乘客一起拥进了地铁车厢。任维嘉也不知道两人接下去的对话,但是那男人说,女人骨子里就是台风,她却记牢了。
       地铁列车载着一男一女,以及其他成百上千名男人女人呼隆隆地开走了,同富新村站台上变得空空荡荡。这时,任维嘉就感到这个地面车站上空开始发生变化了。
       车站上方的遮雨棚,原先是全透明的,从车站里直接可以看到蓝天,看到白云,但是,现在让任维嘉糊涂的是,遮雨棚像是猛地给人泼上了浓浓的墨汁,变得漆黑一团;再看远处,任维嘉更是倒抽一口冷气,整个目光之内,天地成了倒扣的黑锅,世界在刹那间成了一片黑暗。任维嘉看了手表,时间是十四点十分。
       任维嘉想到了台风;想到了叫麦莎的台风。这个叫麦莎的娘们的台风,连招呼都不打,杀气腾腾,突如其来地降临到我们城里来了。
       任维嘉说,她站在自己岗位上,就像看天地组成的一幅硕大无朋的电影银幕。场景一:天昏地暗;场景二:飞沙走石;场景三:狂风暴雨。更让任维嘉惊得目瞪口呆的是,她看到站台外一株原本勃勃生机腰般粗的梧桐树,在麦莎这个娘们的呼啸声中,就像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呼地连根拔起,那一大丛长长短短根须裸露在外,随后在马路上像被抽打的“贱骨头”(陀螺)打着滚;再看马路上那些小车,那不是在开,那是电影中的慢镜头在半开半飘。十分钟前,马路上到处是车是人,人车鼎沸,现在路上行人绝迹,车辆稀少,死寂得能听见远方的一声莫名咳嗽。任维嘉一动不动,吓得傻愣愣地。她想,自己还年轻,刚踏上工作岗位,如果世界现在就毁灭了,那他妈的人生就亏了。任维嘉胡思乱想时,陆续进站候车的男乘客都在骂:
       “麦莎这个娘们在发×疯。”
       这下可苦了任维嘉,她在长长的站台上来回走动,提着电喇叭不断提醒乘客:“列车马上就要进站了,请乘客们站在安全线以外,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可是没人听她的。任维嘉是海城人,她知道海城人最不文明的行为就是喜欢抢座位。地铁列车尚未停稳,车门尚未打开,他们已经开始挤搡。他们觉得抢到座位就是胜利,就对得起自己付出的车钱,至于危险,算个屁。但是,任维嘉必须提醒乘客,这是她的工作。对于工作,她是毫不含糊的。她是新进职工,她是共青团员,她还年轻,她要工作出色、政治进步。出色了、进步了,就能讨领导欢心;就能换岗位;就能坐办公室;就能在空调下的办公桌前人模人样地工作;工作非但省力,钞票还比站台服务员翻倍,更不会提心吊胆声嘶力竭地提醒那些不怕死的乘客。任维嘉怕有人被挤下站台被列车压着,那是没得救的,是必死的。虽然自己不会赔一分钱,但是,对于自己的进步总是不利的,如果因为站台上出了事故,而影响自己追求的目标,那就太不合算了。
       任维嘉在站台前拚命维持秩序,站长一下出现在她跟前。任维嘉一惊,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但见站长笑眯眯地看着她,就知道自己没做错什么。她以为站长会表扬她的,于是,快速打着腹稿:谢谢站长关心,这儿危险,您快回站长室指挥我们吧。但站长没表扬她,她的腹稿白打了。站长说:“今晚大歌星李红在海城大剧院开《克莉丝娜恩情妈妈》演唱会,坐地铁末班车的人肯定不会少,所以要认真对待,千万不要发生投诉事件。”任维嘉毫不迟疑地笑笑,点了点头。点头时,她心里好恨李红,你个只会唱《云贵高原》的胖歌星,刮台风,你他妈不在北京好好待着,跑到我们海城来开狗屁的演唱会,你真牛啊,赚钱都不顾麦莎了。要知道这样一来,通往同富新村的最后一班地铁,那将是多大的人流,我们服务员又将何等辛苦,你知道吗?李红不会知道,李红只知道,演唱会后,她将得到一笔不菲的钞票。
       
       车站外天地漆黑一团,随着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任维嘉看到闪电中,马路成了一条亮晶晶的小河,到处是深深的积水。几辆小轿车已被淹到车窗处,高高大大的公交大客车像是一艘大轮船在河面上慢慢游弋。
       只有女人下身会大出血,男人下身怎么会大出血呢?笑话。
       时间晚二十二点三十分,李红演唱会结束,鸭蛋形的海城大剧院十扇大门洞开,数千名歌迷蜂拥而出。为了赶上最后一班地铁,其中有二千多名男女歌迷根本不顾狂风暴雨,纷纷穿过马路扎进地铁洞口。然而这些女歌迷或许不知道,就在她们冲进狂风暴雨中,她们的雨伞连同她们的裙子一起成倒喇叭似地朝上飞着。女歌迷们顾了雨伞,顾不了裙子;顾了裙子,却顾不了雨伞。据说那些出租车司机个个睁大眼睛,鼻子紧贴车窗玻璃,看得哈哈大笑。他们说:没钱看李红演唱会,但在狂风暴雨中看看海城成百上千个女人,同时在雨中展露大腿根部,真他妈的过瘾呢。
       果然如站长所言,晚上二十三点,地铁末班车经过海城大剧院站,六节车厢组成的地铁列车,蜂拥上两千多名乘客。这些乘客刚刚听完胖姐姐李红的演唱会,使得原本拥挤的最后一班地铁列车更是人满为患,车厢里到处是“呀拉索”的歌声在荡漾。
       这一天,作为地铁站台服务员,任维嘉整整站了八个小时,精疲力竭,整个人如一棵小树在同富新村站台上,东倒西歪。任维嘉想,坚持坚持再坚持,只要深夜二十三点四十分的末班车来了,只要乘客下车安全出站后,她就可以下班啦。
       狂风暴雨中,任维嘉焦急地看着伸向远方的地铁钢轨。她看到狂风像一双强劲有力的双手,而暴雨呢,就像无数道皮鞭。狂风加暴雨就像双手紧握的皮鞭,使劲地抽打着四根来去的钢轨,钢轨在狂风暴雨中,越发显得又白又亮。
       二十三点四十分差十秒,任维嘉看见那辆由李庄开往同富新村的最后一班地铁,鸣着响笛,睁着大眼,风驰电掣般朝站台呼啸而来。
       地铁稳稳地停在站台上,三十扇自动门同时打开。刚才还是空荡荡的站台,面对打开的三十扇地铁车门,就像面对三十只同时打开的粗大有力的消防水龙头,从中涌出三十股又粗又大的人流,任维嘉操起电喇叭大声叫道:“请乘客注意安全,下雨道滑,排好队,按次序坐自动扶梯。”然而并没有多少人听她的话,那粗大水柱一样的人流,还是如潮般地朝自动扶梯涌了去。任维嘉知道,每次地铁列车到站,都是这样,上车抢座位;下车抢自动扶梯。尽管没人理睬,但是任维嘉还得提醒。听不听是乘客的事,叫不叫是她任维嘉的事。
       也就是那粗大的人流开始变得稍瘦些,任维嘉突然听到一声惨叫。
       那惨叫像什么?
       后来任维嘉想了想说,先是像一只被人追打的狗,发出一声声凄厉之声,后来异峰突起,那凄厉之声变成屠宰牲口时的呼号哀鸣。不但任维嘉心惊肉跳,站台上抢着要下自动扶梯的乘客都在哆嗦。任维嘉脑瓜子炸了。她知道,尽管这种惨叫像畜牲,但毕竟是像,真正的一定是人。作为站台服务员最怕的就是有人滑倒、挤倒、摔倒、晕倒等意外事故发生。这意味着她有责任帮助他们。
       帮助啊帮助啊。任维嘉进地铁也只不过大半年,她帮过多少乘客啊,可是,从不见一封表扬信。钱,倒是有的。五千元,那是好久没见到的,像是失踪了的范悦欣的。但这钱没用,总有一天要还的。如果再见不到这个范悦欣,那她就要上缴给站长了。范悦欣还好,至少人家表达了谢意,可是,其他那些被帮助过的白痴乘客呢?站台服务员其他可以不要,表扬信是一定要的,最好是敲锣打鼓地来送表扬信,无声无息算什么?现在乘客不像以前,他们认为买了票,只要在地铁里发生任何事情,你就得负责到底。送表扬信?你帮帮忙哦!一想到这些被她暗里称为白痴般的刁民,她就来气。但是,心里来气,脸上还要“微笑服务”。这是领导规定的,是要不折不扣地遵守的。
       想到这儿,任维嘉像消防队员看到火势,边用对讲机呼叫站长,边朝惨叫声冲去。
       任维嘉冲到那儿,看到好多人围在地铁车门旁,唧唧喳喳说着什么。任维嘉大声说:“我是站台服务员,请让一让!”任维嘉挤进人群一看,见车门旁一个中年男人半蹲着,嘴里不停地叫唤着。任维嘉动了恻隐之心,问:“哪儿不舒服,需要帮忙吗?”中年男人抬起了头,点了点。任维嘉一看,心里“喀哒”一下,怎么会是他?对了,就是那个神情漠然十分令她讨厌的中年男人。任维嘉刚想到这儿,就见站长风风火火推着轮椅火速赶来,连问怎么啦?中年男人疼得无法回答。一边有个乘客说:“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大家拥挤着下车,这个男人忽地杀猪样地惨叫起来。”任维嘉想,是否心脏病发作?但发现不对,中年男人一双手始终紧紧捂着下身,额上渗出大颗大颗汗珠。忽然一个女乘客大叫:“他下身大出血了!”任维嘉有些不满,大大咧咧地叫唤什么?只有女人下身才会大出血,男人下身怎么会大出血呢?笑话。这样想着,但很快惊呆了。任维嘉张大了嘴。没错,那女人说得对,这个中年男人确实下身大出血了。
       狂风暴雨中,男人被抬上了救护车,男人已经昏迷了。
       任维嘉在车上看到随车医生熟练地替男人检查下身,然后想替中年男人止血。这时,任维嘉和医生惊叫起来,她们同时看到中年男人下身血肉模糊,那根粗大的男根像被切断的树枝,似断非断地悬挂着。任维嘉一阵恶心,突然想到十四点十分,那株原本生长在车站边勃勃生机的梧桐树,在麦莎这个娘们的呼啸声中,像鲁智深倒拔垂杨柳,呼地连根拔起,那一大丛长长短短的根须裸露在外的情景。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男根,就像被麦莎割倒的梧桐树一样。
       救护车上的医生马上报了警。
       任维嘉把范悦欣与刘蕞的地址说了。但是,任维嘉没有说出五千元钞票。
       翌日中午,任维嘉还在床上睡着,站长火速打电话让她去车站。任维嘉兴奋了。她想站长一定会表扬她了。如果表扬了,那她就把五千元缴上去,说不定还能被《地铁报》表扬表扬呢。
       麦莎台风在海城只逗留了短短二十个小时,就呼啸而去。但据翌日电台早新闻报告,麦莎对海城造成直接经济损失高达两个亿。
       任维嘉到达同富新村站长室,就看到站长铁青着脸看着她,更为吃惊的是,她看到几个地铁分局的警察。任维嘉心一下凉透了。她想,这是表扬吗?
       警察问:“你叫什么?”
       任维嘉奇怪。这几个警察怎么了?平时在车站上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呀!
       “任维嘉。”
       “在哪儿工作。”
       任维嘉不开心了。心想,我是地铁员工你们不是知道的吗?
       “地铁。”
       “说详细一点,哪个车站?”
       任维嘉叫了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天天上班碰头,你们不认识我吗?”
       “不要回答无关的问题。回答你是哪个车站的?”
       任维嘉觉得可怕起来,说:“同富新村的。”
       “把昨晚的事情说一下。”
       任维嘉原原本本地说了昨晚的事情。
       “说一下乘客范悦欣与刘蕞的事情。”
       “什么范悦欣刘蕞的事情?”任维嘉内心跳了一下。
       “别装了。她们两人曾是地铁上被骚扰过的乘客,当时你是在场的。”
       任维嘉脑子急速转动着。是谁告诉警察的?对,是站长。只有站长。她只向站长汇报过的。
       “对。这又说明什么呢?”
       警察说:“我们怀疑昨晚伤害事件是有预谋有计划的,所以,要找出范悦欣与刘蕞。你要好好配合警方工作,你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任维嘉把范悦欣与刘蕞的地址说了。但是,任维嘉没有说出五千元钞票。
       任维嘉知道范悦欣的人名与地址是假的,但是,她绝对没有料到刘蕞的姓名与地址也是假的。施乐宝公司根本没有刘蕞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