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言情]惊魂未定
作者:高 宜
《中华传奇》 2006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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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她微笑着朝我走来,引起我心头一阵剧烈的骚动。
她来到我面前,半蹲下身子,把脸蛋凑向我,一股香甜的气息向我袭来,“欢迎你上台,与我一起表演。”她妩媚地笑着,并伸出纤纤玉指轻搔我的脸颊。周围的洋鬼子们乱哄哄地吹出一串忌妒的口哨。
我有点不知所措,显得十分狼狈,“抱、抱歉。”我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不会跳舞,更不会表演。”身后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大笑,一个汉子用荷兰语大吼:“喂,别难为他了,让我来吧,保证让你一下爽个够!”
她有些失望地对我摇头,站起身把手伸向那个大声喊叫的家伙:“来吧,宝贝儿,但愿你不是在吹牛!”
那个大汉连蹦带跳地穿过人群挤到前台。乍然站到众人面前,他忽然变得羞涩了,立在那里不知所措,人群中爆发出开心的哄笑。她从容地牵着汉子的手,登上稍高出地面的舞台。乐声响起,汉子渐渐镇静下来,开始踩着乐点摇晃肥硕的身躯,他的步点十分滑稽,引得观众笑声不断。忽然,灯光转暗,她把手伸到紧包着屁股的牛仔短裤上,随着舞步一点一点将裤钩拉开,扭着屁股一寸一寸地往下脱。大汉在身后不断做出要把她一下子剥光的激烈动作,而她似乎并不在意,仍然镇静地用慢动作表演。灯光故弄玄虚地忽明忽暗,音乐也转入缓慢的节拍。忽然,她猛地转身,一把拉住汉子的衬衣,只听得“呲、呲”几声闷响,衬衣应声落地。观众席中兴奋的口哨声此起彼伏,人们的情绪一下子被带入高潮,正当他们等待着更刺激的一幕时,舞台的灯光忽然全部熄灭,安静了几秒钟后,灯光再次亮起。此刻,偌大的舞台上,只剩下神色惊慌、赤裸着上身的大汉。在一片调侃声中,他狼狈地跳下了舞台。
一
我对正在喝酒的刘准说:“我喝得太多了,得放放水。”
刘准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仍专注地盯着舞台。
我找到酒吧门厅一侧的洗手间,站在小便池前,心头还萦绕着刚才那舞娘妙不可言的躯体,冲动得有些尿不出来。这时,身后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她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我大吃一惊,赶忙提起裤子,慌张地向周围打量,以为自己进错了卫生间。她注意到了我的神情,粲然一笑,用手指了指卫生间后部一个小小的木门,我这才明白,这个厕所是男女共用的。
我不敢再停留,拉起裤链慌忙往外走。
洗手间到前厅有一段距离,不是很长,但由于走廊的灯光昏暗,我走得很慢,刚拐过弯,就见到两个块头很大的家伙推门朝我迎面走来,他们宽厚的肩膀像一堵墙,又毫无相让的意思,我被撞得几乎跌倒。但我没有吭气,在这种地方,还是少惹事为妙。
我的手刚抓住冰凉的门把手,耳边就传来她尖锐的喊叫声。我停下脚步,心里权衡着是不是回去帮她点儿忙。就在这时,一声撕裂的枪响使我的汗毛陡然竖起,接着,听到她用英语高声喝道:“把手举起来,都给我靠墙根站着!”
酒吧间里轰隆的音响淹没了卫生间的枪声。我倒退着往后走,心像击鼓一样发出巨响。我的视线穿过幽暗的走廊,辨认出了她那弯曲的背影,她正用枪向里瞄准着往门口倒退,一条手臂使劲向身后摸索,显然是在寻找门把手。我想帮她的忙,便用手顶住门,直到金属把手碰到她的手指,她迅速扭头看了我一眼,在眼神碰撞的刹那,厕所里的枪响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就像好莱坞电影中的情节。枪响的瞬间,我感到她几乎是飞了起来,轻柔地扑向我的怀抱。我条件反射似地接住了她的身体,同时,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不知是她受了伤,还是沾染了别人的鲜血?
命运一下子把我抛到了尴尬的位置,是扔下她逃跑,还是抱着她听天由命?电光火石之间,她软弱的身体忽然像弹簧一样腾空跃起,我被这股腾空的力量带了起来,在一只冰凉的手的牵引下,直扑酒吧的大门。
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纵横交错的河道在昏暗的街道之间流淌,留下太多的暗影和角落。今晚,这样的黑暗特别有助于我们迅速掩藏行踪。我随着她绕过七弯八拐的小街,经过长长短短的石桥,除了耳边的风声和慑人心魄的恐惧,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前面出现一个灯光明亮的路口,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察立在马路中央,对我们怪异的举动投来质疑的目光。我停住脚步,一把将她揽入怀里,低头亲吻她的脸,借机对她耳语道:“快把你的枪藏起来!”
她扬脸俏皮地一笑,把手枪塞进了挎包,同时,附在我耳边说道:“到了前面的路口,往右拐,有一家小旅店,你把我送去,好吗?”我点点头,仍然紧抱着她,像一对热恋的情人一样继续往前走。警察此时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个用透明塑料袋装大麻烟的黑人身上,我们从警察身后悄然闪过。右边不远,果然有一家小旅馆。我从口袋抽出两张钞票递给老板,老板立刻将房门钥匙塞给我,我们相拥着进了房门。
她吃力地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时,我才注意到,她衣冠不整,头发凌乱,扔在一旁的坤包敞着口,露出一只小巧的手枪的枪柄,手枪周围散乱地放着口红、香烟、打火机等杂物。
“刚才真的好险。”她终于缓过气来,但说话的声音仍有些发颤,手指也在颤抖。她费力地从包里取出一支摩尔烟,用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默默地点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我心头的颤抖比她厉害多了,但我毕竟是个男人,我必须挺住。这时,她挺身坐起,将我拉到她的身边,“谢谢你,中国人,今天如果不是你,我早没命了……”
她的眼睛里流露出真诚的谢意,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真美,浅蓝的眼眸像是一朵含雾的花朵。她话未说完,已经把脸伸过来,凑在我唇上轻吻了一下。我本能地躲闪她的嘴唇,她略含娇羞地笑了,“中国人,我喜欢你的拘谨,但你救了我的命,难道不许我报答你吗?”
我被她的柔情感动了,忽然想起她身上有伤。我用探询的眼光注视着她的身体,她察觉到了,赶快解开衣服,我看到她雪白的胸前有一道紫色的血痕。她用手指轻按一下,登时疼得龇牙咧嘴。“真幸运,”她从包里掏出手枪察看,果然,枪身上有一道崭新的硬痕。我一下子明白了,刚才是这只手枪替她挡了一颗子弹。
“我出去给你买些药吧?”我问。
她摇头,“不必,不必,我自己带着药呢。”说着,从坤包里翻出一包特大号的创可贴,选出最大的几张递给我,“帮帮我,好不好?”
我感到脸上发烧,但我不能这样没有勇气。我拿起创可贴,把胶面贴在创口上,一共用了三条,总算把伤口包住了。她动了动胳膊,放心地说:“这下好了,只是擦伤,不妨碍行动,而且还可以洗澡。”说完,她解开牛仔短裤,“中国人,咱们一块洗澡去。”
我拦住她,低声说道:“你先别忙着洗澡,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追杀你?”
“就这样对你讲吗?”她做了一个优美的舞蹈动作。
我猛地意识到自己的疏忽,脸上一红,赶忙说:“那你快去洗洗吧,我等着你。”
她淘气地耸耸肩,连蹦带跳地进了卫生间。
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水声,我苦笑着坐到沙发上,今晚发生的一切真是荒唐,我冒着生命危险解救了一个脱衣舞女,一个职业妓女。
我从来对妓女有着生理上的反感,这不但与中国人保守的观念有关,也出于我在生活中一贯保有的洁癖。但是此刻,我却无法否认自己对这个女人的好感。从这个脱衣舞女走下舞台来到我面前开始,我就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感觉,这肯定是一种好感的开始。否则,在她面临危险的紧要关头,我怎么会毫不犹豫地冒险帮她,甚至带她逃到这家旅馆?
水流的声音停了,她湿淋淋地从卫生间走出来,短短的浴巾实难遮挡光鲜的身体,脸上化装的痕迹已经全被冲洗干净,露出一张几乎是清纯的少女的脸庞,看上去顶多十六七岁。她用浴巾的一角擦揩着潮湿的鬓发,略带雾气的金发和光洁的肌肤都在刺激着我的神经。她看出我的紧张,笑道:“我的奶奶曾经嫁给一个中国人,我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呢。”她说着,亲切地坐到我的腿上,笑眯眯地打量着我。
“你的奶奶?”我有些糊涂了。
“我是俄罗斯人,我的家在圣彼得堡。”说话间,她解开了包裹身体的浴巾,一具光鲜优美的躯体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我眼前,曲线完美的腰肢在我手中轻摇。
“我知道你喜欢我,不要害怕,中国人,我只是脱衣舞女,我不与不喜欢的男人睡觉,我是个干净的女孩子。”她的英语有一种音乐感,有一种吹气如兰的温馨。一股热流从我心头升起,很快就在全身涌动。我把她的身躯横抱在胸前,她是那样的娇小轻柔,在我手臂的托垫下犹如一个婴儿。她把脸凑过来,我又看到了她美丽的眼睛。清澈的眼眸中,流淌出的是真诚的爱意。
二
我们痛快淋漓地相拥而卧,浑身的汗水冲刷着我们的疲劳,松懈带来的慵懒使我们更加陶醉。她又点燃一支摩尔烟,我们两人轮流吸着,把烟喷到贴着壁纸的屋顶。
“亲爱的,从现在开始,你可以称呼我的真实名字,我叫娜塔莎,家里人都叫我娜佳。你呢?”
“我叫方军,就叫我军吧。”
她露出了醉人的微笑,“你们中国人的名字就像你们的作为一样,简单,但容易铭记于心。”
“现在告诉我你的故事以及为什么遭到那两个人的追杀。”
“这是一个悲惨的故事,但情节简单得一句话就能够说完。”她的脸骤然沉寂下来,用一种幽幽的眼神盯住我,“我是圣彼得堡一所舞蹈学校的学生,有人到我们学校招工,说是到了西欧,可以在舞台上表演高雅的舞蹈,挣大笔的钱。我动心了,和小姐妹秋迪雅一起报了名。万万没有想到,我们就此落入一群凶残的黑帮手中。到了阿姆斯特丹,我们才发现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我们的护照扣在他们手里,还被迫签了另外一份如同卖身契的合同。从此,我们从早到晚像奴隶一样给他们干活,谁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够熬出头。”
“我的舞蹈技巧好,幸运地没有被逼做地下暗娼。秋迪雅就惨了,每天被押送到各个旅馆卖淫。我们俩一直商量着逃跑,有个本地脱衣舞女看我可怜,偷偷卖给我这把手枪,让我瞅准机会脱身。但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行动,就引起了他们的怀疑。今天,他们就是打算逼我下海为娼的。来的那两个家伙是专门看管我的打手,他们得到消息,知道我有一只枪,想把我绑上车慢慢审问,但没有想到我会朝他们开枪。安德烈那个坏蛋,被我一枪打穿了小腿,但他们竟然不怕死,都掏出了手枪,我只好倒退着瞄准……这以后的事情,你都亲眼看到了,如果今天不是你替我挡着门,他们已经把我打死在卫生间门口了。”娜佳说完,轻轻地叹了口气。
“就是今天在卫生间里的那两个家伙吗?”
“是的。高的那个叫安德烈,是俄国人;身材魁梧的那个,绰号叫摔跤手,是个地道的荷兰人。”
在欧洲生活的人,都知道俄国黑手党的凶残,他们胆大妄为、无恶不作。除了倒卖毒品、军火和人蛇以外,还从俄罗斯和东欧诱拐少女到西欧卖淫。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与他们发生冲突。人们对于这伙恶棍往往避之唯恐不及,何况我是个从来与世无争的华人。
她显然察觉了我的恐惧,故意用一种轻松的语调对我说:“军,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从这伙匪徒的手中脱身了,现在,我更容易解救我的姐妹秋迪雅。我真诚地感谢你,以后的事情我会好好筹划的。”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我无意间流露出的慌乱,使我丢尽了一个大男人的脸面。知道了她的身世,使我摆脱了嫖娼的最后一点尴尬,心中暖洋洋的,只剩下绵绵的爱意了。
“中国功夫知道吗?”我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轻松玩笑的样子,虽然我的笑容有些僵硬。“刚才那个叫摔跤手的家伙,我只要随手给他那么几下子,就能把他掀翻在地。”
她温柔地笑了,并不揭穿我的心思,此刻的我们都需要这种鼓舞,面对强大凶残的对手,我们产生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娜佳,我会开车把你带离阿姆斯特丹,越过边境到达德国后,你就藏在我的家里,在我家里你会很安全,你可以好好地休整一段时间,直到想出更好的办法来。”我看着她的眼睛,真诚地说道,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凛然之气。
虽然知道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向警察求救,但我有意不提报案的事,因为一报案,她就面临非法入境的审讯以及必然的遣返。娜佳也没有向警方报案的念头,看到我愿意与她患难与共,她兴奋地抱着我忘情地亲吻。“亲爱的军,我真的好爱你,真的。”她孩子气地叫嚷着,使我感动莫名。
夜已经很深了,街面上一片沉寂,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把淡漠的灯光撒在路面上。街灯昏暗,遮掩着我和娜佳的身影。我们招手截停一辆出租车,很快找到豪华的假日酒店,接待处为我们登记了一套双人房,我们乘电梯上到六楼,用电子钥匙打开房门。娜佳急不可耐地找到床头电话,拨好号码后递给我,听筒的另一端是一个男人,说着一口带有浓重俄罗斯口音的荷兰语,“你好。”我说,“我在假日酒店,需要一位小姐,年轻漂亮的,你们能马上提供吗?”
“请问您是谁?是怎么知道我们的电话的?”对方客气地问。
“我是日本人,名字嘛,叫我八木诚好了。我的朋友回国后告诉我这个电话号码,说拨这个号码后,半个小时以内肯定会有一位金发小姐来敲门。”
“对的,对的,您的朋友说得没错。”对方相信了,“请您稍候片刻,好吗?”
所有对话都是我和娜佳事先排演好的,事情正朝着我们期望的方向发展。
只过了几秒钟,听筒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请问您的朋友给您介绍相熟的小姐了吗?”
“当然,有位名叫秋迪雅的俄罗斯小妞很够味呀。”我故意表现得像只色狼。
“您真是太有品位了!秋迪雅只有十五岁,价格要稍微高一些哟。”
“价钱是小事,让她马上来,我要包整夜。”
“好说,好说,您的房间号是———”
电话挂断之后,娜佳离开了房间,我们已经在对面的旅馆开了房,她会在那儿等我们。不到半个小时,门铃响了,我定了定神,起身前去开门。
我打开门,眼前豁然一亮,一个漂亮得惊人的小姑娘出现在门口,从外表看,她几乎还是个孩子。她的身后,立着一个彪形大汉。
大汉恭恭敬敬地向我鞠躬,做手势让女孩先进屋,他随后进来,将房门轻轻掩上。
“八木诚先生,我把小姐给您带来了,请您先交定金,好吗?”
我伸手指向客厅的桌子,那里放着一叠欧元。汉子脱帽鞠躬,拿起钱数了数,塞进口袋,“余下的部分,请交给秋迪雅小姐。”
我坐在沙发上,叼起一只烟,直盯盯地打量秋迪雅,一副典型的嫖客模样。秋迪雅向我靠过来,一屁股坐在我的腿上。我看着她晶莹剔透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痴,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那个等候着的汉子。这个时候,茶几上的电话铃响了。
我有些不耐烦地冲汉子挥挥手,汉子慌慌张张地往外退,关门之前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我会在门外的沙发上等着接小姐回去。”
“等吧,等吧。”我一边伸手接电话,一边不耐烦地对他说:“今晚我可是包夜的,你明天早上才能接她走。”
“好的,好的。”他再次弯腰鞠了一躬,然后退了出去。
我拿起电话,是娜佳,我向秋迪雅招手,让她过来。她正满不在乎地脱衣服,我把电话递给她,用英语告诉她这是娜佳的电话。她吃惊地摇头,伸过手来解我的衣扣。我抓过她的手,把听筒塞进她的掌心。她迟疑地把听筒贴在耳朵上,接着就发出一声惊呼。
两个人用俄语讲了很久,秋迪雅先是浑身颤栗,脸色潮红,接着开始低声啜泣。我靠近她,用手揽住她的腰,她感激地仰头在我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那感觉,就像是一个乖女孩亲吻自己的兄长。我从沙发上取过夹克,披在她裸露的肩上。
等她放下电话,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我接过话筒,娜佳焦急地说道:“亲爱的,我不得不安慰一下秋迪雅,她太绝望了。”
“我能理解,我也需要一些时间,等外面那个家伙疲倦一些。”我安抚她道。
“哦,你不知道吗?外面那个打手就是摔跤手呀。”
我像被电击了一样猛一激灵,秋迪雅感觉到了,她睁大双眼不安地看着我。我用手指了指沙发上的衣服,比划了一个穿衣服的动作,秋迪雅有些犹豫,但还是乖乖地捡起衣服,一件一件慢悠悠地穿起来。
“娜佳,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对付摔跤手的。”我咬牙说道,“那个家伙坐在楼层服务台边的沙发上,我们得想办法把他支走。”
“我倒有个主意,但挺冒险。”
“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警笛声在半夜的街道显得格外刺耳,这辆疾驰而来的警车停在假日酒店门前,几名荷兰警察跳下车涌进酒店大门,我和秋迪雅在窗前看着这一幕,心里计算着时间。果然,几分钟后,楼道里传来喧哗声。我拉着秋迪雅的手推门走出房间,见到摔跤手正在被几个警察盘问。他红着脸,低声辩解着什么,一名警察做着记录。这时,他忽然看到牵着手走过来的我们。
“你、你们……”他吃惊地用手指着秋迪雅,但秋迪雅眼帘低垂,看也不看他一眼。几个警察扭头看看我们,我的心跳加速,但仍努力保持镇静,和秋迪雅缓步前行。总算走到了电梯口,等候电梯的几秒钟简直比几年还要漫长,我随时等着警察或者摔跤手冲过来把我们扭住。“丁零”一声,电梯到了,我们迈进电梯,身后一片沉寂,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们竟然轻松地脱险了!
我们与娜佳会合,争相向她描述摔跤手那副抓耳挠腮、有口难辩的傻样,一通大笑。一辆出租汽车适时经过我们身旁,我们跳了上去,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掏出手机给刘准拨电话。今晚发生这么多事,我一直关着手机不敢与他联系,不知道他会急成什么样子。电话接通,是刘准半睡不醒的声音。“方军呀,你小子还活着?还好意思给我打电话!”
我赶忙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也是刚刚脱身。”
“算了,我没精神怪你啦。”刘准气哼哼地说,“我在酒吧里听说出了大事,那个脱衣舞女拉着个东方人逃跑了。我心里这个怕呀,心说那个东方人说不定就是你!我从来没这么害怕过。等了几分钟不见你回来,周围不是警察就是黑帮人物,马上还要封锁现场。我瞅个机会混到门边,脚底抹油溜啦。我没有汽车钥匙,找你又找不到,只好买张火车票回家,现在还在火车上呢。”
“刘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听到他安全离开,我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我现在处境很困难,也许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什么帮助?你该不会是惹着俄国黑手党了吧?”
“是的,哥们儿……”
电话“咔嗒”一声挂断了,我拿着手机,心里很不是滋味。
“军,你的朋友安全吗?”娜佳关切地问。
“安全,他早就逃出来了。”我一肚子愤怒,但回头一想,在这里,有哪个人不怕俄国黑手党?有谁愿意去招惹他们呢?
我明白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只能靠我自己。好在汽车还留在阿姆斯特丹,有了汽车,我们会很容易从这座城市溜出去。
我招呼一声出租司机,让他开到我停车的地方。找到了车,我稍稍松了口气,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回家了。
娜佳和秋迪雅相拥着坐在后排,我发动汽车向城市郊外驶去,从那里我可以很快上高速公路。就在这时,我听到秋迪雅放肆地大声哭了起来,她用俄语大喊大叫,还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娜佳一边哄着她,一边尽力地按住她,想让她安静下来,但根本无济于事。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把车停在一个空旷的广场边缘,这样,不会有人听到车里的喧哗。
“怎么了,娜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娜佳冲我使劲摇头,只是招呼我过去抱住秋迪雅,秋迪雅在我的怀抱中挣扎,当我抓住她的手腕时,她忽然不动了,身体瞬间松软下来。
“小心!你们小心不要被我的指甲划伤。”她啜泣着将手指蜷了起来。
“为什么?秋迪雅,你的手指……”娜佳忽然顿住了,她用拳头抵住自己的嘴,“你,你难道……”
秋迪雅神情凄惨地点点头,“娜佳,我完了,我彻底完了。”
泪水霎时涌满了娜佳秀美的双眸,我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把自己的脸贴在秋迪雅精巧的脸颊上,娜佳扑过来抱住我,我们的泪水涌到了一起。
“我要报仇!我要找彼德洛夫这个混蛋算帐!是他们这群恶棍毁掉了我的生命,我不会放过他们!我不会放过他们!”秋迪雅的怒吼撞击着我的耳膜。看着天使般的秋迪雅,我的心像被撕裂一样地疼痛起来。
我抬头扫了娜佳一眼,她的眼睛里也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我看到了她的决心。
“军,感谢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我们会永远记住你,如果有一天能够重返你的怀抱,我会把奶奶当年的故事讲给你听,我要赖在你的怀里永远不再离开。”娜佳擦了擦挂在腮边的泪水,双手捧着我的脸说道。
我不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们到底要干什么。
“军,告别了,希望我们还能见面。”娜佳的脸上写满了悲哀,泪水再一次涌出她的眼眶,黯淡的路灯下,她蓝色的眼眸闪着幽幽的光。
三
“等等,娜佳,请你等一下。”我惊讶地盯着娜佳那张秀美的脸,“你们怎么不跟我一起逃走?只有离开阿姆斯特丹咱们才能真正安全。”
“军,原谅我,我要与秋迪雅一同找那些恶棍算帐,他们欺骗了我们,又毁了秋迪雅的一生,这仇我们一定要报!”
“难道秋迪雅真的确定?”
“是的,她已被确诊患了艾滋病……”
我难过地低下头,在秋迪雅几乎透明的娇小身躯里,竟然已经潜伏下致命的病魔。
“会不会搞错了?他们今晚还逼秋迪雅接客呢。”我怀着最后一线希望试探地问道。
娜佳冷冷地摇头,“你太不了解这帮恶棍了,为了赚钱,他们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秋迪雅默默地抱住我,轻轻吻了吻我的脸,“谢谢你,好心的中国哥哥。希望你能够记住我们。”
路灯下,秋迪雅那张孩子气的脸美丽得近乎空灵,一滴泪珠挂在腮边,在灯光下发出晶莹的光芒,我不忍多看这张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可爱的脸庞。一股热浪在我的心头起伏,我紧紧抱住秋迪雅,又伸出右臂搂住娜佳,面向深邃的夜空,我坚定地说道:“你们的仇恨就是我的仇恨,我不能丢弃你们,让我和你们一同去报仇吧!”
两个人都惊呆了,她们瞪着我,接着,不约而同地在我的两颊狂吻,娜佳吻住我的嘴唇,激动得浑身颤抖,“亲爱的,我太意外了,我太幸福了!”
我温柔地回应她的亲吻,同时搂紧秋迪雅,“秋迪雅是我们可爱的小妹妹,我和你一样爱她、珍惜她。”
我的心被高贵的情绪点燃,我感到自己是个英雄,为此我感到深深的自豪。我们三个人拥抱着哭成一团,情难自已。我明白,为了爱,我必须豁出一切。也许,这就是命运……
汽车悄无声息地接近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的码头货场。
这个货场远离阿姆斯特丹市区,我们下高速公路后,沿着一条公路蜿蜒行驶,途经大片的旷野和偶然出现的大公司所属的巨大仓库。沿途没有一辆汽车,更见不到一个行人。如果没有秋迪雅的指引,我说不定会迷路。
行驶了二十几分钟后,我们拐进一条岔道。秋迪雅提醒我把汽车大灯关掉,汽车慢慢地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行驶,我必须特别小心。朦胧中,一排房子像剪纸般紧贴在灰暗的天幕上,灯火全熄,万籁俱寂。我把汽车掩藏在一个被弃置的破旧集装箱后面,并调过车头,以方便离开。
一切就绪,我询问地望了秋迪雅一眼,她咬着唇点点头。我让娜佳移坐到司机的位置上。一路上我们反复争执,最后决定由我带着秋迪雅潜入匪巢,娜佳留在车内。万一有情况发生,至少可以确保有一个人能逃走。
我与秋迪雅进入这栋房子的目的,是为了偷取这伙恶棍贩毒的证据,只有把证据提供给警方,才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们没有称得上工具的东西,除了一身深色衣服、一条车上备用的绳索、两把改锥,别无他物。秋迪雅把娜佳那只女式手枪藏在身上,而我则将所有表明身份的东西,包括钱包、信用卡等统统交给娜佳保管。
秋迪雅用她冰冷的小手牵着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这里是黑帮的老巢,刚到荷兰时,匪首彼德洛夫看中了年轻貌美的秋迪雅,将她占为己有。他们每晚在这栋小楼里度过,秋迪雅在这里见到过很多黑社会的大佬,看到他们操纵的交易以及电脑记录的过程。我们今晚的任务,就是寻找这些犯罪的记录。
忽然,秋迪雅的手紧了一下,我们骤然停下脚步。建筑物后面,转出一个哨兵。天呀,再走几步,我就会撞到他的胸脯。我和秋迪雅半蹲下身子,隐约看到他手执一支微型冲锋枪,向黑暗处张望。我的心快要跳出胸腔了,但我们不敢发出一丝声息。从相执的手上,我感觉到秋迪雅的镇静,她已经被仇恨淹没,似乎已经忘记了什么叫恐惧。大约过了半分钟,哨兵退后几步,隐入黑暗之中。
秋迪雅轻拉我的手,我们转过身从哨兵的右侧摸过去。哨兵守卫着楼房的正门,我们只有从楼房背面的一排窗户上寻找机会。秋迪雅猫着腰,在每一扇窗户上轻轻推拉,它们都被关得死死的,我估计用改锥撬也无济于事。就在这时,秋迪雅向我招手,她发现了一扇没有关牢的窗户!
我们欣喜地对望一眼,我用手比划着由我先进去,她摇头,指指我的肩膀,我明白了,于是蹲下身,让她踩着我的肩跳了进去,我用手攀住窗台,也悄无声息地进入楼内,回手掩住了打开的窗扇。
所在之处是一个杂物间,里面放着清洁用的墩布、水桶等用具。我尝试着推了一下杂物间的门,没有锁,但是,由于门轴缺油,转动时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吱呀之声。我和秋迪雅屏住呼吸,一丝一丝地把门拨开,直到宽度允许一个人侧身通过。顺着走廊,我们走上了一段狭窄的楼梯,上到三楼,秋迪雅在我耳旁说:“彼德洛夫的办公室在顶楼,两个人上去容易暴露,不如我一个人去,你在这里等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秋迪雅咬咬下唇,嘱咐道:“记住,万一有什么动静,你千万不要等我,赶快离开这里。”
“这怎么行?”我坚决地摇头。
“不要争了,我也希望能活着回来。”她有些着恼,“如果我不成功,你还能再试一次,请你别再争啦!”
我只好找了一个角落隐藏起来。
等候秋迪雅的十几分钟,简直是一场难忍的煎熬,楼道里一片死寂,只有腕上的夜光表在滴滴答答地走动,耳朵几乎能听到心跳的声音。外面的天色开始变得朦胧起来,也许再过几分钟,曙光便会从东方升起。我焦急地望着漆黑的楼道,心里升起一丝绝望。
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警报声划破了黑夜的寂静,一个娇小的人影从楼梯上狂奔而下,是秋迪雅!
我拉着她的手向楼下的杂物间狂奔,警报器的嘶叫挤压着我们的神经,除了逃跑,我们无法做出其他的判断。奔跑中,秋迪雅往我手中塞了一样东西,接着,使劲推了我一把。楼道里灯光雪亮,几乎找不到一处可以藏身的阴影,耳边是皮靴快速扣击地面的声音。我飞快地冲向杂物间,撞开门,直扑来时的窗口。在喘息的刹那,我惊觉秋迪雅没有跟着我跑过来!
警报骤然哑了,楼道里传来混乱的叫喊和高声的命令,我听到一个娇嫩的女性的声音,她喊的是俄语,我无法明白她在喊什么。我抓住这个机会翻身跳出窗口,奔过场院,翻过不高的大门,竟然没有被人察觉。当我气喘吁吁地钻进汽车,才顾得上看一眼手中的东西。这是一张电脑磁盘!
“军,秋迪雅呢?”
我的眼中满含热泪,咬着牙发动了汽车,秋迪雅牺牲自己让我把罪证带出来,我不能辜负她的期望。我把车开得飞快,汽车在小道上摇摆,但终于拐上了大路。我打开汽车大灯,娜佳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我立刻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巨大的越野吉普车也从小路上窜了出来!
我把油门一踩到底,时速一下子提升到一百八十迈,越野吉普提速更快,大灯晃在后视镜上,照得我双眼发花。越野吉普已接近我的车尾,我向娜佳大喊:“快趴下,不要让他们认出你!”
这时,越野车的前横杠在我的车尾狠狠撞了一下,我手中的方向盘使劲向侧面一晃,又被我握紧,这一撞的冲力使得我离越野车又远了一些。接着,我看到越野车加速,准备第二次撞击。前面出现高速公路的明显路牌,我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空旷的高速公路上车辆寥寥,只有我在前面飞奔,越野车在身后疾驰。但奇怪的是,越野车后面有一辆开得更快的车正在竭力超过它,就在越野车快要撞上我们的时候,我看见了后面那辆汽车头顶闪出的蓝光,是一辆警车!
越野车的速度骤然慢了下来,极不情愿地停靠在路旁。娜佳兴奋得大声尖叫道:“警察截住他们了!警察截住他们了!”我保持速度向前飞奔,恨不得把汽车当成飞机来开。
四
我让娜佳在饭店的房间休息,我到饭店商务处检查秋迪雅用性命换回来的电脑磁盘,程序运行一番后,出现了一个文本框,上方有一排俄文。我茫然地盯着俄文,心里正在狠狠地骂娘,娜佳走了过来。“军,这个程序要求提供相关密码,我们没有密码呀。”
我叹了口气,从电脑抽出磁盘。回到房间后,我点燃一只香烟,发愁地吸了几口。娜佳伸出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关切地望着我。
“警方也许能打开密码……”
“但我们不能马上把磁盘交给警方。”我坚定地说,“不救出秋迪雅,我们什么也不做。”娜佳惊喜地抱住我,“亲爱的,我知道你不会丢弃秋迪雅的,我知道你不会。”
“娜佳,我们要用这张磁盘换人,让他们把秋迪雅放出来。”
我用手机拨通了彼德洛夫的电话,话筒里传出一个男人嘲笑的声音,“喂,你总算愿意交换这个小妞了吧?”
“你给我听好,如果秋迪雅受到一丝伤害,咱们的交易就算告吹。”
“放心吧,我不会让她吃苦的。”
“让我听听她说话!”
“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马上!”
话筒里传来秋迪雅挣扎的声音,“你们不要管我,不要……”
话筒立刻被人抢了下来,接着传来彼德洛夫的声音:“你不会像她那样傻吧?说吧,你想怎么样?”
“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好好对待秋迪雅,今晚6点,在阿姆斯特丹火车总站大厅正中央交换。记住,我要先看到秋迪雅本人,才会交出磁盘。”
“好呀,好呀,日本人,咱们一言为定!”
傍晚的火车总站人来人往,我特意选择这个时间,就是要借助这个混乱的场面救人。我躲在一个不被注意的角落拨通了彼德洛夫的手机。
“喂,秋迪雅在哪里?”
“你在哪里?”彼德洛夫不上当。
这时,娜佳大摇大摆地走入了大厅,她鲜亮的衣服和高雅的气质,在人群中分外耀眼。
“今晚由我的搭档与你交易。看到门口的人了吗?对于她,你该不会反对吧?”
彼德洛夫哈哈干笑了两声,“小子,本事不小嘛,居然把两个妞都搞到了手。”
“废话少说,彼德洛夫,告诉我秋迪雅在哪里?只要娜佳看到她本人,交易就可以开始。”
“好吧,你让娜佳向车站二楼厕所的方向看。”
二楼厕所就在我头顶的正前方,我首先看到摔跤手魁梧的身躯,他的身后靠栏杆歪站着一个汉子,一看就知道这个家伙腿部不太方便,这人应该就是被娜佳用枪打伤的安德烈。在两个人中间,挟持着娇小的秋迪雅。
我拨通娜佳的手机,她立刻告诉我,侧身歪站的家伙就是安德烈,“你记住,我已经把他右腿的小腿肚射穿了。”娜佳说完,右手插进挎包里,做出往外掏东西的样子。而我则悄悄摸上了二楼。此刻,安德烈正警惕地东张西望,摔跤手把目光投向混乱的人群。就在我装出一副疲惫的样子朝厕所方向靠近的时候,安德烈瞟了我一眼,所幸他对我并不在意,把眼光转向了楼梯口。
就在这一瞬间,我迅速走到他的身后,冲着他右腿的小腿肚狠狠踢了下去。只听得一声惨叫,安德烈重重地跌倒在地。听到响动的摔跤手惊恐地扭过头来,膨胀的牛眼上布满血丝,他的目光迟疑地停留在我的脸上,一动也不动。
“日、日本人!”他恶狠狠地说道,把双手握成硕大的拳头。
我轻蔑地向他摇了摇手指头,“你错了,傻瓜。告诉你,老子是中国人!”
“哼,中国人,你过来。”
“好呀,知道中国功夫吗?”我说着,用腿扎成马步的样子,双手上下交叉穿梭,好像穿云手。我知道这动作难看至极,稍微懂点儿武术的人都知道这是无用的花架子。但这个动作把摔跤手吓了一跳,他倒退一步,哈下腰,像斗牛一样小心地观察着我,他一定被我怪异的动作迷惑了。机会稍纵即逝,我上前飞起右腿狠狠踢向他的胸口。
我做出这个动作完全是一种拼命的架势,我等着他向我击出猛烈的一拳,我知道,那时候我会像只面口袋一样被摔出去,撞到墙上,肋骨折断,鲜血喷涌。
就在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没等我的脚踢过来,摔跤手已经“啊”地一声大叫,单膝跪倒在地,我踢出的一脚,勉强够到他的面颊。摔跤手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接着,一瘸一拐地倒退着向楼下逃去。在他退开的地方,露出秋迪雅娇小的身体。她朝我俏皮地一笑,刚才要不是她趁机用穿着高跟鞋的脚狠踹摔跤手一下,我还真的很难对付这个虎背熊腰的家伙。我拉住秋迪雅的手向楼下侧门跑去,按照约定,及时跑出火车总站的娜佳会把车停在侧门外面,我们拉开后门跃进车内,汽车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很快隐入大街上拥挤的车流。
五
我和秋迪雅在后座上热烈拥抱,如果娜佳不是在开车,她也一定会和我们拥抱在一起。我回头透过车窗向后看,忽然发现了那辆熟悉的越野吉普车,在越野车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的大型轿车,这两辆车跟我们隔着两三辆汽车的距离,我提醒娜佳:“注意后面。”
“我看到了。”娜佳咬牙切齿地说,“那辆大轿车是彼德洛夫的专车,开车的好像是摔跤手。”
“看来是倾巢出动了。”我侧身翻到前排座位,“娜佳,咱俩换一下位置,我来开。”
娜佳侧头笑着看我,“军,不相信我的车术?”
“不,不,现在情况危急,还是让我来吧。”
娜佳轻推我,“你们俩都扎好安全带,今天让我和彼德洛夫斗一斗。”说着,猛地一踩油门。
后面的越野车和大轿车绕开挡道的车辆急急追上来,眼看就要追上,娜佳忽然减速,跟踪的车辆几乎刹不住闸,就在越野车摇摇摆摆打稳舵轮的时候,娜佳一打方向盘,“嗖”的一声拐进右车道,接着一个惊险的右转弯,汽车带着嘶叫拐进一条小巷。我们从小巷钻出来的时候,越野车和大轿车都消失了踪影。
娜佳得意地用手打出一个V字,但我仍觉忐忑不安,事情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在等着我们呢?
正在想着,事实证明了我的不安,我从右侧镜发现了一辆可疑的白色面包车。这辆车始终若即若离地跟着我们。此时,我们的车已经驶上假日酒店入口处的斜坡,停在灯火辉煌的玻璃门前。娜佳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我看到面包车悄悄减速,停在酒店的拐角处,这时,秋迪雅下车,拉开前门,把娜佳推到后排,自己则迅速地坐到司机的位置上,我还没有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汽车已经“吱”地一声,加速驶离酒店大门,一下子又钻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
这些匪徒一旦明白我们识透了他们的伪装,就开始不管不顾地疯狂追赶上来,他们几次斜冲,试图撞翻我们的汽车,都被秋迪雅巧妙地闪开,旁边行驶的汽车也在阻碍着他们。秋迪雅神情镇定地握紧方向盘,躲闪着紧追不舍的面包车,我们心里都清楚,这伙匪徒已经气红了眼。
娜佳发出一声尖叫,不远的前方,那辆越野车伴随着黑色大轿车幽灵一样地出现了,在两辆车的附近,还有两三辆车在向我们靠拢,我们的车几乎是被夹在周围的车辆中间行驶,除了便道一侧,我们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娜佳眼睛里布满了绝望和恐惧,她只顾按下车窗下的门锁,虽然我们知道这种门锁对于一伙狂躁的匪徒来说算不上什么阻碍。只有秋迪雅耐心地开车,似乎一点儿也不被外面的情况所干扰,我抓过娜佳的挎包,但那只手柄破损的女式手枪已经在码头丢失了,包里只有那张磁盘,这是我们最后的王牌了。
几辆车挟持着我们向前行驶,秋迪雅几次向左侧冲击,都被他们挡了回来,几辆车混搅在一起,车速越来越快,我们却束手无策。我感觉到冷汗正唰唰地顺着脊背往下淌。我们的汽车被迫向郊外的方向行驶,像是河流中一片顺水漂浮的落叶。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铃声显得格外的刺耳。我拿起手机,立刻听到了彼德洛夫阴险的声音:“中国人,别玩了,让两个小妞乖乖地下来,也许你还有一线生机,否则……”
“别做梦了,如果你再不让开路,我就马上报警。”
听筒里传来一阵冷笑,“来不及啦,中国人,老老实实地投降吧。”
秋迪雅的镇定与沉稳令人惊诧,她紧握方向盘,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此时,汽车已经接近市郊,我们驶近一个路旁的小广场,秋迪雅突然一扭方向盘,汽车跳跃着穿过马路牙,冲到广场中间,接着,一个快速掉头,完成了一个急转弯。彼德洛夫的几辆车慌忙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我们的车又颠簸摇晃地穿越过马路中心线,飞快地向市中心的方向驶了回去。
匪徒们慌忙倒车,等到他们追上来的时候,我们几乎是自由地在快道上行驶了。我掏出纸巾,帮助秋迪雅擦拭脑门上的汗水,心里发出由衷的赞叹。但我同时看到身后的车辆仍在步步紧逼,危险随时存在。这时,我开始惊疑地发现,秋迪雅正在朝火车总站的方向行驶,这是一个潜藏着巨大危险的方向!
秋迪雅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朝我嫣然一笑,我扭回头看了娜佳一眼,她也是一脸疑惑。就在这时,汽车猛地拐进一个空场地,汽车刹闸,停稳,我们惶恐地抬头,看到了巨大的警徽。天呀,这里是阿姆斯特丹警察总局!
所有追踪的汽车远远地停下来不动了,我相信他们已经掏出高倍望远镜,密切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秋迪雅用无限柔媚的目光静静地盯着我和娜佳,她用冰冷的手指抓住我们的手臂,一颗硕大的泪珠从她美丽的眼睛里掉了出来,“娜佳,我的好姐姐,还有军,我的好哥哥。我爱你们,我真的很爱你们!”
说完,她咬紧下唇,从娜佳的挎包里抽出电脑磁盘,推开车门跳下了下去。她转头深深地望了我们一眼,重重地关上车门,接着,她扬起手,示威似地朝远处晃了晃手中的磁盘,转身向警察局的大门走了过去。
远处的汽车呆住了,几秒钟以后,他们像没头苍蝇一样惊惶地窜入混乱的车流,他们此时所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逃跑,以逃避法律的制裁。
六
我们长久地坐在汽车里,呆呆地盯着警察总局的大门,我们期盼着秋迪雅会笑眯眯地从大门里走出来,然后我们一起快乐地回家。但是,直到警察局里面有人跑过来,大声提醒我们不许把车辆停留在此,秋迪雅再也没有出现。我只好失望地发动引擎,开车向阿姆斯特丹的郊外驶去,我要把娜佳带回德国。
日近黄昏,巨大的落日倚在阿姆斯特丹重叠的楼群上面,落日熔金,辉煌的金光撒落我们全身。阿姆斯特丹环城公路笼罩在金色的暮霭之中。
很快,我们转上了通往德国的高速公路,路边出现大片的农场草地,牛群散落在绿色的山坡上,安详地休憩、吃草,远处的风车依傍着童话般的村落,清爽的溪流在草坡边无声地绕过,蜿蜒流向远方。
娜佳陶醉地看着这片田园景象,我知道,她一定在思念家乡了。
“这里真像圣彼德堡的远郊。”她沉思着说,“我们也有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
我静静地听她讲,不愿意打搅她。
“几十年以前,在家乡的白桦林里,我的奶奶爱上了一个年轻英俊的中国人,他们爱得那样深,那样甜蜜,谁也无法离开对方。”
“但是,一场意想不到的政治风云把他们活生生地拆开了,中国人接到命令,必须立刻回国。他无奈地走了,留下怀了身孕的奶奶。她每天到白桦林的路口等待,但那个中国人再也没有回来。奶奶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这个孩子长大,结婚,又生下了一个小姑娘,就是我。”
娜佳的故事突然结束了,我惊讶地看着她,“后来呢?你的奶奶见到那个中国人了吗?”
娜佳伤心地摇摇头,叹了口气,“几十年以后,奶奶终于得到了关于他的消息。”娜佳泪眼婆娑地凝视着我,“那个中国人,我的亲爷爷,早在几十年前回到中国后不久就病故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我不禁黯然神伤。
“有人说,他是生了重病;有人说,他是受到迫害。但奶奶心里最清楚,他是由于思念,由于不能承受分离的痛苦而离开了人世。”
我点点头,“娜佳,等你的身份安排好了,咱们一起到俄罗斯看望你的奶奶。”
娜佳欣慰地挽住我的胳膊,“谢谢你,军,我们一同去看望奶奶。她一定会喜欢你的。她会看到,当年的那个中国人回来了,而且年轻活泼地陪伴在我身边。”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我想吻她,但又必须专心在高速公路上开车。这时,娜佳附在我耳边说:“军,你能在下一个加油站停几分钟吗?”
“当然,你是不是需要‘方便’一下?”
“不,亲爱的,我只是想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