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钩沉]黑樱花
作者:胡健国
《中华传奇》 2006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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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菌孽生 黑樱花妖媚出道
1909年春末夏初。上海之夜,乍暖还寒。虹口日租界内的一幢日式楼内,烛影摇曳,忽明忽暗。南造次郎早已酒醉醺醺,一边弹着类似中国三弦琴的三味线,一边唱着歌颂日本天皇的《君之代》。他的太太正在分娩,阵阵痛苦的呻吟从隔壁房中传了出来,使他有不祥之感。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令这个从事秘密职业的人也顿觉恐怖:
“千惠子!”千惠子是他妻子的姐姐。
“南造君,”千惠子跑进房来,笑眯眯地说,“生了,生了。”
“是武士还是樱花?”
“是一朵漂亮的樱花。”
“樱花?哈哈……”这个披着商人外衣的日本老牌间谍,猛地将三味线一丢,便冲到房外,掏出手枪对着漆黑的天空连放三枪,目空一切地大声嚷道:“我南造次郎要将这朵漂亮的樱花,造就成一朵在中国翻云覆雨的黑樱花,黑—樱—花!”
日本在十二世纪的幕府时代,便有了间谍活动,他们就是擅长隐身术,武功精湛、行踪诡秘的“忍者”。当时,出身卑微的丰臣秀吉便是最善长间谍手段的著名将军。至十九世纪中叶,日本为侵华作先期准备,派遣大量间谍以各种身份来到中国,收集各方面的情报。这些日本人进入中国后,纷纷融入当地黑社会之中。日本在华的秘密谍报机构,脱胎于平冈浩太郎在1881年创建的“玄洋社”。南造次郎就是受“玄洋社”所派,打入上海秘密会党三合会,并成为该帮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被父亲的枪声迎到世界上来的南造云子,在上海只度过13个春秋。刚读完小学便乘船回到了日本。她被父亲送到日本陆军参谋本部一所秘密的间谍学校。这所学校与日本札幌等地的间谍学校不同。前者专门培养尖端的特工,后者只培训一般情报人员。在这所秘密学校里,她除了学习汉语、英语外,还学习射击、爆破、化装、投毒等特工技术。父亲的影响和学校的教育,使她接受了最完整的军国主义思想。
一天,南造云子的家里来了一个身材微胖、个头矮小的日本军人,他便是有“东方劳伦斯”之称的日本在华特工首领土肥原贤二。土肥原贤二出身于军人家庭,先后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1913年,以日本陆军参谋本部部员、陆军上尉的身份来到北京,在“坂西公馆”任日本特务头目坂西武官的助理。他此时已经是陆军中校了。侵华战争迫在眉睫。他这次回国,是为强化在华的高级间谍训练,在日本本土物色对象。在参谋本部的间谍学校,他被容貌娇美、身材婀娜、敏捷聪颖、年仅17岁的南造云子所吸引。
土肥原贤二与南造次郎同为间谍,曾在中国数次谋面。他善解人意,阿谀取宠。此刻,在南造次郎“前辈”面前,处处毕恭毕敬,以晚辈自谦,加之他容貌温善、幽默风趣,很得南造次郎父女的好感。他婉转提出要将南造云子培养成间谍中的特殊人才,直属帝国大本营指挥。南造次郎听后,知道这是女儿从此发迹的开端,也知道土肥原贤二在特工机构中的地位和能量,于是,提了一个条件:他必须收南造云子为徒。土肥原贤二大喜过望,当场便接受了南造云子的拜师礼。从此,在土肥原贤二的手下,除了早在中国满蒙进行间谍活动的川岛芳子外,又多了一个美貌诱人的女特工,只不过南造云子是他鲜为人知的秘密武器而已。
一年后。在辽宁旅顺口,从日本驶来的商船在码头边抛了锚。在下船的人群中,一个年轻漂亮的长辫子姑娘格外引人注目。她登上中国土地几分钟后,便被两个穿黑色衣服的人请上一辆小汽车。随后,汽车向大连方向急驰而去。她的真实身份,在中国除了日本帝国大本营,就只有土肥原贤二一人知道。
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本和俄国为将东北变成自己的殖民地,不顾中国的主权和人民的痛苦,使这块古老的黑土地枪炮声不绝,血肉横飞,哀鸿遍野。
1904年2月8日,由东乡平八郎率领的日本联合舰队突袭旅顺港,旅大成为日俄战争的主战场之一。这次战争以1905年1月1日日军攻占望台炮台、俄军投降而告终。但俄国不甘心退出角逐舞台,从不间断地派遣间谍在东北收集日军的情报。
与此同时,英国为了自身在华的利益,其情报人员也如幽灵不时在旅大时隐时现。在日本间谍机构的黑名单中,出现频率最多的,是俄国的叶夫诺·阿泽夫和持英国国籍的西德尼·赖利。已经查明,阿泽夫为沙皇秘密警察服务的同时,还是某革命党的地下党员,是个货真价实的双料间谍。至于赖利,只知他是在旅顺港注册的赖利木材公司的董事,曾经与潜伏在俄国的日本特工石川伍一关系非同寻常,但石川对他的情况却一直没有向上司汇报。赖利究竟要在旅大干什么?对付这个背景复杂、行动诡秘的英国人,日本情报大本营决定起用妩媚可人且英语娴熟的“黑樱花”。
大黑山,有“辽南第一山”之誉,位于金州城东,窜海而出,海拔663米,气势恢弘。在其西北麓有一唐代古刹,名叫响水寺,以其游人到寺外便能耳闻寺中瑶琴洞内泉水的响声而得名。进入山门大殿向左一看,崖下有一天然洞穴,便是瑶琴洞。
这天,时近午时,瑶琴洞的泉水潺潺流淌,一个衣衫褴褛的姑娘用手捧着泉水正欲向口中送去。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拦腰一抱,就势将她掀倒在地,一个高大的男人猛地扑去,把她压在身下,一张臭嘴在姑娘白净的脸上狂吻不停。姑娘好看的丹凤眼猛然一睁,右脚一个“倒挂金钩”,将歹徒踢得晕头转向,姑娘趁机掀开身上的大汉,爬起身来就向外跑,大汉骂骂咧咧紧追不舍。眼看就到了崖边,姑娘已无路可逃。大汉一脸的邪淫,向她步步紧逼。姑娘正欲跳崖,只见从大汉的背后蹿上一人,一掌将其击倒在地。大汉扭头一看,是个健壮的欧洲人。大汉一个挺身就向欧洲人扑去,还未近身脸上便重重地挨了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急忙转身飞快地向山下逃走。
这欧洲人约50岁左右,结实的身板显得十分利索。他俯下身子,看了看倒在地下的姑娘。只见姑娘两眼紧闭,人事不省。欧洲人将姑娘抱起就向山下跑去,正巧有一辆小汽车停在寺外。欧洲人抱着姑娘,用臂拐将汽车玻璃砸碎,打开车门,将姑娘抱进车内。随后旋身下车,掀开汽车的前盖,三两下便将车子发动。他翻身上车,汽车“呜”地一声向山下驰去。
此时,隐藏在寺外树阴处用望远镜窥视这一切的土肥原贤二,嘴角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大连是座年轻的城市,清政府时代市政建设几乎为零。日本出于长期侵占的目的,从20世纪20年代起,开始重视大连的市政建设,并吸取近代城市规划经验,发展大连的街道和广场的城市空间体系。不久前竣工的长者广场旁,有一所规模不大的乔治医院,是英国人开办的。
病房内,靠里的床上躺着那个被欧洲人救起的姑娘。两天前,她被送进医院。经医生诊断,只是惊吓过度,并无大碍。现在,她经过休息与调养,感到身体一切都恢复了常态。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拿出小木梳,对着昨天欧洲人特地送来的镜子,梳理乌黑的长发辫。
南造云子对那天在响水寺“美人遇难”中自己的表演基本上满意,土肥原贤二设计的“情节”,以及对时间的把握都恰到好处。为了这一幕“戏剧”,他们足足跟踪赖利有半个多月,寻找那个淫棍也费了一番周折。她虽然让那淫棍占了一点小便宜,但惟其这样,“戏”才越显得真实。现在,效果已经显现。赖利对她从当天的临场救难,转而对她各方面的关心。昨天,她装作突然惊醒,说身无分文要出医院。院长听说后急忙跑来,对她说,医疗费不用她担心,他朋友赖利会全部负责,要她静心休养一段时间。晚上,赖利来到医院,给她送来两套很漂亮的衣服和镜子,她“羞赧”地半推半拒,最后还是收下了。
小圆镜子里,映现出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她悄悄环视了一下自己青春洋溢的身段,感到自己对于一个年近半百又家有悍妻的男子来说,不啻是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美女,不可能不动心。这一点,她从院长看她时那赞赏的眼神,便可见端倪。
眼下,她是一个落难的女大学生,对于这个“角色”,她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这一晚,赖利没有到医院来,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第二天中午,赖利到了医院。他先到院长室向朋友询问了女孩的病情,在得知已经毫无问题后,便为女孩付了医疗费。当朋友问他是不是打算让女孩做他的情人时,他不置可否。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对这个素昧平生、看样子可以做她女儿的女孩一见如故。
他1874年出生于俄国南部小城,真名叫西格蒙特·乔治格维奇·罗森布鲁姆。母亲是俄国人,父亲却是维也纳的犹太医生。20岁不到的他,便独身一人来到欧洲,寻找失踪多年的父亲。在流浪与冒险的生涯中,他的机智与体能被英国情报部门看中。20世纪初,他成了英国在俄国的谍报人员,并改成现在这个名字。
他与石川伍一的相识是在圣彼得堡。石川伍一当时虽然是一名驻俄大使馆的武官,但其诗歌和绘画的造诣颇为赖利所推崇。对艺术的爱好使二人有了共同语言。尽管二人对对方的真实身份都有所觉察,但他们从不捅破这张薄纸,只谈艺术不论其他。明石确有将赖利发展成为日本间谍的意图,只是时机不到,他也没有及时将想法通报给日本谍报机构。
赖利有一个性格乖戾且又酗酒的英国妻子。那天,他因与妻子在前夜发生了一场冲突,心情不快,来到金州。在漫游响水寺时,无意中救了正遭强暴的女孩。开始只出于“护花”的心理,后来见姑娘衣衫破烂、满脸悲戚,便动了恻隐之心。再后来见姑娘纯真貌美、姿态窈窕,内心便涌现出一种特殊的情感。明知这犯了从事特殊职业的忌讳,但他身不由己,只想帮助她,接近她,了解她。至于“情人”,他还不敢奢求。
他接女孩出院时,才问她叫什么,女孩说叫白素贞。问她是哪里人,她说是长海县人。再问她现在到哪里安身,姑娘却噙着眼泪默不出声。幸好他早有准备,便一车将她载到城郊海边的一幢二层小木楼。这是他应变的场所,但还从未动用过,楼内食物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这个秘密,包括他的妻子在内,谁也不知道。将她安置好后,他就马上驾车离开。但他没有离开很远便突然下车,藏到一处可观察小木楼的岩石后,职业的本能使他事事谨慎,直到天黑也没见小楼附近有什么可疑的动静,便放下心来。他没有怀疑姑娘,但他怕近来的反常行为会引起日本或俄国特工的注意。
赖利的车灯光柱从海边消失后,土肥原贤二才从树丛中钻了出来。他比赖利更有耐心。他将一封信塞进小楼亮着灯的房门缝内,才鬼影般地悄然消失在夜雾之中。
第三天夜晚,天上挂着下弦月,星朗风轻。南造云子身穿赖利送给她的镶花旗袍,站在楼上的阳台上,眺望着墨蓝色的大海。在月光的映衬下,远看她如一帧美妙的剪影。她预感今夜赖利准会来,他们之间会有故事发生。
果然,第六感觉告诉她,大门被轻轻打开,随之又有人在上楼梯。这个人正向她慢慢走近。这人停了下来。
她倏地转过身来,不远处正站着赖利。她向他快步迎去,情不自禁地张开两臂将赖利的颈项搂住。赖利看见她的泪水在月光下莹莹闪亮,一股冲动便将她的腰肢环抱,把嘴贴在她的红唇上。一股麝兰香味从她口中呼出,令他神志飘然。怀中少女的温馨气息,使他心旌摇荡。他的手触着了姑娘尖挺而丰腴的胸脯,热烈的欲望使他不顾一切地将姑娘腾空托起,一步步向房内走去……
当美孚灯重新燃起后,赖利发现了雪白的床单上有斑斑血迹,惊喜地一把将赤裸的她抱住:
“你,是处女?”
南造云子羞答答地将头扭向一边,轻轻地点了点头。
“太美了,太美了。”
他们又相拥着在阳台上坐了下来。南造云子仰起头,颇带俏皮的样子说:
“不想再问我什么?”
“不不不,我……”其实,为了弄清她的身份,这两天,他亲自到了长海县调查,果真打听到了有一户姓白的家族。但这个家族老小十几口人,全都在一年前的突发事件中死亡,只有一个叫白素贞的女儿,因在沈阳读大学,才幸免一难。他哪能知道,他这些情况早在一年前就被土肥原贤二所预料,那白氏家族的突然被灭门,以及不久后白素贞在沈阳被绑架,甚至连她的照片一张也不留,这一切都是土肥原贤二的“杰作”。目的是为了将南造云子变成“真实”的“白素贞”。
“赖利,你很棒,就像个年轻人。”南造云子故意奉承。
“你,很年轻,很漂亮。真不嫌我年纪大?”赖利有些不敢相信。
“不,”南造云子一副纯真的样子,耳语般地用英语说,“我真心爱你。”
赖利大吃一惊:“你,会英语?”
“我在大学是外语系的高才生。”
“这太好了,太好了。”赖利边说边将姑娘搂住。朦胧的月光下,姑娘那坦然而美妙的丹凤眼令他感动万分。她不仅向他献出了处女红,而且还与她能语言沟通。他感叹自己间谍生涯半世,还从未有过红颜知己。说什么也不能放弃她了。
于是,他将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以及不幸的家庭,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她,包括自己是英、俄两国的双重间谍这个与他性命攸关的秘密。
南造云子听后心里大惊:难怪土肥原贤二在密信中指示,要不惜用身体的代价,弄清赖利的真实身份,并将他策反成为日本间谍。
“唉,”赖利叹了一口气,“我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你怕吗?”
“不,”南造云子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幽幽地说,“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赖利听她这样说,又是一阵感动。便告诉她,前几天她还在医院里时,便发现他公司的职员中,有一个是苏俄反间谍机关的人,是派来监视他的。同时,还觉察到英国的反间谍机构已经对他提供的情报有了怀疑。他正不知如何是好。
南造云子见夜已深沉,他们的谈话极易被人听见,何况,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欲速则不达”的哲理提醒她,今天只能到此为止,忙说她有点冷了。于是,二人便进了房。
这一夜,二人尽情缠绵。不过,南造云子在做爱时感觉到赖利的确心事重重。
紧接着的几天中,赖利都来海滨过夜。南造云子发现赖利每次离开时,都是恋恋不舍,便断定赖利已经深陷情网,不能自拔。于是,她向土肥原贤二提出最后收网的方案,征得了同意后,便向赖利提出二人“私奔”的意向。赖利听后,感到这是一条出路,但到什么地方去,却没有把握。南造云子说去日本,她有一个在东京做生意的“姑妈”可帮助他们。赖利表示可行,他也想去日本找石川伍一。
于是,赖利便找了一个理由将妻子送回伦敦,又将公司托付给可靠的朋友经营。自己与“白素贞”双双乘海轮悄悄离开大连去了日本。在东京,他最终沦为一名日本间谍。
要塞毁灭 戴季陶金屋藏谍
南京。1929年6月1日,这是个非常庄严的日子。当时每一个南京人,上至蒋介石,下到黄包车夫,都是怀着极虔诚的心情盼望这一天并度过这一天的。这一天,“国父”孙中山的灵榇将从北京西山的碧云寺迎回南京安葬。这一天,南京将隆重举行迎榇的“奉安大典”。
随着三声长长的汽笛,装载“国父”灵榇的由十二节车厢组成的火车徐徐驶进南京站,顿时,这个国民党的首都沸腾了。灵榇在荷枪实弹的车队、马队的严密护送下,到达了紫金山。中山陵旁众要人早已咸集,所谓“奉安委员会”名单中的蒋介石、胡汉民、冯玉祥、张学良、孔祥熙、于右任、林森等都整冠以待。在这群当时炙手可热的政治新星的阴影后面,有一个人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他就是曾与蒋介石称兄道弟,并在日本与蒋介石共同“分享”同一个日本女人的戴季陶。
戴季陶其人,在中国近代史中可算是一个怪胎。年轻时他自诩为反清斗士,取“与满清有不共戴天之仇”之意,将自己姓名“戴良弼”改为“戴天仇”,东渡留日,加入同盟会。 辛亥革命后,满清覆灭,戴天仇遂投身上海交易所,改名戴季陶,寓意要做个春秋时期天下第一富豪的陶朱公。孙中山去世时,他以孙门嫡传弟子自居,再度改名为戴传贤,意为继承孙中山革命传统,要将孙先生的贤德传递下去。谁也想不到,他最有成就的,竟然是对佛教的研究。不过,此时他是以南京政府考试院院长的身份参加这个盛典。
他人虽站在迎榇显要群中,但心里却挂念着两个小时前在小火车上邂逅的一个非常漂亮的短发靓女。
南京市内的小火车,建于1907年。说来可笑,清政府花了四十万两银子修这条铁路,竟是为了当时的督署衙门从江边打水,因为那时还没有自来水。他清楚地记得,那女子是在鼓楼上的车。她的出现,使车厢为之一亮,人们纷纷向她投以赞赏的目光,她也用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向众人报以一个迷人的微笑。她这一个笑靥,可将戴季陶的魂都勾走了。他若不是急于赶到紫金山,真会贴近那女子跟随她到底。
戴季陶一生两大爱好:佛与色。本来这是一对矛盾,信佛要求戒色,而爱色又需排佛。不过,他却能使二者相安无事。他本性见色思迁,22岁时与吴兴的纽氏有恒小姐在上海完婚后,夫妇感情不和。后在日本见黑龙会派来的18岁的女佣漂亮,便与之同居并生有二子。与此同时,他还与好几名日本艺妓鬼混。1922年,戴季陶又与新夫人赵文淑走上婚姻的红地毯。佛说“色即空”,而他却认为“色不空”。于是,为自己取个法名叫“不空”。
他站在蒋介石身后,听这个曾与他同床而眠的兄弟向十万迎榇的国人大放豪言壮语,心中好笑:中国人真是老实,你们就信他这一套?想到此,那个挥之不去的倩影又浮上脑际,而且正对着他媚笑。他如芒刺背,便悄悄向后移动,最后退到人群之外,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他想,佛法是讲缘分的,如果真与那女子有缘,现在我再去鼓楼,定能与那尤物相见。想着想着,一阵冲动,他便溜出会场。
他从黄包车上跳下来便向鼓楼车站奔去,果然,远远便看见一个中等身材、窈窕多姿的姑娘在站旁左顾右盼,他一阵兴奋,急忙迎了上去。那姑娘见了他却像从未见过面似的,匆匆看了一眼,又将目光投向别处。这很令他气馁。失望之余,也只能如常人等车一样,乖乖站在她的旁边。
车来了,姑娘自顾上车,他也随之上车。
小火车摇摇晃晃向前驶去,过北极阁、无量庵、总督衙门,最后到了白下路。火车上的人都下光了,那姑娘却欲下不下,一双美目羞怯地看了看戴季陶。戴季陶此番的目的就是要跟随她,仿佛站在她的身边就亲到了她的芳泽,心理得到了满足。他见姑娘似有求助之意,便鼓足勇气上前主动搭讪:
“姑娘,你要到什么地方?”
“我?”姑娘慌张得像一头受惊的小鹿,用一口很好听的北京话回答,“我要去华侨路。”
戴季陶一听大喜:果然与我有缘!原来,他的公馆正好在华侨路。
“哦,”戴季陶很懂得在女人面前表现斯文,“我也正要去华侨路,你就跟着我吧。”
姑娘略显好感地向他微微笑了笑,算是谢意。这本是得体的报答,戴季陶却不太满意,他满以为姑娘听了他的话会对他感激涕零。
火车又开了。到北极阁站时,戴季陶用眼向姑娘示意下车。他也紧跟姑娘身后下车,他嗅到姑娘身上散发出一种很好闻的香气,愈发魂不守舍。他抢到姑娘前面充当向导,七弯八拐到了华侨路,轻声地问她:
“这就是华侨路,你要找哪一家?”
“我要找戴院长,戴季陶先生的家。”她的声音非常柔润。
“你,要找他?”戴季陶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你认识他?”
“不,从不相识。”
“不相识,找他干什么?”他感到奇怪了。
“我家乡的同学都说,戴院长为人很好,很爱帮忙。我……”
“哦,我明白了。姑娘,我就是戴季陶。”
“你?”姑娘惊愕的神态也非常漂亮,“你就是戴院长?真对不起,请院长原谅。”说完,毕恭毕敬地向他敬了一个鞠躬礼。
“哈哈……”路上“巧遇”一个对自己崇拜有加的美人,令他心花怒放,“你叫什么名字?”
“廖雅权。”
“好,好,廖雅权这个名字很有报负。哟,到家了,进屋再谈吧。”
就这样,南造云子又故伎重演,以“戏剧性”的方式,很“自然”地结识了她计划中的重要人物戴季陶。她第一步完成得如此顺利,便更增加了她打入南京上层的信心。果然,只与戴季陶几次接触,那个生就是美人奴才的人,乖乖地将她介绍到了汤山招待所。
南造云子在南京出现并非偶然。
1927年6月,日本政府在东方会议上,制定了新的对华政策。会后,首相田中义一抛出了臭名昭著的《田中奏折》。奏折中公然宣称:“唯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其灭亡中国之心昭然若揭。日本军方对此欣喜若狂,更加疯狂地为全面进攻中国而做准备。南京是国民党的首都,其政治军事的战略地位无可置疑。1929年初,日本帝国大本营向南京派出了重量级间谍———南造云子。她经过缜密的研究与侦察,最后锁定了主攻目标,这就是通过好色的戴季陶打入汤山。
汤山,位于中山门外东郊20里,因其温泉的药疗之功早在1500年前的南北朝时代便闻名遐迩。这里层峦环抱,绿树掩映,二三十年代,成了国民党达官贵人的休憩之处。民国元老张静江在汤山有一幢别墅,后来修葺一新后送给了蒋介石。于右任在此也有一幢别墅,叫“黄栗墅草房”。日本特务机关盯上汤山的另一原因,是汤山有个由国民党国际部出资建造的招待所,这个招待所是国民党军事领导人经常举行秘密军事会议的地方。
戴季陶将化名为廖雅权的南造云子介绍到汤山招待所,也另有其不可告人的动机。原来,他作为中央执行委员在汤山也有一幢别墅,叫“望云书季陶屋”。他梦想有朝一日在汤山的小屋里,搂着这个天生尤物尽情享受,进而达到长期霸占她的目的。
“奉安大典”后不久,汤山招待所里,人们发现那些在高级军官之间穿梭不停的女服务生中,新来了一个明眸皓齿、艳如桃李、能歌善舞的漂亮姑娘,她叫廖雅权。
南造云子在汤山韬光养晦,吃苦耐劳,谨思慎言。在女人之间谦卑忍让,在男人面前温柔逢迎。不出一年,她就在招待所内赢得了良好的口碑。她像一条藏在草丛深处冬眠的毒蛇,只等季节一到,便窜出草丛伤人。
这一段时间里,她常在空闲时被戴季陶叫到他的别墅。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戴季陶撕下了斯文的伪装,以“恩人”的身份对她诱惑,甚至吻抱和抚摸。为了维系与他的关系,她只得让他占一点便宜。但当戴季陶向她索取更多的“报酬”时,她总能以各种理由使他的欲望不能得逞。她明白,女人的肉体一但被男人轻易占有,便失去了魅力和价值。
令她始料不及的是,另一个姓戴的色中饿鬼、军统特务头目戴笠,也觊觎她的美色,并开始向她伸出了魔爪。这个被称作“蒋介石的佩剑”的人,其价值对于日本人来说是不言而喻的。但他是个杀人魔王,且诡计多端,弄不好会惹火烧身。但他有对漂亮女人强烈的占有欲这个男人的弱点,她估计迟早会与他发生纠葛。
1931年初,她预感日本对中国的开战已进入了倒计时。帝国大本营正急需她在中国“心脏”窃取的情报。她暗中加快了行动步伐。此时,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军官进入了她的视线。
她发现,这个男子不常来招待所,但只要他一到,一部分军官准会被集中到守卫森严的会议室开会。而且,他每次出现时,无一例外手里总会拎着一个大黑皮包。经她侧面打听,才知道这个军官是吴淞口要塞司令的机要秘书,姓王,单名宁。今年35岁,中尉军衔。漂亮的妻子比他年轻十岁,没有生育。他性格腼腆,不苟言笑,烟酒不沾,属正派人之类。从哪里下手呢?
一天晚上,南造云子在餐厅值班。她看见墙角的一张小餐桌上,一个军官正独自饮酒。开始她没在意。到了晚上10点钟,那人还在一杯一杯地灌。是在酗酒!这很反常。她上前一看,竟是那个平日烟酒不沾的中年军官,而且身边没有了那个黑皮包。那人见了她,便一把抓住她的臂膀,醉眼通红,喷着酒气说:
“妹、妹子,你、你陪我喝、喝一杯。”
“长官,你不能再喝了,你已经醉了。”说着,南造云子就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酒杯。
那人也不反抗,任其摆布。南造云子把军官扶着走出餐厅。她有意将他带到被树影掩蔽的小石凳上。四下无人,柔风轻拂,他让那人靠在自己的肩头。经微风一吹,那人就清醒了许多,见自己靠在年轻姑娘的肩上,便抬起了头,再将身子向边上挪了挪,不好意思地嘟噜:
“我、我,对不起,我……”
“大哥,没有关系的,谁没有为难的时候呢?”南造云子温柔地说,顺势将称呼也改了。
“妹子,你、你不知道,我、我,唉!一切都完了。”
“大哥,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要是相信我,就将憋在心里的话都倒了出来,要舒服一些。”
“我、我相信你,你是一个好女孩子。”
于是他说,他年轻漂亮的妻子原来很贤慧本份,后来经不住他顶头上司的诱惑,二人勾搭成奸。他得罪不起,只暗地恳求妻子痛改前非。谁知她妻子嫌他官阶太低,骂他无能。竟公开与他的上司成双入对,到外面去开旅馆,同事们都明里暗里骂他戴“绿帽子”。
南造云子一听,知道机会正向她敞开了大门。她便运用女性的柔情,对王宁展开了情感攻势。她的甜言蜜语娓娓动听,不时还有意无意用高耸的乳峰挤压王宁的手臂或胸脯。正被酒精和妒火燃烧的王宁,理智让位给了本能,竟主动用手揉摸她前胸温软的部位,她也不抗拒。这无声的鼓励,使处于痛苦而孤独的王宁在心理和生理上都得到了慰藉,他索性将南造云子抱在怀里,轻声地哽咽起来。
鱼儿上了钩,但她不能马上就起钩,火候还不到。她装作紧张的样子,在他耳畔说:
“这里人太杂,说话也不方便,”说着,递给他一片钥匙,“这是我一个老乡的住房,在石板桥22号。老乡不常回。明天下午我不当班,你要是愿意,就、就来吧。”说完,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便飞快地跑回餐厅去了。
刚才发生的一切使王宁恍若梦中,他用手抚着被姑娘亲吻的脸颊,一边嗅闻身上姑娘残留的余香。
第二天中午,王宁换了一身便服,来到石板桥22号。他刚要用钥匙开锁,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他推门一看,南造云子穿着一袭合体的旗袍,正春意盎然地等待着他。他上前张开两臂将她紧紧搂抱,四片嘴唇便自然地合在一起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王宁与南造云子做爱后,很疲惫地昏昏欲睡。突然,他听见有饮泣声,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姑娘在轻轻哭泣。他怜爱地搂住她,温柔地说:
“雅权,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哥一定帮你。”
“哥,你帮不了我。”说着,挣开他的怀抱,在一旁擦拭眼泪。
“那是为什么?”王宁急了。
南造云子见王宁一脸的诚恳,便幽幽地说,她在北京读书时,一个官员的儿子追求她,她不愿意,但又摆脱不了他的纠缠,便只身一人逃到南京来,亏得戴院长的帮忙,才得以在招待所安身。谁知那个孽障仗着有钱有势,竟勾结南京的帮会找到了她,逼她回北京与他成亲。她死也不从,帮会头子威胁她,如果不答应就要杀死她。
“啊!有这等事,那怎么是好?”生性懦弱的王宁一时也没有了主张。
“呜……”南造云子见王宁那副着急的样子,便火上加油,“我知道你对我好,是我的命苦,我打算明天就去辞职。然后,就、就去跳江!”
“死?我不让你死。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那有什么法子嘛?”
“那帮会头子还提了其他的条件没有?”王宁似乎冷静了一点。
“条件?”南造云子装作思索的样子,“哦,想起来了,那头儿说,如果能给他们一些能卖钱的东西,还有商量的余地。”
“能卖钱的东西?”王宁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能卖钱?”
“我也是这么问过,”南造云子边说边观察王宁的反应,“他们说现在到处都在打仗,最能卖钱的,就是军事情报。”
“军事情报!”王宁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那、那怎么可以?”
“呜……”南造云子见王宁在关键时刻并不松口,便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披上衣服就哭着向门外跑去,吓得王宁也顾不得裸着下身,起身就去拉她。
“雅权,别急、你别急嘛,让我好好想一想。”
两天后,王宁在美色与军人职责之间作了痛苦的抉择,他向南造云子屈服了。为了“拯救”她的情人,他不时将吴淞口要塞的情报提供给了她。其中最重要的,是一份吴淞口要塞司令部向国防部作的扩建炮台军事设施的报告。里面有炮位设置、炮兵分布、秘密地道以及70余座明碉暗堡的分布位置等重要军事机密。
6月,日寇为进攻东北寻找借口,先后制造了“万宝山事件”和“中村事件”。中日之战一触即发。
9月18日夜,日本关东军司令本庄繁下令日军向北大营和沈阳发动进攻,蓄谋已久的“九·一八”事变爆发,日本的飞机、坦克拉开了全面侵华战争的序幕。
1932年1月28日,日本海军陆战队夜袭淞沪,遭到驻沪的国民党19路军的坚决抵抗。上海吴淞口要塞本来固若金汤,但3月1日,日本舰队按照南造云子提供的情报,用猛烈而准确的炮火压制住要塞的火力,几十门德国克鲁伯大炮顷刻间就变成了破铜烂铁,要塞被日军占领。随之,日寇又进犯闸北。沪宁的大门就这样被南造云子的美色给撬开了。
蒋介石对戴笠大发脾气:一定是日本间谍盗取了吴淞口要塞的秘密,不然,日军的炮火不会如此准确。他责令戴笠马上追查,抓捕间谍。
战事爆发之前,吴淞口要塞一直是特级警卫区,任何闲杂人等休想进入。要塞里的核心官员,都是经过军统一一过了滤的。唯一使戴笠心存疑窦的是,要塞的机要秘书王宁之妻曾与其上司私通,王宁初时痛苦万分,而时隔不久却突然表现得毫不在乎,其中定有蹊跷。戴笠的手下发现,王宁这段时间与汤山招待所的女招待廖雅权关系暧昧。问题的严重性在于,王宁手中有要塞的很多机密。如果是王宁出卖的情报,廖雅权则脱不掉干系。关键是王宁已经阵亡,死无对证了。
对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姑娘,戴笠印象很深。她是戴季陶推荐的,但她似乎对那个老色鬼并不感兴趣。于是,戴笠便打了她的主意。一天夜里,他在招待所饮酒过量,便点名要这个小妞将他扶进小房休息。当时,他趁着酒兴就想强暴她,怎奈她像一条泥鳅,任你怎样她就是不让你沾身,搞得他精疲力竭,还是没能得手。他想,总有一天,你会乖乖地来找我的。至于她是不是日本间谍,还没法证实,但嫌疑是逃不了的,这个机会决不能放弃。他命令手下,对廖雅权严密监控。
“一·二八”后,上海军民同仇敌忾,以“牺牲至一卒一兵,决不退缩”的精神与日寇决战。上海保卫战打得悲壮惨烈,使日军三易其帅,折兵万余。日寇得知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不抵抗政策后,在加强进攻上海的同时,立即着手进攻南京的军事准备。此时,南造云子趁政局混乱、汤山招待所疏于管理之机,经常往返于宁、沪之间,表现得异常活跃。
这天,南造云子从上海潜回南京,一下火车,就发现身后跟着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职业的敏感使他感到被军统特工盯上了。汤山暂时是不能回了,去哪儿?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急忙登上一辆人力车,说了一声:“鸡鸣寺,考试院。”
戴季陶虽然耍尽了手腕,也没能使“廖雅权”为他宽衣解带。他在气馁之余,也赞叹这姑娘的“坚贞”品格,对她的欲望也就更加强烈了。这天,他在考试院办公室焚香净手,正对神龛上的释迦牟尼顶礼膜拜,门外一阵喧哗。他还未起身,门便被人推开。谁敢在此撒泼?他正欲斥责,看见推门的两个人手中都握着短枪,气焰便矮了三分:
“你们是什么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戴院长,打扰了。我们这是在执行公务,请院长配合。”
“公务?”
“哦,是这样的。”其中一个好像是个小头目,急忙解释,“我们发现了一名女间谍,一路跟踪到了考试院,一眨眼就不见了,只好进来搜查。”
“既然是抓间谍,你们就搜吧。”戴季陶见门外围观者越来越多,便想缩小影响,对门外的职员说,“你们全部到会议室集中,不准随意走动,以免妨碍公务。”
两个特务在空荡荡的大院内非常仔细地搜查了几遍,连个鬼影都不见。但他们总觉得间谍一定藏在这里,便假装收兵,走出院外,溜进考试院对面的茶馆,继续对考试院进行监视。
夕阳西照,考试院除了一个守院的老杂工外,职员们都已回家。戴季陶在这里虽然也有独自的住所,但他一般都回华侨路公馆。他夹着公文包走出办公室,正转过墙角,便被一个戴礼帽的人打对面拦着。因光线太暗,他看不清脸,便有些紧张:
“你……你是谁?”
“戴院长,你看我是谁?”南造云子将礼帽揭开,露出一张笑盈盈的脸。
“廖……你怎么会在这里?”戴季陶先是一阵惊喜,后来想起拿枪的特务,便又紧张地说,“你、你不是他们要抓的间谍吧?”
“间谍?你看我像吗?”
“你嘛……”戴季陶故意对她端详一番,心里却说:就算你真是日本间谍,我今天也要搞到你。
“戴院长,我们走哇。”南造云子说着,提脚就向外走。她这是欲擒故纵。她已断定特务一定还蹲在考试院外的某个角落里,等她落网;而戴季陶见久未遂愿的美人儿自己送上门来,也一定不会轻易饶过她。果然,戴季陶急忙将她拦住:
“雅权,急什么,既然来了,就到我的书房内坐坐。”
“坐坐嘛,倒是可以。只是,总不能空着肚子坐吧?”
“哦,这个好办。你先随我来。”
戴季陶将南造云子带到自己的住所后,马上又出去了一会儿,他这是吩咐老杂工为他上街去买酒菜。
他回到房中,将门一闩,便急不可耐地将她拦腰抱着就往长沙发上按。南造云子心里一阵厌恶,但脸上却露出诱人的媚态:
“急什么,时间有的是,今天……”
“今天,说什么我也不放你走了。”
南造云子以自己的肉体为代价,在考试院内戴季陶的住所里一躲就是三天三夜。
祸起萧墙 蒋介石痛失战机
1934年春末,蒙蒙细雨,纷纷扬扬。古都金陵被战争的阴霾所笼罩,谣言四起,一日三惊,人们生活在风声鹤唳之中。
下关码头,历代千帆万艟的繁华景象已不复存在,如今死气沉沉,一片萧条,只有长江支流惠民河上还停着几条小小的商船。暮色苍茫,一条小乌篷船从商船之间浮现,随后又静悄悄地向秦淮河划去。
篷内,南造云子狡猾善变的面庞阴郁而惨白。她想,自己潜伏在汤山数年,凭着娇嫩的花容和香艳的肉体,征服了一个又一个达官贵人,为侵华日军提供了一批又一批珍贵的情报,眼看日军的铁蹄就要踏进玄武湖,今天,却接到土肥原贤二的紧急命令:立即撤退,到上海待命。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准是那个“蒋介石的佩剑”。
一年多来,戴笠就像一个幽灵附在她的身上,她在什么地方活动,就在什么地方发现他的影子。使她感到这个淫棍不仅会玩女人,搞谍报也是一把好手,如果不是她有这个男人所垂涎的身体,她早就不可能坐在这条小船上了。
自那天她从上海回南京,被戴笠的特务“堵”在考试院,便知道戴笠已经开始对她下手了。虽然那个好色的戴季陶“乘人之危”,将她的身体占了几天,但也使她度过了一场危机。而且,还是那个蠢货亲自将她送回汤山,才使她没有丧失这块获取高级情报的“风水宝地”。
但是,她还是没有能逃过戴笠的手心。在一个夜晚,她奉命为住在招待所的一个党国的“贵宾”送水果,一进屋,就被人用一块小毛巾捂住鼻嘴,她知道毛巾上蘸了化学液体,但已经迟了。她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发现已经被人奸污,面对她狞笑的竟是戴笠。原来,这是他设的圈套。她身为帝国的高级间谍,竟犯这种低级错误,真是奇耻大辱!戴笠有了这一次,便一发不可收拾。常常在深夜派人通知她,到他的房里进行特殊“服务”。
有一天,戴笠派人接她到温泉山庄去。原来戴笠淫心勃发,突然想尝尝“鸳鸯浴”的味道。
她进了温泉的小房后,戴笠命手下人离开,她以为马上就要强暴她,只见他从黑皮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丢到她的面前。她拾起一看,傻眼了:照片上,她以一把雨伞为掩护,正将一本藏有情报的书交给另一个姑娘。照片的背景是新街口,那个竖在街心的炸弹模型清晰可见。她正惊讶时,又一张照片扔了过来,照片拍的正是那个与她接头的姑娘,只不过已经是赤身裸体的死人了。
无须再说什么了,她自觉地脱光衣服与他一同跳下温泉……
南造云子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戴笠识破,现在还没有对她下毒手,是因为他还需要她的肉体。如果不迅速进行反击,她将是第二个照片上惨死的姑娘。
戴笠虽然有蒋介石撑腰,手中握有生杀大权,但他也树敌不少。“钱能使得鬼推磨”的中国格言她曾屡试不爽。于是,她花重金买通了一个军统中的亡命之徒,在戴笠第二次要她去洗“鸳鸯浴”时,此亡命徒冒着生命危险潜入温泉,将戴笠与她在水中的丑态全部拍了下来。以后,她又设法将其中的一张照片连同一封信,放进戴笠的皮包内。果然,自此以后,戴笠投鼠忌器,不敢对她再行放肆,更不敢随便杀她了。
可能土肥原贤二从别的渠道听到了一点风声,为了她的安全,才命令她暂离是非之地。
她正遐想时,听见前面有马达声。不久,一艘机帆船停在乌篷船边。
“船里装的是什么?”
听这盘查的口气,南造云子知道碰到了缉察船,便主动走出船篷:
“哟,是老总呀,”南造云子从小坤包里取出几块银元,“天色晚了,我还要赶到贡院街去,请老总行个方便。”说着,将银元递了过去。贡院街当时是南京卖笑女活动的地方。
一个挎短枪的人接过银元,对她上下瞧了瞧,说:
“有没有‘桃花章’?”
“当然有啦。”南造云子边说,边指着佩在胸前的一枚小徽章。原来,南京在抗战前后为了对妓女进行管理,规定妓院的妓女必须佩带“桃花章”,没有这个小徽章而拉嫖客的女人就是“私娼”,要予以取缔。
“嗯,你们走吧。”当兵的受了她的钱,又见她有“桃花章”,便不再找麻烦了。
一场虚惊。当初南造云子接到撤退的命令后,考虑到坐火车、汽车遇到军统特工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便改走水路,乘船目标小,容易混出南京。特工的素质加之女人的直觉,使南造云子又一次躲过危机。戴笠的人的确已经遍布各车站、码头,唯独没有想到南造云子会扮成妓女坐乌篷船走水路。
待戴笠得知南造云子从南京失踪后,才知这个女人决非等闲之辈。
1936年春,随着日寇对上海的威胁,这个十里洋场也失去了昔日虚假的繁华,每天都有一群群的难民涌向通往南京的公路。随着熙熙攘攘的难民队伍,南造云子带领一女二男三个助手再次潜入南京。
前段时间,戴季陶身患多种疾病,长吁短叹,精神萎靡。这天阳光普照,他的感觉要好一些,便出门上医院去看医生。他刚走出华侨路,便听到身后响起娇滴滴的声音:
“先生,你掉东西了。”
他回头一看,眼都直了:好靓丽的姑娘!那姑娘也不管他如何,将一封书信递在他的手上后转身就走,只见她拐过街角,眨眼便不见了。
戴季陶疑在梦中,但手中又实实在在有一只粉红色的信封,而且信上还散发出一种沁人肺腑的香气。他打开一看,不觉心头一跳:
戴先生台鉴:
余流落金陵,幸蒙先生多方关照,余感激万分,常为不能与先生朝夕相处而深感遗憾。分别数载,余无时无刻不思念先生。你我如缘分未尽,七日后,清凉寺山门前,可与我相见。
知名不具
读罢信,戴季陶顿觉精神振奋,百病皆消,他一看便知信是廖雅权写的。缘分,确实是缘分!这个年轻妩媚的可人儿,曾常常引起他的怀念,当然主要是渴望得到她那白嫩香艳的肉体。现在,失踪两年的美人突然从天而降,并且还主动与他约会,真使他乐得忘乎所以。在其后的几天里,他为了那销筋蚀骨的相会,还暗中进行了壮阳的滋补,以冀到时候他能雄风再现,淋漓尽致地享受。
清凉山位于城西汉中门内。三国时诸葛亮谓金陵地势“钟阜龙蟠,石城虎踞”的“虎踞”,便指的这清凉山。这天一清早,戴季陶瞒着众人来到了清凉山下。待他拖着虚胖的身子爬上90多米高的山上时,早已大汗淋漓。清凉山到处是古迹,但戴季陶此刻毫无怀古思幽的情绪,他早已是一门心思扑在美人身上了。他来到山门,不见佳人。他正为自己解嘲来得太早时,一个人影飘然而至,他一看便认出是那天为他送信的漂亮姑娘。那姑娘朱唇微启:
“雅权在石头城等你。”说完,便又轻盈地走进寺庙,一闪便不见了身影。
石头城在清凉山西麓,石崖耸立,城墙逶迤。南造云子站在赭赤色的墙沿,望江兴叹。她重回中国又已十载。令她感到不解的是,尽管蒋介石统治下的中国贫穷落后,但一当遭遇外侮,中国人却众志成城共同抗敌。就如戴季陶这等贪色的下流要员也不太多。她此番再入南京,肩负窃取最高军事机密的重任,而这种机密只有上层人物的手中才有。戴季陶是她接近国民党上层人物的“敲门砖”。一想起自己白嫩的肉体将被戴季陶那身赘肉揉压时,南造云子便一阵恶心。正想着,她看见戴季陶风风火火向她奔来,便马上变出一脸的媚笑,向他迎去。
“戴先生,你叫我好想。”说着,便将身子向戴季陶靠去,眼里溢出了泪珠。
“雅权,我也很想你。”戴季陶动的是真感情,连声音也有些颤抖。他用手将南造云子的纤腰环抱,一阵奇特的香味从她身上散出,令他欲念顿生。
南造云子小鸟依人般地偎在戴季陶的怀里,轻声细语地向他倾诉这两年的遭遇,当然,都是她逢场作戏瞎编的“台词”。戴季陶也像非常专心听讲的样子。其实,心里正想着在什么地方能筑个“香巢”,搂着这个美人儿共度良宵。
不远处,两个男子装作登高远眺的模样,眼睛却不时瞟向这一男一女。
南造云子低声软语地说着,戴季陶也挖空心思在脑子里搜寻着。时间就这么白白地流过,山道上,游人渐渐多了起来,戴季陶心里十分着急。突然,他将自己的脑袋重重地拍了一下:我怎么没有想到那个地方呢!原来,戴季陶还兼任中央国术馆的董事长,国术馆在西华门内头条巷,在那不算太雄伟的建筑里,他有两间还算清静的小房。于是,他从胸前抽出派克钢笔,又掏出一张纸片,在上面写了一个地址,交给南造云子时,附在她的耳畔轻轻说:
“晚上我在这里等你。”说着,在女人白嫩的颈项上亲了一口。
几天后的下午,中央国术馆戴季陶的小房内。浑身赤裸的戴季陶从南造云子白净的身体上爬了起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下午3时半。他在这个妖冶的女人身上泡了快两个小时。
“又要走哇?”南造云子的软语十分肉感,使戴季陶听了非常动心。
“也没什么大事,晚上有个饭局。”
“谁请客呀?”任戴季陶怎么精明,也想不到床上这个年轻女人为他“献身”,为的就是与他进行这一类的对话。
“两个大人物。”
“呵,什么人物比我的戴院长还大?”南造云子一听大喜,终于听到“大人物”的信息了,但表面上显得毫不在乎,“这饭局就那么重要?”
“哎,当老子的是国民政府的主任秘书黄浚,才从美国回来。当儿子的黄晟是外交部的副科长,为他老子设宴洗尘。”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什么老子儿子的,哪有儿子给老子洗尘的?”南造云子听说那对父子都是国民党的高官,心里兴奋得要叫。她开始思索如何为戴季陶下套。
“儿子的官是老子张罗的,当儿子的当然想巴结一下老子嘛。”
“是这样,谁知这一对父子是什么德行?”南造云子下套了。
“怎么?你也想见见他们?”戴季陶还真往她的套里钻。
“我算老几,和你睡觉又没有什么名份,还要偷偷摸摸的,”说着,泪水就流了下来,“我哪有资格和你一起参加宴会。”
“你看你看,”这下戴季陶可发慌了,连忙上前将女人拥抱,赔着笑脸哄她:“别哭别哭,我带你去还不行吗?”
“还有一些什么人嘛?”南造云子见目的已经达到,内心的喜悦自不待言,但表面上还是装着赌气的样子。她这个问号,是试探有没有戴笠之类的军统特工。
“没有什么人,只他们父子,我,还有黄浚的两个同僚。”一听没有戴笠在场,南造云子就放心了。她娇笑着在戴季陶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作为奖赏。
晚上,南造云子以戴季陶的学生、现任中国银行高级职员的身份参加了黄浚的宴会。她姣好的面貌,得体的谈吐,高雅的气质,令黄浚父子为之倾倒,纷纷向她大献殷勤,还将电话号码告诉她。
南造云子在戴季陶面前表现得非常温顺体贴,但又不显山露水地向黄浚父子暗送秋波。
戴季陶见黄浚父子对“廖雅权”那副色迷迷的样子,又有些后悔不该将这个美人儿带来招摇。只是回头一想,这美人已是他的情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占有她的肉体,也就没有什么妒火了。
两天后,南造云子单独约会黄浚,二人在一所高级旅馆的小房里极尽云雨之欢。
再几天后,黄晟拿着南造云子给他的一大摞美金,买了一辆新款的“雪铁龙”。
没过多久,黄浚父子便拜倒在南造云子的石榴裙下,成了她直接指挥的间谍。
7月28日,南京中山陵孝庐一带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原来是蒋介石在这里召开最高国防会议。
当时,日本关东军与南方各地的侵华日军还各自为政,对长江流域的大规模进攻尚在图谋之中。日军第三舰队在长江中上游漫无目标地东游西荡,其旗舰“八重山”还停靠在武汉。蒋介石想利用这大好的机会,抢在日寇大举进攻之前,在长江下游最狭窄的江阴水域,在江中沉船以堵塞航道,再用岸上和舰艇上的炮火,将长江航路截断。这样,一方面能阻止日军舰艇沿江西进,另一方面还可将长江中上游的70余艘日军舰船和6000多名日本海军陆战队围而歼之,从根本上扭转战争的局面。
计划周详,可行性大,成功率高。在会议上担任记录的黄浚听了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又感到庆幸。庆幸自己有资格参加这个会议,会后可以详尽地将这个计划告诉“廖雅权”。那个小妞听到这个可令日军遭致灭顶之灾的计划后,一定会吓得半死,他可以乘机在她的肉体上纵情驰骋一番,然后,再从她手上接过数目不菲的奖金。
黄浚的想象决不是无的放矢。南造云子听黄浚泄露这个绝密计划后,果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半天出不了声。黄浚乘机将她放倒在床上,肆意玩弄一番。完事后,又接过她的一沓美金。待这个淫棍心满意足地出门后,南造云子便快速写了个报告,化装成一个戴眼镜的中年教师,溜出后门,乘车向五台山对面的日本大使馆方向急驶而去。
本来,输送情报不需要她亲自出马,只要她与上海特工机关的联络员接头方可。但是,这个情报太重要、太紧急了,来不及与联络员接头了。日本大使馆武官中村少将看了这个情报,也吃惊万分,感到事情非同小可,必须马上向东京大本营报告。于是,中村便破例用大使馆的密电码将这个情报发送给了东京。
中国军队按会议决定,迅速而秘密地进行布局。蒋介石踌躇满志,大有稳操胜券之势。
汉口,一场盛大的酒宴正在进行。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与日本总领事也在座。厅外,一个日本武官急匆匆地走近长谷川清,附在他耳边急切地报告什么。长谷川清听后神色大变,马上与身旁的总领事轻声而紧张地商议。酒宴在靡靡之音与觥筹交错中渐入高潮,全然不觉一个改变中日战争进程的决定已经形成。
突然,音乐声戛然而止,宴会厅顿时鸦雀无声。全体日本军人齐刷刷地起立,又齐刷刷地向右一转,一个不留地退出宴会厅。令留在宴会厅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当夜,长江中下游的日本舰船进入战备状态并马上起航,全速向下游驶去。数十只战舰和几千海军陆战队包括日侨,抢在长江被封锁的最后关头逃出了蒋介石的包围圈。
事情正向蒋介石预定的方向发生逆转,蒋介石的计划功败垂成。
从武汉逃到上海的第三舰队得到了新派来的第一舰队的支援。这样一来,原本应该已经在长江上全军覆灭的日本舰队,反而力量得到了加强,仅仅驱逐舰以上的舰只就从16艘增加到了31艘。向上海增派的日军也已经开始集结,上海危在旦夕。
日军的反应与动作表明,“孝庐会议”已经泄密。戴笠被蒋介石骂得狗血淋头。
秘密设在南京祁家桥二号一小楼里的军统电讯总局监听站,是专为监听日本使馆而设。经过几个昼夜的努力,他们终于破译了中村发往东京的电报密码,黄浚父子成了最大的怀疑目标。
刺蒋未遂 黑樱花魂飘他乡
1937年初秋。三辆黑色轿车驶出南京黄埔路官邸。沿途经过的中山东路、汉府街、国府路,都已警戒森严。车队在292号停了下来。这幢600年前朱元璋为降臣陈理所建的府邸,清代又成为太平天国的天朝宫殿。辛亥革命后,孙中山任临时大总统时曾在此办公。眼下,这里是国民政府的总统府。第一辆与第三辆车上走下几个黑衣打扮的人,迅速在四周进行警卫。而中间那辆车却径直穿过8根古罗马爱奥尼式石和三座拱形门洞,一直驶入大堂,停在二堂门前。蒋介石从车上下来,匆匆走过麒麟门,穿过磨石子甬道,进入一栋5层高、西式建筑的“子超楼”,登上美制的“奥迪斯”电梯,推开了二楼总统办公室。
平时他不常来这里,除非有外宾或重要会议。今天除了星期一例行的总理纪念周活动外,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原来,8月9日,日本驻沪两个官兵骑着摩托车擅闯苏虹机场,肆意挑衅,不听中国守军的警告被当场击毙。第二天,日方借机发难,一面调兵遣将,一面向南京政府提出若干无理要求。上海之战一触即发。为了鼓舞斗志,蒋介石决定采取一些措施。
他刚批阅几份文件,贴身侍卫报告,中央军校教育长张治中奉命来到。蒋介石要手下将张治中带到西花园的桐音馆等候。出于张治中在中央军校的地位以及眼下要重用的考虑,他想将气氛变得亲和一些。
桐音馆曾是曾国藩的花厅,飞檐翘角,典雅古朴,门前屋后有高大的梧桐数株。
“文白,”蒋介石尽量表现得亲切,他在做出重大决策前,往往对当事人表现出一种信任,“你对淞沪战局有何高见?”
“总统,”张治中对蒋介石的为人最清楚不过了,预料又有重大事情与己有关,马上起立,“日寇得寸进尺,治中愿为党国和民族利益,请缨出征。”
“好好好,坐下谈。”蒋介石表现得非常高兴,“知我者,文白也。我决定将淞沪战役的总指挥权交与你,文白,你和你的第五军马上要开赴上海了,那里现在可是剑拔弩张、战云密布喽。”
“我治中决不辜负总统的重托,誓与淞沪共存亡。什么时候开拔?”
“这个嘛……”蒋介石正说着,侍卫进厅见状欲说欲止,“什么事?”
“报告,主任秘书黄浚求见。”
“娘希匹,这个黄浚既爱色又贪钱,总有一天要出事的。你叫他等着。”
其实,黄浚就在桐音馆窗外的一株梧桐树下,他们的对话隐约可闻。侍卫叫他等等,他也就留在原地不动。厅内蒋介石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没有提防“隔墙有耳”。一个与他蒋介石生死攸关的重大机密,就这样被窗外黄浚竖得尖尖的耳朵捕捉到了。
当晚,星疏云淡,魁星阁不远的古胭脂井显得分外凄凉,相传六朝陈后主与宠妃张丽华因城破双双投入此井,虽没死成,但张丽华还是被隋军杀了头。此处常令人感到那冤死女人的阴魂在四处游荡。因此,夜晚是不常见有人敢在这里逗留的。
在一丛乱荆棘的后面,一男一女正亲密地坐在石板上,偶有路过者以为他们是一对胆大的情侣。
“时间?”女的将男的摸到胸前的手挪开,轻柔地问。
“8月12日,上午。”男的又将手摸索着伸进女的上衣内。
“地点?”女的忙将男人的手按住,语气有点严肃。
“中央军校。”男的不敢再放肆了。
“明天上午10点整,你等廖雅权的电话。”女的说完站起身来,窈窕的身姿令男人咽了一口口水。待她走在街灯下时,人们可以看出她就是为戴季陶送信的姑娘。
“妈的,香嫩嫩的,就是不让你吃一口。”黄浚看着姑娘消失的倩影,心里痒痒的。
8月12日上午9时,中央军校可容万人的操场上,列队整齐的军校各军种兵种的官兵正翘首以待。原来,那天蒋介石在总统府桐音馆对张治中说,为了鼓励士气,他将于今天在这里举行特殊的“扩大总理纪念周”的活动,军校外的党政军要员也要参加。蒋介石原定9时30分来到军校。
此时,从中山东路开来一辆“雪铁龙”轿车,转向逸仙桥、中山门。另一辆别克轿车则从左向的励志社门前驶过,两辆轿车从不同的方向停在黄埔路口的中央军校一侧。每辆车上均走下一个穿西装的人。此时,正巧有十来个装扮各异但身份稳重的人手拿鲜花向军校走去,此二人也从车中取出鲜花,混入进校的人群。人群被持枪的警卫拦住。进校的人群中,有一个从身上取出一个大信封。警卫展开一看,是卫戍司令部的公函,上说这些人都是外地的知名人士,特地前来拜谒孙中山的铜像的。日本人梅屋庄吉一向敬仰孙中山,特在日本铸造了四尊孙中山的铜像,其中有一尊就是在1929年立于该军校内的。
警卫见有公函作保,便对这些人放行。这群人来到军校大礼堂旁,瞻仰立在汉白玉基石上的中山先生的铜像。从那两辆轿车上下来的人一边观赏,一边向礼堂靠近。其中一人抬起手腕看了看表:9时12分。他向另一人使了个眼色,二人向礼堂内一闪,便进了一间无人的小房。
此时,蒋介石的车队已经过了中央医院,正向逸仙桥驶来。
时间在肃穆中一分一秒地度过。突然,一名军官神色慌张地跑到军校总值日官惠济面前,报告说军统戴笠来电话,说刚获得情报,今天可能会有日本间谍混入军校,目的是暗杀蒋介石。他戴笠本人正率人赶赴军校。惠济听后魂飞天外,但眼看蒋介石的车队已经驶进了军校方形的水泥高门,蒋介石下了汽车,在侍卫的簇拥下,正向礼堂后的操场走去,并在几分钟后走向主席台对官兵们训话。前去阻拦是来不及了。惠济不顾一切,飞快冲向操场,也顾不得台上和坪里那些惊异、愤懑的目光,开口向大家宣布,有两名可疑分子已混入军校。众人一听大惊。但毕竟是军人,马上一队持短枪的军人来到主席台保护蒋介石,另几队荷枪实弹的官兵分成几路,在军校内进行搜查。
躲在礼堂小房内的那两个人见机密已被泄露,便掏出手枪从窗口跳出,迅速混入瞻仰铜像的人群之中,还未等到警卫清醒过来,他们钻入轿车飞一般地驾车逃走了。
杀手虽然没有抓住,但警卫中一个有心人,牢牢地记住了这两辆车的形状和车牌号。
第二天,震惊中外的“八·一三”事变爆发。
日寇动用海陆空三军疯狂向上海进攻,中国驻军在第九集团军总司令张治中的指挥下,奋起抗敌,战斗打得非常激烈。上海与南京近在咫尺,淞沪的战局关乎南京的安危。蒋介石几次想亲临上海去前线视察,怎奈宁沪之间的铁路和公路都受到了日军飞机的严密封锁,狂轰滥炸,极不安全,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8月25日,蒋介石在总统府的“子超楼”召开最高军事会议。会上,蒋介石又提出要去上海,众人从他的安全出发,均表示不赞同。此时,副总参谋长白崇禧却提出一个可行的方案。他说,眼下英国还是一个中立国家,而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正要从南京去上海会见日本驻华大使川樾茂,时间就在第二天8月26日。他坐的汽车上插有英国国旗,日本飞机肯定不会轰炸英国人的汽车的。蒋介石听后表示机会难得,当场决定马上由在座的行政院主任秘书黄浚与英国使馆交涉。黄浚领命走出会议厅。一会儿,黄浚回来复命,说一切已经办妥,明天一早英国使馆的汽车会在黄埔路官邸来接蒋介石。
当天傍晚,南造云子便获得了这个情报,她写了一个纸条,命她手下的女特工扮成一个大学生到五台山去,将这个纸条伺机送交日本使馆的中村少将。
第二天,天气晴朗,云层稀少。英国大使馆的汽车准时离开南京开往上海。不久,汽车在嘉定地区的沪宁公路行驶。突然,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达声,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变成恐怖的飞机声。两架日本飞机已飞临汽车的上空盘旋,似乎要证实这就是那辆英国使馆的汽车。初时,车上的人对此并没有在意,车头上两面英国米字国旗使他们有恃无恐。这两架日本飞机却仿佛找的就是这一辆英国汽车,一架飞机一个俯冲向汽车发射了一排机关枪,将车子的玻璃打碎。这一下,车里的人才慌了手脚,加快油门向上海方向急驶。但汽车到底没有飞机快,另一架飞机又已临空,“呜”地一下丢下几颗炸弹。其中一颗落在汽车的近侧,车身顿时飞了起来,就地打了一个滚,便瘫在公路旁的田塍边。随行人员不顾飞机上机关枪在四周扫射,将英国驻华大使许阁森从汽车里拖了出来。大使的背脊和肝部已被弹片击伤,生命垂危。
日本飞机见汽车已毁,目的达到,便腾空而起,须臾便不见踪影了。
第二天,沪、宁的各大报刊都纷纷以头版头条的位置,报道了英国汽车被日本飞机袭击的消息。南造云子抢过一张仔细一看,上面除了说许阁森中弹受了重伤在沪西宏恩医院抢救外,再也没有看见还有什么人受伤或死亡。她急忙打电话问黄浚:
“你看了报吗?蒋介石呢?”
“他妈的,蒋介石命大,昨天早上英国使馆的汽车去接他时,他正要上车,突然宋美龄出来说要他接电话。他接完电话便命人出来对使馆的人说,他今天有一个急事要办,走不了了。此后,他一整天都没有露面,我还以为他按原计划去了上海,昨天深夜,我儿子才侦察出这一切,还没来得及向你报告。”
南造云子听后,气得差一点晕了过去,连电话筒从手中溜了下来也没察觉。
但是,戴笠却通过他的鹰犬嗅出了一些味道。他已经将侦察的矛头对准了黄氏父子。同时,蒋介石也密令宪兵司令谷正伦,对总统府内的人员进行秘密调查。
黄浚住在西流湾,与周佛海的公馆相隔不太远,是一栋二层洋房。他平时生活放荡,声色无度。但自两次暗杀蒋介石未果后,他的行为才有点收敛。他与自己的儿子已经被南造云子的美色与金钱所俘虏,无力自拔。但一想到南京已经听到日本人的炮声,又暗自鼓劲,这南京被日本人占领后,还不是我黄浚的天下?
有好些天没有闻到南造云子身上的香味了,不觉淫心荡漾,今天他想开开“荤”,便蹑手蹑脚来到女仆莲花的小房。莲花是乡下姑娘,面貌还端庄,年轻姑娘那发育良好的身姿早已引起过他的邪念。他见莲花正对着小镜子梳头,便悄悄地走到她身后,将她拦腰一抱,就要往床上按。乡下姑娘对贞操看得十分重要,莲花见主人这阵势,便知他向她索取什么,便奋起反抗。黄浚到底被酒色淘空了身子,被莲花几滚几翻,便弄得气喘吁吁,只被他摸了几把。莲花挣脱他的怀抱,通红着脸拿起一只菜篮就匆匆跑出门。
莲花来到菜市场时,心里还在怦怦乱跳,毕竟这是她18岁中遭遇的头一次袭击。她正想着今后对主人一定要严加防范时,她左右两旁各有一个男人将她手臂一提,便被腾空架起,她心头一惊,人便昏迷了过去。
待她清醒过来时,她已经在离菜市场不远处的小屋内了。
这是谷正伦精心安排的一次劫持行动。他从很多材料中发现,黄浚父子有极大的通敌嫌疑。黄浚早年曾留学日本,在国民政府中任职后,也与一些日本人素有交往。尤其是近来他与一个来历不明的银行女职员交往甚密,手头也日渐宽裕。更重要的是,蒋介石亲自布置长江沉船打击日本海军的战略———“孝庐会议”,他有泄密的最大嫌疑,因为他是那次重要会议的记录者之一。在军校暗杀蒋介石的现场出现的那两辆轿车,经暗中核实,其中“别克”是他的,另一辆“雪铁龙”是他儿子的。而且,这两辆车的牌号均与警卫的报告相符。但他是国府要员,逮捕他必须证据确凿。
由于莲花对日本人的痛恨,加之对淫棍黄浚没有好感,而且官方还有一点“服务费”给她,谷正伦几乎没有费多少口舌,便将莲花策反成了“自己人”。
一天,莲花在买菜时,见周围没有可疑的人,便进了谷正伦设在菜市场的联络站,告诉联络员,她常常发现黄浚的司机从外面回来,都要交给黄浚一顶礼帽。这个现象引起了谷正伦的重视。
这天,“国际咖啡馆”来了一个中年人,他将自己一顶藏青色礼帽挂在衣帽钩上,然后坐在桌子上饮咖啡。另一张桌上,谷正伦派出的特工发现,那挂衣钩上早已有了一顶藏青色礼帽。一会儿,一个日本人走到挂衣钩前,将那中年人的礼帽戴到自己头上出了门。特工早就认识那中年人是黄浚的司机,日本人是日本使馆的管理员小河。
再一天,小河又戴了藏青色礼帽,骑自行车去咖啡馆,途中被另一骑车者“不小心”撞倒,头上的礼帽也飞到一边。路旁几个“好心人”立即上前将肇事者扭送至警察所,另一些“好心人”拦下一辆汽车将小河送到医院急救。当然,这些“好心人”都是扮演各种角色的军统特工。
藏在一旁的谷正伦立即检查小河的礼帽,发现了日本大使给黄浚的指令,便换入一封事先写好的假信,内容是,要黄浚通知各间谍,于第二天深夜11点全体去他家,由日本大使亲自颁发奖金。军统特工飞车赶往咖啡馆,见已有一顶相同颜色的礼帽挂在衣帽钩上,就伸手换了一顶退出门外。回去一看,帽中果然有黄浚向日方提供的情报。
谷正伦火速将情况报告蒋介石,蒋介石一听火冒三丈,当即下令予以逮捕。
第二天夜色苍茫时,谷正伦的特工早已以各种身份埋伏在黄浚住宅的周围。他们发现三三两两各色人等,先后悄悄溜进了黄浚的住宅。
刚过深夜11时,黄浚二楼突然闪烁三次手电筒的光亮,这是莲花向特工们发的信号,表示黄浚的间谍都已聚齐。于是,一个特工以送交日本特使的急件为名,叫开了大门,众特工一拥而上,黄浚父子及其他间谍均束手就擒,无一漏网。
不久,黄浚父子以叛国罪被公开枪毙。
潜伏在南京的日本间谍网的覆灭和黄浚父子被处决,乱了南造云子的阵脚。日军为了进攻南京,急需了解蒋介石的动向。南造云子自知已被军统监控,无奈之下,只得用书信与戴季陶联系,约他三天后在清凉山会面。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戴笠的掌握之中,她的书信被军统的人截下。军统没有惊动与间谍案没有直接关系的戴季陶。
三天后,她在两个日本特工的暗中保护下前往清凉山。在山门前,她没有见到戴季陶,却被事先藏在轿车内的军统特工逮个正着。南造云子在受审后未作宣判。按规定,战时被抓的敌方间谍可以立即枪毙,但蒋介石考虑可以利用这个日本十分器重的女间谍进行“交易”,只将她关进南京老虎桥中央监狱。三个月之后,战火向南京逼近,兵荒马乱中,南造云子凭借她惯用的色情手腕买通了警卫,又逃出了监狱……
1941年10月18日,日本主战派东条英机内阁成立。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
此时的南造云子已升为陆军中佐,任上海日特机关二课课长。日本军方报刊赞誉她是“帝国之花”。她活动于土肥原贤二的“竹机关”与影佐祯昭的“梅机关”之间,参与扶植汪伪76号特工总部,逮捕过大批共产党员和抗日志士,还摧毁了国民党军统、中统的十几个联络点。军统几次策划暗杀她,都被她察觉而逃脱。
1942年4月底,南造云子乘日本专机从沈阳飞回上海,下飞机时,“竹机关”的黑色轿车早已候在停机坪内,四周警戒森严。一连几天,她为策划一个针对“重庆分子”和“赤色分子”的大搜捕行动而绞尽脑汁。她将围捕计划呈交土肥原贤二审核,这个领她出道的“恩师”对她计划的周详与狠毒大加赞赏。
这天,是西方民俗的“黑色星期五”,上海滩的上空阴霾密布,但对于嗜杀成性的南造云子而言,却是一个放松心情的好日子。她将自己关在房子里,一边整理一边观赏父亲南造次郎留下的照片和书信,她经常在父亲的遗物中汲取大和军魂的精神。晚饭时,土肥原贤二亲自给她打个电话,说有情报表明近日重庆方面将会对她采取不利的行动,要她千万小心。南造云子听后,在电话里对“恩师”的告诫“谢谢关照”,但心里却嘲笑土肥原贤二的过分谨慎:他老了,该挪出位置给少壮派了。
晚饭后,南造云子体内有一股要找异性亲热的冲动。本来,她可以召一名男妓到住宅里来淫乐,但一想起土肥原贤二的电话,一种逆反心理使她决定偏要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去潇洒,她要以“征服者”的姿态去享受享受。于是,她穿了一套中式旗袍,单独驾车驶出院墙。当然,离开小房前,她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日本占领者,四周都是仇恨他们的中国人,武器是不能离身的。
她的小车刚一驶出院门,离她住宅不远处的一个电话亭内,一个“全天候”的监视哨发现了这异常现象,立即向“总部”发出“小鸟单飞”的信号。
法租界霞飞路是当时上海这个“冒险家的乐园”中的“乐园”,此时已是霓虹闪烁、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南造云子的小汽车行驶至百乐门咖啡厅门前,她正寻找泊位停车,突然一个乞丐拦在车头前,隔着车窗向她伸出一双乞讨的手。这不雅的场面,一下子使她的愉悦心情荡然无存,恼怒令她顿时丧失警觉,连从不离身的勃朗宁小手枪也忘了带,便猛地拉开车门,钻出汽车就要扇乞丐的耳光。
早已守候多时的三名军统特工在她钻出车门的刹那间,掏出手枪对准她连连射击。南造云子身中三枪,倒在车旁。枪声使这片乐土变成恐怖世界。日军宪兵迅速奔来,发现是他们的“帝国之花”倒在血泊之中,便急忙送往医院。急救车在开往医院的途中,南造云子因流血过多而咽气,时年33岁。
这个在中国作恶多年、至今无一张照片留在世上的日本黑樱花,凋零在她出生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