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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朝天一剑
作者:南宫吹雪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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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猪”能有几多愁
       江湖上的好事之徒,一拢堆最津津乐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扳着指头算计江南木家。自从木家开创枯木剑法的鼻祖木木天当年华山论剑,独步天下,木家顿时声名鹊起。天下剑客一时只有仰视他的份儿了。武林波谲云诡,时光星移斗转,木木天的第九代玄孙木近朱,生下来就是一胖嘟嘟的黑小子,得三个奶妈的奶水才能止住他惊天动地的嚎哭。长大成人,一身肥膘,哪能吃得下练武的辛苦?老父将他起名近朱,原想让他发扬木家绝代武学,近朱者赤,越红火越好。但几顿皮鞭打下来,木近朱只喊“饿”,不喊“疼”。老父蹬腿之后,轮到心宽体胖的木近朱执掌显赫的武林世家之牛耳。
       由于木近朱食量惊人,恋床懒动,膘肥肚圆,他那美貌的夫人林中凰只唤他“猪”。幸亏林中凰也是一代侠女,才撑起木家偌大一个局面,日子过得倒也水不动,鱼不跳。然而,林中凰早已忧郁成疾,留下一个女儿木依林便赴瑶台西去了;“猪”才开始尝到了愁的滋味。他愁的事太多太多。
       江湖永远有那些贪念无穷的人,对于自家的东西已经消化不了,对于别人家的东西依然想据为己有。何况,江南木家的《枯木剑谱》是武林中的宝物!要是得到《枯木剑谱》,练成枯木剑法,就能技压武当剑法、独孤剑法,成为江湖中独一无二的高手,江湖中人,有谁不想?
       让江湖人眼红的不光是木家的《枯木剑谱》,还有木家的美人木依林。据见过这位美人的人说,要不是在人间见到木依林,乍一见真要惊为天女下凡。这木依林静如处子,动如弱柳扶风,真个是天生丽质,秀外慧中。唯一不足的是木家的剑法传男不传女,这木依林生在武林世家却不会剑法。
       除非木近朱死去,否则,要想得到木依林和剑谱谈何容易?局外人虽然深知木家已非木木天的时代,但是枯木剑法的威力,武林人岂敢小觑?然而,木依林之父正当壮年,无病无灾,又怎么就会死去?
       然而,江湖就是江湖,原本不可能的事,转瞬之间,变为可能。
       本来,江湖仇杀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木依林之父却不是死于门派之争,也不是死在上门比剑的人手上,而是在八月十五这个月色朗朗,万家团聚的日子里突然没了踪影。
       八月十五月不圆
       明月历来是被文人墨客吟诵的对象,如唐朝僧人暮仟吟诵的“平常三五夜,岂不共婵娟。等到中秋半,更甚别夜圆。”这样说,中秋月更甚别夜了。
       到了八月十四,喜好美食的木近朱“猪”性大发,让家人置办了所有中秋要用的东西,正准备八月十五一家团聚的时候,却接到一纸飞鸽传书,就突然失踪了,甚至没有和自己可爱的女儿打一声招呼。
       到八月十五,父亲竟然未回,木依林心急如焚,问遍家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父亲的去向。不禁默默无言,连过中秋的心情也没了。
       等了一夜的木依林正望眼欲穿之时,一把雪亮寸长的飞刀,“夺”的一声,钉在木依林身后的镜框上,刀尖颤动,上面穿透一封血书。木依林拿起那纸血书一看,上面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要找你父亲,速赴断魂崖。
       只是,断魂崖在哪?
       江湖中自古就有传说:处处险恶地,处处断魂崖。
       要说险恶,这江湖本就险恶,只是这一种险恶却是诸多江湖人喜欢的,也只有这一种险恶才能体现江湖人的特性。乱世出英雄。越险恶越能在险恶中成名立万,哪怕是死,也比默默无闻的好。就如妓女说的:不是爱风尘,偏向风尘故。只是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木依林来说,这险恶就非比寻常了。
       又能如何?她要去找她的父亲,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她要去找断魂崖!
       木依林略微打扮了一下,改为男装。在镜子里一照,连她自己也惊奇,活脱脱一个风度翩翩的书生。又悬一把剑在腰上,虽然木依林不会剑法,但是生在这样的武林世家,自小熏陶,对剑自有一种偏好。她对武学之爱,悟性之深,更胜王语嫣一筹。而且木依林秉承了她母亲独有的处世法则,无门户之见,对武林正派不屑一顾的唐家也深有研究。只是她从不习枪弄棒,是一个纯粹的武学理论界女子。
       木依林怀揣了那封血书,星辰上路,打马从江南的烟雨走过,渐行渐远,远离了家乡的吴侬软语,入眼的是大江北岸的九月草长莺飞。这一路走来,木依林就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一个人跟在自己身后,只是不知道是友是敌。
       每到危险的时候,这个人总是及时出现,以一把剑挑战众多杀手。木依林见这一柄剑静止时如秋泓一波,寒气逼人,这样的剑必是好剑。剑一出手,更是灵动如蛇,狂舞四射。总之,在木依林眼中,这已是当世前十位的剑法高手。
       多少次,在木依林面临危险就要被歹人凌辱时,这个人和这柄剑总是如神龙再现。木依林感激之余想去谢谢恩人,此人却早已飘然离去。只是每次临走时,丢下一样东西:一朵娇弱妖冶的蓝色花朵。
       花儿为什么这样蓝
       此花娇弱、妖冶,本非中原所有,据说只在西域昆仑之地以及南蛮荒凉终日瘴气弥漫的地方盛开。
       木依林自小生在这样的武林世家,本是见多识广,但是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像虞美人一样娇弱,却比虞美人更妖冶的蓝色花朵。
       第一次见到这种花是在一个夜里。那是木依林离家出走寻找自己父亲的第一个夜晚,打马走过二百里地,人马疲惫,好不容易赶到一个西湖边的古镇。烟雨乍起,远近朦胧。木依林顾不得劳累,从小镇东头走到西头,刚找到一处干净一点的客栈想住下时,却从客栈出来几个穷凶极恶的人,脸上弥漫着一股杀气,木依林感觉到这股杀气是冲自己来的。
       那几个人上下打量着木依林,相互使了一个眼色,为头的说:“就是这小子,杀了他就能得到《枯木剑谱》,我们‘西湖五虎’就能称霸武林了。”原来是“西湖五虎”!木依林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西湖五虎”在江湖名声极恶,横行于西湖地界,烧杀抢掠、荼毒生灵。木依林看着眼前的五人,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自己精心改扮的男装怎么一下子就被如此下三滥的角色识破。这几个人可不容她思考,抽出兵器就向她刺来。木依林一闭眼睛,暗道一声:“我命休也!”就在“西湖五虎”五样兵器即将刺向木依林时,从客栈屋檐飞身而下一个白色身影,手中龙泉剑分刺西湖五虎,如雨中一道闪电,那五人只觉有一个冰凉的物事到了自己的脖颈,明白过来时,已经慢慢倒下。
       木依林睁开眼,见原本张牙舞爪的五人已然倒下,大惑不解,等明白过来,那白衣人已经飞身而去,临走时,手腕轻轻一抖,一朵花飘然落下,落在木依林眼前。木依林伸手拿起,是一朵蓝色小花。
       木依林第二次看到蓝色小花是在长江江心。到长江边时,已是日暮,只见江水滚滚而来,惊涛裂岸,气势雄伟。白日的摆渡船已经大半系在江边的垂柳树下。木依林寻父心切,顾不得许多,喊了一个默坐船中的艄公,付了双倍的价钱,要连夜赶过江去。
       船到江心,浪涛更急。那个低头撑船的艄公突然丢了手中的长篙,从船底抽出一把鬼头大刀,一步步逼近木依林,低声喝道:“识相的,把《枯木剑谱》交出来,本大爷给你留个全尸。要不,本大爷对你先奸后杀。传出去,我和你这江南木家的大小姐,武林第一美人在这江心共度良宵,也不枉我长江恶鬼为人一世。”
       木依林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撞到了这个恶鬼手上,她稳了稳神,朗声说道:
       “要剑谱好说,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说到这儿,木依林索性掀开包裹头上的羽冠,一头如水的秀发披洒而下,在月色下,更显得娇柔美丽。
       长江恶鬼见木依林如此娇媚,不禁傻傻站住,心里暗叹一声:“我长江恶鬼哪世修来的福分,能得江湖第一美人的垂青!与这等美女共享鱼水之欢,不知要羡煞多少江湖中人。”发怔之时,手中钢刀已然垂下。
       
       “你先把手中的刀放下。”木依林睁着一双秀目,娇声说道。
       “这?”长江恶鬼刚要开口,却见江面上飞来一叶扁舟,一个白色身影从那相距三丈远的小舟上如飞鸟一样凌空而来,手中长剑直刺长江恶鬼的眉心,长江恶鬼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道:“你,原来……”话音未落已倒在船中,那白衣人用脚一挑,将恶鬼的尸体踢下船舷,随着江水流去。
       “你?”木依林忍不住叫了一声:“恩人可否转过脸来,让小女子拜谢!”
       “同是江湖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若是有缘,不久自会相见。我去也,你好自为之!”说完,身形乍起,像飞鸟一样,轻飘飘在月下向那一叶扁舟落去,人在半空,一朵蓝色小花缓缓下坠,向木依林落去。
       木依林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这种娇艳的蓝色小花是在渔阳渡口。
       渔阳渡是巢湖入江之口,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地势险要。木依林一到渔阳渡口,就感觉一股杀气在暮色中弥漫,步步惊险,每一丛花下都暗藏着一个厉害的杀手。木依林抽出长剑在手,给自己壮着胆气,一步步向渡口走去。突然,眼前的一丛牡丹花微微一颤,一黑衣人长身而起,手中剑直向木依林箕门穴刺来,木依林俏脸一红。你说为何?原来这箕门穴在大腿内侧血海穴上六寸处,女人最隐秘的地方,木依林一个处子,见这黑夜人使出如此肮脏的剑法,如何不脸红心跳?
       逃无可逃、躲无可躲,木依林索性身子一矮,死也不愿意让这种人触碰到自己的隐秘之处,眼见这一缩身子,虽是躲开了那刺向箕门穴的剑尖,但是剑已经到了自己的面门,她星眸一闭,长叹一声。只是这一声长叹结束,自己竟然无恙,睁开双眼,黑衣人已经横卧在自己的脚下,眉间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再看,只见白衣人正在挥洒长剑,与不断从花丛钻出的黑衣人拼杀决斗。那长剑纵横开阖,黑衣人虽多,竟然全不是他的对手,一个个接着倒下,到最后一个人时,那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丢下长剑,踉跄而去,未及走出三丈远,白衣人手腕一抖,一朵剑花如银蛇飞舞,直奔黑衣人背心,黑衣人应声倒地。白衣人手腕又是一抖,那剑像是有灵性一样,在空中滑过一道银光飞回到他手中。
       木依林呆呆望着眼前这突然发生的一切,眼前这白衣人接连救过自己三次。这一次,怎么也要拜他一拜。这次白衣人却没有像前两次一样匆匆离去,而是缓缓转过身来。这一转身,看得木依林目瞪口呆。
       这白衣人剑眉星目,明眸皓齿,体形匀称,身高七尺有余,任是木依林生在武林世家,见过的诸多江湖后起之秀,却也没有见过眼前这样神气灵秀的年轻男儿。白衣人微微笑道:“恕小生来迟,让木小姐受惊了。”
       木依林面颊一红,款款道了个万福,抬起头,看着白衣人身上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经过刚才一场恶斗,已溅上几朵血花,显得分外娇艳。不觉说道:“谢谢大侠几次相救,敢问恩人姓名?”
       “哈哈,难得木大小姐能开金口,小生哪敢称什么大侠?只是昆仑剑圣门下,江湖人抬举,送外号‘白衣剑客’。恰巧碰上木大小姐有难,算是小生有幸,替木大小姐解了围困,哪敢称是恩人?”
       木依林心头一阵荡漾,未想到眼前的白衣人就是江湖中后起一辈的佼佼者‘白衣剑客’,又见他谦谦有礼,更是一喜,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白衣剑客说道:“离这儿不远,就是断魂崖,木小姐现在就可以赶去。小生不再打扰。”说完,转身离去。
       “等一等。”木依林脱口而出,白衣剑客停步转身,温婉问道:“木小姐还有何事要小生效劳?”
       “哦,没事了。”木依林欲言又止。
       白衣剑客微一踌躇,从胸口掏出一朵蓝色小花,说道:“若是有缘,等木小姐找到父亲,小生自会到江南木家看望。”说完转身离去。
       断魂崖上魂不断
       此时,天边残阳如血,四野弥漫着寂静和荒凉。离开渔阳渡口约行五里路,突然山势陡峭,木依林行走在壁立千仞的羊肠小道上,感到自己的孤独和渺小。
       夕阳在头顶滑过,只留下几缕彩霞给这无人的山涧一点薄薄的光亮。木依林加快步伐,向山涧的深处走去。
       这满山的乱石,到哪儿去找自己的父亲?一个人在这样行将日暮的黄昏,谁来帮我?
       木依林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莫名的惆怅,怪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声不响地离开,连声招呼都不打?也怪那个白衣翩翩的年轻剑客,明明知道这断魂崖处处凶险,为什么不陪一陪自己,而是飘然离去?
       五天前,就是八月十四,木近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来这断魂崖。那天,他在筹备这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时,突然接到一封飞鸽传书。
       对这一封传书,木近朱即将信将疑,又暗暗心惊!这是谁?对木家的事竟然了如指掌,连木家第七代传人突然遗失火精剑的事也知道。这火精剑是一把上古宝剑,据《杜阳杂编》记载:“火精剑,建中二年大林国所贡。云其国有山,方数百里,出神铁。其山有瘴毒,不可轻为采取。”这火精剑稀有也就罢了,但是配上木家的枯木剑法,双宝合一,便可独步武林,江湖中再无人能敌。江湖人都知道江南木家独步武林就是靠一套惊煞古今的枯木剑法。但是绝少有人知道这枯木剑法所倚仗的剑———火精剑。
       火精剑,从山中取神铁,得天地之灵气,本非凡品,再加上枯木剑法,更是相得益彰。可以说,枯木剑法离了火精剑,也只是一套剑法而已,有招无神;而火精剑若是离了枯木剑法,也只不过是一柄比较锋利的剑。
       木家是几世相传、称霸江南的武林世家,只是到木近朱祖上这一代,却莫名其妙的示弱,对于上门滋事的武林人士,不管是名门剑客还是初出茅庐的狂徒,都是一概闭门不纳。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何?
       木近朱知道。木家所依赖的神器火精剑竟在祖父死去的那一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空留一部枯木剑谱。
       这一封突然而至的传书竟然明明白白写着,要找火精剑,就必须到这渔阳渡口的断魂崖。断魂崖自是断魂之处,木近朱知道凶多吉少,但是为了火精剑,他还是迫不及待地赶往断魂崖。
       那天,也是这黄昏,木近朱找到了渔阳渡口的断魂崖,他来不及思考,直入涧内,在月亮出来的时候,木近朱终于见到了那柄祖传的火精剑。剑身插在半山腰的乱石间,剑柄在外,剑尖直入岩石半尺。当年,他熟背剑谱,求父赐火精剑一试绝代剑术,屡遭老父拒绝,直到老父临终前,才得知火精剑与《枯木剑谱》早已被人盗走。木近朱是木木天的单传玄孙,既然剑与谱已然易主,立即心灰意冷。但是,老父的遗嘱道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使他重又精神振奋。他谨遵父命,憨傻如猪,却在夜深人静之时,熟背其父口授的剑谱,依谱苦练,行韬晦之计,静待时机。不仅瞒过了林家上下一干人,既使妻儿也不泄露半分。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他相信凭借父亲的真传,绝不会空手而返。于是,他提了一口真气,飞身而起,手握剑柄,就要拔出这柄火精剑时,却感觉到风池穴被一柄冷冰冰的剑抵住。回过头,就见一个蒙面剑客冷冷地看着自己。
       这风池穴又叫平风府穴,在斜方肌和胸锁乳突肌之间凹陷处。现在被剑尖抵住,又是身在半空,躲无可躲。木近朱长叹一声,似是明白过来,问道:“那飞鸽传书是你所为?”
       “呵呵。”那蒙面剑客冷冷笑道,剑往前一挺,刺入了木近朱的风池穴,木近朱武功顿失,落到地上。“你引诱我到这里,到底为何?”他怒声问道。
       “不诱你到此,难道要我到木家向你索要《枯木剑谱》的心法不成?”“休想!”木近朱怎会轻易就范。
       蒙面剑客竟然不愠不火,手抖剑花,连挑委顿在地的木近朱手脚经脉,冷声说道:“江湖传说你木家有三宝,一是枯木剑谱,二是火精剑,三是你木家小姐木依林。如今三宝已有二宝由我师祖传于我手中,我就不信翻遍你全身找不到枯木剑谱的不传心法。哈哈,还能得到美人入怀,岂不美哉!”蒙面剑客说毕,便撕开木近朱衣襟,果然从他怀中搜出一册发黄的古书,书页已凌乱不堪。蒙面剑客大喜过望,将古书从头至尾细细翻看,发现竟是一本唐诗。蒙面剑客大失所望,眼见木近朱已气息奄奄,自知榨不出这条硬汉一滴油水,急速转动念头,抛下古书,道:“断魂崖的狼不吃死人,让那一群狼美美享用木大侠这一身的肥膘肉吧!”说完狂笑而去。
       
       木依林入了断魂崖,月上头顶,找了几个来回,都没有找到父亲,不禁心情紧张,天色已晚,累了的木依林找到一处避风的岩石坐下,突然听到野风中一点微弱的呻吟声。她循着声音追去,只见一个人躺在地上,走到近前,竟是自己日夜寻找的父亲。不禁大惊失色,喊了好久,父亲终于睁开了双眼。
       木依林看着不成人形的父亲失声痛苦:“父亲,谁让你变成这样?我一定找到他,把他碎尸万段!”
       木近朱有很多话想跟女儿说,但是血已将尽不能开口,他使劲爬向身边的古书,并且将手指按在了一句诗上。木依林瞥见父亲指着的那句诗,心里突地一跳,她双手捧着那本诗集,轻声道:“爹,我能懂!”木近朱牵动了一下嘴角,安祥地闭上了眼睛。
       木依林见父亲已死,心中剧痛。又想大仇未报,只得强忍悲痛,在这断魂崖安葬了父亲。站在父亲的坟前,木依林狠声说道:“父亲,你在九泉之下放心。女儿虽不会剑法,但是生在木家,自是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我纵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杀父仇人,等我报完此仇,再来和父亲团聚。”
       一切皆因木家而起
       江湖传言,自古相传。没有人知道第一个江湖传言是谁传起,可能就是从有江湖的那一天起吧。
       江湖传言又起,在这个中秋佳节后的第五天,江南武林世家木家当今掌门人亡故,死得不明不白!
       第二个江湖传言:木大侠一死,留下三样稀世之宝,木家绝世武功《枯木剑谱》、上古神器火精剑、木家大小姐木依林。
       当然,既是传言,孰对孰错,无以考究。但是江湖人都清楚,木大侠一死,可以有机会得到《枯木剑谱》,假以时日,便能练成当今武林的绝世神功,如果再能得到木依林这武林第一美女,更不枉为人一世。至于火精剑,谁也没有见过,姑妄听之。
       所以,这几日往江南道中的武林人士如过江之鲫,不为别的,只想得到武林第一剑谱《枯木剑谱》和武林第一美女木依林。
       这中间自有在江湖中成名立万的人,也有各门各派的掌门人。这些人下江南自是胸有成竹,这两样宝物舍我其谁?也有那些往日自闭门户的武林高人,听闻江湖中有这几样宝物,终是耐不住寂寞,也要与江湖中人一争高下。
       倒是在这两种人之外,还有另一种有趣的人,就是那些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哪儿热闹往哪儿窜的江湖闲汉,本就唯恐天下不乱,现在有这样的机会,更是兴高采烈往江南跑。他们明白,凭自己的一点三脚猫功夫,是不可能得到这江湖人人垂涎的宝物的,但是,在一旁看看热闹也未为不可。
       江南本就平静,三月烟雨九月莺飞应该是一个烟朦胧雨朦胧的温柔之乡,但是,现在一下子涌来这么多武林人士,可以想象平添了多少是非,多少纷乱。至于门派仇杀、浑水摸鱼、打家劫舍的事,更是层出不穷。
       这时候,在本就不平静的江南武林中又有传言:一直不入中原武林的昆仑剑圣也到了江南的武林道中。
       这个传言突然而至,让许多原来抱着侥幸心理的中原武林人士不由心里一寒。
       又有一个江湖传言:说有人在渔阳渡口的断魂崖看到木大侠的坟墓,没有看到火精剑,却在墓前看到四朵已经枯萎的蓝色小花。
       但是,不管传言如何,这一帮武林人士还是浩浩荡荡向江南木家进发。
       江南自古是人间天堂,宋人柳永曾有《望海潮》一词形容江南钱塘风景迤逦人世繁华:“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江南武林世家木家就在这东南形胜十万人家处。一派江南建筑,连绵数里,屋外十里荷花,远近云绕堤沙,作为武林世家,在壮观之外更有多少烟霞风韵。
       一直以来,江南木家是钱塘最平静的地方,从建庄数百年到这个八月十五。八月十五之后,江南木家再不平静。
       也许,一切都是因为木大侠不辞而别之故,又后来,木大小姐也匆匆离去。偌大的家园,没有了一个真正的主子,数十家人、奴仆钩心斗角谋权谋利,更有那种一直忍辱负重的奴才,终于觉得可以长出一口气,这次主子不在家,可以作威作福,把这本是可以容身的庄园闹得翻了天。
       在所有武林人还没有到达江南木家之前,这些奴才还多少有些收敛,不敢把动作搞得太大,怕主人和小姐回来不饶自己。后来听到江湖传言,知道木大侠已死,或有悲的,但是悲哀之中看到别人大肆侵吞财产,也就把这悲伤放过,跟着众人巧取豪夺,誓要把江南木家数百年的基业瓜分干净。对于江湖传言的两样宝物,他们知道大小姐的脾气,或者仰如天神自是不敢痴心妄想,但是,对于木家的枯木剑谱也是有不死心的,想要在众武林人抢夺之前占为己有。因为没有谁比这帮木家的奴才更清楚,这枯木剑谱对于木家雄霸一方的重要性。谁要是得到了枯木剑谱,不就也有机会重建一个人人敬仰的木家第二?
       在所有的武林人赶到木家之前,木家自己的人已经把木家翻了个底朝天。
       但是,谁也不知道枯木剑谱放在什么地方。武林人士赶到木家时,看到一片狼藉,竟是哭笑不得。有人感叹,偌大木家竟养了这样一帮奴才,不禁为木大侠悲哀。堂堂江南木家竟是毁在一帮奴才的手中。
       没有人回去,既然木家已经成为这样,再翻翻,哪怕挖地三尺又何妨?江湖人本就四海为家,现在把木家作为了落脚地点,每个人都存着侥幸心理,说不定能找到枯木剑谱。至少,木家的大小姐江湖第一美女木依林总要回木家。
       木依林真的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当她第一眼看到这些江湖人聚集在自己家,心中便明白了,但是,自己一个弱女子,自是没有法子驱赶这些人离开,只得任他们像疯狗一样在自己的家里乱翻乱挖。
       这些武林人,见到美女就在眼前,便前呼后拥,向木依林挤来。里三层外三层蜂拥而至,眼看这武林第一美女就要被这一帮武林人士踩在脚底。
       这时,半空中一个声音暴然喝起:“无耻之辈,休得对木小姐无礼!”话音未落,一柄利剑如天外来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刺向围得最近的几个人,就见那几个人眉心一点鲜血喷涌而出,跟着倒地。在很多人还没有明白过来时,一个俊朗的白衣剑客护卫到木依林身边,手握长剑冷冷地环顾左右,不怒自威,数百武林人竟然没有一个敢靠前!武林豪客平日争强斗狠,个个自称天下第一,谁知江南木家,虽已衰败势弱,浸润了数百年的武林世家,犹是深藏玄机。
       白衣剑客赢红颜
       这年轻人是谁?现场数百武林人谁也没有见过这个护花使者。但是,这一如天际飞鸿的突然出现,以及他刚才的一招剑式,所有人也都猜出来了:白衣剑客!
       有人惊呼:“白衣剑客!”随着这一声惊呼,许多人往后退去。
       白衣剑客提剑在手,环顾四周。然后眼神变得温柔,看着昏厥在地的木依林,此刻几缕秀发披散在皎洁的脸颊,星眸微闭,有一种绝色的娇怜。白衣剑客缓缓俯下身,轻轻扶起木依林,木依林醒来,突然见到眼前的白衣人,木依林泫然欲泣道:“是你,你终于来了!”这一声轻呼,让白衣剑客心生柔情几许,不禁豪气冲天。
       木依林慢慢站起,半依在白衣剑客的臂弯,娇柔无力。
       白衣剑客轻声对木依林说:“木小姐,你坐好,看我如何打发这一帮烦人的东西!”
       这一帮武林人见到白衣剑客对自己熟视无睹,自觉颜面尽失,早已生气,又见到木依林独独对他星目含情,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武当掌门清风道长的关门弟子黑白子,再也忍不住了。这黑白子尽得清风道长太极剑法真传,年纪轻轻,已在中原武林算得上是前十位的高手。这时候,只见他缓缓地走到白衣剑客面前,伸手撩开紫色道袍,唰地一下,抽出腰上三尺松木武当剑,抱拳说道:“眼前这位少侠应该是今日江湖中传说昆仑剑圣的高足白衣剑客了。小道不才,代表中原武林来领教阁下高招。”
       
       白衣剑客斜眼看了他一眼,回过头看看木依林,眼中露出温情,说:“木小姐,你好好休息,让我打发了这个据说是武当的后起之秀。”又看看手中的剑,仰头向天,不屑一顾地说:“你出招吧!”神态倨傲,竟是不把这个中原武林的俊杰看在眼中。
       纵是黑白子修养再好,也被他这种神情激怒,手中长剑一撩,一招三式,武当太极剑法中的仙客指路分刺白衣剑客脸上承泣、下关、素口三穴。众人不禁一声惊叹,不愧是武当的弟子,在盛怒之下,这一剑平淡的招式却是形意俱到。但看一朵剑花笼罩了白衣剑客的面门。白衣剑客躲无可躲,往后去,必要碰到虚弱的木依林。在众人即将喝彩时,却见白衣剑客身形一晃,手中剑匪夷所思,竟是后发先到,剑尖已经到了黑白子上廉穴。
       就在这千钧一发当中,好个黑白子,突然一个转身,身同剑转,舞起一朵剑花,一个转身,剑为刀劈,向白衣剑客百汇穴砍下。这一式剑法竟不是武当剑法,看得众人惊讶非常。白衣剑客也是一愣,昆仑剑法毕竟了得,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原本站直的身子竟然轻飘飘向外移了三尺,巧巧地避开黑白子一剑。
       这样你来我往,武林中最出色的两位后起之秀,在间不容发间斗了数十回合。正在酣斗之中,白衣剑客却听见木依林一声轻轻的叹息:“这样打下去,到什么时候才是个了结?”
       白衣剑客听到这一声叹息,心中一凛。一个黑白子自己就要斗上百招而不赢,今天的局面如何收场?而自己身负重任又如何能顺利完成?想到这儿,突然加快手中长剑,但见一片银光骤然飞起,如昆仑雪从天而降被飓风鼓起,上下左右竟是没有一点缝隙。黑白子感觉到剑气的压力,全神贯注地见招拆招。这时候,白衣剑客手向怀中一掏,迎风一抖。黑白子唯见一朵蓝色光影飘向自己,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到了鼻尖,瞬间人事不知,跌倒在地。
       场上情况瞬间突发变化,群豪惊呼一声,见倒下的是黑白子,不禁哀叹一声。
       白衣剑客再也不看黑白子,手提长剑朗声说道:“还有谁不服?”群豪竟是无声,想黑白子何等了得,都不是他的对手,谁敢再寻他滋事?枯木剑法虽是人人想要,美女也就在眼前,但是和性命比起来,这些江湖人更知道明哲保身。有数十人已经悄悄开溜。
       就在这时候,看似无力的木依林却站起身来。大声说道:“群豪留步,我要宣布一件事。大家都知道家父不幸被奸人所害,各位到此,一是为木家枯木剑法,一是为小女。怎奈小女已经心有所属。”
       大家听到这儿,都静了下来,连那些刚才开溜的人,也停下脚步。
       “眼前的这位少侠曾几次救了小女,小女感激,决定择日嫁给这位少侠。”木依林说到这里,含情脉脉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剑客。又小声说道:“你还没有对我说你的名字呢?”
       白衣剑客乍听这样的好消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木依林问自己的名字,忙答道:“秦越。”
       “哦。”木依林脸上挂着温情。
       剑光照空天自碧
       白衣剑客在万众瞩目中击败武当第一高手黑白子,又得到武林第一美女当面许亲,甚是意气风发。
       转眼七七四十九天过去,木依林守完父亲的丧期,到了说定的婚期。
       这一天,木依林盛装打扮,比往日更加娇艳动人,秦越看到如此美丽的女人,也是不禁心中狂喜。是夜,红烛高照,在春意融融中,一对新人拜了天地,进了洞房。木依林倒上两杯酒,温情地举起杯,柔声说道:“相公,喝了这杯酒,你我就是夫妻了,以后你要多照顾我了。”
       木依林从怀中取出那本唐诗,对秦越说道:“相公,你已是我的丈夫,木家不传心法应该告诉你!”
       秦越颠声道:“你……你是什么意思?”
       “相公,你与黑白子的最后几招,使的是枯木剑法,只是因得不到不传心法,故而不能制胜!”
       “你懂得枯木剑法?”
       “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师门藏有火精剑,只是由于没有不传心法,而不能称霸天下。”
       “我们既然已是夫妻名份,我也不再瞒你,那都是上辈人的恩怨,我们不必承担任何良心谴责。”
       “相公,你说得真好。那不传心法就是鬼才李贺的一句诗!”
       秦越急不可耐,从木依林手中夺下唐诗,见木依林纤纤玉手指了指一行字:剑光照空天自碧。
       “哦,这就是不传心法?”
       “相公,亏你还是人中俊杰、武林奇才,这句诗岂不就是枯木剑法九九八十一招的最后一招吗?”
       秦越师门窃取火精剑和枯木剑谱之后,每每练到第八十招后,全身如火焚烧,有走火入魔之兆。经木依林点破,秦越兴奋得提着火精剑跳出窗外,借着皎洁的月光,在木家后花园演练起来,练到最后一招,木依林叫道:“相公,朝天一剑!”
       秦越将火精剑朝天一指,神兵利器聚万钧之力脱手而出,如神龙出海,秦越身前一棵千年古松訇然齐根倒地,花园草木皆燃成灰烬。这一招朝天一剑,正是门户大开,以身示敌,为练武之人大忌,万万料不到正是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朝天一剑,才展示了神器的剑人合一的威力。
       秦越已经飘飘欲仙,他成功了!他将成为武林的统治者。
       再看木依林,她一声冷笑道:“秦越,你这个丧心病狂的东西,我终于可以报我的杀父之仇了。”
       秦越乍听,心中一凛,习惯性的去抓长剑,手中却是毫无力气。他大惊失色道:“你?你对我下毒了?”
       “呵呵,你喝了我用你的罂粟花浸泡的酒,罂粟花本是极寒的花,毒物已经入你内脏,我又在酒中下了丹顶红加上南蛮瘴毒,任你千般厉害,也是必死无疑。”
       “你、你好歹毒!”秦越慢慢倒下。
       “我歹毒?你昆仑剑派偷了我木家火精剑、枯木剑谱不算,又设计陷害我的父亲,把他引诱到断魂崖,却不杀死他,折磨他,逼他交出木家不传心法。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们好狠啊!”
       秦越一声长叹,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识破我的计划,我做得天衣无缝啊!”
       “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数十年前,我木家就开始暗中查询,已知道木家二宝落到了你们手里。只是因为时机未到,不能对你们下手。你一路安排手下设计陷害我,施放罂粟花迷我心神,妄想从我父女口中套出不传心法,却不知我对唐家施毒防毒手段早有研究,我在亡父身旁见到第四朵罂粟迷魂花时,我完全知道了真凶的面目。”
       秦越已经无力反驳,只是用最后一点力气说:“其实,我是真心爱你……”
       木依林看着他,眼中悲哀无限。她抓起那柄江湖人人向往的火精剑,狠劲刺向自己的胸口,在鲜血喷涌而出的时候,喃喃说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身体缓缓向地上的秦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