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传奇百家]文学大师抬粪桶
作者:汪 莹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10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1970年春,到干校不久,我有幸和冰心先生接触,尽管她来得比我们晚,我们相处的时候也短暂,但她却给我留下了至今难忘的印象。
       冰心先生来到干校之初,我感到不可思议。她生于二十世纪第一年,已七十高龄,到这里除了看看菜地还能干什么?至于改造,用得着吗?她一直是人大代表。
       无巧不成书,她一上工偏偏就和我分到一个小组,让我和她一起抬粪桶去菜地送粪或拾牛粪。别以为这活像一些绘画中的小牧童放牧时那么轻松,那么自得其乐。我们抬的这个大木桶———听负责菜地的孙德海同志说,少说也得有二三十来斤,连那舀粪的长把木勺,怎么也有十来斤。要去捡粪,带有铁锹和扫帚就行。干这活对我这样年龄的人来说算不了什么,可对眼前这位已古稀、身材矮小而又纤弱的老人来说,是否受得了,可就难说了。
       我的担忧不无道理。当我俩抬上那个木桶时———即使是空桶,走起路来,她的身子便晃悠起来,仿佛风中摇摆的柳条一般。系桶绳子短了不行,长了也不行,短了上肩时费劲,太长了走起来不方便。有时,因桶离我太近,走起来难免碰到脚尖。走在后面的我,又不能不下意识地把那个木桶拉到我这边来,以减轻她那边的重量。她一发现就停下来,把桶拉到自己那一头。就这样,我们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像拉锯一样你拉我拽,走走停停,去送粪或寻找“宝贝”———捡粪。
       开始时,我们极少交谈,一方面是顾不上;另一方面好像都有点戒备似的。时间长了,尤其在抬粪停下来小憩时,难免聊上几句。她问我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什么语种等等,我是有问必答。当我谈到我们外国语言文学系主任兼文学课的李霁野先生时,她饶有兴味地听着,时而还提些问题。
       冰心先生劳动时十分认真,有时铲着地上的牛粪,一点一点地弄得很干净,甚至连地皮一起铲起来。
       “这收获,除了靠老天爷之外,就靠它了。”她笑着,指着说,心情还是愉快的。
       但有一次,她变了脸,因为她又发现那个木桶离我太近了。她转身停下来对我说:“汪莹同志,你可不必这样,你这样做,他们见了会剋你的!”她表情严肃,语气凝重,从她那双锐利的目光中,不仅可以看到她的自尊和刚毅,还可以体味到她的理解和关爱。
       “没事!”我说。“这有什么好说的……”我心想,先生过虑了,不管谁抬东西,后面的人都会像我这样做的。
       “没事?没事时是没事,一旦有事,什么事都会扯上了。”她咕哝着,又把那根绳子往自己那边挪了。
       可不是吗?后来,她的那名言“一旦有事,什么事都会扯上”,在审查“五·一六”的过程中,得到了百分之百的验证!
       冰心先生在和一般同志的交往中,的确是位可敬可亲的老人。此外,我还发现,她对孩子有着天使般的爱心。一次,我们碰到一个小男孩,他盯着我们看,尤其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冰心先生索性叫我停下来,她对我说:“你看,这孩子蛮有意思的,他盯着我呢。”
       我看看她,捕捉到她那一瞬间的表情,多么和蔼可亲,多么愉快!她那双本来就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他那么瘦,可倒满结实的。”说真的,这是个极平常的小家伙,并没引起我的注意,没想到她老人家如此动容。也许,她想起自己的小外孙了。
       我和冰心先生一起抬粪桶的日子很短,不久,我就派到别处干活了,见面的机会很少,但我总想着她,总怀念我们那段温馨的日子。终于有一天我们又相见了。我们像故友重逢一样,都感到高兴,她走过来,悄悄地告诉我:“汪莹同志,我可能很快就离开这里了,以后什么时候再见难说,不过我想总还是有机会的。”她两眼看着我,一往深情地说,“以后你回北京,别忘了来看看我啊!”
       听了她这番话,一种若有所失的情感涌上心头,好像有很多话要向她说,可嗓子眼像一团东西堵上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向她点了点头,“嗯”了一下。没想到这声“嗯”竟成了我们永久的道别,成了终身的遗憾!因为回北京后,我虽十分想念她,但想到她每天要做的事那么多,那么辛劳,便不忍再去打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