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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奇人]爱国名将张巡
作者:王敬涛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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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冷箭 小茅舍郎中夜相救
       月明星稀,乌雀南飞。
       马蹄紧促,转眼到了门前。路郎中示意女儿躲进柴草,他关闭门窗,俯身从门缝内向外张望。门前树影婆娑,十几个黑衣人打马而过。接着听见一声怒吼:“贼人休走!”伴着喊声,后面又有一人,跃马横枪急追而来。
       门缝狭窄,路郎中视野不及,只听刀枪撞击之声不绝于耳。半晌,喧嚣之声渐远。路郎中轻叹道:“兵荒马乱,不知何时才到尽头啊。”等了片刻,小声对女儿道:“出来吧。”过了半个时辰,忽听有人敲门。郎中藏起女儿,走近门前,见一壮士站在门外,心中顿生疑窦,止步不前。壮士从门缝中看个正着,道:“老伯,我是捕头,讨碗水喝。”路郎中开门,壮士满身是血,他走进门来,笑道:“老伯莫怕,我本是城中捕头,追杀盗贼到此,正杀得痛快,战马却被射死。口渴难耐,故来讨碗水喝。”郎中赶紧让他进到院内。
       壮士背中一箭,血流如注,竟似毫无觉察。路郎中急忙将他扶住,要为他拔箭敷药。壮士道:“只顾砍杀盗贼,不防中了冷箭,无妨无妨。”口称无妨,却因失血过多,蓦然倒地。郎中急叫欣月出来,二人将他扶到床上,欣月掌灯煎药,郎中为壮士小心拔出箭簇。
       壮士醒来,已是次日黄昏。他环顾四周,看看郎中,道:“多谢老伯相救。”又看看欣月。郎中道:“这是我家小女。”壮士愧道:“区区一只箭杆,竟让人昏睡如此之久。”郎中见他是豪爽之人,便直言道:“穷寇莫追,壮士纵是勇敢,却也挡不住人多势众呀。”壮士道:“贼寇肆虐,贻害百姓,我直想杀光而后快。”郎中道:“那也逞不得一人之勇。”壮士道:“不知哪里来的盗贼,如飞蝗一般,赶之不尽,杀之不绝,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路郎中一边为他疗伤,一边感慨道:“盗贼打家劫舍,荼毒生灵,的确不是一朝一夕了。”壮士道:“圣人说,人性本善。不知这些盗贼,为甚生来却如此凶恶?”郎中脱口道:“盗贼凶恶不假,但非与生俱来,若非穷困潦倒,谁愿冒险行此不义之事?何况一旦为盗,官府擒则必杀,从不赦免,盗贼宁愿战死,也不投降,所以才会穷凶极恶。”壮士释然道:“如此说来,倒是官府捐税过重,安抚不好了?”郎中自觉失言,囫囵道:“我们真源尚好,邻县雍丘捐税沉重,天灾人祸无人问津,以致盗贼蜂起,聚在北山为乱,侵扰遍及睢阳全郡,真源的盗贼,或许是从北山来的。”壮士道:“人言‘贼人多良民’,乍听好似不妥,老伯却说破了真意。”
       天色渐晚,壮士想要起身,却又动弹不得。郎中见他虚弱,就让欣月取碗倒水,道:“大人莫急,你还需再调养二日,方可下床。”壮士怅然若失。他四下张望了一眼,道:“老伯家中,仅此一女?”郎中叹道:“她母亲早逝。先前有个哥哥,十五年前被盗贼掠去,现今不知流落何处,是死是活。”触及他人伤心事,壮士无言以对,思忖良久,自语道:“的确如此,官凶则民贫,贫极则为盗,盗猖则政乱。官府治政不善,才是万恶之源啊。”这时欣月走近来,将水放在床边。壮士看将过去,欣月虽出身寒门,麻油灯下,却也显得楚楚动人。欣月年少,听他们说着话,禁不住牢骚道:“盗贼可恨至极,实该千刀万剐。”路郎中喝道:“休要多嘴。没个女儿家样子!”壮士却看她颇不服气的模样,禁不住开怀而笑。这一笑,欣月反倒扭捏起来。
       寒风入户,灯光摇曳,欣月用身子护住油灯。借着灯光月色,郎中为壮士换药包扎。壮士忽觉他们如同亲生父妹,而非初次相逢的陌路之人。
       包扎停当,壮士慢慢起身下床,喝下水去,道:“多谢老伯相救之恩,我现在就赶回城里,明日还要缉盗去。”路郎中惊道:“真源城距此五十里,徒步赶回,怕要走一个晚上,盗贼出没无常,大人又身体虚弱,何必争此一宿呢?”说话间,门外一拨人马喧哗而来。有人叫道:“前面有匹死马,莫不是张大人的坐骑?”壮士听了,向郎中笑道:“刚说没马,马就来了。”向门外高声叫道:“霁云老弟,张巡在此。”门外众人齐呼:“张大人?”壮士走出门去,门外官兵一齐跪倒。路郎中见此阵势,方知壮士来头非小,想到几日来口无摭拦,赶紧跪地叩头,惶称该死。壮士扶他起身,道:“哪里的话!我还要多谢老伯救命之恩哩。我本是县令张巡,唯恐惊扰老伯,故而隐匿身份,还请老伯见谅。”
       欣月见过的官人,都坐在大轿之内,敲锣打鼓,驱逐百姓,未想这位大人竟如此可亲。她手挽发梢,好奇地望着官兵。张巡飞身上马,向郎中父女道:“后会有期。”言毕,纵马而去。
       布奇兵 慑敌营茂材遭人忌
       却说睢阳郡守许远,命雍丘、真源二县合攻北山贼穴。雍丘县令令狐潮率一万人马,提前三日赶到,从东面攻打山口小城,连打了三日,损兵折将,小城却毫发无损。张巡带兵一千随后赶到,距小城十里下寨。张巡带手下数人,环视小城半日,来见令狐潮。令狐潮本欲抢夺战功,却迟迟攻城不下,见张巡来到,恼羞成怒,道:“张兄未免太迟了吧,害我独自攻城,兄弟伤亡不少。”张巡道:“郡守本令你我今日合兵,贤弟提前赶到,为何不等我呢?”令狐潮无话,转而愁容满面,道:“贼人凶悍,仅山口小城,打了三天,还不见动静,更不消说山中五寨,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张巡大笑,道:“区区小城,何足为虑?且看我一日之内攻下。”郎将南霁云在旁,暗扯张巡衣襟,低声道:“不可轻出大言。”张巡佯装不察。令狐潮一阵冷笑,道:“张兄如此自信,我倒愿赌上一赌?”张巡道:“一日之内,若攻得下,抵我迟来之过,若攻不下,愿献骏马十匹。”令狐潮大喜,令雍丘兵后撤十里,观看张巡如何作为。贼人见官兵撤退,以为官兵畏惧,于是欢喜万分,戒备为之一松。张巡回到帐中,南霁云道:“贼人势大,不可小觑,大人一向慎重,今日为何出言无忌?”张巡道:“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将军只管依计行事,不必多虑。”日薄西山,令狐潮不见张巡行动,就差人前来送信,道:“张大人一时失言,若要反悔为时不晚,我令狐潮一向宽宏大量,此等小事绝不放在心上。”张巡将信遍传将士,道:“真源兵要被人家小觑了。”将士无不愤怒激昂。张巡大犒士卒,二更过后,召集众将士,令道:“郎将雷万春率二百五十人,绕行至城东,每人举二只火把,擂鼓呐喊,直取东门,即时出发。”万春去了半个时辰,张巡又令南霁云等三将,各率二百五十人马,人衔枚,马裹足,偃旗息鼓,各从西、南、北三面攻城。
       却说贼人正饮酒相庆,忽听城外杀声震天,又见城东火起,以为雍丘兵去而复至,于是集合全城兵力,火速奔往东门,西、南、北三门空虚,待官兵抵达,城上竟无一人,官军轻易入城。待城门大开,雷万春闯进城来,见城内尽是自家兄弟,既惊又愧,就到张巡帐中谢停滞之罪。张巡大笑,道:“万春无罪。今日之战,万春以区区二百五十众抗全城之贼,当记首功,何罪之有?”诸将道:“雍丘大军逾万,急攻三日尚不能下,大人兵不足千,为何一战功成?”张巡道:“令狐潮单从一路攻城,日出而战,日没而息,一举一动尽在贼兵眼中,纵然领军百万,再打一年,量也未必攻下。但他已照此法打了三日,城中贼人也习于单路防守,我出其不意,趁夜从四路合围,贼兵不知虚实,所以我军人数虽少,却能取胜。”众人叹服。张巡又命霁云道:“速挑骏马十匹,送与令狐县令,就说全赖令狐大人兵威,侥幸破城,现俘获骏马十匹献上。”霁云道:“这又是为何?明明是大人赢了,怎的反送他马匹呢?”张巡道:“赌输之人,多心怀怨望,如今大敌未克,我等当与令狐大人齐心合力,赌马本是戏言,岂能斤斤计较?”
       张巡请令狐潮入城。令狐潮进得城来,深挖壕沟,密排木栅,引水灌渠,在城中安营下寨,内外为之隔绝不通,张巡见此情状,不禁哑然失笑,道:“令狐弟是想剿灭贼人,还是要在城中下榻睡觉?”令狐潮愕然而起,惊问:“此话怎讲?”张巡道:“北山贼穴共有五处,纵深近百里,欲剿贼兵,宜速战速决,大幅推进,今观老弟如此作为,不知何时才能剿灭贼兵?”令狐潮道:“我以为张兄有何高见,原来不过如此。君不闻善用兵者,皆勇战怯防,贼寇凶狠残暴,我等先要周密防范,保全自己,然后才能谋取。如此浅显之理,张兄怎么不懂呢?”张巡劝他不听,无奈道:“如此也好,你我各自扎营,如有危难,也好互相策应。”于是离城五百步扎营,仅用木桩扎围,安排军士巡逻警戒而已。
       
       雍丘兵既已自困于城内,贼人有出山掠夺的,就大摇大摆绕城而过,官兵只能虚张弓箭,威逼恐吓而已。张巡远远看见,也不追击,仅下令军中:寨门大开,百姓如有进营者,尽皆放行,但要多加盘问,如有可疑,速报中军。
       一日,军士来报,一百姓自称卖油,进出营门数次,形迹可疑,现已扣押。张巡喜道:“细作到了。”急命带入盘问,果然是敌人派来的奸细,贼枭蒋通扣留他的妻女作人质,派他到官军营中打探虚实。张巡道:“我知你是寻常百姓,岂能忍心杀你?不过你既已为贼人做事,就是犯了过错,你要为我戴罪立功。”油贩道:“小人愿戴罪立功,万死不辞。”张巡道:“你今夜到第一寨去,告知寨中百姓,本县令前来擒拿贼枭蒋通,百姓自愿投降者,一律无罪,你要广作宣传,做到人人皆知。”油贩大喜过望,领命而去。
       过了三日,张巡进兵北山,令五百兵士身着便装在前,五百兵士披甲操刀在后。到达第一塞,张巡令便装五百人从小路潜入寨中游说,如同教诲油贩的说法相同,五百披甲将士到了寨前,立即排布阵势,擂鼓呐喊。寨中人心骚动,有人用砖头瓦块掷打贼人头目,贼人不能控制,营寨乱作一团。张巡见状,领兵疾冲,寨门一攻而破,俘获兵马三千,器材衣粮无数。
       张巡斩掉贼人头目,召集百姓宣告:“你等本是良民百姓,被贼人抄掠而来,本县令不予责罪,本想马上放你等回去,但贼人尚有四寨,四寨不破,百姓不安,你们再权且帮我,佯装兵败逃回二寨,告知寨中百姓,本官只擒蒋通,其余不怪。”百姓闻听,欢天喜地,浩浩荡荡向二寨进发。张巡次日进攻二寨,如反掌一般轻易攻下。此后一日一寨,第五日便攻进老巢,贼枭蒋通绝望之下,想要跳井自杀,被百姓从井中拖出,张巡斩他示众。寨中米粮衣物,悉数送与百姓,其余纵火烧光,然后退出山外。
       出得山来,令狐潮寨中已是兵马全无,仅有百姓数人在城外哭泣。将士疑道:“令狐县令哪里去了?”书生李翰道:“想必是到郡里邀功去了。”不一会儿,果有百姓前来哭诉:“雍丘兵劫了我等的子侄,押到郡里去了。”张巡骂道:“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派郎将南霁云、雷万春领兵回真源,自己快马单骑,直奔郡城而去。
       到了睢阳,郡守许远论功行赏,奖令狐潮布帛三千匹,张巡五百匹。令狐潮建议:先前所擒五百贼人,不论老小一律处死。张巡谏道:“贼寇当中,多有被掠的无辜百姓,先前破寨之时,早已许下他们不死,如今出尔反尔,何以取信?”令狐潮道:“贼子无常,今日不杀,明日复叛。杀则杀之,有何不可?”张巡道:“下官闻听,贼人多是亲戚相连,如今杀掉五百人事小,恐怕他们的亲戚余党听说此事,马上又会兴兵作乱。”令狐潮道:“张兄如此庇护贼人,莫非跟贼人有私交?”张巡道:“我父母早逝,兄长已没,举目无亲,何来私情?巡之所虑,不过是睢阳贼寇横行十年,安宁来之不易罢了。请郡守大人三思。”许远沉吟道:“如此说来,还是不杀为妙。”令狐潮无奈,道:“下官只顾擒贼报国,却未虑此等细枝末节,放了也罢。”百姓这才获释。
       被释人中有富人,感激张巡搭救之恩,送他金银财宝,张巡拒之不收,富人愈加勉强,张巡推脱不过,无奈道:“若非令狐县令,我岂能救得了尔等,要谢就谢令狐大人吧。”富人就把财宝送给令狐潮,令狐潮大喜,悉数收下财宝,自语道:“令狐潮将财,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啊。”许远闻知,勃然大怒道:“令狐潮散布私恩,收人财货,哪里有百姓父母的样子?”命没收财宝,追罚布帛五千匹。令狐潮懊恼不已。
       狡蛮胡 离间计大破真源城
       天宝十四载,安禄山起兵反叛。河北二十四郡当中,除颜真卿守住平原一郡外,其余各郡尽皆沦陷,天下为之震惊。贼兵绕过平原,长驱南下,直逼江淮,前锋游骑抵达睢阳。张巡在真源修理守城器械,精心准备战事不表。单说令狐潮手下一将,素爱养犬,令狐潮看中他的一只黑犬,就向他要,将军不给,令狐潮怀恨在心。适逢将军幼弟犯法,论罪当斩,其老母哀伤过度,滴米不进。将军前来求情,令狐潮不允,将军请用自己代弟一死,令狐潮守法如山,依然不允。将军请求献上黑犬,令狐潮大喜过望,当即应允。将军怒道:“我的性命,竟然不如一只犬吗?”立即带兵攻击令狐潮,令狐潮携带妻小逃奔张巡。养犬之将投降安禄山,睢阳形势骤然紧张。
       安禄山派大将尹子奇带兵五万,进攻真源,张巡率众抵抗,毫不畏惧。张巡常在城上窥视,一待敌军松懈,立即出兵攻击,昼夜袭扰不停。尹子奇苦于防范,只得远离城池扎营,巡哨稀疏胆怯,唐兵进出如入无人之境。
       一夜,听得城外人声喧哗,张巡率众观望,隐约见一团人马穿过敌营狂奔而来,有人大呼:“中使到了,中使到了。”令狐潮道:“既是中使到了,速速开门迎接吧。”张巡道:“军中铁规:夜间不得开城。”中使急于入城,将圣旨射入城内。令狐潮见到圣旨,跪地急道:“圣旨在此,明证如山,得罪中使非同儿戏啊。”张巡拔剑道:“无我将令,敢开门者,格杀勿论!”中使惧怕敌兵前来攻击,侮辱诟骂,不绝于耳。叛军反以为是张巡使诈引诱,却也不敢前来袭扰。待到天明,张巡这才如临大敌,设防布守,迎中使进城,辩道:“夜不开城是军中规矩,真源地处江淮,真源若失,睢阳难保,江南必陷于敌手。”中使充耳不闻,未待张巡说完,怒道:“竖子,看你能威风几日?”众将听了,莫不忧虑。
       不出二十日,中使果然又来,钦命令狐潮为真源县令,张巡为雍丘县令。当时雍丘已沦入敌手,张巡在真源反成了篱下客。令狐潮反客为主,张巡请求代为守城,令狐潮不允。一日,令狐潮对张巡推心置腹道:“中使是皇上心腹,岂可得罪?老兄对领兵打仗这等小事还略知一二,论起为人做官这等大事来,可就稚嫩多了。为弟真心劝你,日后少逞匹夫之勇。”张巡道:“若中使夜中再来,城门仍不可开。”令狐潮感其愚钝,摇头而笑,叹息良久。
       令狐潮贪恋美色,又因叛军防务松驰,所以每逢出城交兵,令狐潮必要大掠城外村寨,抢夺良家妇女。这日邀张巡到家中饮酒,饮至兴头,道:“昨日我从城外捡得一女,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且让她来斟酒助兴。”示意下人将女子带上。张巡看去,女子生得极为娇艳,但忧戚满面,两眼发红,忽而觉得面熟,却一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见女子到了案边,忽然大叫一声“狗官”,拿起酒樽就朝令狐潮砸去。令狐潮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登时血流满面。女子骂道:“狗官,早晚将你千刀万剐!”张巡听得耳熟,仔细看去,果是恩公之女路欣月。令狐潮拍案怒道:“捆将起来,推下去斩了!”张巡急止道:“且慢,令狐大人。”起身向女子道:“这不是故人之女吗?”欣月这才看见张巡,连忙跪地叩头,道:“张大人,快快救我。我昨日好端端在家,却被这个狗官捆进城来。”令狐潮擦去血污,愕然看看张巡,道:“你跟她相识?”张巡道:“这是我恩公之女。”于是,就把当初自己被救经过讲了一遍,遂肯求令狐潮道:“请大人看我薄面,饶她一命,放其回家,张某感激不尽。”令狐潮良久不置一言。张巡苦苦相求,才将欣月救下。
       行至家中,张巡问欣月道:“路老伯现在何处?”欣月哀伤难禁,哭道:“父亲病重,不能下床已有多日,昨日这个狗官把我抢了来,不知父亲现在怎样了。”张巡道:“姑娘莫要伤心,我今晚送你回去便是。”是夜,张巡率一百精兵冲出真源,行了一个时辰,沿途不闻鸡鸣犬吠之声,惟见白骨饿殍,横置于野。到了村子所在,房舍早被烧杀一空,残灰余烬,尤燃未熄,郎中只怕已遇不测,欣月啼泣不止。众人寻了半天,毫无所获。欣月别无去处,只好随张巡回城。正欲走时,忽听呻吟之声,众人举火搜寻,终于在残垣之中找到路郎中。他奄奄一息,早已动弹不得。欣月扑上前去,痛哭失声。张巡举火走近前来,路郎中目光微弱,看他一眼。欣月道:“张大人来看你了。”路郎中沉默良久,恍惚忆起昔日之事,哀声道:“小女孤苦无依,有劳大人关照。”言毕死去。众人自是哀伤一番,时近天明,张巡将郎中掩埋,带欣月回城。
       
       叛军人数虽众,却也攻不进城来,真源城外宁静多日。这一夜,朝廷又遣中使来察看军情,数百人马穿过敌营狂奔而来。有人报知令狐潮,令狐潮率众相迎,急令开城。张巡阻拦道:“天明再开不迟。”令狐潮怒道:“愚钝不化,真是无知小儿!速开城门!”门卒打开城门,刹那间,城外喊声震天,敌兵一涌而入。原来,尹子奇听说那日中使入城之事,故冒充中使诈入,一举破城。
       张巡见大势已去,便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城去,混乱当中碰巧撞见欣月,就带她投奔睢阳而去。令狐潮杀掉坚持抵抗的五十人,全城而降。安禄山嘉其表现,令其为大将,守卫雍丘。
       怒红颜 倒戈将军忠义不顾
       却说令狐潮听说安禄山攻陷洛阳,就雄心勃勃,率兵攻下襄邑,俘虏押回雍丘。过不几日,老弱之辈空食粮食,令狐潮深感留之无用,当众下令:“老弱病残,一律坑杀,壮士押回雍丘充军。”话音未落,壮士当中有人骂道:“令狐匹夫,你投敌卖国,不得好死!”令狐潮大怒,命将壮士也尽数斩首,正待行刑,忽闻安禄山手下大将李庭望前来,令狐潮抛下壮士,急忙出城迎接。受刑壮士趁机互解绑绳,夺了刀枪,将雍丘贼兵和令狐潮妻小悉数杀死,关闭城门防守。令狐潮随李庭望狼狈退走。
       张巡闻知,立即与单父尉贾贲率兵进入雍丘,设栅布守,与郡城共成犄角之势。令狐潮搬师反攻,贾贲迎战身亡,张巡奋力拼杀,令狐潮暂退。
       欣月侍奉张巡,二人日久生情,张巡遂收欣月为妾。令狐潮闻知,怒道:“明明说要送她回家,反而收其为妾!什么恩公之女?分明是夺人所爱,我与这厮不共戴天!”于是和贼将李怀仙、杨朝宗、谢元同率四万兵马,浩浩荡荡再次兵临雍丘。城中人少,军民大为恐慌。张巡对众将士道:“贼兵虽众,但有轻我之心,我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敌必惊溃。敌兵受挫,然后城必可守。”张巡致信令狐潮,道:“小人张巡致函令狐大人,雍丘城中本有甲士五千,本欲与大人一决雌雄,不料贾贲将军不听巡言,轻敌出战,损兵折将千余,己亦伤重身亡。今巡窃料,此狭小县城,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将军以重兵加之,此城欲守亦难,为救一县生灵,巡不得已出降,望将军容纳。然城中将士,多为贾贲故旧,今贲尸骨未寒,便改其初衷,诸将皆有不忍之意。巡恐逼急为变,不得已拜上将军,求缓兵三日,待为贾公发丧后,即举城归顺,盼将军格外宽容。”令李翰送信。
       令狐潮粗略看完来信,凝神李翰片刻,喝道:“将这厮推出去,斩了!”李翰一怔,不知哪里出了破绽,转而料他唬人,遂不与争辩,大笑而出。令狐潮召他回来,道:“区区诈降小计,岂能瞒我令狐潮?今日杀你理所当然,何故发笑?”李翰道:“我笑令狐大人英明盖世,今日竟不辨真伪。”令狐潮道:“怎讲?”李翰道:“常言道:‘人穷志短’,张巡虽然英勇过人,然而兵力悬殊,倘再反抗,无异以卵击石,以张巡之智,岂有不明时务之理?张巡所虑,不过是降后为官大小而已。如此简明事理,令狐大人难道还有何疑问不成?”令狐潮沉思良久,笑道:“久闻先生忠厚大名,但两军交兵,我怎能不试一下将军呢?”令左右为其松绑,敬酒压惊。李翰见他心动,趁机道:“将军自饮马江淮以来,虽有通天之智,盖世之勇,但因张巡固守雍丘,兵马在此徘徊不前已经很久了。今日张巡困顿,欲自献城池,将军若能把握良机,江淮一举可破。天与不取,必受其咎,良机万不可失!”令狐潮大笑,并不言语。李翰又近前低语道:“在下至今身无一职,仅在张巡帐内献计,其实未尝不能领兵驰骋,望将军念故人情谊,慨赠小职。”令狐潮大笑,道:“那是当然,先生好生去做,日后必有重报。”李翰长揖致谢。令狐潮又道:“张巡若降,其官必不在令狐之下,有劳先生转达。”李翰道:“如此便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当下辞别令狐潮,回到城中。
       令狐潮只待张巡三日后来降,遂不加防范。张巡哪里等得了三日,当夜打开四门,亲率一千人马,分兵四路杀出城来。张巡身先士卒冲向贼营,敌兵惊慌溃散,如落潮一般退去。
       次日,令狐潮复至,架炮攻城,城楼垛口都被打光,张巡就在城上树立木栅来抵抗。贼兵登城,张巡令捆草灌油,点燃后投向敌兵,敌兵烧伤很多,不敢靠近城墙。官军寝不解甲,与贼相持六十余日,大小三百余战。每逢作战,张巡多站在队伍当中,士兵有后退的,张巡就对他道:“我不离,你先退,请你日后为我作战。”士兵就回转身去奋勇杀敌。官军愈战愈勇,叛军不支,撤围而去,张巡带兵追击,擒贼两千,军威大振。
       五月,安禄山攻破长安,继而在洛阳称帝,国号燕。
       趁敌兵无暇顾及雍丘,张巡加紧修缮城防。欣月常随他照料伤兵,抚慰将士,为他们缝补衣服,与张巡相得益彰,军心因此更加稳固。张巡见她日夜操劳,不禁更加爱怜,又怀念路郎中,道:“天下大乱,倒是辛苦你了。”欣月道:“若不是我,令狐潮或能不攻雍丘。”张巡笑道:“哪里的话?令狐潮素来见风使舵,毫无忠信可言,叛军势大,他迟早必叛,为红颜而怒总比投敌卖国好听些,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再者,安禄山处心积虑二十年,早晚必反,雍丘睢阳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打仗与你何干?”欣月道:“但愿天佑唐室,早日平定叛乱。”张巡道:“安禄山攻了长安,将妓女、奇兽悉数运往洛阳,胸无大志,贪图享乐,不过是碌碌无能之辈,平叛只是时间早晚而已。”张巡偶见欣月脚戴玉环,问起玉环由来。欣月道:“这是传家之宝,原有二件,哥哥与我各佩一件,哥哥幼时被贼人掠去,至今没有音讯。”言及父兄,又不禁伤感落泪。
       令狐潮又攻雍丘。叛军见城墙修缮加固,都有畏难胆怯之心。令狐潮满不在乎,对将士道:“守城的要诀,不在高大坚固,而在收服人心。如今我大军压境,城中分崩离析,人心惶惶,张巡小儿恐怕投降都来不及。诸位休息片刻,且看我单枪匹马说他来降。”将士掩口而笑。令狐潮不以为然,驱马直奔城下,叫张巡来见。张巡道:“此必是令狐公劝我归降来了。”登城去见令狐潮。令狐潮道:“张兄别来无恙?”张巡道:“托令狐大人洪福,尚可挽百斤强弓。”言毕,张弓拉箭,瞄准令狐潮。令狐潮纵身下马,蔽于马侧,大叫:“张兄不可,故人前来叙旧,张兄怎能如此无礼?”张巡收弓搁于一边,官兵大笑不止。令狐潮从马后现出身来,道:“张兄,识时务者为俊杰,唐室旦夕将亡,你又是为谁而守呢?量雍丘、睢阳二座孤城,能有何作为?”张巡道:“真是小儿之见,太宗创下的基业,岂是说完就完的?如今圣上虽避剑南,但人心向唐,烈士尚在,安禄山又能逞凶几时?你若还记得天子之恩,就该快快投诚,与我共抗贼寇。”令狐潮道:“燕帝拥军数十万,百余日间,攻克东西二京,天下大势已定,张兄为何如此不明事理啊?”张巡道:“令狐大人向来以忠义自许,当初平定北山之时誓将叛贼赶尽杀绝,自己今天反投了安禄山,忠义之心何在?我今天要为国除奸了!”说着,又拉起大弓,令狐潮飞身上马,如风驰电掣一般逃去。张巡擂鼓呐喊,佯作进攻之势,叛军惊骇逃窜,自相践踏,死伤甚众。
       不数日,令狐潮率兵数万,再次攻打雍丘。雍丘城中仅有军民千余,实力相去甚远。令狐潮给张巡写信,道:“唐朝皇帝李隆基逃奔剑南,偏安蜀地,唐室已不复存在。如今燕帝差我领十万大军前来问罪,念你我共事多年,你若出降,我必保你富贵,百姓平安,倘若不降,破城之日,必要大开杀戒,鸡犬不留,请张兄三思。”抄信数十封,射入城内。城内人心躁动,有六将求见张巡,拜伏于地,哭道:“将军忠智神勇,我辈叹服,然皇上生死未卜,燕军势众,我辈倘再抵抗,与以卵击石何异?望将军详加审视。”张巡道:“国有危难,尔等独以生死相论,为何不顾忠义二字?”六将道:“我辈死不足惜,然而抵抗日久,燕军破城屠杀百姓,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将军于心何忍?当今之计,不如投降。”张巡沉默良久,道:“实不相瞒,我也想降,只恐人心不服,今既有诸位相助,我还有何担心?明日请诸位陪我祭天祷地,开城投降便是。”
       
       次日,张巡召集众人,悬挂天子画像,向西跪拜哭泣,洒酒祭天,道:“国家不幸,边将为患,今巡苦战数月,斩获不菲,然敌兵日众,如之奈何?”众人悲伤哭泣,不能自持,唯独昨日六将欢欣雀跃,举手示意投降。张巡手指六将道:“此六人审时度势,劝我早日出降,想我张巡乃朝廷命官,一县父母,岂能因一时之危而行不义?此六人空享国家衣食,国有危难却撒手不顾,与禽兽何异?拿下!”两边卫士扑倒六将,立即施以斩首,军心自此坚定。
       陷囹圄 草人借箭计赚令狐
       至德元年七月,太子李亨即位,驾临凤翔,派郭子仪攻打长安。消息传至睢阳,将士大受鼓舞。
       张巡与令狐潮鏖战数日,箭支渐少,将士莫不忧虑。张巡笑道:“诸公勿忧,令狐潮乃我昔日老友,我若向他借箭,料其必不吝啬。”将士皆以为张巡说笑。张巡令军士捆扎草人千只,以长绳挽系。夜幕降临,弦月升空,张巡击鼓扰敌,叛军立刻集合,严阵以待。令狐潮下令:“天黑难辨敌我,多多准备弓箭,待敌兵出城,用箭射他。”过得片刻,听见城内鼓声又响,月光之下,叛军隐见官兵爬下城来,于是箭如飞蝗,漫天射去。
       官兵在城上拉着草人,觉得手中沉重不堪时,就拉上城来摘除箭支,摘完再行放下,反复多次,贼人见草人上下往复,却不曾掉落,渐渐发觉受骗,于是不再放箭。官兵箭支收获甚丰,张巡对众将士道:“令狐大人宽宏大量,今日赠箭是一明证,他日若与之狭路相逢,当放其一条生路。”众人开怀大笑,齐声向城下喊道:“多谢令狐大人赠箭之恩!”令狐潮羞愧难当,颓然坐于床上,叹道:“诸位辛苦,回营休息去吧。”将士遂解甲回营。
       张巡对众将士道:“报恩何须他日,现在有何不可?叛贼乍受欺骗,若即刻下城,贼人必以为我又用草人相欺,定不为防,此时出击,可大获全胜。谁肯为我破敌?”南霁云应声而出,率五百敢死之士下城,张巡亲为擂鼓助威,贼人见官兵下城,果然视若无睹,不加防范,壮士将贼营烧个精光,追击贼人十余里。
       令狐潮召集人马再来,仍劝城内出降,张巡不为所动。南霁云擅长射箭,有百步穿杨之能,打算射杀令狐潮,张巡阻拦他,道:“莫杀令狐潮。”霁云怪道:“大人戏言,此等叛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有何不可杀?大人当真没忘旧交吗?”张巡道:“令狐潮叛臣贼子,我与他何来交情?况其碌碌无能之辈,取其性命不难。我所忧虑,只是安禄山守边多年,手下不乏精兵良将,今若杀死令狐潮,安禄山必令良将代之,如今淮北仅余雍丘、睢阳二城,犹如苍海孤叶,风雨飘摇,赖尔等英勇,城池方保不失,朝廷日夜谋取长安,无暇东顾,救兵一时难至,令狐潮是难得的庸才,留得他在,不愁不打胜仗,又可引杀贼兵。安禄山手下强将不足畏惧,只是我等不可图英雄虚名而给国家招来实祸罢了。”众将士叹道:“大人高见,我等不如。”张巡命郎将雷万春与令狐潮交谈。
       令狐潮远远地与雷万春谈话。雷万春生性梗直,毫不通融,令狐潮一无所获,盛怒之下,命左右发暗箭射他。雷万春面中六箭而岿然不动,站立良久方才倒下,将士把他抬下城来。张巡怪雷万春道:“与贼交谈,怎能不预先加以防范?面中六箭,怎能不作躲闪呢?”雷万春道:“万春身为郎将,当做守纪楷模,不可辱将军治军威严之名。”张巡流泪道:“雍丘城有万春在,我还有何忧啊?”令狐潮疑心雷万春是木头人,派间谍到城中打听,深受震憾,到城前对张巡道:“刚才见到雷将军,才知道您军令如山,但是人力微薄,怎能改变天道呢?”张巡道:“你连人伦尚且不懂,又怎敢妄言天道?”不再加以理会。
       两军相持数日,叛军既不能攻克城池,又不愿无功而退,百无聊赖,就在城外空地上做游戏。张巡命城中妓女到北门演戏奏乐,吹拉弹唱,极尽新鲜艳奇。叛军久而不闻丝竹之声,都近前来观看,令狐潮也登高观望,面有羡慕之色。张巡命军士暗中从东、西二门出城,对敌兵加以包抄掩袭,擒获贼将十四人,斩下首级无数,贼兵于是乘夜逃往陈留,向安禄山求兵增援。
       数日,敌军七千援兵到达,驻扎白沙涡。张巡打算乘夜偷袭,众将劝阻道:“敌兵远来疲蔽,贵在速战,我方兵少,利在固守。廉颇抵御强秦入侵,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都是以逸待劳的先例。”张巡道:“作战瞬息万变,最忌墨守成规。平日尔等作战,我从不临阵指点,就是要各位临机处置,自行决断。今白沙涡距此九十余里,胡虏必以为我胆怯不敢出兵,再加上远来疲惫,疏于防范,我向各位保证,此番出兵,必能破敌。”于是,兼程奇袭白沙涡,将敌兵击溃。回师行至桃陵,又遇一军,张巡深知附近没有官兵,料定此军必是敌军援兵,于是伪装成白沙涡失利的叛军,散乱地行至近前,突然发动攻击,将其全部俘虏,凡胡兵一律杀死,荥阳、陈留百姓被胁迫当兵的,全都解散回家。百姓深感其德,纷纷前来投靠。
       令狐潮、李庭望攻打雍丘不下,于是设置杞州,断绝雍丘粮道。贼将杨朝宗先后攻陷鲁郡、东平、济阴等郡,又率步骑兵二万,准备大举进攻宁陵,夹击雍丘。张巡这才离开雍丘,向东防守宁陵,与睢阳太守许远相见。杨朝宗追到宁陵城下,张巡、许远日夜不停地攻击他,一天十几次,将他打得大败,斩首万级,尸体遍野,汴水为之堵塞不流。许远退守睢阳,张巡留守宁陵。
       张巡因将士军功卓著,派人到河南节度使虢王李巨那里请求官吏委任状和赏赐物品,李巨仅给低级军官委任状三十份,不给任何赏赐物品。张巡写信责备李巨,李巨装聋作哑。许远先前在睢阳城贮备了六万石米粮,李巨命分出一半给济阴、濮阳二郡,许远坚决争辩,李巨不听。米粮运至济阴,济阴立即反叛,李巨竟也不置一词。
       至德二载正月,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杀了安禄山即位,与官军争夺太原不下,就图谋大举,南向江淮,于是派尹子奇为河南节度使,领兵十三万进逼睢阳。许远不支,向张巡告急。张巡留下郎将廉坦守宁陵,自率人马进入睢阳,与许远合兵一处,共有六千八百人。尹子奇兵临城下,张巡督促将士作战,每日出击二十余次,先后十六天,俘虏敌将六十人,斩敌二万,城中士气倍增。许远见张巡智勇过人,心生敬意,向张巡道:“远生性怯懦,不习作战,先生智勇兼长,远请求为先生居守,请先生替远作战。”从此二人各司其职,许远只管在城里接应,调运军粮,修理作战器械,作战之事,一律交由张巡决定。二人相得益彰,官兵上下同心,威力大增,贼兵见不能取胜,于是乘夜逃走。
       决生死 霁云断指八方求救兵
       将士们苦战数月,却无半点赏赐,仅得一纸委任状,尹子奇、令狐潮领兵又来,全城上下士气低落。张巡痛哭流涕道:“巡蒙受国家恩惠,如今以死报国,死而无憾,只是诸位空洒热血,到头来却有功无赏,想到这里,我不能不感到悲伤啊。”众人感动,要求出兵杀敌。张巡于是犒劳官兵,然后倾城而出,贼兵见张巡兵少,都嘻嘻哈哈地讥笑他们。张巡手举大旗,一马当先冲向敌营,贼兵一败涂地。杀死敌将三十多人,士卒三千,追赶数十里。贼兵势众,次日又来,张巡径直出城迎战,日夜作战几十次,屡挫敌军锋锐,但贼兵依然攻围不止。
       一夜,官兵在城中击鼓,好像要出城攻击的样子,叛军严阵以待,却迟迟不见官兵出来。令狐潮向尹子奇献计道:“张巡奸诈,故用此计麻痹我等,待我不备必来偷袭,我料三鼓过后,张巡必然出动,将军不可不防。”结果鼓声响了一夜,官军都没出城,贼兵警戒时间太长,都感到困倦疲乏。天色乍明,鼓声戛然而止。尹子奇派人登上楼车窥视城中,也不见动静,就让士兵解甲休息。未及半个时辰,只听帐外杀声震天,张巡同十几个将军各率骑兵五十,冲到尹子奇旗下,贼兵大乱。令狐潮亡命逃窜,迎面撞到李翰,低头捂脸想要躲过去。李翰早已看得清楚,甩起鞭子抽在令狐潮头盔上,问道:“你家令狐小贼哪里去了?”令狐潮不敢抬头,胡乱往后一指,道:“骑黑马逃跑的便是。”李翰强忍住笑,道:“告诉令狐小儿,我家张大人不想杀他,只想让他感念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恩德,早日投诚归顺朝廷。”令狐潮连连应诺,汗流浃背,飞速离去。
       
       尹子奇出帐观看,忽有一军士来报:“张巡箭已用光!”尹子奇道:“莫要胡言乱语!你如何晓得?”军士手持一支蒿草棵,道:“张巡若有余箭,为何要用草棵射我?”说罢,手指张巡站立之处。尹子奇果见张巡命人四处采割草棵,削尖了射人,凡被射中的燕兵,全都欣喜若狂,奔驰到尹子奇处报喜。张巡盯着报喜者的行踪,向南霁云道:“听报者必为尹子奇无疑。”尹子奇心知不妙,向报喜之人怒道:“何喜之有?快去杀敌!”话音未落,南霁云一箭射来,尹子奇躲闪不及,左眼挨个正着。张巡带兵掩杀,尹子奇大叫一声,奋力将箭拔下,夺路而逃。
       至德二载七月,数万叛军再次围攻睢阳。官军粮道被断,粮食消耗殆尽,众将士每天仅有一盒米,和茶纸、树皮混在一起吃,将士仅剩下一千六百人,且都饥饿生病,不能作战。张巡就修治守城器械,以逸待劳对付敌兵。贼兵请来能工巧匠做成云梯,形状像半个彩虹,上面站了二百个士兵,把梯子推到城边,想教士兵跳到城里去。张巡就在城上挖凿了三个洞,等到云梯靠近城边,从一个洞穴中伸出大木棒,末端绑着铁钩,钩住云梯使它不能后退;从另一个洞穴中伸出一个木棒,拄住云梯使它不能前进;再从第三个洞穴中伸出木棒,末端装上铁笼,铁笼里盛满了火来烧云梯,上面的士卒都被烧死,或掉下摔死,惨号之声响彻远近,敌兵为之魂飞魄散。
       敌兵又用钩车来钩城上棚架和阁楼,钩头所及之处,无不崩塌陷落。张巡就用一根粗大的木棒,末端装上铁链,铁链的末端装上一个铁环,套住钩头,用裹有皮革的战车拉进城来,把钩头截断再放车子回去。贼兵又制造木驴来攻城,张巡融化铁水浇它,木驴顷刻间化为灰烬。
       贼兵又在城西北角放置木柴,上面放上沙土袋,准备垫成登城的阶梯。张巡假装不知,叫人暗中在木柴中加进干枯多油的松木、禾秸,一连十几天,贼兵都毫无察觉。阶梯将要铺成,张巡立刻带兵出击,放火烧掉阶梯,并派弓弩手守卫在阶梯旁边,贼人十分痛心惋惜,却又无力扑火,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阶梯烧掉,大火烧了整整二十几天。
       贼人无计可施,不敢攻城,也知道城中无粮,就在城外挖了三层壕沟,树立栅栏,准备围困张巡。张巡也在城中挖壕沟,延缓时日,等待援兵。
       当时,唐朝大将许叔冀、吕丘晓在谯郡,尚衡在彭城,贺兰进明在临淮,都拥有大兵而不来救援。睢阳城形势愈发紧迫,张巡、许远都很少下城,和士兵一起吃茶纸,贼兵有攻城的,张巡用就顺、逆的道理说服他们,常常有人背弃叛贼来投降,为张巡拼命作战,先后投诚的共有二百多人。这日,张巡回到府中,对欣月道:“城中危急,怕是支撑不了几日了,我送你出城,你另谋生路去吧。”欣月道:“相公说的什么话?我既已嫁你,必生死相随,怎能独自偷生?”张巡道:“路老伯临终托付,至今言犹在耳,你若与我一起死了,你哥哥又下落不明,将来谁为他老人家祭奠亡魂呢?”言毕,泪如雨下。欣月也伤感落泪,道:“相公独立支撑河南十个月,对朝廷应该问心无愧了,如今城中百姓不多,相公既能护我出城,何不携同百姓一起离城而去呢?”张巡道:“我要撤离不难,只是担心睢阳一旦失守,江淮便不再归大唐所有了,苏杭又是天下粮仓,贼兵一旦拥有,天下不知要乱到何年何月。江南的黎民百姓,也必受胡虏蹂躏。”欣月道:“如今城中粒米全无,即便不逃,也支撑不了几日了。”张巡道:“哪怕只有一天,对于朝廷来说也很宝贵,郭令公正在攻打长安,一旦长安收复,援军必然前来。何况,凡人终有一死,身为人臣,我当拼尽心力,报效国家,怎能临阵脱逃呢?”欣月道:“听说附近有朝廷的军队,为何不搬救兵来呢?”张巡道:“救兵今夜去请,但不知能否请来,城中部队今夜怕是最后一次突围了,你随他们出城去吧。”欣月道:“要死一起死,我决不离你半步。”张巡不语。
       张巡私下对南霁云道:“睢阳是江淮门户,无论如何不能撤离,各军畏怯观望,不敢来救,请你辛苦一趟,为我到贺兰进明处搬兵吧。”南霁云道:“大人勿忧,此番前去,必要请来援兵。”张巡道:“我另有一事相求。”继而犹豫不言。南霁云急道:“大人体恤将士,为国尽忠,我等无不感动,有事尽管讲来,即便刀山火海,我南霁云也过得它三个来回。”张巡道:“此事切勿让外人知道,请你出城时将路欣月带出城外,让她自己逃生去。”南霁云沉默半响。张巡道:“霁云莫要误会,欣月父亲是我救命恩公,临终又将她托付于我,今若与我同死,我有何颜面到九泉之下去见恩公?肯请将军助我一臂之力。”说着,跪倒便拜。南霁云慌忙将他扶起。张巡道:“城中百姓若知此事,必以为我张巡怀有私心,恐怕无人再肯为我守城。我一生为公,今日却要为她而循私了。”南霁云答应了。张巡又道:“欣月性烈,发誓与我同生共死,今日出城,恐怕她不会从命。我将她捆绑起来,你驮她出去便是。”
       当夜,张巡与南霁云将欣月捆将起来,以布塞口,装进袋中,搭在马上。南霁云于是率三十名骑兵出城。数万贼兵拦截,南霁云左右开弓,所向披靡,贼兵对他无可奈何。南霁云杀出重围,清点部下,尚有二十八人。到了临淮,南霁云为欣月解缚,将她留在城内,道:“张大人精忠报国,矢志捐躯,你有何罪,何必求死?”言毕打马而去,任欣月撕心哭喊也不回头。
       霁云来见贺兰进明,言明睢阳旦夕且下,形势危急。贺兰进明道:“既如此,睢阳恐怕早已沦陷,去了也迟了。”霁云急道:“张大人守城,不见我回去,城池绝不可破,将军尽管前去,睢阳如若沦陷,霁云愿当死罪。”贺兰进明环顾左右道:“这倒是一位壮士!”霁云道:“临淮睢阳,皮发相依,睢阳今天失陷,明天就要轮到临淮了。”贺兰进明置若罔闻,却十分赞叹他的威武雄壮,就设了酒席音乐,请他入座就餐。南霁云痛哭失声,道:“霁云来时,城中将士整月滴米未进!霁云一人独食,能够下咽吗?大丈夫手握重兵,安居一方,眼见睢阳陷落而不救,算什么忠臣义士?”见贺兰进明毫无反应,越发愤怒激昂,道:“既然没能为相公搬去救兵,那就让我留下一根手指当作信物交差吧!”发狠咬下一根手指。座上之人无不为之落泪。
       霁云又等了三日。进明密遣心腹向霁云道:“进明不是不想进兵,只是谯郡许叔冀素来与我不睦,朝廷原本令他归我调遣,他却任意专行,毫不服从,只怕我睢阳未救,已被他偷袭先亡。大庭广众之下,此话不便明讲,还请霁云见谅。”霁云怒道:“大丈夫既以身许国,岂能前瞻后顾?”心知贺兰进明不肯相救,南霁云就前往宁陵,与廉坦共率步骑兵三千回睢阳赴难。到达睢阳城下,霁云和贼兵大战,摧毁了贼兵营垒,除去死伤,进城的有一千人。贼人知道他们没有后援,攻势也更加凌厉。
       恸天地 爱妾自尽将军碎齿保城
       却说令狐潮这日正在营中寻欢作乐,却听小校来报,说营外有一女子求见,自称是令狐潮小妹。令狐潮不禁心生纳闷,命人带进营来。不多时,只见一女子衣衫褴褛走进帐内,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掷樽伤他的路欣月。
       令狐潮一阵冷笑,道:“我何来你这样高贵的妹妹?”不待答话,又道:“你不在城中陪你的英雄丈夫,来我帐中何事?”继而若有所悟,又讥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也是人之常情嘛。”欣月道:“张大人与你交恶,都是因我而起,我今天跟了你便是,望你能在破城之日,网开一面,饶张大人不死。”令狐潮道:“你倒是不忘旧情哪。”心中暗想:若先行占有欣月,破城之日不救张巡,她一介弱女,又能奈何,于是佯装答应,道:“难得你一片真心,张巡是我昔日老友,你纵然不来求情,我也自会相救,你只管侍候我就是了。”
       
       入夜,令狐潮怀抱欣月置于榻上,得意洋洋为欣月脱去绣鞋,忽见欣月脚戴玉环,大感惊奇,道:“此玉环从何而来?”欣月懒得讲明,只说是传家之宝。未料令狐潮兴致大起,刨根问底起来,道:“人说宝玉成双,为何你仅佩一只?”欣月料讲出实情无妨,便道:“此玉是传家之宝,原本有二件,另一件佩在哥哥身上,哥哥幼时为盗贼所掠,已多年未见。”话未说完,只见令狐潮面如死灰,懵懵懂懂提起右脚,登时也现出一只玉环来,二人将玉环靠在一起,看了一时,令狐潮登时踉跄数步,向后跌倒。欣月悲愤交集,一时气背,竟昏死过去。令狐潮急叫郎中救治欣月。良久,欣月醒来,如痴迷一般,道:“你竟是哥哥?”继而愤怒哭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你不是哥哥!”忽地扑上前来,对令狐潮又抓又扯,随后披头跣足,往帐外狂奔而去。令狐潮命人截她回来,跪地求情。欣月不听,她拿起香钟,奋力朝令狐潮砸去,近旁侍卫将香钟抓住。令狐潮哭声哽咽,道:“留我一命,为你救下张巡。”欣月这才稍稍平静。
       令狐潮安排欣月在别间睡下,欣月哪里又能入睡,她怅然走出帐外,皓月当空,秋凉袭人。真可谓世事难料,她盼了多年的兄长,竟是如此卑鄙无耻的叛国之徒,但时下能救张巡性命的,恐怕别无他人。徘徊良久,正待回到帐中,却听令狐潮帐中有人窃窃私语。一人道:“张巡与燕兵大小四百余战,以区区万人,杀燕军十二万,纵是我为他求情,恐怕尹将军也饶他不得。”欣月藏在暗处,侧耳倾听。另一人道:“尹将军一只眼睛被他射穿,跟他有切骨深仇,你若为他求情,必然得罪尹将军。”前一人道:“若不为他求情,妹妹又放我不过,唉,真让人左右为难哪。”欣月听得清楚,这人正是令狐潮。沉默半晌,令狐潮又道:“我原本是唐朝命官,见大燕即将代唐才举兵来投,若为张巡求情,必定招惹嫌疑,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另一人道:“请大人早作决断,若有用到小人之处,敬请吩咐。”令狐潮道:“目下之计,不如在破城之日,在乱兵当中将张巡杀了,断了欣月的想望,也解了我的做人之难。”另一人道:“大人放心,此事全包在小人身上。”欣月全身瘫软,欲哭无声,令狐潮嗜官如命,唯利是图,恶毒更胜先前万倍。她恨不得当即将他杀了,可又自感力微。
       欣月轻步走出帐外,等里面密谋完了,才走进去,值勤卫士只道她心情烦闷,任她出来进去,并不制止。欣月见到令狐潮,强颜欢笑道:“哥哥,我记起一事。”令狐潮道:“何事?”欣月道:“我在城里攒了百斤黄金,不知被人偷去没有?”令狐潮眼睛一亮,转而笑道:“妹妹戏言,睢阳被困数月,人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穷困之极,何来黄金?”欣月道:“哥哥有所不知,正因城中没有衣食,所以黄金如土,无人珍惜,妹妹用衣食换来金子,积存了百斤之多。”令狐潮喜道:“破城之日,哥哥为你取来。”欣月道:“待到破城,黄金早就落入他人之手了。”令狐潮惊道:“这是为何?”欣月道:“乱兵进城,必大肆洗掠,谁见了黄金不眼红?岂能剩得分文?”令狐潮道:“这要如何才好?”欣月道:“我再回到城中,把黄金移至隐蔽之处,待到城破之时,黄金分哥哥一半,如何?”令狐潮沉思片刻,道:“也好。进去告知张巡,休要再作抵抗,将来也好为他求情。”忽而又道:“你进得城去,如何不令唐兵疑心?”欣月道出一策,令狐潮应允。
       这日,睢阳官兵饥饿干渴,正茫然张望,忽然听得求救之声,再看城下,只见一女子在前狂奔,后面追兵无数。唐兵认出欣月,于是出城奋战,将欣月救入城内。
       却说城内饥荒日久,飞鸟地鼠吃得精光,张巡万般无奈,正与诸将商议杀食城中妇女。诸将皆有不忍之色。张巡正左右为难,欣月进了城来。张巡大惊,斜觑霁云,霁云一脸惶惑,张巡知欣月是去而复回,并不责怪霁云。
       张巡下得城来,回至府中,也不责怪欣月,只是连声叹气。欣月委屈道:“你把人家扔到城外,竟连一句好话都没有。”张巡道:“留在城外,尚可活命,进得城来……”自觉喉中阻塞,哽咽不言。欣月道:“哥哥已经找到,我死而无憾了。”张巡急道:“现今兄长何在?”欣月道:“在城外敌营之中。”张巡惊道:“何人?”欣月道:“一个军士,祭奠父亲的事我已叮嘱过他了。”张巡思忖良久,不由得长叹一声。欣月道:“相公勿忧,贱妾早就说过,父亲亡魂有人祭奠,我死而无憾了,只盼与你同生共死。”张巡道:“你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此时才来呢?”欣月疑道:“有何不妥?”张巡道:“城中无粮已近三十日,将士都将饿死,我正与诸将商量杀食妇女,诸将皆有不忍之意,你若不来,杀食人妻还算差强,你这一来,我留你安居在家,而杀他人之妻,将士谁肯服命?”欣月方悟张巡心意。他数日不见,颧骨愈发高耸,眼见变得瘦弱。欣月道:“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张巡面色凝重,摇头长叹。欣月道:“我去安抚一下将士。”张巡见天色已晚,道:“明日再去不迟。”欣月道:“将军守城不分昼夜,我安抚将士又怎能计较早晚呢?”言毕,低首垂目,缓缓而去。
       张巡见她远去,又自长叹一声。欣月操劳多日,早已不见弱骨丰肌之貌,惟余一副瘦削身子,犹若秋日枯草,迎风而颤,张巡心疼之极。
       待到天色渐明,张巡终于操起钢刀,步履蹒跚走出门来。环顾四周,未见一人,猛抬头见枯树之上,赫然垂悬一具尸体。定睛一看,那悬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欣月。张巡如雷轰顶,汗泪俱下。
       张巡急将她解下树来,欣月已死去多时。又见她粗布衣襟上题血字数行,道是:“相公莫要为难,贱妾先行一步,城中无粮,贱妾身死可食。恕日后不能再侍奉左右,秋日渐冷,莫忘添衣,贱妾拜上。”张巡观毕,泪如泉涌,哀伤不能自持。
       却说令狐潮闻知张巡杀了欣月,登时怒不可遏,立刻全力攻城。官兵病弱,拿不动兵器,贼兵很快攻进城来。张巡向西方拜了两拜,仰望苍天道:“臣的力量已尽,未能保全睢阳,活着既不能报答陛下圣恩,死了之后做个厉鬼去杀贼吧!”张巡斩敌数人,筋疲力尽,正要自刎,却被叛军俘虏。令狐潮叫道:“张巡小儿,我妹妹何罪?你要杀她?”张巡愕然,正待说话。令狐潮又道:“欣月先前被你骗去,我早知没有好处,今日果然毁于你手,还我妹妹性命来!”说着,拔剑欲刺张巡,被尹子奇喝住。张巡至此方知,欣月那日不说兄长姓名,原是羞耻之故。
       尹子奇问张巡道:“听说你每次作战,必要眦裂齿碎,这是为何?”张巡道:“我矢志灭贼,惟恨力不从心!”尹子奇用刀撬开他的嘴观看,仅剩牙齿三颗。尹子奇感叹道:“真是义士啊!你若归顺大燕,日后必不失富贵。”想要放了他。张巡冷笑一声,仰背挺颈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可做断头将军,不可做屈膝之辈!”怒视令狐潮。令狐潮面有羞愧之色,转首向尹子奇道:“将军忘了夺目之仇了吗?”尹子奇不言。令狐潮又道:“他如此坚贞,岂肯为我所用?何况此人深得人心,今若不杀,必成后患,不如杀掉。”尹子奇低头沉思片刻,才令带出斩首。
       过了片刻,令狐潮忽而想起百斤黄金之事,拍头悔道:“险些忘了!”尹子奇惊道:“何事忘了?”令狐潮唯恐张巡死了,黄金无迹可寻,未及答话便拍马而去。追上张巡,低声问道:“我妹妹曾藏得百斤黄金,现在何处?你若坦白,活命不难。”张巡低声答对,令狐潮听不清楚。张巡示意他到近前来,令狐潮把耳朵贴近张巡,张巡忽地咬住,令狐潮死命挣扎,血流满脸,张巡如猛虎一般,死不松口,直待三颗牙齿崩落,令狐潮方才得脱。张巡含牙带血狠啐他一口,骂道:“败类!欣月何来你这样的哥哥!我只恨没早日杀了你!”双目如炬,直要把令狐潮吞噬。士卒押他离去。
       令狐潮手捂耳朵,圆睁双眼,久久呆立原地。
       西方的天际,一抹残阳正如血般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