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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新年伊始，泽国县升级了，一夜间由县变为市，虽然县与市只是一字之差，但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概念就不同了，认为县变成了市，就等于成了城市人。
       同时，泽国市也迎来了新市委书记陆天明。陆天明个子不高，整天不苟言笑，说话从不讲究起承转合，总是硬梆梆的几句。下车伊始，常委们指望能开个有声有色的会，可他只开了二十分钟。会议前，他望望大家：“到齐了吗？关掉手机，现在开会……”简单地讲了几句之后，又望望大家：“讲完了，明白吧，散会。”据那边曾跟过他的人说，这是他会前三部曲，会后老三篇。
       近几年来，泽国市开展了多种经营，各种集团和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发展十分迅速。今非昔比的泽国市不但摘掉了贫困落后的帽子，而且还进入了全省八强。
       现在最让陆天明头痛的，就是波湖镇的发展。波湖镇就在鄱阳湖边，这里环境得天独厚，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藜蒿草。复旦大学一位教授研究后发现，这种小草含有抗癌物质，具有强大的抗癌功能。泽国的原领导了解这一发现后，立即派人去上海等地考察，证实研究结果后，当即拍板，在波湖镇兴办一处提炼抗癌物质的大型工厂，贷款近千万，最后由于资金跟不上，只好被迫下马。
       陆天明来到泽国市，第一件事就是深入波湖镇了解藜蒿厂一事。他觉得若能从藜蒿中提炼出抗癌药物质，并发展为药品，必将成为泽国市进军医药市场的龙头产品，给泽国市带来极大的商机。因此，必须要让它重新上马。
       第二天，陆天明召开紧急常务会议，确定了一套建厂的方案，派出常务副市长王大维去省城，看是否能得到省委的支持。
       王大维年近四十，已经当了十二年的主管企业的副县长，却没得到晋升。他抓企业有成绩，战果辉煌，一个贫困市能进入省八强，功劳与他分不开，但他为人直爽，该说的要说，不该说的也要说。特别是在酒后，说话不把握分寸，使他原地踏步十二年。
       王大维走后的第三天，从省城传来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一时间在市委大院传得沸沸扬扬。
       陆天明铁青着脸，拍着桌子道：“这个王大维，什么不好玩，偏偏往鸡窝里钻！”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里。办公室宋主任忙替他点火，可陆天明没有吸，把烟扔到桌上：“打个电话给他，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宋主任拨了王大维的手机号，只听见电话里传来“对不起，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了。”宋主任说得很轻很沉。陆天明无奈地长出一口气，坐在沙发上用手揉揉太阳穴，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好好想想这件事。
       再说王大维一到省城，就马不停蹄地找有关部门汇报，很快得到了鼓励和支持。王大维感到要做的全做了，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能进来吗？”是一个甜美的女中音。
       王大维一怔，立即警惕起来，正要回话，不料一位年轻女子笑容可掬地站在他的眼前。王大维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她衣着前卫，胸前的乳峰高耸，首如飞蓬，鼻梁上架着一副太阳镜，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只“鸡”。
       王大维厌恶地说道：“你找错门了，我不要按摩。”
       那女人哈哈一笑：“我就那么像按摩女郎吗？”说着，抬手摘下太阳眼镜，“你真不认识我了？”
       王大维看着摘下眼镜的女人的脸，惊异地说道：“是小乔啊！我还真是认不出你了。是什么风把你这大明星吹来了？你把手机当门铃用，可真是钱多得没处花呀！”
       小乔乐呵呵地说：“我这算什么明星啊？哪比得上你王大市长官运亨通，财源广进啊。”
       王大维苦笑一声：“我这是什么官？跟你这大歌星比就远了去了，你光唱一支歌就赚五千多，那才是发财如涨水，毫不费力气。”
       小乔抿嘴一笑：“比起市长大人，还是小巫见大巫，如今世道谁不知道，当官一句话，千金难买下。”说毕，她坐在王大维身边跷起二郎腿，抽出一支烟递过去。
       王大维听她这话，觉得来者不善，忙用手挡了挡：“对不起，最近有点感冒，不抽了。”
       小乔点了烟，悠然道：“怎么，这烟不上档次？”她掸掸烟灰接着说，“咱们是老乡嘛，这点面子你都不给？还记得吗？当年要不是你王副市长，哪有我小乔的今天？”
       王大维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接过烟，点燃后看向了窗外，往事如电影般浮现在眼前……
       十年前，王大维去波阳镇检查工作，中午镇长就在镇政府招待所安排用餐，吃饭时镇长为了调起气氛，建议划拳。王大维道：“你们波阳镇穷得叮当响，还有什么脸皮去划拳，简单吃顿饭就行了。”镇长道：“那我敬你一杯。”王大维站起身来：“我初来乍到，无功无德实在不敢当。要么大家碰一杯，预祝你们早日脱贫致富。”
       当时，小乔正在这招待所当服务员，她为人乖巧，见气氛有点尴尬，就出来打圆场：“各位领导坐着慢慢吃，我来为大家唱一支歌助助兴，好吗？”在场的都说好。于是，她就唱了一曲家乡小调，声音清脆婉转，煞是好听。王大维没想到这穷沟里还能有这样的人才。
       席间，王大维得知小乔全名乔非红，读完初中后，因家中贫困，无法再升学，只好来这里当了招待员。上个月省艺校来波阳镇招学员，乔非红抱着好奇心参加了考试，居然被破格录取，但一接到通知书就被高额的学费吓傻了。她全家东挪西借也还是差一大截，只好含恨放弃。
       “为什么不贷款呢？”王大维问道。镇长叹了口气说：“没有人作担保，在这个穷地方，要贷款谈何容易。”
       王大维当即说道：“我来给她担保！”想不到王大维一句话，却给乔非红带来了时来运转的契机。艺校毕业后，乔非红还真闯出了一条路来，成了省城颇有名气的歌星。斗转星移，十年过去了，今日的小乔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眼神清澈、淳朴稚气的小姑娘了，王大维实在无法把小乔和眼前这个摩登女子联系起来。
       王大维急着要回家，昨天他打电话给陆天明，说今天一定赶回去，但见小乔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他便有意抬手看了看表。
       乔非红是个聪明人，笑着说：“市长大人下逐客令了。”
       王大维也不解释，问道：“小乔，你还有事吗？”
       乔非红把烟头掐灭在烟缸里，站起来道：“您是个大忙人，我也就不打扰您了。”她从精巧的小包里拿出一张请柬，“今晚我有个演唱会，届时请您莅临指导。”
       王大维接过来看了看，说：“小乔，能看你的演出，是我的荣幸，可是刚才陆书记打来电话，要我立即赶回去。”
       乔非红道：“王副市长，这点面子您也不给？”
       “小乔，实在对不起，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乔非红一脸的委屈：“王副市长，我是喝波湖水长大的，总想为家乡作点贡献。可是你把我的好心肠当成了驴肝肺。”
       王大维听到这话，很是反胃，真是见鬼了，要我看演出也是为家乡作贡献。要是真有诚心，何不从鼓鼓的腰包里，掏出点钞票赞助家乡搞建设？虽然心里不爽，但王大维表面上仍然热情地安抚道：“贡献不分早晚，以后去市里演出，也是为加强两个文明建设作贡献嘛。”
       “王副市长，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乔非红道，“我有个朋友是香港的大老板，全国各地都有投资，这次他专程来看我演出，我想借机让你们认识一下，看能不能让他在泽国市也投点资，也算是我为家乡建设尽点微薄之力。”
       一听有投资商要来，王大维来了精神。心想，我跑了这么多天，听到的尽是些官冕堂皇的废话，遇到的都是光放屁不拿钱的主。现在遇上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忙道：“哎呀，我的大歌星，你怎么不早说呢？你这个面子我是一定要给的！”
       乔非红粉面含笑：“一言为定！”抬手看了看表，“哟，快十二点了，中午我来请客。”
       
       王大维连忙抢着说：“这个客当由我来请！”
       “那怎么行？”乔非红道，“你是我们的父母官，请你是理所当然的。”
       “好、好，我说不过你，以后到了家乡，我加倍请你。”
       “这个没问题。”小乔说完，用纤细的手指拨动了手机键码，不一会儿通话了。她大声喊了几句，对方听不清，小乔只好合上手机，朝王大维说：“这儿信号太弱，我去下面打，约好了，我用车子来接你。”
       王大维道：“不必太客气，只需通知在哪里，我开车过去就是了。”
       乔非红点点头：“那也行。”便愉快地告辞了。
       王大维喝了口茶，坐到沙发上，头微微向上仰，盯着天花板，心里美美地想：要是这投资谈好了，藜蒿厂就可拔地而起，成为全市、全省的龙头企业，下岗职工的安置问题就解决了。再开发一些新产品，服装、餐饮、娱乐，建成一条龙服务，等赚了钱再建一座五星级的宾馆，让全国人都知道我们泽国市。那时省里、中央都会对我们刮目相看……
       突然，他哎呀一声，原来烟头烧到了手指，想到刚才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他不禁咧嘴笑了。
       二
       王大维驱车来到约好的东方大酒店，这是座五星级宾馆，服务配套一条龙。王大维一路走来，地面铺的是法国进口的地毯，几盏荷花式的壁灯，发出淡淡的绿光。菜是刚上来的，热气腾腾，满屋生香，天上飞的、地下爬的，各色菜肴琳琅满目，煞是好看。
       宾主坐定，乔非红一一介绍，王大维暗暗审视这位香港老板，他五十左右，西装革履，一双眸子乌黑发亮，仿佛不管你站在哪个角落，都在看着你似的，说起话来露出两颗金牙，一闪一闪的。
       香港老板双手递上名片，王大维接过一看，上写：香港宇宙开发有限公司，行政总裁兼董事长———丁栓一。
       王大维也递上自己名片，乐呵呵道：“今天，我可是出门碰钉（丁）子哦！”
       丁栓一笑笑道：“我这钉子可是遇上大锤（维）了。”这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王大维借着酒兴，直奔主题，把兴建藜蒿厂一事说了。丁栓一抹抹嘴道：“有市长的支持，我当然愿意去投资。不过，你们必须拿出百分之四十的资金，我拿百分之六十。董事长的位子由我坐，总经理你们来选。”
       王大维道：“丁总，先别定盘子，等你考察过后，我们再商量。”
       “考察当然要做，我不会把钱白白丢进鄱阳湖。不过四六开是我的投资原则，这一点我是要坚持的。”
       王大维心想，这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主，他举起酒杯：“丁总是个爽快人，来，干一杯，祝我们合作成功！”
       丁栓一摇了摇他的胖头：“成功不等于赚钱，你们亏了可以说在政治上获得成功，我们搞企业的不赚钱，就得家破人亡。”
       王大维为了紧紧拴住这根线，开始发挥他多年练就的酒桌功夫，觥筹交错之际，两人约定，今晚看完乔非红的演出，明天一早就一块去波湖镇考察。
       晚上演出是在省艺术剧院，乔非红的表演很精彩，掌声不断。看完演出已是深夜，王大维回到宾馆，强打着精神向陆天明汇报，汇报完他脱了上衣正准备洗澡，突然门铃响起，他打开门一看，是一脸浓妆艳抹的乔非红！王大维一怔，赶忙去穿衣服，就在这时，两个保安出现在他的眼前……
       宾馆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要找女人必须要在宾馆内部找，也就是说“肥水不外流”。乔非红一身艳丽的打扮，匆匆跑进王大维的房间，自然引起了保安的注意。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们都请到了经理室。
       泽国市的常委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唉，如今的干部真难当！”“是啊，现在的女人个个像是从盘丝洞出来的，稍有不慎就会把你粘进去！”“厦门的红楼放倒的不少啊！净是部级，省级的……”
       陆天明不耐烦地挥挥手：“别扯了，出了这种事，我有责任，平时管理不严，造成局面被动……”
       这时，宋主任的手机响了，电话是王大维的司机小马打来的，他告诉宋主任，王副市长被送到省公安厅了。昨天，小马打过一个电话给宋主任，说王大维被宾馆保安扣了起来，所以才有今天的会。
       陆天明朝纪检书记汪海鸣道：“救人如救火，你去省城看看，先把人领回来。”
       汪海鸣扶了扶眼镜说：“好，我就去准备。”他刚走到门口，陆天明叫住他道：“你别关手机，随时联系，速去速回。”
       汪海鸣点点头：“好的。”
       下午四点左右，汪海鸣从省城打来电话，说，王大维的事情很棘手。要是平头百姓，罚一两千就放人，但王大维是副市长，不好轻易下结论，通过治安处集体研究，现在将他移送给省委组织部去了……
       陆天明一听，脑袋顿时嗡地响起来，忙道：“汪书记，你先去组织部找熟人通通路，最好能见到王大维，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汪海鸣关上手机，叫司机直开省委大院。
       此时，太阳已西斜，照得路上行人的身影，修长修长的。
       王大维绯闻事件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他们似乎闻到了机遇的气味，开始积极活动起来。想想看，王大维虽然只是个副市长，但主管企业发展是响叮当的三把手，油水大着呢，这把交椅谁不想坐？这些人中尤以宣传部长朱材森最为活跃。此人其貌不扬，人称“土行孙”。
       省城的街道平整而宽广，但人行道上却十分拥挤，这是下班的高峰。汪海鸣站在省委大院门口，正没主意时，组织部的刘干事夹着包儿走进来，汪海鸣连忙迎上去问起王大维一事，刘干事告诉他：“目前还没找到真凭实据，只好先放人，待查清后再处理。”
       汪海鸣长出一气：“人呢？”
       “已经走了个把小时了。”
       “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好像说是要回市里去。”
       汪海鸣立即向陆天明作了汇报。陆天明接完电话，点燃一支烟，在屋里来回踱着步。他在一小时前已接到王大维的电话，向他倒了一肚子的苦水：“昨天看完演出，刚要休息，乔非红就急急跑进来说，港商丁栓一在回去的路上，被一辆小车撞了，事还未讲完，宾馆保安部的人就来了。你说倒霉不倒霉？”陆天明道：“人出来就好，真金不怕火炼嘛。”“有什么法子。死了的牛只好任他剁。”陆天明道：“不要灰心，要相信组织。”王大维叹了口气：“陆书记，你别安慰我了，我想现在就去波湖镇，在我免职之前，抓紧谈好藜蒿厂一事，请你明天来一趟，同港商见见面。”
       过了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是省委组织部吴副部长打来的，告诉他王大维案子暂时没有证据，先放了人，等搞清楚再作处理，不过王大维的工作是否先搁一搁。陆天明一愣，知道这是人事变动的前奏。不由道：“王大维管企业这一摊子已经十几年了，根子深，经验足，别人上恐怕一时还难以驾驭。再说一时也难找到合适的人选。”那边吴副部长笑道：“天明啊，胆子放大一点，百步之内定有芳草。”吴副部长能说出这番话，定是作了一番思考的。
       于是，他附和道：“好，我再考虑考虑。”对方却意犹未尽，“你看过今天的日报吗？”陆天明一听，知道他说的是那篇《企业的崛起》，说道：“看过了。”“作者朱材森很有才华，你能不能给他移个位？”
       陆天明一惊，移位？说穿了不就是接位吗？陆天明心里一阵冷笑，回道：“人事问题我一个人作不了主，你的建议我一定会带到常委会上讨论的。”
       陆天明叼着烟坐到办公桌前，重新衡量起王大维和朱材森来。朱材森是搞精神文明建设的，工作开展得不错，灯会、调演、展出都办得有声有色，为泽国市的精神文明建设做了不少贡献。王大维是搞物质文明建设的，取得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酒厂，丝绸厂，服装厂，平地而起，推动了泽国市的经济发展。
       他抬头看了看挂钟，已到了下班时间，于是，离开办公室，一路步行回了家。一进家门，便直奔书房，熟练地打开了电脑，右手点了点鼠标，黑色的屏幕立即现出他要去的地方，平时他总要先浏览一下各地的信息，看看新闻，今天他却直奔聊天室，想借此排遣一下心中的郁闷。
       
       这时，有人主动发来了信息：令狐兄，你好！
       陆天明看到对方的网名：“林中鸟”，心想，这人我不认识啊。正纳闷时，林中鸟又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陆天明回复道：“幸会。”
       林中鸟又打出一行字：“大侠地位显赫，林中鸟十分佩服。”
       陆天明蹊跷顿生，这家伙话里有话，是不是认识我？忙打出：“过奖！吾一介股民，虽然操盘得利，实乃是撞运之徒，不知阁下是哪路神仙？”
       “在下也是一股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目前股市下滑，连连失利，还请大侠赐教。”
       陆天明盯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几个字，不露声色地打道：“股情千变万化，以不变应万变，火中取栗乃是下策，切勿浮躁。”
       林中鸟马上打出：“有理有理，在下刻骨铭心，不过在官场上激流勇进才是上策，对吗？”
       陆天明微微一笑，对着林中鸟的头像眯起眼来，这人应该是他身边那一群中的一个！他没有回话。
       “恕我斗胆，王大将军沉沙折戟，大侠有何安排？”显然这林中鸟比他急切。
       陆天明想起吴副部长的电话，便知林中鸟是何许人也。心中一阵反感，打出四个字：“无可奉告！”林中鸟愣了一会儿没有回话，大概没想到陆天明会这么不留余地，约摸过了四五分钟，林中鸟回道：“还望阁下关照，一旦成功，登门重谢。”
       陆天明果断地下了线，他觉得心里闷得慌，便走到窗口推开窗子，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想着刚才林中鸟的话，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林中鸟、林中鸟，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怪不得人说，企业的讯息是金钱，官场讯息是头衔，这林中鸟居然坐在家里遥控要官儿，既省了脚力又掩人耳目，倒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三
       第二天，陆天明刚到市委大院，朱材森就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向他问候：“陆书记，你好。”陆天明点点头。朱材森从包里取出一份材料递给陆天明：“这几天报社催得紧，请你看看这稿子。”陆天明接过一看，标题是“泽国市在前进”，副标题是：记泽国市委书记陆天明事迹点滴。
       陆天明一目十行，看后道：“标题不要太大，内容要真实，我现在还没去波湖镇，怎么就说藜蒿厂崛起呢？”
       朱材森笑道：“舆论总是先行嘛。”
       陆天明把稿子还给他：“这样不好，万一有个闪失，怎能向大家交待呢？”
       朱材森连连道：“陆书记高瞻远瞩，说得很实在，我就改我就改……”这时，常委已陆续到了，他们同往日一样给陆天明问好，然后都钻进了自己的小车。陆天明的车开了过来，宋主任帮他打开车门，用手护着门上边说：“陆书记，上车吧。”
       陆天明坐在车后排，闭着眼想：王大维、汪海鸣，还有那个港商，是不是已经到波湖镇了？他想叫宋主任去个电话问问，又怕惊动了他们，让你什么也干不成，再说这儿到波湖镇只有五六十里，不出意外只需半小时就到，所以，陆天明把快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小车鱼贯而出。车子刚驶到大门，陆天明就发现前方有一群敲锣打鼓的人，挡住了去路，陆天明叫宋主任下车去看看。不一会，宋主任回来说：“这些人是娱乐城的职工，因没有电影放拿不到工资，昨天朱部长跟各学校联系了，让学生都看电影，才解决了这些职工的工资，他们是来给朱部长送感谢信的。”
       陆天明淡淡一笑：“很好嘛，叫他们把感谢信贴到市委大院去，让大家看看，起些推动作用嘛。”
       小车才又开始前进，半小时后到达了波湖镇。常委们先下了车，站在路边等待陆天明，陆天明用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走下车，发现公路边贴满了大幅标语，什么“欢迎市委书记亲临波湖镇检查工作”，什么“招商引资，振兴泽国”等等……陆天明刚要问宋主任是怎么一回事，只见前面来了一伙人，有的拿着照相机，有的扛着摄像机，男男女女黑压压一片，向陆天明蜂拥而来。
       陆天明有点恼火，问宋主任：“是谁让他们干的？”宋主任望望朱材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朱材森堆上笑脸，忙上前说道：“陆书记，搞新闻的总是很敏感，他们这样做是对你的一片敬意嘛，陆书记有这样高的威信，是泽国市的骄傲，我们也跟着沾光了。”
       陆天明盯着朱材森：“这事我谁也没告诉，他们怎么会知道？”
       “我只是向电台透了点风，让他们抓点材料，想不到场面会这么大。”
       陆书记斜瞟他一眼道：“你这个宣传部长在泽国市是大材小用了。”朱材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句话一下子浇灭了他火山般的热情，“怪我粗心大意，事前没有请示，下次一定注意。”
       远处，王大维、汪海鸣向陆天明走来，一阵寒暄后，一起走进镇党委会议室。港商和几个助手坐在椭圆形的会议桌前。见陆天明进来都站了起来。王大维走上前给陆天明一一介绍，陆天明笑盈盈地握着他们的手：“欢迎欢迎。”
       宾主坐定，王大维便把话直切主题。先向陆天明陈述了波湖镇的概况和开发藜蒿生产的目的，然后作了市场分析。港商丁栓一谈了建厂的政策、技术、资金、人员等问题，他慷慨表示，愿意在这里投资。最大的焦点是资金的比例和人员的分配。丁栓一仍然坚持的是四六开，即港商投资一个亿的六成，即六千万。总裁由他决定。余下的四千万由泽国市投入，并决定总经理人选。
       陆天明抽着烟没有表态，只是盯着王大维，王大维合拢日记本道：“这个问题还是请各位常委谈谈，集思广益嘛。”陆天明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意见。但常委们只是默默喝着茶，没有谁想要开口。片刻，朱材森站起来说：“我来说几句吧。我方投入四千万，显然不太妥当。我方的地皮、政策、条件这些隐形资产值多少呢？就算是两千万吧，这就等于双方的投资已持平了，既然持平就不存在总裁和总经理的位置属性问题。”
       丁栓一把一颗口香糖塞进口里笑道：“数字的最终目的是成本二字，我方投资六千万，担当的风险太大，一旦失败，这钱就算抛进了鄱阳湖，还连个水泡都看不到。而你们的地皮、政策、条件仍然存在。”
       陆天明道：“丁总不能这么说，如果带着失败的概念去谈问题，那我们坐在这里就是白白浪费时间。”
       丁栓呵呵一笑：“投资的目的无非是为盈利，但我也不能不考虑风险值啊。”
       陆天明道：“如果现在就把这个考虑搬到桌子上来，那就什么也谈不好。”丁栓一心想，当官的说话真轻松，说成功就能成功吗？你砸了，不花口袋一分钱。我砸了可要家破人亡的。不过，他还是笑道：“陆书记有信心，我当然更有信心，成功是我们共同的目标，谁都想捧个金银满钵。”陆天明道：“好，有志者事竟成，在政策上我给你优惠，在条件上我给你方便，只是投资比例还要商量。”
       他们又扯了一阵子，最终以七比三的投资比例达成协议。散会时，丁栓一朝陆天明哈哈大笑道：“我算服你了，我这犟牛儿，算是被你煮烂了。”陆天明也拍着丁栓一的肩膀道：“丁总，你的官价也真高，我们花了三千万才买个总经理。”
       丁栓一道：“这个官可不得了，端着聚宝盆哩。”
       协商完毕，自然免不了有个饭局，当他们进入餐厅时，宋主任悄悄走到陆天明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阵，陆天明大惊失色，应付完饭局，便匆匆赶回市里。
       原来市长赵永泉患病住院，经医生检查是晚期肺癌，刚才他夫人打电话给宋主任，说老赵下午就要去上海动手术，请陆书记来一趟见见面，说不定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陆天明匆匆作了一番安排，便带着常委急急赶赴市里。
       陆天明领着常委们来到赵市长的病房，见他脸色苍白，昔日浓黑的头发已掉了许多。他微笑地望着大家道：“有劳你们了。”笑得很沉重，很吃力。他盯着陆天明问道：“大维呢？”“他在接待投资商，实在抽不出身来，叫我代他向你问好。”赵市长没说什么，眼神里流露出丝丝惋惜。继而道：“陆书记，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说毕，望了望众常委，常委们领会其意，都默默告退。等病房里只留下陆天明一人时，赵市长才说：“陆书记，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在人选上要慎重呀，切不可大意失荆州，现在有些人神通广大，一旦得逞，你再要踢开他就很难了。”
       
       陆天明拍着他的手说：“你会好的，我们还要并肩作战，你不是说，不把泽国市建设成一流的市死不瞑目吗？”
       赵市长叹了口气：“人能命不能，纵然活着回来，也是个废人。”说罢，泪水溢出了眼角。此时，陆天明也忍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我会尊重你的意见的。”
       “恐怕来不及了。”赵市长抹着泪花看着陆天明，“大维这人很实在，他跟了我十多年，我非常了解他。陆书记，你要对他重新认识，他确实是个好同志，可当大任啊。”
       陆天明道：“你安心养病，相信我吧。”
       “那就好，那就好。”赵市长放心地点了点头。
       晚上，陆天明回到家里，已是精疲力尽了，真想洗个澡痛痛快快睡一觉。但是，他还是支撑着打开了电视，要看看当天的新闻。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宏大的欢迎场面，再一看，原来是自己在波阳镇被欢迎的镜头，接着又是一阵肉麻的解说词，什么陆书记来波湖镇指导工作，是波湖镇市民的幸事……
       陆天明非常反感朱材森搞这种马屁宣传，他立即拨通朱材森手机，要他亲自来一趟。
       朱材森接到电话，心中已明白一二，知道要化凶为吉，只能躲过今晚，让他消消气，便说：“陆书记，我在挂钩乡检查工作，回来恐怕已经十一二点了，会打扰你休息。”
       陆天明只好说：“算了，算了”便挂了机。心想这人还真滑头。
       四
       藜蒿厂的启动，给波湖镇带来一片生机，昔日沉睡的荒坡，今日人欢马叫，遍地机器轰鸣，红旗招展。
       现在，王大维最头痛的是资金问题，泽国市的三千万不到位，丁栓一的七千万也迟迟不划过来，王大维曾多次催促丁栓一，可他直言不讳道：“你们想空手套白狼，我才没那么笨呢。”
       王大维找到陆天明，谈到藜蒿厂的资金问题，陆天明的眉头皱成了倒八字。泽国市才刚刚脱贫，经济的发展还不稳定，学校的建设，圩堤的改造，干部工资的发放，都是拧着伤口等药敷。这次又冒出三千万，陆天明真正感到了力不从心。经过一阵思考，指示财政局长先拨二千万，解决藜蒿厂的燃眉之急，另外一千万由王大维负责，拍卖那些早已倒闭了的罐头厂、机械厂，确保藜蒿厂的上马。
       财政局副局长是朱材森的铁哥们，平日下馆子上舞厅，两人总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用官场的一句话说，财政局副局长是朱材森的大红人。去年，朱材森写了一首歌词，派人专程去北京找名人谱曲，后来又在省电视台作“每周一歌”播放，这倒不是歌曲好，是财政局副局长为他赞助了二万元。最近，朱材森搞了个电视散文在省电视台的黄金时间播放了二十秒钟，也是这位铁哥们奉献了四万元。有了金钱做铺垫，朱材森名气倍增。泽国市的老百姓都知道市委有个颇有才气的朱部长。
       朱材森宦海浮沉这些年，总结出为官需抓好两个工程：一是抓政绩，工作踏踏实实，埋头苦干，做出成绩大家自然看在眼里。不过他放弃了一点，因为做得好，功劳是领导的，做错了自己罪责难逃。实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二是形象工程，就像电视里的镜头，你做的一切，大家听得见看得到。虽然有人提出砸烂形象工程，说形象工程就是腐败工程。过去有很多城市为了打造形象，动了大量资金，引进了一些所谓先进项目，其实都是些报废了的东西。前几年，泽国市想大批量种植柑橘，派出人马去外地学习经验，结果人财两空一无所获。尽管如此，朱材森还是欣赏形象工程，认为既实惠又轻松。指手画脚总比苦干强。
       王大维为了凑足资金，四处奔走，该拍卖的罐头厂、机械厂全卖了，现在只差一小部分资金。突然他想到了乔非红，要是请她来泽国市义演一次，凑满余款是绝对没问题的。于是，他拨了个电话给乔非红，乔非红也十分爽快，同意将演出的收入全部捐献给家乡。王大维很是激动，又拨通了朱材森的手机，把乔非红义演的事说了，并诚恳地拜托他，务必要把这次演出安排好。
       朱材森满口答应道：“振兴泽国，匹夫有责。”
       晚上，朱材森吃过饭就急不可耐地看手表，十点刚到，便急忙打开电脑，直奔聊天室。一会儿，陆天明上线了，朱材森赶忙招呼：狐冲大侠，你好，林中鸟向你请安。
       陆天明看到消息，心想，你小子这几天窜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到吴部长那里串门去了？于是，打出：这几天你在哪儿？
       林中鸟：我也在为三千万着急呀，这两天我去省城转了一圈，想找找门子。
       陆天明：有消息吗？
       林中鸟：人在江湖，全仗朋友，省演出公司想为我们义演一次。
       陆天明：小弟一片赤心，大哥在此谢过了。
       林中鸟熟练打出：惭愧惭愧，振兴泽国，义不容辞，大侠如此过谦，在下实为不安，具体事宜，当面禀告。
       陆天明打出：届时恭候，盼候成功。时间已经不早，我要下了，你也早点休息。
       林中鸟：谨祝晚安。
       朱材森满意地坐在沙发上，心情极好，虽然这是一桩掩耳盗铃的买卖，但总算扭回了陆天明对自己的看法。
       此时，陆天明吸着烟也同样在想：这小子虽然做事总爱出风头，但今日能把义演搬到泽国市来，也算是为三千万动了不少脑筋。
       演出那天，盛况空前，比国庆大典还热闹，场内人头攒动，座无虚席。泽国的头头脑脑也都到了，演出开始前三分钟，王大维赶来。见他满头是汗，陆天明递给了一张面巾纸：“看看我们的大忙人，最近一定是忙得脚不沾地了吧？”王大维接过面巾纸，一边擦汗一边说：“班车出了点毛病。”陆天明问：“你的车呢？”王大维笑笑没有搭话。这时，主持人用甜美的声音宣布演出开始。接着灯光齐明，台上，乔非红拿着麦克风亭亭玉立。她演唱的第一首歌是《我伴藜蒿走四方》。
       演出结束后，朱材森把陆天明请上舞台，同全体演员握手、照相。整个演出在欢乐的气氛中圆满结束。
       陆天明走出体育场，在街上逛了一阵后，便准备回家，这时，他看到王大维还呆在电讯大楼边，于是，走过去招呼道：“大维，听说你老婆在住院，还不去瞧瞧？”
       王大维迎上前来：“刚才去过了，没事，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你呆在这里干什么，又想喝两杯？”
       王大维笑道：“波湖的水让我喝够了，”他递给陆天明一支烟，“那边的事很多，我还得赶过去。”
       陆天明吸着烟问：“车呢？”
       王大维苦笑一声：“本来这事我要先请示你的，谁知一位商人看上我的车号，要得很急，来不及跟你打招呼，就先做主连车带号一起卖了，价钱不错。”
       陆天明一惊：“车卖了，那你坐什么？”
       王大维：“陆书记，丁栓一说我们要是再拿不出那三千万，他就要撤资，我不能不为咱泽国争口气啊！”
       陆天明很感动，他叹了口气，拍着王大维的肩膀说：“我用车送你。”王大维连连摆摆手说：“不用，不用。”说话间，一辆豪华小车停在王大维身边。车里乔非红与丁栓一笑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便飞驰而去。王大维跟陆天明道了声再见，也走了。
       陆天明望着远去的王大维，喃喃自语道：“这才是实实在在办事的人啊！”
       五
       话说赵市长去上海治病时，市委派了奔驰和桑塔纳各一辆送赵市长一家，好事者悄悄把奔驰和桑塔纳前面两字联系起来，即为“奔丧”，都说他此去凶多吉少。果然，不到一个月，就传来了赵市长去世的消息。
       泽国市头头们悉知后，喜忧参半，有人认为赵市长病故是泽国市一大损失，而有的人则把这作为自己晋升的好时机。省委对泽国市的领导班子早有调整之意，只因赵市长还占着位置，所以一直搁着。现在，赵市长去世了，省委开始着手泽国市班子人选问题。这下泽国市可热闹了，一时间，谁当市长成了热门话题。
       
       陆书记几次开会想刹刹这股风，偏偏一到开会不是张三没到，就是李四请假，他们轮流往省里跑，找路子通关系。
       朱材森这时倒显得十分冷静。心想，自己的才子美名早已闻名全市，形象工程也有目共睹；论地位自己是常委，市人大代表；谈关系上下纵横。若论竞争对手，讲资格，王大维虽是常务副市长，可惜已卷入了令人关注的绯闻之中，其它几位副书记也不堪一击，有的上了年纪，有的刚刚上台，根本沾不着边儿。最近来跟他套近乎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是不是预示着这场竞争中他将胜出呢？朱材森微笑着靠在沙发上，满意地看着自己吐出烟圈。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财政局副局长打来的，说有事求见，朱材森道：“你来吧。”财政局副局长一进来，就凑到朱材森身边坐下，满脸堆着笑说：
       “部长，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个消息。”
       朱材森不以为然：“什么消息，我常委都不知道，你还能知道吗？尽是些小道消息，拿着鸡毛当令箭。”
       副局长道：“部长，这消息很重要，刚才我看见陆书记带着汪书记一块去波湖镇了，是不是有情况啊？”
       朱材森道：“人有腿总是要走路，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副局长道：“别大意失荆州，王大维道上有很多死心塌地的兄弟，经常出入陆书记家里，而陆书记同王大维也十分默契，这时候去波湖镇，是不是会搞暗箱操作，私下拍板？”这一说朱材森才有点紧张，但还是不露声色道：“见风就是雨，市长要省委定名单，市人大搞选举，陆天明岂能随便拍定。”
       副局长点点头，起身告辞。朱材森叫住他：“你是市人大代表，多注意下面代表的动向。”副局长笑笑：“这个没问题，金融这一摊子保证百分之百让你满意。”
       送走副局长，朱材森有些不安，陆天明和王大维会不会背着他，做些手脚呢？如果真是这样，自己岂不是很被动了吗？他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决定采取主动，伸手拨通了省委组织部的电话，找到了吴副部长，吴副部长爽快地告诉他，说省委考察对他很满意，同意他和王大维为泽国市的市长候选人，刚才已经把省委的决定告诉了陆天明，并要求他们在短期里，召开市人代会，选举的工作那就要靠朱材森自己了。
       朱材森放下电话，浑身兴奋起来，在房里来回地走着，想对策。
       晚上，有几个人约他去吃饭，朱材森夹着包刚走到门口，就见办公室宋主任开着车过来，向他招呼道：“朱部长，陆书记请你去吃饭。”朱材森一怔，然后笑嘻嘻地钻进小车：“什么大事，还劳驾你亲自来请。”
       宋主任也笑笑道：“这是陆书记的指示。”
       斜阳从窗口照进来，一片金碧辉煌，车子穿过闹市，拐进一条依山傍水的马路，便到了市委宾馆，宋主任引着朱材森来到小餐厅，陆书记和纪检书记汪海鸣已经到了，他们笑着请他入座。朱材森发现他们笑得很勉强，再一看桌上放着四份盒饭。
       陆天明打开饭盒一闻：“呀，好香，吃这饭既省事又卫生。”他吃了一口，望望大家道：“吃，边吃边谈。”
       汪书记瞥了一眼宋主任道：“宋主任，请你搞点酱油来。”宋主任知道他们有重要话谈，忙端着饭盒走开了。朱材森开始有点紧张了，通常谈话是不会避开办公室主任的。
       陆天明开门见山道：“老朱，这次请你来是代表组织跟你谈谈，大致有两个方面：一是回顾过去的成绩，对你未来的工作提出几点希望。二是这次你作为市长候选人，请你谈谈自己的看法。”
       朱材森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感谢书记的厚爱，感谢人民的信任，总之，我相信党和群众，万一落选，我也绝不背包袱，继续努力工作。”
       汪书记接着道：“我们找你谈没有任何偏见，只是端正思想，明确态度，王大维我们也找他谈过了。”
       朱材森道：“我工作了这么多年，这点修养还是有的，不过我有个要求，请领导帮帮忙。”
       陆书记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要求尽管说。”
       朱材森道：“最近我身体老是不舒服，想去医院住几天。”
       陆天明道：“眼下就要召开人代会，你一走会不会感到有点不踏实？”
       朱材森笑笑道：“我从来就是淡泊名利，当官一时，做人一世，我相信群众眼睛是雪亮的，他们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汪海鸣扶扶眼镜，望着陆书记，原想是端正一下他的思想，殊不知他却先走了一步，陆天明也笑着道：“既然你有这个想法，那就去住几天吧。”
       朱材森心里暗暗嘀咕着，你陆天明想不要我干，我偏偏要干，几百号人大代表，你能一人说了算吗？最后，朱材森还是说了一句牢骚话：“陆书记，人说命里有就有，命里没有就没有，强扭的瓜不甜。”
       陆天明道：“有也好，无也好，这个答案只有人大代表能回答。”
       这场不愉快的谈话结束了，朱材森知道陆天明的屁股坐到王大维那边去了，不由嘿嘿冷笑两声。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不是阿斗，划个圈儿就是牢！
       晚上，陆天明按习惯要去电脑房，浏览一下各地情况，他怕林中鸟会来干扰，就坐在椅子上翻阅报纸。这时，王大维进来了，陆天明不悦地道：“王副市长，你来干什么，市长的问题我会安排，不要太急，要注意影响。”
       王大维道：“陆书记，我哪有这野心？为了减轻你的压力，我想辞去副市长和总经理的职务。”
       “什么？”陆天明一时弄不清王大维意图，道：“你开啥国际玩笑？”
       王大维神色庄重地说：“我不想干了。”
       陆天明这才知道这话的份量，道：“大维同志，你别在这个时候撂挑子啊，这总经理是用了三千万买来的。”
       王大维诚恳地看着陆天明：“陆书记，我这是为了大局，何况我的问题上面还没有处理。”
       陆天明：“那你辞职以后去干什么？”
       “打工嘛。”
       “哈哈……”陆天明大笑，“堂堂的副市长去当打工仔？”
       王大维也笑了：“我就实话实说吧，丁拴一要去广州投资，想聘我为藜蒿厂首席代表。”
       陆天明摇摇头：“丁栓一这家伙挖墙脚都挖到我这儿来了，真是不得了。”
       王大维道：“陆书记就放我一马吧。”
       陆天明沉思一会儿，说：“这个问题我做不了主，等选举之后，我再请示省委。”王大维还想说什么，陆天明却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双手说：“别说了，安心工作，我们还要并肩作战，这次我舍了乌纱帽也要帮你一把！”
       王大维激动得握住了陆天明的手：“我也真不想离开你，昨天省委组织部吴副部长告诉我，目前我的问题正在处理之中，虽然是市长候选人，但是省委希望我能激流勇退……”
       陆天明打断他的话：“这些话也不要往心里去，一切权力属于人民。”说完，使劲握了握王大维的手。
       六
       市人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上上下下都在忙着筹备工作，陆天明为了会议开得顺利，亲自找到人大孔主任，就有关事情进行了交流。孔主任是个很地道的人，原是政法书记，前年才调到人大，他也觉得王大维资格老，能力强，是个合适的人选。接着，陆天明来到大会秘书处，宋主任拿出陆天明的讲话稿，陆天明看后，表示要加重泽国市的企业崛起和藜蒿厂的发展。其意就是要代表们引起对王大维的重视。因为这些人大代表来自不同战线，平时各干各的，有的甚至于连王大维是谁都不知道，在印发候选人名单时，通常是按姓氏笔画多少而排定，不存在职务大小，别看只有前后之差，有个别代表根本不去权衡他们的表现，只顾在前面圈个圈儿，算是完成自己的“神圣一票”。
       陆天明知道，这些隐形的东西，看起来小、不起眼，但实质上却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时，陆天明燃起一支烟，心想要做的都做了，选举估计出不了什么大问题。陆天明趁这空儿到大街上走走，看看会前的气氛，只见满街都是“祝两会胜利召开”，“祝代表委员身体健康”的标语。电视台还出动了宣传车，做了拉网式的宣传，场面真够热闹，陆天明突然发现一辆牌号“999”的小车，停在“天天乐”按摩城门口。陆天明一惊，这小子也真无法无天，打着住院的旗号，却来这里潇洒。他猛然想起纪检汪书记的汇报，最近“天天乐”从外面找来一批批俊男靓女，老板想趁机捞一把。昨天晚上居然有位按摩女把电话打到汪海鸣家里，问他要不要上门按摩。陆天明一听拍案而起，准备开完“两会”，来个专项打击。看来现在等不及了，他立即把公安局长叫来，要他立即出击。
       
       专项打击从晚上八点一直到次日清晨才结束，陆天明认真看着名单。发现没有“999”小车的主人。问道：“就这些？”公安局长道：“一个也没漏。”陆天明从他脸上收回目光：“你先把名单交给纪检汪海鸣书记，让他核对一下，要从重处理。”
       公安局长一听核对，脸色立即发绿，鼻尖上冒出汗珠：糟了，是不是陆书记掌握了内线？原来专项打击一开始，“999”车主朱材森正在包厢里搂着两个女人浑然忘我，直到几个便衣公安冲进来，气氛才开始变得紧张。朱材森见冲进来的都是生面孔，还以为是来敲诈的，所以，他依旧摆着架子打起官腔。哪知便衣公安亮出身份，这时朱材森才感到遇上了麻烦，但他毕竟是老手，很快镇静下来。这时，电视台一伙人扛着像影机进来了，朱材森没想到事情会搞这么大，慌忙中抓起一张报纸捂住脸，摄像师从镜头里看了市宣传部长的尊容，吓得连连退出包厢。朱材森趁机拨动手机，不一会，公安局长把他领走了。
       陆天明坐在办公室刚抽完半截烟，突然想起一件事，猛拍脑袋道：“我怎么这么糊涂。”那公安局长原是宣传部副部长。去年换届调整人员时，朱材森死活吵着要把他调入公安局。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要为他保驾护航。
       人大会召开的那天，台上六套班子一字排开，台下代表们都庄严肃穆。大会秘书长宋主任宣布到会人数，接着是人大孔主任作工作报告，最后是陆天明作总结，他用简单明了的语言，概括了当前的形势和搞好这次选举的重要性，临了，他着重陈述：波阳镇的藜蒿厂发展，无疑将会给泽国市带来一个飞跃，虽然困难会有，但前途光明……陆天明的讲话博得阵阵掌声，他点点头，望着台下，看得出代表们的心情是很平静，目光也十分真诚。
       这时，台下有人送上一张纸条，陆天明一看，上面写着：按选举议程，候选人应在主席团产生，为什么就定了调？
       陆天明笑笑向大家解释：“这是上面的意思，如果代表们不同意也可另选他人。”
       下午是讨论人大孔主任的报告，代表共分了六个组，陆天明带着纪检汪书记和人大孔主任到各组走走，摸摸代表的思想动态。看了几处，发现代表的调子基本一致，情绪很高涨。陆天明感到很满意，他想到政协去看望那些委员。刚出门就看见一位农民模样的人，亲切地走上来叫道：“陆书记，你好。”
       陆天明认出是劳动模范老叶，便握住他手道：“叶劳模，最近可好吗？”
       “好，好，一天三餐照吃不误。”
       陆书记哈哈笑道：“有了身体，革命就有本钱嘛。”
       叶劳模也笑道：“光有本钱还不成，要不断立新功才能跟上形势。这次，我一定要认真投好这庄严一票，才对得起人民。”说话时，他脸上充满了庄严感。
       陆天明望着他沉甸甸的笑容，感到他的话仿佛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这一票究竟要投给谁，陆天明不好多问，怕增加他的压力，只是随口道：“人民赋予了你的权利，就要投好这一票，不要随波逐流，辜负了人民的期望。”这时，办公室主任打来电话道：“陆书记，出事了，来人上访，请赶快回来，车子已停在楼下。”
       陆天明一回到市委大院，就见一伙人围了上来。宋主任连忙道：“陆书记，这伙人都是罐头厂、机械厂的下岗职工，说是王大维拍卖了他们的厂子，砸了他们的饭碗，要来讨个公道。”
       群众道：“我们都是代表，叫陆书记出来。”
       陆天明笑笑：“我就是陆天明，有话慢慢说。”
       “你就是陆书记，”群众一下子围住了他，叽叽喳喳道，“陆书记，王大维为了办藜蒿厂，卖掉厂子，让我们喝西北风……”
       “这种人不能当市长，我们坚决反对……”
       “他当了市长，我们就没命了……”
       陆天明皱皱眉，早不上访晚不上访，偏在这时候上访。于是，陆天明粗着嗓门道：“你们是来解决就业问题，还是反对王大维当市长？”
       众人一时答不上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陆天明接着道：“昨天，我同王大维副市长说好，在藜蒿厂没有上马之前，你们可以领到基本生活保障费。藜蒿厂办好了，你们就可以去上班。关于当不当市长的问题，这是组织原则，应该相信你们的人民代表。”陆天明抬手看看表，朝宋主任道，“他们的中饭请你安排一下。”
       陆天明说得有理有节，群众只好跟着宋主任走了。
       朱材森虽然住在医院里，却时刻记挂着选举的事，他把心腹们叫到身边，忧心忡忡地说：“泽国市的问题很复杂，那个姓陆的又在搞暗箱操作，我和王大维虽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万一比他慢半步呢？”
       教委主任率先道：“我们已经策划了一下，那叶劳模就给陆天明打了个信号弹。接着，罐头厂、机械厂的职工都放了炮。”
       朱材森摇摇头：“都是轻量级的表面文章，无碍大局。”
       财政局副局长接口道：“咱们就来个重量级的，现在，很多人都是背着票子去买官，我们也给那家伙……”他做了个数钞票的手势，“送他二百万，反正有钱能使鬼推磨。”
       公安局长道：“人家要是狮子胃口，吞了你二百万，恐怕连嗝都会不打一个。”
       教委主任反驳道：“我就不信王大维会送那么多。”
       朱材森喝道：“明天就要选举了，咱们现在要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别内讧。”
       这时，文联主席满面春风地走进来：“好消息！省组织部吴副部长亲自披挂上阵，到市里来了。”大家情绪一下高涨起来。
       朱材森却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这是什么好消息，前天我同他谈好了，他来也是隔靴搔痒，人一走茶就凉，关键问题是要靠自己。”他看看大家，“你们都是单位的精英，又是人大代表，你们在下面多造造势，哪怕多一票也是胜利。”
       心腹们赞扬道：“当官的就是艺高一筹，我们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财政局副局长拍着胸脯道：“拉票没问题，我拿50万，让代表们乐一乐。金融这一块，保证全票。”
       朱材森批评他道：“你这人就喜欢纸上谈兵，不讲实际，哪有百分百的把握。”副局长道：“瞎子见钱眼一开，我就不信他们是铁铸钢浇的。”
       朱材森满意地点了点头，抱拳道：“有劳大家了。”
       七
       下午，天灰蒙蒙的，下着阵阵小雨，把水泥路面洗得油光发亮，空气格外新鲜。
       陆天明和人大孔主任，陪着省委组织部吴副部长坐在车里，谁也没有说话。吴副部长是上午来的，草草同代表们见了面，就提出要看看王大维。陆天明说，他还在藜蒿厂工地，抽不出身来，所以他们就坐车来到波湖镇，顺便看看藜蒿厂。王大维接到市里通知，便站在厂门口恭候，吴副部长同他亲切地握手：“这厂子办得不错，而且地方大空气好，你这小子真有眼光。”
       王大维道：“目前刚刚兴建，很多地方还没有收拾妥当。”
       吴副部长道：“没关系，等建好了，你这总经理可威风了。”
       王大维觉得有点奇怪，通常这时候谈话焦点是明日的选举问题，今天却谈些题外话，说：“我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这个总经理我真不想当。”
       “王副市长，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吴副部长拍着他肩膀说：“搞企业最风光，要不是组织原则，我还想跟你换换呢！”说毕哈哈大笑。王大维道：“部长真会开玩笑，我无德无才，哪有那份野心。”
       天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伴着阵阵冷风，落在身上觉得凉飕飕的。
       陆天明趁机道：“咱们进去谈吧。”
       进了屋，王大维一边倒茶一边说：“今天就在这里吃顿饭，我炒几盘波湖特色的小菜给你们尝尝。”
       孔主任忙道：“不用不用，明天就要选举，今晚还得赶回去，有些事要做。”
       吴副部长望着手忙脚乱的王大维道：“你坐。”
       
       王大维知道吴副部长有话要说，便点燃一支烟坐在吴副部长对面。孔主任顺手把门关上了，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王大维心头一紧，但他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吴副部长呷了口茶，望望大家，缓缓说道：“我先讲几句，这次来主要是听听王副市长对这次选举的看法。”说毕，他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目光盯着王大维。
       王大维淡然一笑：“我是个做实际工作的，要说看法就一句：我相信领导，相信人大代表。
       吴副部长嗯了两声，脸上依然保持微笑：“大维同志，工作这些年来，你有没有反思过自己的失败与成功？”
       王大维感到这话透着一股冷气，回答道：“所谓成功，是以往工作中取得的一点小成绩，得益于党和人民的信任；至于失败，是我工作中的不足，我将尽力改进，并听从组织意见。”
       吴副部长收敛笑容，意味深长地说：“你是块好料子，但上次的事组织还没有下结论，万一处理下来，就是当上市长也难堪呀。”他停了停道，“我想征求你的意见，能否放弃这次选举权。”
       王大维知道这是想迫使他退出，他缓缓道：“为官一时，做人一世，我王大维究竟如何，群众自有公论，我本人绝不声明退出。”
       吴副部长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挥挥手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也是为你好嘛！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陆天明打破尴尬场面道：“快到四点了，我们走吧。”
       吴副部长站起来，拍打身上烟灰，向王大维伸出右手说：“大维同志，你好好考虑吧！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向陆书记汇报。”
       王大维道：“感谢部长的关怀，这个问题我会认真考虑的。”
       陆天明和吴副部长回到市里已快六点，本来陆天明想请吴副部长在酒楼吃饭，可是，吴副部长坚决不同意，陆天明只好让司机把车开到大会食堂，宋主任已在门口等候，进了餐厅，陆天明发现有一半多的桌位是空着的，便问宋主任是怎么回事，宋主任说，今晚安排是自由活动，代表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陆天明疑窦顿生，忙吩咐宋主任查查，究竟是哪拨子人。桌位是编排好的，宋主任一看便道：“金融、教委，还有文化……”
       陆天明想发火，吴副部长却道：“算了，代表们难得上来一趟，反正是自由活动，让他们上街走走也好，别搞得那么紧张。”
       陆天明也不好再说什么，领着吴副部长进了小餐厅。
       不一会，酒菜上来了，这顿饭吃得很沉闷，孔主任几次想活跃气氛，都没有成功。这时门被打开了，叶劳模一手拿酒杯，一手拿酒瓶，满脸通红地来到桌前：“吴部长，你是省城里的官儿，亲自披甲上阵，这让我们倍感荣幸，来，先敬你一杯。”
       吴副部长听了孔主任的介绍，点点头道：“不管大官、小官，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你来自一线，比我更辛苦，这酒应该是我敬你。”
       “不，不，”叶劳模按住他杯子，“你对选举这么重视，令人感动，我保证选出真正为人民作主的好市长，要是错了，我回家卖红薯。”说毕一仰脖子，把杯里的酒喝了个底朝天。
       吴副部长笑道：“我就喜欢你这种豪爽的性格。”说完也干了一杯。
       叶劳模又倒上一杯道：“陆书记，我这人说话耿直，就是看不惯那些做小动作的人。”他呼地拉开房门，“陆书记，你看看，这些人丢下食堂饭不吃，去海鲜楼，上午还有人拉我，说今天是有奖会餐，吃了还有红包拿。我才不稀罕那红包，想要我出卖良心，门都没有！”
       陆天明凝视他道：“叶劳模，喝多了吧？”
       叶劳模摇摇头：“陆书记，你别拦我的话，我清醒着呢。”他又把目光移到吴副部长身上，“吴部长，有些人为了当官上跳下窜，拿钱当敲门砖。你说这号人能当市长吗？”
       吴副部长脸色由晴转阴：“喝醉了就去休息嘛，选票在你手里，你有选择的自由嘛！”
       孔主任连忙拉住他边走边说：“去休息一会。”
       叶劳模被拉走后，吴副部长很恼火地对孔主任说：“你去翻翻他的档案，看是不是混进来的，素质这样低，满口胡言乱语。”陆天明劝吴副部长道：“吃饭吧。”吴副部长这才勉强坐下了。这时，门外一阵骚动。
       去海鲜楼吃饭的人陆续回来了，财政局副局长醉醺醺地推门进来，走到吴副部长面前道：“吴……吴部长，你来了就好，我……我代表朱部长向你问好。”
       吴副部长瞪了他一眼：“你是谁？”
       副局长借着酒兴，自我介绍道：“我是财政局的，是朱部长的哥们，这次选举他绝对没问题。”
       吴副部长脸色铁青，啪地把筷子拍到了桌上：“胡扯什么！喝了几杯就成这样子，太不注意影响了！”
       副局长吓得舌头打了结：“我……我改……我一定改……”边说边溜出了门。
       这时，宋主任匆匆跑来：“陆书记，外面出事了。”
       陆天明一怔，走到门口一看，只见代表们明显分成了两派，正恶言相向，吵得不可开交，陆天明怕闹出事来，叫孔主任去发话，让他们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谈。
       孔主任好不容易把代表们劝开了，回到陆天明身边叹道：“问题很复杂。”
       陆天明怒气顿生：“去查一查，有捣乱的先停了他的选举权。”
       吴副部长慢条斯理地说：“不行，这是压制民主，有什么问题等选举过后再说。”陆天明还想说点什么，被孔主任拉住了衣角，只得作罢。
       这一夜很不平静，陆天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正想坐起身来，电话响了，陆天明半卧在床上拿起电话：“是大维呀！你怎么还没睡？”
       “陆书记，你也没睡。”
       陆天明叹道：“情况很复杂，闹心哪。”
       “陆书记，别再为我操心了，我想放弃被选举权。”
       “大维，身正不怕影子斜，形势会好的，你千万别说傻话。”
       “是形势咄咄逼人啊，我担心这个压力你顶不住。”
       “大维呀，你明天还是来一趟，人在总比不在好。”
       “陆书记，我对这个市长早就不感兴趣了，请你开开恩，让我辞职吧。”
       “别扯得太远了，明早我派车来接你。”
       “不用了，我真不想见到那板着脸孔的吴副部长。”
       “大维，别说不利于团结的话，我以个人名义，祝你明天选举成功。”
       “谢谢，再见。”
       八
       第二天，陆天明匆匆吃过早饭，便来到办公室缄口不言。陆天明抽完一支烟，看看手表，离开会还有五分钟，他来到窗前，看见代表三三两两走进会场，这时，宋主任来到陆天明身边说：“代表们都到了，可以开始了。”
       会议按照议程一个个进行，到了表决时间，监票员计算了实到人数，然后一张张发选票。
       十分钟后，代表们将选票投入票箱，终于到了唱票环节，代表们情绪高涨，有的站起来，有的干脆挤到台前，有的踮足观看，对结果表现出极大的关注。
       陆天明心在怦怦乱跳，想当年自己当选时，还没有这么紧张，今天他却特别激动，他尽力控制自己，点燃一支烟。可几次点不着火，汪书记掏出打火机：“来，我帮你点。”
       陆天明抽着烟，望望吴副部长，他正在用手帕一遍遍擦着眼镜片，显然也在掩饰内心的不安。
       此时，朱材森正在医院。突然，朱材森手机响了。那边财政局副局长急急道：“朱部长，只……只差一票……”朱材森登时如五雷轰顶，头脑发胀，对方说什么都已听不清了，不由火气攻心，一下子昏倒在地。
       人代会终于圆满结束，陆天明心情很沉重，这次选举结果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王大维得了二百零二票，朱材森二百零三票。王大维只差一票落选。而那财政局副局长一时激动，语无伦次没说清楚谁差一票，朱材森误认自己差一票而昏倒。
       朱材森被送到了医院，抢救过程中，有位医生提出：“朱部长是受恐吓昏倒，可采用刺激治疗法。”于是，那医生朝朱材森叫喊：“朱部长，你当选市长了。”这一喊，奇迹出现了，朱材森立即睁开了眼睛。后来有人提起这事，朱材森洋洋得意地说：“当时我漫游黄泉，碰到阎王爷，他说我的市长官儿和他一样大，管不了，叫我回去，我说：‘此地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就这样回来了。”
       
       这天晚上，王大维拎着两瓶二锅头来到陆天明家，陆天明拉着他的手，内疚地说：“大维，对不起，我太麻痹了，想不到泽国还有这么复杂。”
       王大维大大咧咧地说：“没事，没事，别再烦了。”他一晃手中酒瓶，“来，今天我俩喝个痛快。”他没有一点情绪，倒像陆天明没选上市长似的，反而安慰起他来。
       酒菜上来了，陆天明喝了两杯不喝了，王大维道：“是兄弟就再喝两杯。”他自己又喝了满满一杯，抹抹嘴说，“当官是眼前风云，昙花一现，我这个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说完，掏出一份报告往桌子上一放，“陆书记，这是我的辞职报告。”
       陆天明道：“大维，你真的辞职？”
       王大维点点头。
       陆天明：“好，人各有志，我也不拦你。”他拿来两个大碗，“来，今天我舍命陪君子，同你喝个够。”
       王大维道：“你对人生看得透，我这人就是当兵的料儿，直来直去，我要向你学习。”
       陆天明道：“要说学习我还得向你学习，你没当上市长，还能如此平和、坦荡，你看那姓朱的，差点死在医院里，真是笑话。”
       “陆书记，你莫夸我。”王大维拿起碗，“来，我们再喝。”
       陆天明端起碗：“喝！”
       几天后，王大维的辞职报告省委批下来了，同意他去丁栓一那边任首席代表。王大维的职位，被一位不太说话的副书记接任了。紧接着，市委也下了通知，任命办公室宋主任为宣传部代部长。
       下午，朱材森夹着包走进陆书记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陆天明淡淡一笑，打了声招呼：“病好了？”
       朱材森也淡淡一笑：“阎王爷不肯收留我。”他给陆天明一支烟，“其实，这市长我真不想当。以前，我说过，命里有就有，命里无就无，没想到我还有这个命。”
       陆天明白了他一眼道：“这是群众信任嘛，干吗这样谦虚。”
       朱材森摆出市长口气道：“我想明天召开一次市政府班子会，调整一下工作，届时请你参加。”
       “别急嘛，过两天再说。”陆天明说完，夹起包准备往外走，“我有事出去一下。”
       朱材森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恨恨道：摆什么架子，今天的朱某不再是一团面粉，由你搓来搓去。他灭了烟，大步走出了办公室。朱材森平时喜欢车来车去，今天他春风得意，在街上走着，奇怪的是熟人见到他躲躲闪闪。他一路很是纳闷，但令他最不安的，前两天家门口车水马龙，拜访者络绎不绝，今天却一个影子也没有，连一天来几趟的财政局副局长也没有露面。他很烦躁，正要打电话问问，忽然门开了，精瘦的文联主席哭丧着脸走进来。
       朱材森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文联主席没有坐，只是轻轻道：“上午财政局副局长已被拘留。”
       朱材森从沙发上弹起来：“出什么事了？”
       “经济问题。”文联主席怯怯道，“教委、公安局也查得很紧。”
       朱材森想再问，可文联文席道：“我也被盯上了，不能久留。”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朱材森狠狠地把烟蒂掐灭道：“这个陆天明也做得太绝。”他准备出门，刚提脚，从门外进来两个人。
       朱材森一眼认出为首的是纪检书记汪海鸣，忙问：“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地方？”
       汪海鸣一笑：“我还真不想来，可不来不行呀。”
       朱材森手一松，手里皮包掉在地上，呆呆望着汪海鸣说：“有事说吧。”
       汪海鸣笑意全消，严肃地说：“对不起，有人揭发你收受贿赂，在人大选举中用不正当手段拉票，还有作风问题……”
       “我抗议，这是污蔑！”朱材森想往外走。
       汪海鸣拦住他：“很抱歉，刚接到省委决定，你从现在起，被‘双规’了……”
       朱材森一听，像泄气的皮球，瘫在沙发上……第二天，陆天明来到市政府,走进市长办公室，久久凝望那把放亮的椅子，默默道：这空位今后谁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