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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苍天有恨
作者:孙方遒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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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祸从天降
       五月的乡村。清晨。堂屋的前方,摆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棺材前,点着一盏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的煤油灯。田振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拨了拨灯花,在父亲灵前呆呆伫立了好大一会儿,转身走出了大门。
       低空中,飘浮着淡淡的烟雾,好像一股淡淡的哀愁。田振宇站在道场中,望着满目青山,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年前,受母校原城大学的邀请,满怀赤子报国之心的自己,毅然放弃了美国的优厚待遇,偕妻子回国到原城大学任教。大学很重视自己,分配了一栋环境优雅的别墅。母亲去世得早,父亲含辛茹苦把自己抚养成人,现在条件好了,生活安定了,本来打算接父亲到原城大学安度晚年,却不料他身患绝症,多方求治没有效果,竟然撒手西去……
       妻子韩情走过来,柔声说:“振宇,我们今天就要和父亲永别了,该穿得干干净净的送他老人家。你看你,这几天忙昏了头,胡子老长老长的,该刮刮了!”
       田振宇一摸下巴,胡子拉碴的,是该刮刮了,只是回来时走得匆忙,什么洗漱用品也没带,“这样吧,”他对韩情说,“镇上有理发店,我去刮个胡子就回来。”
       “怎么,不邀请我同去吗?”布莱克走了过来。布莱克是田振宇和韩情的挚友,在美国一个实验室的研究伙伴,现在原城大学任教。田振宇的父亲去世,他也一同前来奔丧。
       韩情拦住了他,“布莱克,你不是对中国的乡村很感兴趣吗?来,我陪你看看吧!”
       “是吗?”布莱克耸耸肩,装出满脸无奈的样子,“那我只好听你的了!”
       “现在是五点二十分,六点钟前你可要回来,快去吧!”韩情指指手表说。
       田振宇点了点头。他走了两三条街道,这么大的城关竟然没有一家理发店,他感到非常奇怪。快到镇中心,他才发现一家挂着“追梦”发廊招牌的店面,半掩着门。既然叫发廊,当然应该可以刮胡子。他可不知道,现在有的发廊并不理发。他想都没有想,信步走了进去。
       一名打扮妖冶的年轻小姐一见田振宇,满脸微笑着说:“哟!老板,欢迎光临,我叫兰兰,需要什么服务吗?”
       “噢,帮我刮刮胡子。”田振宇不太习惯女性的过度热情。
       兰兰轻轻地把田振宇按在理发椅上,一边准备给他刮胡子,一边嗲声嗲气地说:“老板,一看就知道你业务很熟,我们这里可为你提供全套服务哟!”
       田振宇没明白兰兰的话,只是回答,“全套服务?噢,你是指理发吧?目前,我的头发不需要理。”
       兰兰见田振宇不识相,眼神一暗,不再言语,三下两下给田振宇刮完胡子,完了,把手一伸,“老板,付钱!”
       “多少钱?”田振宇边掏边问。
       “五块!”
       田振宇掏出一大把钱,中间有人民币,有美元、欧元,他抽出一张面值5元的人民币递过去。
       兰兰腰肢一扭,并不接钱,冷冷地说:“老板,装什么糊涂,我说的五块钱是大五块钱,就是五十块!”
       什么?刮个胡子竟然要五十块钱?田振宇知道遇上宰人的,他心中有事,不想与她纠缠,“好,这是50块钱,你拿去!”
       兰兰仍然不接,“我说的可不是人民币,是美元!”
       田振宇有些火了,“你这也太离谱了吧!”
       “你给不给?”兰兰咄咄逼人。
       “不给!不仅不给,我还要控告你!”
       “你敢告我?”兰兰冷笑一声,“你都干了些什么!你买了我卖了,怎么,提起裤子就不认帐了?”
       “这是诬陷!走,咱们到公安局去说个明白!”
       就在田振宇和兰兰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暗室里,一位小姐熟练地拨通了一个电话,小声说:“老板,有条大鱼……”
       一辆中巴车呼啸而来,“嘎”地一声急停在“追梦”发廊门前。
       车上跳下三四个人。中间一人是青杏县城关镇派出所所长赵文革,“追梦”发廊的老板。他们冲进发廊内,大声呼喝道,“不许动,警察!”
       兰兰手一指田振宇说:“警官先生,你们可要为我作主啊,就是他……”
       田振宇看到警察如同看到了救星,“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她敲诈我!”
       赵文革冷冷一笑,“敲诈你?我们接到举报,你强奸少女!”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田振宇看了看赵文革他们几个人,见他们都身着便服,贼头贼脑的,不像警察的模样,说:“请出示你们的证件!”
       “证件?这就是证件!”随同赵文革的一名叫汪良的保安扬扬拳头,劈头对着田振宇就是一拳,打得他眼冒金星。
       赵文革发令了,“把他带到所里去!”
       汪良同另外一个保安架着田振宇上了车。
       中巴车一阵颠簸,把田振宇颠醒了,他挣扎着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快放开我!”
       赵文革恼了,“对待犯罪分子,我们要坚决打击!你们呆着干什么,还要我来教你们吗?”
       几个人对着田振宇一阵拳打脚踢,田振宇痛苦地挣扎着、呻吟着,他实在忍受不了这非人的虐待,乘他们不备,猛地拉开车窗,跳了下去。因车速过快,他立足不稳,“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
       清晨的街道上,除了一丝丝迎面拂来的清风,空空荡荡的,赵文革、汪良他们将田振宇又拖上了车。
       “想从老子手上跑掉,活得不耐烦了!”赵文革气急败坏,亲自出马,对田振宇施以更加猛烈的拳击。
       田振宇被打得血流满面,又一次昏迷过去。
       “妈的,装死,没门!”赵文革还不解恨,对田振宇又是一顿毒打,一边打还一边骂骂咧咧的。
       不知打了多久,看着田振宇只剩下微弱的呼息,赵文革才停下了手。
       汪良从田振宇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大叠花花绿绿的钞票。赵文革看得眼都直了,“这是赃款,要没收!”他毫不客气地把钱全部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当他看到递过来的一大叠证件、名片,不禁傻了眼,头上冷汗直冒。田振宇是世界上有名的专家,是从青杏县走出去的杰出人才,青杏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城关镇广场上还有他的大幅画像呢。坏了,这祸闯大了……
       他心里直打哆嗦,可表面上还是十分镇定,“走,把车开到医院去诊治一下,对待畏罪自杀的犯罪分子,我们还是要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的!”
       县人民医院座落在城关镇东郊,车子开了十几分钟才到。
       急诊室里,科主任冯露正伏在桌上睡大觉。赵文革急急忙忙冲进来,叫道:“老婆,快醒醒,看看这个人还有救没有?”汪良和其他几个保安手忙脚乱地把田振宇拖进来,丢在病床上。
       看着汪良几个紧张不安的样子,赵文革不耐烦地挥挥手,说:“你们几个出去,这里需要安静。”
       田振宇又一次醒过来了,他挣扎着坐起来,断断续续地说:“作为一个中国公民,在自己的国家里,竟然无端遭到毒打,我要控告你们……”
       冯露抓起一把棉球,塞进田振宇的嘴里,“乱叫什么,看病也不老实!”
       怎么办?
       赵文革和冯露一对眼色,同时涌起一个罪恶的念头:田振宇绝不会放过自己!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们两个一人抓起田振宇的一只脚,倒提着向地上掼去……
       田振宇口里塞满了棉球,叫喊不出来,只是痛得浑身乱弹。
       赵文革和冯露掼得更加有力了,“咚咚……”一下、两下、三下,田振宇的头颅撞击着地板,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
       就这样,这位国际化学高分子研究领域的权威人士,国家二十一世纪人才、燎原计划入选人,带着满腔的愤怒和对亲人的眷恋,带着报国未成的巨大遗憾,被这对狗男女活活整死了!他的眼睛至死也没有闭上,向苍天圆睁着,射出鹰隼般的光芒,好像在控诉,在质问……
       蹬三轮的师傅周跛子昨天晚上肚子痛了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刚蒙蒙亮,他就爬起床,想到县人民医院看一看,推开急诊室的门一看,他惊呆了!
       
       还是赵文革反应快,“看什么看,不知道我们正在给病人理疗吗?滚!”
       周跛子吓傻了,口张着,眼睛眨也没眨一下,就这样呆头呆脑地退了出来。
       在家开了个小卖部的个体户朱明功的老婆生了个胖小子,这几天他乐得合不拢嘴。正巧,他的弟弟在东莞带回了一部摄像机,他并不怎么会摆弄,在医院里扛着摄像机到处拍,想拍下这喜庆的场面,不料无意中拍下了周跛子进出急诊室的场景,并且录了时间:06:00:00AM。这一切,他当时并不知情。
       保安汪良正巧站在窗户边,无意中看到了这惊天一幕,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双手惊恐地捂住眼睛……
       外面发生的一切,赵文革并不知道。直到田振宇软绵绵地倒下,鼻息全无,他才住手,慌慌张张地对冯露说:“医院这边的事你来摆平,我到叔叔那里去一趟!”
       群情激愤
       赵文革的叔叔赵解放是青杏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兼党委书记。他一听完侄儿语无伦次的叙述,就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件事一捅出来,从上到下将会处理一大批人,自己首当其冲。拔出萝卜带出泥,自己的一系列问题也将暴露……
       他迅速稳住了神,说:“慌什么,屁大的事情就把你吓住了?现在,你要死死抓住两点,第一,田振宇嫖娼;第二,田振宇畏罪跳车自杀。按照这两点,快去搜集整理证据。”
       赵文革听得眉开眼笑,乐得屁颠屁颠地走了。
       一回到城关镇派出所,他又神气活现起来,他分别找了汪良他们几个谈话,“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船沉了谁也活不了。不论是谁问起,你们要一口咬定,田振宇送进医院前就死了。不按照老子说的办,”他恶狠狠地威胁道:“除非活腻了!”
       早上七点多钟,太阳冉冉升起,洒下了万道霞光。
       田振宇老家的堂屋里,人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正在进行着田振宇父亲上山安葬的准备工作。
       田振宇的族叔、城关镇车前村村长田野有些不耐烦了,“戏都快开演了,主角还没到。韩情,怎么回事,振宇怎么还没回来?嗯……”
       车前村治保主任、田振宇的堂弟田虎说:“大伯,嫂子,我去看看吧”。说完,转身走出堂屋的大门。
       村子里的一个小青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不提防同田虎撞了个满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田主任,不好了……振宇哥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刚才不知是谁打电话到村委会,说振宇哥被人打死在医院里!”
       田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田野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小声吩咐田虎,“带上几个人跟我一起去看看,家里的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注意,先别让韩情知道。”说完,带上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匆匆忙忙地走了。
       堂屋里人们忙进忙出,没有谁注意到田野、田虎不见了。
       田野、田虎他们一口气冲到县人民医院。
       医院办公室值班的工作人员接待了他们,说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听说人送进来时就死了。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田野他们还是一下子被噩耗惊呆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提出要看看遗体。
       值班的工作人员坚决不让,他说:“我们已接到通知,正在进行尸检。没有公安部门的批准,谁也不许看!”
       人莫名其妙地死了,连看一下都不行,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田野说:“别理他,咱们冲进去!”说完,带头就要往太平间冲。
       “干什么,你们想闹事是不是?”值班工作人员早有准备,二十几个保安齐刷刷地堵在路口上,“冲击医院干扰医院正常工作秩序,是犯法的!”他也看出了这一伙人不好惹,口气一转,“当然,只要派出所同意了,我们医院没意见!”
       田虎还要往里冲,田野一把拉住了他,“跟医院说没用,咱们到派出所论理去!”
       城关镇派出所里,只有三四个值班警察和汪良几个保安。赵文革正在会议室里布置有关事宜,没想到田野他们一伙冲了进来。
       赵文革慌了,掏出手枪,心虚地喝道:“干什么,你们胆敢闹到派出所里来,谁动打死谁!”
       田虎平日里早就恨透了这个头上长疮,脚下流脓———坏透顶了的家伙。他一把夺下枪,扔在地上,鄙夷地说:“枪应该是对着犯罪分子的,对着我们老百姓干什么?我问你,田振宇是怎么死的?”
       “他呀,一大清早嫖娼,被我们抓住了,畏罪自杀!”
       田野压根不相信他的鬼话:“证据呢?证人呢?”
       “公安机关当然有证据,”赵文革吓得要命,可口气仍然非常强硬,“这案子就是我办的。你们是他什么人,凭什么管这个?”
       “老子就是要管,揍死这狗日的!”田虎他们几个一涌而上,就要对赵文革施以拳脚。
       赵文革和几个警察、保安吓得抱头鼠窜,从另一个门一下子溜得不见踪影。田虎他们不解恨,把会议室里的桌椅板凳砸得一片狼藉。
       走出派出所的大门,田野说:“一定要弄清是怎么回事,走,咱们到镇政府去。”
       城关镇副镇长田官原籍车前村。他凌晨四点多钟才从麻将桌上下来,躺下没多久就接到紧急电话,要他妥善处理此事。赶到镇政府时,田野他们正好赶到。
       田官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田虎,你们这是干什么?要让田野叔犯错误吗?不要冲动!”转头又对田野说,“哥,咱们进屋说话。”
       田野见是自己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振宇这孩子你是知道的,怎么无缘无故地死了呢?还说是嫖娼,我们想弄清是谁在捣鬼!”
       “他这么大的名人,谁敢捣他的鬼?哥,出了这桩事,我心里也很难过,”为了缓和气氛,田官一口一个哥地叫得亲热,“哥,我们都是跟党多年的人,还不相信党吗?我相信,镇党委、镇政府一定会弄清事件的整个经过!如果真有人从中捣鬼,党纪国法是绝不会放过的。我也是车前村的人,哥,你总该相信我吧!听我劝一句不要再闹了,田振宇的父亲还在等着上山呢,快回去吧!”
       田虎对这个族叔并无多少好感,“叔,那这个事情就落在你身上了!”
       为了要哄走他们,田官连连说,“没问题,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统一口径
       听到这个消息,韩情一下子昏迷过去了。
       布莱克泪水盈眶,哽咽着说:“我的上帝,这是真的吗?亲爱的田,你为什么不听从我的劝告,偏偏要回国呢?”
       太阳已经爬上三竿了,孤零零地悬挂在天上,发出惨白惨白刺眼的光芒。
       田野望了望天空,看了看手表,说:“时辰到了,咱们先葬了振宇的父亲再说。”
       村子里的一二百号男女老少披麻带孝,聚集在堂屋前。凄惨的唢呐声响起,夹杂着鞭炮声、哭喊声。
       在一片嘈杂声中,田虎拿起斧头,叮叮当当地钉死棺木,将一块红布搭盖在棺木上,田野拖着哭腔长长地吆喝道,“起棺啰!”四个彪形大汉,头缠白布,腰扎红腰布,脚蹬解放鞋,“嘿哟嘿哟”抬起了棺木。
       田虎抱着振宇父亲的遗像走在前面,一些老年人看得直掉泪,这本该是振宇做的事啊。
       三四个年轻的小媳妇架护着韩情,布莱克也在一旁照料。韩情哭得天昏地暗,几乎失去了知觉。送丧队伍一路迤逦着上了山,安葬了振宇的父亲。
       山风吹得孝布呼呼作响,韩情支持不住,一头扑倒在坟头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爹啊,这么多人来送您,您就放心去吧……”
       赵解放也没闲着,他向青杏县县委书记詹文波作了专题汇报。
       詹文波是个四十岁才出头的中年人,他是青杏县自己培养提拔起来的干部,凭着出色的察言观色和投上级所好的才能,他从县财政局办事员、副股长、股长、副局长、局长、副县长、县长,十几年来,一步一步爬到现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追求连任与高升是官场的通则,詹文波认为自己还有年龄优势,倒不想追求连任,他还想往上动一动,到地级市里当个副书记、副市长什么的。上任伊始,大刀阔斧、励精图治,只是阔的是口号,图的是表面文章。这几年来,青杏县的经济虽然没有丝毫起色,但是新提法新口号一个接一个,叫得震天响,倒是吸引了不少领导的眼球。
       
       官吏对政敌的防范与无情打击,同女人对情敌的防范与无情打击,有着惊人的一致性。田振宇事件虽不是政敌挑起(他感到痛心的是竟然是自己心腹引起的),但可能为政敌利用,是他苦求高升的障碍。他决心采取措施。
       詹文波主持召集了一个小型会议。
       参加会议的人有县长冯跃进、赵解放及县委常委、县委办公室主任张军等四人。赵解放通报了情况,詹文波站在维护全县社会政治稳定的高度为案情定了基调,并作了精心部署:
       一、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田振宇嫖娼,畏罪逃跑,摔死在车下,证据确凿。我们要以对历史负责,对青杏县负责,对家属负责的态度,根据客观公正的原则,进一步搜集相关证据,全面掌握案情,要把它办成永远也不能翻案的铁案。
       二、鉴于田振宇有一定社会影响力,要妥善安抚家属。对家属提出的合理要求要尽量予以满足。
       三、要制定预案,保持高度警惕,防止有人借机聚众滋事,传播谣言。对破坏社会政治稳定,冲击党政机关的,要坚决打击,决不手软。
       四、对涉案的有关情况,各部门每隔两小时报告一次。
       为统一思想,一致行动,会上,詹文波强硬地要求另外三人对四条意见表态。
       赵解放和张军唯詹马首是瞻,一百个赞成。县长冯跃进是半年前刚从外县调来任职的,孤家寡人一个,也没反对。为了把冯跃进同自己绑在一起,詹文波要求会后冯跃进对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成员进行传达。冯跃进当然只有照办。
       会后,张军接着召开了全县二十三个乡镇、林场党政负责人紧急电话会议,通报了案情,要求他们同县委、县政府“保持高度一致”,立足本地区,积极做好稳定工作。
       赵解放则杀气腾腾地指示县安公局及有关部门:
       一、对车前村所有电话用上技术手段,严密监听。
       二、调动一切力量,群防群治,严密监视车前村每一个进出人员,尤其是美国人布莱克,要密切注意他的动向,严防造成国际影响。要安排内线,随时掌握车前村动态,做到早知晓、早预防、早控制。
       三、进一步完善有关证据。
       四、迅速转移田振宇尸体,严防被人抢走利用。
       五、成立接待家属工作专班。由城关镇副镇长田官任专班负责人,全权负责接待工作。
       六、城关镇派出所会同县公安局治安股、国内安全保卫股负责城关镇委、镇政府,县委、县政府的保安工作,赵文革任负责人。
       日近正午,五月的太阳照得人身上火辣火辣的。
       刚刚送葬下来的车前村一两百号人,依然披麻带孝。由韩情、田野、田虎带头,布莱克紧紧随后,一路神情悲愤,带着唢呐和锣鼓,吹吹打打来到城关镇委、镇政府,将大门团团围住。
       赵文革调来五六十个警察,守在门口,虽未动手,但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对峙中,田官接待了他们,宣读了4份材料。一份是兰兰的供词,一份是汪良等人的笔录,一份是县人民医院的鉴定报告,还有一份是法医鉴定书。
       兰兰在供词中供述了田振宇“嫖娼”和为嫖资争吵并报警的整个过程,赵文革、汪良等人则众口一辞,一口咬定田振宇畏罪跳车摔死,送往医院途中已经死亡。县人民医院的报告,一方面说田振宇送到医院时已经死亡,另一方面则扬扬洒洒写了上千字,详尽“描述”了医院在明知田振宇已经死亡的情况下仍然全力救治的“感人事迹”。法医鉴定书以一种冰冷的口气通报了结论:头颅受伤出血死亡。
       韩情强压住心头的悲痛,说:“我问两点。第一,田振宇哪来的作案时间?他五点二十分从家里出发,到镇上至少要十五分钟,刮胡子至少也要五分钟,从“追梦”发廊到医院,按照你们提供的材料,中间发生了跳车事件,这一段过程至少要二十分钟,整个过程加起来至少是四十分钟。医院的报告中注明的死亡时间是六点整。田振宇嫖娼的时间从何而来?第二,田振宇死亡,既然鉴定结论已经有了,为什么不让家属看遗体?我们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田官没料到韩情一开口就抓住了要害,一下子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来。
       田虎更不满了,“叔,你刚才不是又拍胸脯又发誓,这件事着落到你身上吗?你可要对车前村负责,把事情弄清楚!”
       田官毕竟在官场混迹多年,他迅速稳住了神,并不循着韩情、田虎的思路,避重就轻地回答说:“我也是车前村的人,我同你们一样,我也不相信振宇会干这事,可是,现在所有的证据都不利于他呀。”
       韩情非常清醒,“不要回避。我说的两点你们要作答复!叔,如果你不清楚,就不要搅和在里面,请镇长、书记出来,不说清楚,我们就不走了!”
       “对,不搞清楚,我们就不走了!”村民们齐声吼道。
       田野拉过田虎,小声吩咐道:“你多带点人,到医院去看看,一定要把振宇找到!”
       田虎带着人冲向医院。这次医院并没有怎么阻拦,他们把太平间找遍了,也没找到田振宇的遗体,只好悻悻返回。
       太阳越来越毒辣了,烤得人身上直冒油。
       警察们手拉着手,守着大门。村民们的火气更大了,一边叫着骂着,一边同警察推推搡搡的。
       赵文革躲在二楼从窗户上偷偷地看着这一切,眼睛里快要伸出爪子来。依着他的作风,早就要抓住几个为首的痛打一顿,可他现在不敢,只好静观事态发展。
       城关镇郑镇长很不满田官的无能,他亲自出马了,“你们说的两点,我们了解清楚后,明天负责给你们答复!我郑天艺给你们答复,行不行?你们围攻政府,这不对!当然啦,你们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是过激行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接着,使出了软的一手,“天很热,大家口渴了,来,给每人发一瓶矿泉水,喝完水,大家先回去吧!”
       一些村民一接过矿泉水瓶,就当成手榴弹往警察身上扔。一些被击中的警察口里骂骂咧咧的,准备动手。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韩情不想让车前村的乡亲受到牵连和任何伤害。她深深地向乡亲们鞠了一躬,哽咽着说:“乡亲们,我和振宇都非常感谢你们。今天就到这里,你们请回吧!”
       没有一个人挪动脚步。田虎不解地小声问道:“姐,就这样算了?”
       “不,给他们一点时间,明天再来!”韩情知道,她不走,谁也不会走。她对田野说:“叔,人是我们带来的,我们也要安全地把大家带回家。”田野长长叹了一声。
       第二天,第三天,田野、韩情、田虎仍然带人前往镇政府,只不过人少多了。
       郑天艺镇长避而不见,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只让田官出来应付。田官呢,早就得到指示,实施“拖”字诀,拖得他们精疲力竭,拖得他们偃旗息鼓,直到把这一场血案拖得烟消云散,拖得他们心灰意冷了才来处理。每次见到韩情他们,态度很是热情、谦恭,但只要一涉及到具体问题,不是哼哼唧唧,就是东扯西拉,要么干脆一言不发。
       百般遮掩
       事情就这样僵持着。
       韩情也渐渐看清了镇政府的招数。韩情把电话打到了原城大学。
       原城大学座落在原城市郊,风景秀丽的桂山上。
       五月底,副热带高气压稳稳地盘踞在原城的上空,热岛效应使市中心热浪灼人。在绿树成荫的原城大学内,依然凉爽宜人。临近期末,学子们步履匆匆,奔走于教室、宿舍间,全力投入复习备考之中。
       原城大学是一座理工科大学,素以学风严谨著称,在全国大学综合实力排位中,名列前十,在国际上也有一定的影响。
       现任校长华子是比田振宇高三届的大学同学。20年前,还是热血青年的华子常与田振宇相约在林间漫步,谈笑之时,慷慨激昂地表示要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回首那一段青春飞扬的岁月,真令人血脉贲张,豪气干云。鉴于国内在化学高分子研究领域还是一片空白,大半年前,华子飞赴美国加利福尼亚州,诚邀田振宇回国发展。
       
       那天晚上,在田振宇的实验室里,窗外,是这个不夜城的万家灯火,田振宇以联句“良友来时四座春”作开篇语,开始了他们的促膝长谈。其间,韩情微笑着不知为他们添加了多少次咖啡。华子以“还记得我们当年的约定吗”相问,顿时使田振宇激情澎湃,毅然决定放弃在美国的事业和优厚待遇,回来助推正欲起飞的祖国。
       听到韩情的电话哭诉,华子震惊了,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在“滴嗒滴嗒”地滴血!他主持召开了校长办公会,饱含热泪,亲笔起草了给省公安厅、省教育厅、省科技厅的报告。报告中,他以“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开头,详细介绍了田振宇一事的经过,强烈要求迅速查明真相,严惩凶手!
       报告旅行了几天。这几个部门的领导不敢作主,纷纷上报。
       直到第五天,省委的一位副秘书长才在上面批了不痛不痒的几个字:“请督查室督促青杏县调查核实上报”。
       青杏县早就得到了消息,还没等省委督查室督促,张军就将一大堆装帧精美的材料,包括“小姐”兰兰的供述,几个警察、保安的证词、医院的报告、法医的鉴定及县公安局的调查结论等等,专程前往省城送往省委。
       消息传到学校,学生们群情激愤。
       几天前,田振宇生前所带的博士研究生何勃就开办了悼念导师的网页。他以“腾飞的巨鸟,折断了翅膀”为题,撰写了第一篇祭文。一时间,学子们纷纷登录祭奠,网上哀声一片。何勃决定组织学生前往青杏县请愿声援,公告一上网,报名非常踊跃,不到一天时间,就组织了三百多名大学生,还有一些青年教师。他们联系了十来部交通车,并制作了许多横幅标语,准备开赴青杏县。
       青杏县委书记詹文波得到消息,吓得不得了,同张军一道赶紧向省有关部门汇报说:“敏感日期临近,原城大学上千名大学生准备到青杏县借机闹事,请赶快采取紧急措施。”
       那位副秘书长一听,哪敢怠慢?连忙召集几个部门开会,在出台刚性措施的同时,强调要“有情操作”:
       一、对原城大学的师生,要做好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劝阻他们前往青杏县。
       二、省内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向原城大学出租长途车辆,违者追究责任。
       三、鉴于今年天气炎热,在原城的五所大学今年一律提前至6月2日放暑假,并报教育部备案。
       华子校长又一次震惊了,那顶帽子大得吓人,重得吓人,一旦被扣上,会让许多人终生抬不起头来。他大哭了一场,为振宇也为自己。
       他不敢不执行省委的决定。一方面向省委申辩,学生拟组织的请愿申援活动与敏感日期无关,表示将竭尽全力做好稳定工作,另一方面,仍然强烈要求查明真相,严惩凶手。
       晚上,华子校长亲自来到研究生楼,同何勃拉家常。“田教授是你的导师,他也是我的同学,寄托哀思的方式很多,不一定要前往青杏县,况且,敏感时期到来,容易授人口实,并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破坏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华子还亲口告诉何勃:学校决定组织一个“西藏风情考察团”,有30多名学生,明天下午就出发,校方决定,由何勃任团长。
       何勃拒绝了邀请,说每个人都有行动自由,坚持要去青杏县。
       华子校长看到何勃倔强的模样,依稀见到当年的自己,心底里对他很是赏识。他没有作过多的劝说,只是要何勃好好考虑一下,说完就走了。
       当天晚上,报名前往青杏县的三百多名学生被召集起来谈话一直到深夜。一回到宿舍,大多都接到了父母的电话,中心意思无非是两个,一是要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作为学生,就是想管也管不了窗外事。前车之鉴,一定要吸取。二是学校提前放假,希望他们早点回家,不要逗留。许多学生一看这架势,都打了退堂鼓。
       第二天,按照约定,何勃来到校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竟然没有一个学生前来。公汽公司也爽约了,根本没派车来。
       何勃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一直躲在暗处的学工处长,出来劝他回宿舍休息一下,准备下午带团出发。何勃无可奈何,只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城大学师生的请愿声援活动虽然没有组织成功,但是毕竟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引起了相当程度的重视。
       根据上级指示,省委副秘书长主持召开了一个会议。会议决定,由省监察厅巡视员辛廉牵头,从省委办公厅、省公安厅、教育厅等部门抽调七八名工作人员组成调查组,前往青杏县实地调查。
       辛廉今年五十九岁,在省直机关工作了一辈子,一直混迹于不太重要的岗位上,临近退休时好不容易才上了一个台阶,弄了个“巡视员”的虚职。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心里有个“小九九”,在不犯大错误的前提下,实行“三点式”:吃一点、喝一点、潇洒一点。用他自己的话说,叫做好好享受一下改革开放的成果,好好享受一下盛世繁华。
       调查组一进入青杏县境,就受到了超乎寻常的隆重接待。县委书记詹文波、县长冯跃进亲自带领县委、县政府一班人和十来辆奥迪小轿车前来迎接。
       前有警车开道,身边有人热情相陪,辛廉内心获得极大满足,可嘴上佯装生气地说:“小詹、小冯,我们是来工作的,何必这样兴师动众?这不是要我犯错误吗?”
       詹文波呵呵笑道,“辛厅长,要不是为了工作,我们接您还接不来呢!山里人没有什么,就只有热情,哪会让您老人家犯错误呢?”
       亲自驾车的张军在一旁凑趣道,“辛厅长,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您的光辉形象,现在您到我们青杏县来视察工作,您可千万要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给您保驾护航!”
       宾客和主人一路谈谈笑笑,气氛非常融洽。
       车队并没有开往县委大院,而是直接开到了青杏县最好的度假胜地———风景怡人的大王山庄。
       青杏县摆出了有史以来最豪华的宴席。开席前,詹文波郑重表示,县委、县政府将坚决支持配合调查组开展工作,调查组想到哪里就去哪里,想调查谁就调查谁,绝不允许任何部门任何人暗中阻挠。
       席上,詹文波、冯跃进、赵解放等县委、县政府一班人轮番上来敬酒,那些漂亮的山妹子一口一个“省领导”,缠着要同他们喝交杯酒。张军不停地在一旁插科打诨,面对此情此景,辛廉一行个个心神俱醉。
       饱览山川秀色和人间美色后,第四天,在赵解放、张军等的陪同下,辛廉一行人才来到县人民医院、“追梦”发廊、城关镇派出所、县公安局等地,走马观花,听取了证人的供述,装模作样地作了一番调查。
       调查结束后,辛廉同詹文波、冯跃进作了一番交谈,“小詹、小冯,从调查的情况来看,你们上次反映的情况基本属实。这个报告怎么动笔,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张军赶紧插话,“辛厅长,这些天来调查组的同志都忙坏了,我这里有个初稿,拿给您看看怎样?”
       辛廉不置可否。
       张军将一大摞早就准备好的打印稿交给辛廉。
       辛廉随手翻了翻,有点不高兴了,“这个,这个,同上次的材料差不多嘛……”
       詹文波一听,心领神会,赶紧吩咐张军下去润色加工,要着重写明这是调查组经过艰辛调查得出的结论。
       再次拿到材料,辛廉只字未改,只是加了个落款“田振宇事件调查组”。随后就装进了公文包里。同时装进去的,还有一张存有五万块钱的金穗卡。随行的其他人,也都得到了数额不等的红包。
       韩情、田野、田虎他们朝也盼、暮也盼,盼着调查组来,盼着向他们申诉冤情,可是根本打听不到他们的行踪,见不到他们的影子。
       斗智斗勇
       张军代表县委、县政府在城关镇政府会议室里约见了韩情、田野、田虎等人,田官也参加了约见,负责保卫的仍然是赵文革。
       张军神情悲戚,首先,他代表全县人民对田振宇的英年早逝表示沉痛的哀悼,劝慰家属要节哀保重;其次,他通报了省委调查组的调查结论,并故作关心地表示,县委、县政府绝不传播和扩散田振宇的死因,对外宣布是突发疾病死亡。
       
       他还假惺惺地表示,田振宇的死不仅是国际化学高分子研究领域的重大损失,也是青杏县的重大损失,虽然县财力十分吃紧,但是县委、县政府仍然愿意给家属提供四十万元慰问金。田振宇的遗体现存放在县人民医院太平间,家属可以去探视,县委、县政府决定明天为田振宇举行隆重的葬礼。当然,他也同时告诫韩情等人,要文明上访,不得越级信访等等。
       韩情等人没有想到事情仍然是这样。田虎气得大叫,“天理何在?国法何在?”
       张军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说:“上有调查组的结论,下有各方人等的供词,你说话要负责的,法律是讲究证据的,你有什么疑问,请拿出证据来。”
       韩情坚决拒绝了四十万元的“慰问金”,只是提出要到医院去看看振宇。
       还未走到医院,韩情就已经泪流满面,全身无力。
       她是被布莱克、田虎等人一路抬着到的医院。
       及至到了太平间,从冰柜里抽出田振宇,她竟一下子止住了哭泣,呆呆地看着他。唉,多少天的等待,多少天的煎熬,多少天的肝肠寸断,现在终于见着了,见着他了。
       田振宇显然经过整容,看不出挨打的痕迹,他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好像正在熟睡,只是眼睛死死地睁着……
       昔日欢笑犹在耳,而今竟是黄泉路上人!
       韩情猛地扑在田振宇冰冷的身体上,嚎啕大哭起来。
       声音狂放如波涛之怒,泗泪滂沱如江河之长。
       哭啊哭啊,直哭得天地惊,鬼神泣;哭啊哭啊,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然边哭边唱了起来:
       一哭振宇真命苦,自幼母亲撒手去,相依为命只有父;
       二哭振宇真命苦,孜孜不倦求学路,油灯伴读锥刺股;
       三哭振宇真命苦,夫妻欢聚时日短,百年姻缘随风去;
       四哭振宇真命苦,飞赴关山千万重,壮志未酬空画图;
       五哭振宇真命苦,一世清名被人污,遗恨绵绵何处诉;
       六哭振宇真命苦,泪飞顿作倾盆雨。
       追往事,叹今吾,振宇振宇我的夫,未亡之人何处去?
       赵文革在一旁心惊肉跳,不敢看下去,赶紧踱到一边。田官一直不敢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深深地叹息:真是一个烈性女子!
       田野、田虎等人唏嘘一片。
       布莱克也是泪流满面,他一边向田振宇抛撒着采来的一片片洁白的栀子花瓣,一边喃喃地祈祷着。
       韩情轻轻地合上田振宇的双眼,哭诉着说:“振宇,我们已经把父亲送走了,你别担心……”,她又抚摸着田振宇的头部,无意中触摸到一块淤血,她一惊,赶紧查看田振宇的全身,只见背部、胸部、腿部青紫、布满淤血。
       韩情擦干眼泪,冷冷地问,“张主任,死者身上大面积淤血,作何解释?”
       张军早有准备,“唉,叫我怎么说呢,这是田教授自己跳车所致。”
       “跳车所致?跳车有这么大的伤痕吗?这是被人打的。”田虎怒吼道。
       布莱克冲上来,一把抓住张军的衣领,悲愤地说:“快作解释!快作解释!”
       赵文革的职责是保卫张军,他见布莱克怒如雄狮,很是害怕,可又不能不在领导面前有所表现,于是虚张声势地叫道:“老外,你的,放开!否则我不客气了!”
       田野拉开布莱克,说:“张主任,我们要求重新进行法医鉴定!”
       张军长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了安慰,还是为了掩饰,“死者长已矣,还是入土为安的好啊!”
       韩情向张军提了两条要求,第一,重新进行鉴定,查明死因;第二,在问题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不允许火化。
       张军表示尊重家属的意愿,说:“申诉是法律赋予你们的权利,我们不持异议。不过,县医院的冷藏设备不太好,你们是不是……”
       田虎又一次发怒了,“我们今天来看到的是怎样,以后每天来看到的都必须是这个样子,人,你负责保存好,出一了点问题我们砸了这个医院!”
       张军只好表态,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妥善保管。
       当天,韩情向管辖青杏县的黄感市有关部门提出申请,要求重新鉴定。
       田振宇事件早已传得沸沸扬扬的,省委调查组的结论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官场的法则是甭管对与错,谁官大听谁的,既然有省委的权威结论,谁还敢来犯忌讳?那些人都是支支吾吾的,没有哪一个敢答应韩情的要求。
       县人民医院王院长自田振宇事件后就称病住进了黄感市中心医院。他感到事件很是蹊跷,但他知道赵文革和冯露的背景,不想更不敢弄清事情的原委,把工作交给副手全权代理。
       保安汪良也在承受着心灵的巨大煎熬和拷问。
       汪良本是一个农家子弟,家里穷得叮当响,仗着有一身蛮力,当了保安,被赵文革看中了,时时带在身边。跟着赵文革一道吃香的喝辣的,作威作福,汪良算是开了眼界。像大多数保安一样,汪良也把自己虚幻成警察,善良的本性一点一点褪去。可是,田振宇事件使他的良心开始一点一点复苏,他也开始看清了赵文革的残暴。他感到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事情一发生,他就偷偷地给车前村打了一个匿名电话。现在,他又在暗暗琢磨着该干点什么。
       田野的女儿田瑛同丈夫在城关镇开了一家餐馆。早上四点多钟,他们就起床准备早点。田瑛拉开门时,忽然发现门缝里有一封信,捡起来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田野收。她有点纳闷,写给父亲的信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呢?她抽出信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小声地同丈夫说了一句什么,夫妻两人迅速关上大门。
       田瑛找到一个塑料袋,小心地把信包好。丈夫递给她一个装有七八斤猪肉的莱篮子,田瑛把装信的塑料袋压在猪肉底下,提起了篮子,在丈夫小声的叮嘱声中出了门,往娘家车前村赶去。
       天刚蒙蒙亮,除了偶尔有赶早卖莱的,路上少有行人。田瑛一路紧走慢走,快走到村口了,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提防村口的大樟树后面忽然跳出一个人来,狐疑地打量着她,问:“嫂子,这么早就赶路啊?”
       田瑛吓了一大跳,“哎,给我爹送点肉回来!我还要赶回镇上做早点呢,”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城关镇派出所聘请的保安,以前常来她的餐馆吃早饭,“哟,大兄弟,不认识我了?待会儿到我们家过早去!”
       那个保安见是田瑛,又没发现什么破绽,不好说明自己正在“执行公务”,笑了笑,让田瑛走了。
       在田振宇的堂屋里,田野,韩情、田虎三人一起就着煤油灯阅读那封神秘来信。信是这样写的:
       韩大姐、田村长:
       不要问我是谁,也不要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只告诉你们,我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不愿意看到胡作非为者逍遥法外!
       田教授是被赵文革、冯露活活打死的,你们现在最关键的是要找到证据。我给你们提供三条线索:
       一、找到兰兰,她已离开“追梦”发廊,回到了天堂寨林场天堂寨村。
       二、找到蹬三轮的师傅周跛子,他是目击者。
       三、找到个体户朱明功,他可能有录像带。
       请你们一定要保密,否则,不仅我难以活下去,你们也难以找到证据!
       一个正直的人
       看完信,田虎兴奋得直搓手,“这下可有办法对付那帮狗日的了!”
       田野提醒道:“我们应该充分认识到我们将要对付的是一群怎样的人!”
       韩情赞同田野的意见,“我们应该好好策划一下我们的行动。”
       冯露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血淋淋的场景,晚上睡觉连灯都不敢关,偷偷地给田振宇烧了不少纸钱,还是不能减轻心中的恐惧。
       赵文革刚开始还强作镇定,后来受了感染,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每天精神高度紧张,可还要装出道貌岸然的模样。唉,真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
       赵文革已经记不清楚周跛子是否看到了那一幕。为防万一,他决定亲自出马堵住周跛子的口。一天,他带上汪良,来到了周跛子的家。
       
       周跛子这些天来一直心惊胆战的,一看赵文革前来,顿觉大祸临头,吓得浑身发抖。
       赵文革一脸笑容,说:“周师傅,根据县民政局的要求,为了保障残疾人工作的权利,经研究,城关派出所决定聘用你,请你到我们那里当门卫,每月工资八百元。”
       汪良拍着周跛子的肩说:“周师傅,还不快谢谢赵所长,这可是天上掉馅饼啊!”
       周跛子吓傻,连连说:“嗯、嗯、嗯,好、好、好…”
       见效果已达到,赵文革说:“那就这么定啰!过两天来所里办个手续就正式上班吧!”
       晚上,月隐星稀,风在窗外嘶叫着,旋转着,吹得树叶飒飒作响。
       三个黑影轻手轻脚地撬开周跛子家的大门,向卧房走去。
       “咔嚓”一声,窗外的一根树枝被吹断,惊得周跛子弹地坐起来。
       忽然,他发现房间里隐隐约约地有几个黑影,打头的那个好像是死去的田振宇。
       周跛子吓得滚下床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田教授,别吓我,我没害你,那都是赵所长他们干的……”
       “啪!”的一声,电灯拉亮了,只听一个女人柔声说道:“大伯,别害怕,我们是来了解情况的!”
       抬头一看,原来是田野、韩情、田虎三人。周跛子惊魂甫定,可一想到刚才无意中泄露了那个天大的秘密,不禁紧张得满头大汗。
       韩情说道:“大伯,您能把您所看到的详细说给我们听听吗?”
       事已至此,再也隐瞒不下去了。况且,周跛子无儿无女,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并不稀罕那个月工资800元的工作。做人的良心和穷人善良的本性使他顾不得后果如何,他一股脑儿地把看到的全部讲出来了。
       韩情他们三个几乎不相信世间居然有这么凶残的人,他们恨得咬牙切齿。
       录音结束后,韩情不无担心地说,“大伯,振宇雪冤有望了,真的非常感谢您!可是,那些人是不会放过您的,我们要为您的生命安全负责,我们为您安排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去居住一阵子吧!”
       第二天一大早,周跛子背起简单的行李出了门,神秘地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朱明功这些天来一直忙于照顾坐月子的妻子,照顾刚出生的儿子,忙得不亦乐乎,那盘录像带一直静静地躺在柜子里,一直没工夫看。
       直到忙了大半个月后,才坐下来准备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一看到无意中拍摄下的悲惨一幕,他一下子惊呆了,妻子也一下子惊呆了,好半天回过神,妻子慌乱地说:“明功,毁掉带子,快毁掉带子,我们不想招惹什么,只想平平安安过日子。”
       朱明功答应一声,拿起录像带,走到后院准备点火烧掉。可是转念一想,赵文革、冯露真是太可恶,太可恨了,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们了,先留着,说不定以后还用得着呢!趁妻子不注意,他将录像带塞进了柴垛中。
       傍晚,田瑛和丈夫走进了朱明功的家中,一说明来意,朱明功的老婆就一口否认,“你们是听哪个乱讲的?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录下什么!你们走吧!”见此情景,朱明功不好再说什么。他送田瑛两人出门,看着田瑛满脸失望,朱明功心有不忍,他小声地对他们说:“晚上,后院柴垛下……”田瑛心领神会。
       深夜,大地上漆黑一片。朱明功一家早已进入梦乡。
       田虎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打开手电筒,借着微弱的灯光在柴垛里翻找着。他怕惊动人,动作格外小心。一找到录像带,心中狂喜不已,一把塞进怀里衣服夹层中。
       爬上院墙,正准备跳下来时,忽然,墙根处冒出来两三个黑影,摁亮手电筒,直照着田虎:“干什么的,下来!”
       田虎一想坏了,略一定神,心里有了主意,他“扑咚”一声跳下地,不过没有跳到院外,而是跳回院内,一落地,他就假装摔伤了,“唉哟唉哟”地轻声叫唤。
       院外的人一见田虎跳回院内摔伤了,一边大呼小叫,一边沿着院墙跑向朱明功家的大门。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了,躲在柴垛旁的田虎暗暗发笑,身体一蹭,三下两下扒上院墙,跳出了院外,撒腿就跑,消失在夜色之中。
       朱明功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见是几个联防队员,忙问发生了什么,联防队员告诉他,他们一路跟踪田虎来到这里,怀疑田虎是个惯盗,要朱明功看看家里被盗什么没有。
       朱明功披着衣服陪同联防队员查看了一遍,见门窗俱好,只见柴垛乱了,心中有数,他骂着该死的小偷,说:“还好,幸亏你们来得及时,家里什么也没丢!”看着联防队员狐疑的样子,朱明功赶紧拿出几条香烟,一人塞给一条,好说歹说才把他们打发走。
       深山奇遇
       看完录像带中重现的悲惨的一幕,布莱克一下惊得昏迷过去,而韩情的心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擦干眼泪,没有悲伤!叔,虎子,我们还得继续战斗!”
       这些天来的遭遇,已经把韩情磨练成为出色的斗士。她非常清醒地意识到,她要面对的,是一股操纵地方政权的庞大邪恶势力,他们对任何可能危及到自身利益的行为都将在所谓“维护社会稳定”的旗号下实行残酷无情的打击和镇压。在他们面前,韩情等人是弱势群体,一切行动都必须格外谨慎小心。
       匿名信中提到的三个证据,韩情等人已经成功找到了两个。找到兰兰并要她提供真实的证词,成了为田振宇洗去不白之冤的关键。田野、田虎、布莱克等人都争着要去。
       韩情坚决不同意,“为了缩小目标,这次我一个人去,你们谁也不要跟着。兰兰是女性,同我更容易沟通。况且,看好周师傅的证词和录像带是个更重要更危险的任务。我只有拜托你们了!”
       布莱克本来强烈要求和韩情一同前去天堂寨,见韩情如此坚决,又想到自己是个外国人,一不懂当地语言,二辨不清方向,同去只会增加麻烦,只好怏怏作罢。他深情地对韩情说:“你可千万要小心,我们大家都等着你平安归来!”
       第二天上午,韩情在村子里一个小媳妇的陪同下,走出了村子。
       看看后面不远不近跟着一个人,她们心里暗暗发笑。她们不慌不忙地来到田瑛的餐馆,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然后进了内房。
       一进内房,韩情就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田瑛早为她准备好的当地农村妇女的服装,绾上头发,活脱脱一个村姑形象。她拿上田瑛为她买好的车票,从后门偷偷地溜了出来,一路小跑赶到汽车站,坐上了从县城每两天才只有一趟发往天堂寨林场的班车。
       汽车里充斥着劣质烟草味,堆满了蛇皮袋装着的货物,挤满了回天堂寨的村民。
       韩情一身村妇打扮,丝毫引不起人们的注意。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已的座位坐下。一坐下,她就将头伏在前面座位的靠背上,半眯着眼睛,两个耳朵却紧张地听着车上的动静。
       汽车开动了,缓慢地爬行在乡村公路上。
       天堂寨林场距县城有八十多公里。天堂寨山脉绵延数百里,因其主峰上隋朝末年农民军筑有天堂寨而得名。天堂寨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民风自古剽悍。土地革命时期诞生了一支英雄的红军连队,解放战争时期活跃着一支游击队,是当时青杏县委和青杏县游击大队的驻地。建国后成立了天堂寨林场,划为老苏区。
       汽车时停时走,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到了天堂寨林场场部。
       天堂寨村距林场场部还有三十多里山路。望望在云雾深处时隐时现的天堂寨主峰,韩情并不急于赶路,而是按照计划在场部招待所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韩情就起了床向天堂寨走去。山区的天空,特别湛蓝;山区的空气,特别清新。
       穿行在山间,韩情顿觉心境大为开阔。不知走了多久,韩情来到一个山坡上。山坡上,有五六个一亩见方的水池子,清泉在池中汩汩流动。在阳光的照射下,池底竟然呈现金黄、水红、湛蓝等五彩缤纷的颜色,这就是天堂寨著名自然景观:五彩神池。
       
       韩情恋恋不舍地离开五彩神池,继续向前方走去。前方路旁,有一棵巨大的樟树,韩情一路走来,浑身湿透了,一直没歇一歇。她走到樟树下,靠着树坐下来,准备休息一下。
       忽然,樟树背后跳出两个人来,冷笑着,围住了韩情。
       那两个人正是赵文革和汪良。
       昨天下午,赵文革得到报告,说韩情失踪了,不禁大为失色,她不在车前村,又没去原城,会在哪里呢?会不会去天堂寨找许兰兰呢?一想到此,赵文革顿觉大事不好,忙带上心腹汪良,开上一辆警车,连夜赶到天堂寨林场,在林场派出所里草草住了一晚。晚上,他们通过林场派出所摸排,在场部招待所里发现了改头换面的韩情。今天一大早,他们就爬起来,抢先上路,准备在韩情的必经之路上将她截住。
       空山静寂,不闻人声。
       韩情一看,顿觉不好,暗暗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她不动声色地问道:“赵所长,你怎么也有雅兴前来天堂寨旅游啊!”
       赵文革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枪说:“韩女士,别装了!我们有确切的证据,你正在暗中组织煽动群众上访闹事。请跟我们走一趟!”
       韩情一看形势,就知道硬拼不过。她一边无可奈何地跟着赵文革、汪良,一边紧急思索着脱身之策。
       赵文革、汪良把韩情带到了红军崖前。
       红军崖是一段近百米高的悬崖。土地革命时期,有三名弹尽粮绝的红军战土在此跳崖牺牲,故得名。
       赵文革心中又在打坏主意。他知道韩情是个烫手的山芋,抓住了不好处理。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不如来点干脆的,把她推下悬崖,制造失足摔死的假象。
       赵文革对汪良一努嘴,暗中示意汪良趁韩情不备,将其推下悬崖。汪良又一次被赵文革的残暴震惊了。他悄悄地掏出警棍,扬手举了起来。
       警棍狠狠地砸下去,不过没有砸在韩情身上,而是砸在赵文革的脑袋上。
       赵文革哪有防备,闷哼一声,软软地倒在地上。
       形势逆转!韩情惊喜万分,她紧紧握住汪良的手,激动地说:“好兄弟,多谢你!你是,你是……
       汪良心里一阵轻松,多日的担惊受怕终于一扫而空,他说:“韩大姐,对,我就是那个‘正直善良的人’。”
       看来,在这个世界上,有良心、有正义感的还是大有人在啊!看着汪良将赵文革向崖边拖去,韩情明白了的汪良的意思,她不想让汪良受到牵连,说:“好兄弟,多行不义必自毙!不需要我们动手。法律自会惩处他。”
       汪良说:“韩大姐呀,你真是太善良了!不让赵文革失足摔死,他会要了我们的命,田教授的冤情也洗刷不了!”
       韩情说:“看样子,赵文革半天醒不了,就让他在这睡吧!我们去办我们的事!不过,汪兄弟,你现在再也不能在青杏县呆下去了!这样吧,你先到原城大学去住几天,我两三天后就会赶过来!”
       她掏出纸笔,给在原城大学的保姆写了一封信,要求她妥善安排汪良的住宿,并送给汪良400元钱作车费。
       汪良接过信和车费,和韩情道别,他并没有循原路返回,而是翻过一道山脊,走到邻县,从邻县坐车去了原城。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得到汪良的暗中相助,韩情觉得为振宇洗刷冤情的希望越来越大。心境也愈发开阔了,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忽然,前方的草丛和低矮的树枝竟然翻滚起来,还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韩情走近一看,一下子惊呆了,一条碗口粗的蟒蛇正同一只狗在搏斗。那条蛇很有搏斗经验,趁狗不注意,紧紧地缠绕着它。那条狗挣扎着、翻滚着。韩情捡起一根木棍,狠狠地砸在蛇头上。蟒蛇一松劲,那条狗趁机紧紧咬住蛇头,韩情不停地猛击蛇的七寸。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人、狗的合力打击下,那条蛇终于软软地死去。
       那条狗围着韩情的腿跑动着,舔着韩情的裤退,欢快地叫着,好像在向韩情表示感谢。
       韩情蹲下来抚摸着那条狗,心情畅快极了!
       这时,从密林中走出一个身背猎枪的老汉。
       老汉得知事情原委后,说:“姑娘,看来是你救了我的勇勇!我真得多谢你才对呀。”
       韩情也是一笑说:“我还没什么,还是勇勇勇敢!”
       那个老汉自报家门,“我姓许,叫天,你就叫我许天好了,姑娘,”他打量着韩情,接着说:“天堂寨里没有我不认识的鸟儿,天堂寨里没有我不认识的树,我们村子里好像没有你的亲戚吧!”
       在如此爽朗的老人面前,韩情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什么,“我是来找许兰兰的!”
       “你找许兰兰有什么事情吗?”
       “有很重要的事情!”
       许天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说:“姑娘,我带你去吧!”
       他们沿着潺潺的溪水向天堂寨主峰进发。
       花瓣似的天堂寨主峰啜饮着日光,非常迷人。
       小溪的尽头是一大片密密的梨树,开满了洁白的梨花。密林深处,飘出袅袅炊烟,传来几声鸡鸣狗叫。
       许天带着韩情走进梨树林旁的一栋砖瓦结构的房屋,喊道:“兰兰,有客人来了!”
       兰兰闻声跑出来,“爷爷,来了!”她看一看韩情说,“你是找我的吗?我可不认识你!”
       “是的,我们互不认识,”韩情说,“但是一定相互知道,我姓韩,是田振宇的妻子!”
       兰兰一听脸声大变,一下子愣住了。
       许天黑着脸,仿佛明白了什么,冷冷地对兰兰说:“说吧,你自己到底干了什么!我就不相信,你一没文化,二没技术,三没关系,山外的钱就那么好挣,你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块!唉,你爹娘死得早,都是我惯坏了你!”
       兰兰捂着脸,哽咽着,断断续续讲出了一切:
       赵文革是“追梦”发廊的后台老板,为了赚取更多的钱财,他强迫唆使兰兰她们勾引客人,一旦客人上钩,赵文革马上跳出来。客人见是警察,绝大数只好吃个哑巴亏,交钱“私了”……田教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更没有嫖娼,只是我们见钱眼开,想弄几个钱,哪知田教授并不吃这一套,我们恼羞成怒,唤来了赵文革……哪想到赵文革会把田教授整死呢?事情出来后,在赵文革的威胁下,我们不得不写了田教授嫖娼的供词……
       兰兰一头扑进韩情的怀抱,大哭起来,“韩大姐,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田教授……”
       “不,不是你!”韩情安慰兰兰道,“你也是受害者,害人的凶手是赵文革他们!”
       许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兰兰啊,你本是一个农家女,要有良心,就凭自已的本事,吃一碗安全饭,害人性命的钱财,你要着干啥呀!”
       听说有关部门百般遮掩,韩情他们投诉无门时,许天愤怒了,“这哪像共产党员干的事情呀,我就不相信,邪能压正,我帮你找钟书记去!”
       兰兰惊喜地叫起来,“爷爷,对!找钟书记,他一定有办法!”
       韩情好奇地问:“钟书记是谁呀?”
       许天讲起了一件住事:
       钟书记叫钟尚民,几年前才从省委书记任上离休。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不到二十岁的钟尚民是青杏县委书记兼县游击大队政委,在天堂寨一带打游击。至今,在天堂寨一带还流传着有关他的歌谣:“天堂寨的山,天堂寨的水,天堂寨里有一位钟政委,钟政委带领游击队,专打吃人的白匪和狗腿……”当时,许天一家是猎户,两次冒着生命危险救了钟书记的命。钟书记知恩图报,一直没有忘记许天一家的救命之恩,这么多年来,还一直保持着来往!
       许天拿起笔,扯过一张纸,刷刷刷写了一封信:
       尚民老伙计:
       你好!
       我是许天。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求过你!可这回是兰兰作的孽,我只有求你帮我消灾了,详细情况由兰兰和韩情讲给你听。老钟啊,我们都老了,可枪法还不老,我还能一枪打死黑熊呢!你呢,你这一枪可要狠狠打在坏人的脑门心上!
       
       天堂寨风光依旧,随时欢迎你回来!
       许天
       许天将信折好递给韩情说:“一刻也不要耽搁,你们现在就走!”
       韩情说:“可我还要通知田野叔、田虎他们呀!”
       “有办法!”许天唤来猎狗勇勇,抚摸着说,“就让它去报信吧!”
       “它行吗?”韩情一脸惊奇。
       兰兰说:“韩大姐,你可别小瞧它,我在城关镇时,它还给我送过信呢!”
       韩情拿起笔准备用中文写一封信,一想,改成了用英文。信的大意是:我已找到兰兰,她已提供证词,我将同兰兰直接去原城,请布莱克和田虎带好录音带和录像带到原城大学会合。
       许天接过信,小心折好,绑在勇勇的肚子下,他又小声地对勇勇说了些什么。勇勇好像听懂了,绕着韩情嗅了嗅,转身就跑出了大门,消失在密林中。
       许天背起一支猎枪,通过一条羊肠小道,将韩情和兰兰送到邻县的一个镇上。他们花钱包了一辆中巴车,连夜直开原城。
       太阳即将下山,望着在夕阳中渐渐远去的许天的背影,韩情不由得感慨万分: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金蝉脱壳
       晚上十点多钟,田瑛正准备关门休息时,忽然发现一只狗温顺地在大门口转来转去。田瑛觉得很奇怪,更奇怪的是,那只狗看见田瑛在关注它,竟然仰倒在地,露出了肚皮上的一封信。田瑛赶紧解开信,一看是一大堆她不认识的英文字母,她想到了布莱克,赶紧给狗喂了一些食物,然后连夜将信送到了车前村。
       布莱克一看信,大为高兴,他比比划划地告诉田野、田虎他们,比划了大半天,田野、田虎才明白了布莱克的意思,他们也是非常高兴。
       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田虎驾驶着一辆农用车上了路。农用车上堆满了蔬菜,布莱克怀揣着录像带和录音带,躲在菜堆里。他们沿着小路,一路颠簸着向邻县开去。
       眼看着快要进入邻县县境,路边的检查站里冲出几个人影,摇晃着手电筒,喝道:“停住,检查!”
       借着昏黄的灯光,田虎看清了是邻村的治保主任李主任,他咧嘴一笑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我是车前村的田虎!”
       李主任一看是田虎,问道:“这么早,你干啥子呀?”
       “干啥子?”田虎没好气地回答说,“卖菜,养家糊口呗!”他接着反问道,“你一大早在这干啥?抓特务呀?”
       李主任平日里同田虎关系还不错,他叹了一口气,说:“唉,别人拉屎要我们来揩屁股,真是命苦哪!难道你不知道,你们车前村就是飞出一只鸟儿也要查查是公的还是母的!”
       “那你查不查我?”田虎问。布莱克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我查你干啥呀?走吧!走吧!”李主任挥手放行。
       早晨六点多钟,田虎和布莱克来到了邻县的码头边。田虎连车带菜托付给当地的一位朋友,同布莱克包了一艘快艇,溯江而上,直奔原城。
       快艇风驰电掣,五六个小时后,终于到了原城。一上岸,布莱克揣着录音带和录像带就跑,田虎奇怪了,连连大喊,“布莱克!布莱克!”可布莱克充耳不闻!
       坏了,难道布莱克有什么图谋?那可是前功尽弃呀!田虎赶紧在后面追!
       田虎可不知道布莱克想把相关资料送到美国领事馆去,然后在国际上抖落出来。他只有一个念头,说什么也不能让布莱克保管。跑了几十米,布莱克跑不动了,他只好气喘吁吁地连比带划告诉田虎:他并无恶意,只是想送往美国领事馆。
       田虎一听,嗬,那不是在外国人面前丢中国人的丑吗?他说什么也不答应,一把抢过两盘带子,掉头向原城大学跑去,布莱克没办法,只好怏怏地跟在后边。
       赵文革不知在悬崖边睡了多久,被一阵山风吹醒,他一路连滚带爬,好不容易回到天堂寨林场派出所,也不同任何人打招呼,开着车子回了县城。
       听完赵文革的叙述,赵解放顿觉大祸临头,他狠狠地踢了赵文革一脚,慌慌张张地出了门。
       詹文波倒很镇定,他好像没事儿一样,不咸不淡地说:“知道了,你走吧!”
       赵解放不得要领,又不敢多问,只好走了。
       詹文波一个电话招来张军,愣了半天才说,“唉,田振宇事件都是冯县长闹的,我也有失察的责任啊!”
       张军一听心领神会,詹书记为了保全自己,想嫁祸于人,谁当替死鬼呢?冯跃进是最好的人选。他紧接着詹文波的话题说:“詹书记,你哪有什么责任呢?不过,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让其他人抢了先机……”
       “嗯,看来我们得采取点什么措施了,是吧?”
       詹文波当机立断,命令张军,“你把车开过来,我们一起去省委专题汇报!”
       他们两人坐上小车向省城赶去。途中,詹文波向赵解放打了一个电话,沉稳地说:“老赵啊,有些人有些事你心中要有数,你要掂出轻重来,只要我在位,能够保住的,我会尽最大努力保住!你就按照这个意思去布置吧!”
       到了省城,找到省委的一位领导,詹文波和张军来了个恶人先告状,说县长冯跃进不仅刻意隐瞒田振宇事件真相,还组织力量打击报复相关人员。当时,我们两人受了蒙蔽,附和了冯跃进,现在查清真相后,决心来揭发冯跃进的违法乱纪行为。
       这位领导对詹文波有提拔知遇之恩,也是詹文波的后台,他听了大为震惊,连连说想不到冯跃进会是这样一个人,对他们的揭发行为进行了充分的肯定,并宽慰他们说,有他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苍天有恨
       韩情、兰兰、布莱克、田虎、汪良几个在原城大学汇合了,他们都有一种劫后重生的喜悦,布莱克仍然对田虎的行为表示不满,认为他不应阻止自已向相关国际组织通报这个事情,可田虎坚持认为这是咱们中国人的事情,咱们中国有能力处理这个事情,不要外国人来插手。
       看着田虎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布莱克知道争论下去也没什么结果,他气呼呼地离开他们,在网上向美国加州大学(田振宇工作过的大学)几位教授通报了这件事。
       凭着许天的信,韩情提上证词及录音带、录像带,带上兰兰、汪良来到了前任省委书记钟尚民的家中。
       钟尚民是位七十来岁的老人。他听完韩情泣不成声的哭诉,看完相关资料,沉思了良久,才说了一段发人深省的话:
       “一个享誉世界的科学家就这样被活活打死了!一腔赤诚的报国之情就这样被扼杀了!他们不仅不认账,反而变本加厉!如果你们不说明,我还真以为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解放前呢!是什么使这些为官者人格扭曲、心灵变态,是什么使这些为官者草菅人命,为所欲为呢?恐怕不在于我们教育引导不够,而是在于一些不合理、不完善的现行制度!你们放心,不要说有老许的信,就是没有,我也一样要一管到底!”
       他立即让秘书给现任省委书记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有重要事情通报。并安排兰兰在家里当保姆,汪良在小区物业管理公司里当保安,对他们加以保护。
       有了如山的铁证和现任、前任两任省委书记的重视,“田振宇事件”终于拨开重重迷雾,真相大白,一批相关人员也受到了处理。
       赵文革自知罪孽深重,除非一死,否则难逃法律的严惩。在叔叔赵解放的威逼和“保全财产,照顾孩子”的承诺下,深感绝望的他开枪打死了老婆冯露。然后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响了扳机。
       张军和赵解放也被抓了起来,但他们两人异口同声,一口咬定说是受县长冯跃进指使干的,他们只是执行者,要有错误也是冯跃进决策的错误,查了很久,倒真的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后来把他们释放了,只是免去了一切职务。
       县长冯跃进则大喊冤枉,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证明是他干的,他百口莫辩,被异地关押起来。
       有关部门还想追查下去,省委的一位领导出面了,“凶手已经自杀,案情已经明了,可以结案了,要防止有人胡乱攀咬,那样会影响稳定,那样会影响青杏县经济发展的,青杏县全县人民是决不会答应的。”
       追查到此为止,没有继续“揭盖子”。詹文波只是承担了“失察”的责任,弄了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调离青杏县,到黄感市中级人民法院当院长去了。至于辛廉一行几人,只是退出了收受的红包了事,没有谁来追究他们。
       事情虽然处理了,但韩情心中巨大的伤口是永远无法愈合的。青杏县有人提出,要把田振宇的骨灰安葬在青杏县,韩情坚决拒绝了。她把田振宇的骨灰分为两份,一份葬在原城大学所在的桂山上,一份她保管着,准备带往美国。
       布莱克决心离开原城回到美国,何勃也准备前往美国留学。
       在登机去美国前,钟尚民、华子、兰兰、汪良、田野、田虎等人前来送行。
       那一天,秋风飒飒,人们的心情非常沉闷。
       还是兰兰和汪良首先打破了沉寂,他们对韩情说:“韩大姐,你可要常回来看看啊!”
       韩情抱着田振宇的骨灰盒,看了看送行的人群说:“没想到归国之旅却成了我今生最大的伤痛!我把振宇带走了。在我的祖国里,能够给我留下美好回忆的,就只有你们了!我还回来干什么呢!”
       华子校长问何勃,“小何,你会回来吗?”何勃坚决地摇了摇头,又轻轻地点了点头,说:“不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思念我的祖国!在那些令人痛恨的现象没有铲除之前,我是不会回来的!”
       钟尚民说:“韩情、小何,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你们要相信我们的祖国,我们的国家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法治,走向进步和文明!”
       飞机冲上云霄,在人们的视线中渐渐成为一个黑点,成为挂在苍穹的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