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乡村秘事]被爱情遗忘的大山
作者:陈 平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6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祸不单行
       滴血的夕阳在坠落。从林子里吹来的风,很爽。手里拿着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志强,走了四十里山路并未觉得累,双脚仍迈得轻快有力。他觉得自己不是走进山寨的,而是飞进山寨的。可山寨的人似乎没有注意他,只是往晒坝上跑。他把目光投向晒坝,晒坝上围着很多人,气氛有点不对头,他快步走上去拨开人墙一看,顿时呆了,人们围着的一位满脸是血、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死者竟是爹。爹在挖煤时,煤窑塌方,累驼了背的爹还来不及看到儿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老天就给他的一生打上了沉重的句号。乡亲们闻讯后,才赶到煤窑,把他从煤洞里刨了出来。志强伏在爹的身上,哭得悲天恸地。
       大学是上不成了。录取通知书被志强烧在了爹的坟前。在忧伤的日子里,桃花也常来陪伴他。枫树湾的人都知道桃花和志强好。不知是枫树湾的水土好还是她爹娘的模子好,桃花就是长得这么出众,不擦脂粉的脸白白嫩嫩的,仿佛可以吹弹得破。可是,这样俏丽的桃花,她娘却把她许配给了大头牛二。牛二的爹在县建设银行当股长,很有钱。尽管桃花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可牛二却够神气的,大头摇得更好看了,连走路都把口哨吹得嘘嘘地叫。
       桃花与志强频繁接触,自然引起了牛二的注意。他想,如果再让他俩这样发展下去,就会鸡飞蛋打,竹篮打水一场空。牛二害怕夜长梦多,就向桃花娘提出了要和桃花结婚的要求,又塞给桃花娘3000元,桃花娘就请了算命先生排了两人的生辰八字,定在本月的二十八日为洞房花烛日。
       为抗婚,桃花又去找志强,牛二见了,咬着牙直骂:“老子非要教训你一顿不可!”
       秋夜的天空好高。星星在神秘地眨着眼睛,像在暗示着什么。一弯月牙儿挂在遥远的天边,冷冷地观察着人间的一切。不时地有一阵阵凉爽的风从枫林中轻轻地拂过。挨身坐在枫林中的志强和桃花,正在商量着对策。“抓流氓!抓流氓!”突然有人大喊。他俩站起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牛二和武权一伙就已经将他俩团团围住了。武权是桃花的堂兄。
       “你们想干什么?”桃花厉声斥问。
       “哼!干什么?你这流氓!你竟敢玩弄我武家妹子,我叫你尝尝我武家棍的厉害!”武权大骂,举起棒子朝志强拦腰打过来,桃花忙用身子一挡,“嘭”的一声,棒子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身上。志强忙用身子紧紧地护住桃花。武权跳上来,一把推开桃花,紧接着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棍棒声,棒子雨点般地落在志强的身上。志强被打昏在地上。桃花又扑上去用身子挡住棍棒,拼命地喊:“别打了!你们为什么要打他?”武权上去使劲拉开桃花,朝昏迷的志强猛踢一脚,骂道:“想装死!”举起棍子又要打。牛二见事情不妙,怕闹出人命来,忙用手把武权拉了一下。武权也意识到了什么,扬起的棒子慢慢地垂了下来。他们挟持着桃花走了,把昏死的志强丢在了枫林里。
       下半夜了,月牙儿也落了。桃花偷偷地跑出来,摸进了枫林里,忍着痛把志强送进了镇医院。
       洞房黑影
       桃花在医院里守了志强三天三夜后,见志强伤势好转了些,就回到了家里。一进屋,她就被娘推进了一间小屋子里锁了起来。婚事提前了四天。
       这是农历的八月二十四日,一阵阵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在震耳地炸响。这鞭炮声,向沉寂的枫树湾人宣告,牛二和桃花结婚了。乐师很抒情地吹着唢呐,催着新娘出门。门外的路旁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可是,几个时辰过去了,人们翘首望着桃花家的门,就是不见桃花出来。姐妹们来劝她,她默不作声;婶婶们来劝她,她就冲着她们发火。她娘气得脸色铁青,当着那么多的客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骂:“你真不会享福!这样的人家不嫁,你要嫁给谁?娘养你这么大已受够了苦,你不要再把娘往死路上逼!你不听娘的话,娘就死给你看!”
       桃花就怕听到这个“死”字。桃花爹死得早,守寡的娘为了女儿,吃尽了苦头,熬白了头发,苦守着枫树湾的人们给她树起的贞洁牌坊。如果真的把娘逼上了死路,怎么对得起含恨九泉之下的爹?她只好委曲求全,怀着极复杂极痛苦的心情,任麻子大婶脱掉她身上的脏衣服,换上了崭新的嫁衣。在旁的姐妹们也围过来帮她整理头式。她已经完全麻木了,像个木头人随她们摆弄。
       已是下午3点了,在一阵鞭炮声中,桃花双眼蒙着黑丝帕,被堂兄武权背出了堂屋门。
       迎亲的队伍上路了。武权从背上放下桃花,麻子大婶揭去蒙在桃花头上的黑丝帕,几个人围上来,簇拥着她走了。
       桃花不知自己是怎样走进新房的。新房里的摆设颇具现化化。板壁用白纸裱糊了一层,上面贴着一些酥胸半裸、妩媚浪漫的女明星像。彩色电视机、高背沙发、缝纫机、电扇、洗衣机等,都摆得井井有条。论嫁妆,也不亚于城里的女人结婚。这高档的嫁妆,都是牛二家买的。牛二的爹有的是钱。可这赶时髦的嫁妆,并未博得桃花的欢心。她心事沉重地坐在一角,眉头紧锁。现在,她已成了牛二家的人,像一只在广阔的天地里自由飞翔的鸟被锁进了笼子里。
       天渐渐黑了,人们本来可以打开电视,看看新闻联播,看看吹牛广告什么的。可是,由于管理不当,枫树湾的水电站六年前就不发电了,不少发电机零件被人偷去换了钞票。没电,二十五英吋的彩电只好摆在电视机柜里作展览品。房里虽点着一盏煤油灯,但不很亮。
       喜宴结束后,人们纷纷涌向了新房。枫树湾人最爱的就是闹新房。闹新房直折腾到深夜。当新房里只剩下桃花一人时,一伙涎皮鬼把喝得醉醺醺的牛二推进了新房,反扣房门,就到窗外听动静去了。早就巴望着这一天的牛二,见花容月貌的桃花坐在床沿上,浑身的血立即奔涌起来,幸福地笑着向桃花走去。他噗地吹熄了煤油灯,像饿虎一样扑向了善良的桃花。桃花在他的怀里一个劲地挣扎,拼命地想推开他,可牛二的力气大,搂得她气也喘不过来,无法挣脱。牛二用大山般沉重的身子把她压在床上,粗野地撕扯她的衣服和裤子。“别……”她颤抖地喊着,尽力地抵抗着牛二暴风雨般的袭击,疲软的身子仍在绝望中扭动着挣扎着。
       “嘻嘻……”正当牛二喘着粗气想对桃花强行圆房时,床下突然发出了笑声。“谁?”浑身发热的牛二一惊,顿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身上的沸点一下降到了零度。他立即从桃花柔软的身子上无力地滑了下来,手脚不停地发抖,只见一个黑影从床下蹿出来,打开后门跑到外面直喊:“拿钱来!拿钱来!说话算数!”随即,窗外爆发出一阵笑声。
       好久,浑身冰冷发抖的牛二才从惊恐恍惚中稍微清醒了些,但已失去了刚才那股冲动和牛劲,心里仍在惊悸不安,生怕床下还会突然冒出一条黑影来。他爬下床,摸到了火柴,用颤抖的手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亮了灯。他拿着灯把床下和每个角落都照了一遍,见确实没有什么人了,他惊恐急跳的心才稍微平静了些,瘫倒在床上,疲倦地进入了梦中。
       不治之症
       清晨,枫树湾慢慢地从甜蜜的梦中醒来了。昨晚的奇闻也早已在枫树湾传开了,昨夜,从床下蹿出来的黑影是狗娃呆子。这个成天淌着两条黄鼻涕的呆子被山寨的那伙光棍们唆使着,打赌叫他藏在床下听新娘和新郎的悄悄话,给他5元钱。他趁人们在闹新房时不注意,就一头钻进床脚,一声不响地趴在下面,一直趴到牛二要强行和桃花干那事时,他听着两人的扭打声,听着床铺发出的咯吱咯吱的摇晃声,生怕床塌下来压死自己,他心里一慌,赶忙笑着从床脚钻出来,打开后门,领赏去了。
       婚礼终于在忙碌中过去了。日子并没有清闲。人们拿桃花和牛二在新婚之夜的事开心地笑了一阵子后,又忙着去寻觅更有刺激的新闻轶事去了。这些日子,桃花特别想见志强。她有意在山寨的小路上走,或许能碰上他,把心中的委屈向他倾诉。好几次,她跑到枫树林里,跑到竹林中去寻找他,可连志强的影子都没见到。
       
       她成天神思恍惚,人也一天天地瘦下去了。婆婆见她这么瘦,以为她怀上了,打心眼里高兴,一切重活都不让她干,常炒一些可口的菜给她吃,要牛二多体贴她,劝她多休息,还特意买了几十只鸡养起来。桃花看着婆婆的反常现象,心里总不是滋味。
       桃花是否怀上了,牛二心中有数。他被新婚之夜的床下黑影惊吓后,他知道自己患了一种无法启齿的不治之症。尽管他一次次作出最大的努力,可每次都狼狈不堪地败下阵来。
       一次次的羞愧失败,一次次的精神打击,牛二越来越变得孤独怪僻,一时暴躁凶狠,一时萎靡不振。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怎么就得了这种病?他好几次想去医院检查治疗,却又鼓不起勇气。他羞于启齿。从别人的谈论中,听说吃狗鞭牛鞭羊鞭能补肾壮阳,他悄悄地花了不少钱,高价买了好几条来炖人参吃,仍是无济于事。
       艰苦创业
       翻过年头,春天就姗姗地来到了枫树湾。
       扳着指头算,结婚已八个月了,肚子也该“有货”了。婆婆天天这么想,天天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桃花,就是不见她那个地方凸起来,盼望做奶奶抱孙子难道成了一场梦么?奶奶当不成,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动不动就对桃花发脾气,让桃花难堪。这些日子,桃花晚上老失眠,即使睡上一会,也总是在梦里神游。从别人的口中,她知道志强去了广东。这天早晨,桃花从床上起来,觉得头昏脑胀,脚轻飘飘的,走路也打抖。她强打起精神去井边挑水,听挑水的婆娘们说,志强从广东打工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俊媳妇。她听了后不知为什么心里觉得酸酸的。
       跟着志强来到枫树湾的妹子叫巧玉,人长得挺俊俏,一头披肩长发,青丝般发亮,一双大大的眼睛闪亮迷人。她和志强是一道闯广东结识相爱的。这次带着巧玉回枫树湾,他是想承包村里的水电站办粮油加工厂。
       下午,志强带着巧玉来到小河边,看了年久失修的水电站。房上的瓦,已被掏麻雀蛋的娃们弄得稀烂,到处是天窗洞开,木板水闸门早已被人偷去当柴火烧了,堤坝被洪水冲破了丈余长的缺口,机房的周围长满了齐胸高的狗尾巴草,门窗上也长了不少菌子,人一走近,就能闻到一股股浓重熏鼻的霉气。这哪是什么电站?分明像一座凄冷的破庙。可巧玉一见,却兴奋地说:“你眼力不错,好好修整一下,就是一棵难得的摇钱树了!”
       合同是第二天订的。一切修整费和购买加工机器的资金全由承包人出,每年交百分之十的利润给村委会。志强先到银行贷了两万元的款,再加上巧玉和他俩的两万元,这个数目就足够花销了。电动机、打米机、榨油机、磨粉机和擀面机都买来了。志强用水泥把缺堤修筑好,把老鼠洞塞了,把蜘蛛网清除了,用石灰浆把脱落的墙重新粉刷了一遍,把房上的瓦重新盖了一遍,并在机房旁边建了一幢小加工木房。志强请了两个小工,自己当师傅,不到半个月,一切加工的机器都安装好了,就定于“五四”青年节举行开业典礼和结婚仪式。
       “五四”这天,枫树湾别具一番景象,邻近村寨的人纷纷涌向水电站。
       水电站的坝上和四周,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桃花也来了,不过她远远地站在枫树下。
       婚礼很简朴,不办酒席,不请客送礼,与这隆重的开业典礼一同举行,这不光在枫树湾是先例,在全县也是先例,省电视台的记者们也闻讯赶来,扛着录像机进行现场采访。仪式开始了。首先讲话的是村长,他清了清嗓门,用沙哑的声音,代表村委会祝贺志强的加工厂开业顺利宏图大展,祝贺志强和巧玉喜结良缘百年好合。然后,胸戴大红花的志强和巧玉,手挽手向周围的父老乡亲鞠躬敬礼,顿时掌声雷鸣。志强微笑着向乡亲们频频招手,亮出嗓门说:“谢谢大家的厚爱,在各位的鼎力帮助下,今天电站正式发电加工了,今天的打米、榨油、磨粉、擀面,不收大家的钱,只当试手了!”随着是一阵欢呼声。志强的好友们燃起了鞭炮。声浪喧哗,人心振奋。沉寂的枫树湾沸腾了。
       生意红红火火。年底,志强摊开账簿,望着一个个收入的数目,指头在计算器上轻快灵活地不断按着。反复几遍,减去开支的资金,显现在上面的数字不多不少,整整两万元。志强望着巧玉激动地说:“咱们成功了!贷款可以一次还清了。只要肯动脑子,能吃苦,决不会被吊死在自己的裤带上的。明年,我还要扩建一个豆腐皮加工厂,咱们这一带盛产黄豆,不愁没资源。咱们有了雄厚的资本,就要走出枫树湾,去办乡镇企业,把枫树湾的人拉出去,让枫树湾的人都富起来!”巧玉望着雄心勃勃的丈夫,深情地笑了。
       心怀诡计
       一晃,枫树湾人在一片噼哩啪啦的爆竹声中又要送走一个旧岁,迎来一个新年了。在这预示着新的一年万事大吉的爆竹声中,志强家传来了悦耳的婴儿啼哭声,大年三十,巧玉给志强生下了一个胖儿子,喜得志强娘逢人就灿烂地笑。
       牛二家,却没有一点新年的气氛。牛二娘听说巧玉生了一个胖男孩,脸沉得像有几十斤重,嘴里叽噜咕噜地唠叨没完。别人家正忙着清垃圾、贴春联、烧猪脚棒棒,用茶盘装着大猪头敬天祭祖,牛二家却冷冷清清,与过年的气氛显得极不和谐。
       新年的鞭炮声还在不断地响着,枫树湾除了牛二家没有一点生气外,家家都在欢天喜地过年三十夜。尽管桃花忙了整整一天,大盘小盘地摆满了一桌,可婆媳俩谁也不想提筷子。“这死老头子,家也不要了,连年也不回家过!家里有这么一幢房子就够了,还要买什么洋房!儿子有病也不管,这安的是什么心嘛!到了黄土埋身的年纪,也不想想身后的事!”婆婆受不了这沉闷的压抑,对着不回家过年的牛二爹发起牢骚来。
       牛二的爹不回家过年,说是要看守他花了二十万元在县城开发区买的一栋洋楼,可牛二娘哪里知道,这老头子另有所图。别看这老头子已年过半百,打扮起来才四十岁的模样,显得风流倜傥。他手中有那么多不明不白的钱,总想弥补未曾享受过的浪漫和刺激,于是,他每晚泡舞厅,票子一把把摔出去,自然有不少女人上钩。养了女人后,他再也不回家了。牛二娘好几次想跑到县城来看他,可她偏偏坐不得车。坐车就晕得昏天黑地,她受不了这份罪,她不上县城,倒方便了牛二他爹。
       桃花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桌边,满桌的菜都已冰冷了,她也没有动筷子。别人家吃得嘻嘻哈哈的,只有她家这么清冷,这么寡味。置身于这种冷清的氛围中,她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以前,她还有志强的影子来填补心里的空虚,现在志强已结婚了,有了孩子,隐藏在她内心里的一线希望完全破灭了。志强未回枫树湾时,她巴不得牛二的病永远不好。现在她却莫名其妙地希望牛二的病好起来,恢复他的阳刚之气。为治牛二的病,她天天给他熬药,熬过的药渣可以装几麻袋,人也吃得浮肿起来。婆婆见她天天给牛二熬药,也就知道了是自己的儿子有病。婆婆做梦也想抱孙子。
       躺在床上的牛二,心里也不好受,翻来覆去总睡不着,满肚子的鬼火不知向谁发。大年三十,志强添了个儿子,这似乎是有意和他牛二作对。志强承包水电站以来,生意那么红火,钱也挣了不少,他打心眼里就不快活。他绝不能让志强超过他。怀着对志强的嫉恨,一个月前,他叫来武权,在一个漆黑的夜里,他俩把志强的电动机抬出来,扔进了深不见底的青牛潭,可这并未难倒志强,第二天,志强又从城里买来了一台新的电动机,生意仍是那么红火,气得他翻白眼。不整垮志强,他决不罢休。明天,他又要把武权叫来,又去暗暗地整志强一下,看他志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想到这,牛二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帮,心里生出一丝整人的快意来。慢慢地,他鼻子里就发出呼噜声。
       阴谋败露
       “拜年啰!拜年啰!”天亮了,拜年的孩子们在门外一个劲地喊。桃花醒来,抬起头,才知道自己是在桌子上伏了一夜,双脚已经麻木得不听使唤,背和脖子也很僵硬酸疼,鼻子也有点塞塞的。她让自己清醒了一会,脚也活泛了些,才站起来,走过去打开柜子门,把昨晚炒好了的花生、葵花籽提出来,拿到门外送给这些喊拜年的娃们。
       
       打发走了这群拜年娃,牛二也起床了。他见桌上的菜一点也未动,就对桃花说:“你们有嘴不会吃!我去叫武权来帮你收拾算啦,快给我热一下。”说罢,他出去了。
       牛二和武权走进屋时,桌上的菜早已热好了。武权一见满满的一桌子菜,惊讶地说:“啧啧,你这里才像过年啰!我家三十夜能吃上一顿猪脚棒棒就算不错了,我每次来你这都大饱口福!”武权说的是真话,枫树湾过年能办得这么丰盛的,也只有牛二这一家。
       “摆出来了就放开肚子吃。来,请坐!”牛二请武权坐了上席,自己坐在下席。几杯窖酒下肚后,两人的话也就多了起来。“你认为上次那事干得怎么样?”牛二举着酒杯,诡秘得意地问。
       “妙!”武权把杯一碰,昂头“咕噜”地又干了一杯,鼻子里喷出一股酒气说,“他根本不知是谁干的。”
       “咱们再给他一家伙!绝不能便宜了他!明的不来,来暗的!”牛二很得意。
       “对!明的不来,咱来暗的,叫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武权随声附和着。
       他俩又干了一杯后,牛二把嘴贴在武权的耳边嘁嘁雀雀地说了一阵,武权不断地点头称妙。
       志强吃过晚饭后,来到水电站,自从上次电动机被人偷走后,他就格外警惕起来。每天晚上他都在水电站睡,再也不敢有丝毫大意了。他知道,偷鸡的野猫子是不会改性的,还会来。
       夜,静得出奇,连水轮机和发电机的嗡嗡声也似乎是从遥远处传来。为了捉贼,今夜除了发电机旁的电灯亮着外,所有的路灯他都不开。他躺在床上,预感今夜会出事,一直不敢睡去,手电筒也换了个三节新电池,并在床头放了一根五尺长的油树棒,静静地等待着贼的出现。
       下半夜了,志强从窗内往外看,深邃的夜空闪烁着几颗慵懒的星星,远处黑魆魆的山峦像无数只巨大的猛兽,张牙舞爪地随时准备扑过来。“咔嚓”,好像是从加工房里传来的响声。好家伙,果真来拜访了!他紧握着油树棒轻轻地摸了过去,门黑洞洞地开着,里面的响声越来越清楚。他躲在门外,作好了擒贼的准备。轻点!两个黑影轻轻地说着,把电动机抬了出来。志强打开手电筒,一声大喊:“谁?”雪亮的电筒光照得牛二和武权睁不开眼。他俩一惊,丢下电动机就想跑。“想跑?”志强厉声喝住他俩,啪地一声拉亮了路灯,说,“我知道你俩还会来的,只是让我等久了!”
       牛二和武权不说话,用眼睛盯着志强,目光里透着一种无可奈何的仇视。
       “何必非要和我过不去?”志强见他俩仇视着他,就一字一句地说开了,“前次的电动机失踪,我就知道是你俩干的,但我一直忍让着,可你俩却把我的忍让当成无能。我知道你们恨我,但我不恨你们,也不去报复你们,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何必去自我折磨和算计别人呢?只要有胆略有能力,谁都可以来承包这个水电站,谁都可以参与竞争!发红眼病,挖空心事地在背后玩弄手脚,这太不高明了!我们并没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我多次想找你俩谈谈,消除以前的隔阂,可你俩总是躲着我。前次桃花到我这打了一次米,回去后被你牛二用扁担狠狠地往死里揍了一顿,你说你还有一点人性吗?桃花很不错,我以前很爱她,她也很爱我。可在婚姻上,我斗不过你。但在搞企业的竞争中,我敢说你牛二斗不过我。哪怕你们再怎么为难我,我志强选定的路,一定要走下去。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要怨怨相报呢?”志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铁锤重重地敲击在他俩的心上,敲得他俩羞愧地低下了头。
       “前次那台电动机被你俩弄哪去了?”志强见他俩低头不语,又追问起来。
       “被我们扔进青牛潭。”牛二轻轻地说。
       “我再次忍让你们,请把电动机给我抬进去!如果你们还要来,我一定恭候!”志强的话很有份量。
       在正义的震慑下,他俩只好乖乖地把电动机抬进了加工房。当两个幽灵般的黑影消失在夜的深处时,志强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时,远处的山寨传来了第二遍鸡叫声。
       移花借种
       太阳老高了,牛二还没起床。
       “起床!娘喊你!”桃花走进房里,直摇牛二。“讨死啊!”睡眠不足的牛二被摇醒,满脸的怒色。昨夜他和武权干那事不但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被志强抓住好好地教训了一顿,志强虽然对他俩没什么,可他心里却窝着火没处发,就拿桃花出气。
       “娘叫我俩去看爹。”桃花说。
       “我不去!”
       “你不去!你是谁的崽?要是我能坐车,我还求你!”婆婆听牛二说不去,火气又来了,把凳子顿得哐哐地响。
       “就是不去!”牛二赌气说,翻了一个身,把脸朝向里面。
       “你这个冤家,怪不得老天要惩罚你!你不去?要得,你不要喊我做娘!我没有儿子!我儿子早死了!呜呜……”婆婆边骂边哭。
       讨厌的鸡们,却不管婆婆哭不哭,追在她的屁股后面要吃的。“真烦!”她一气,顺手抄起一根破竹棍,啪啪地拍得山响,边拍边骂,“死瘟的鸡,蛋没生一个,成天只知道吃家粮,就不会去外面找野食吃!吼———去找野食呀!死瘟的!”一声大吼,一阵猛拍,鸡们被她撵得咯哒咯哒地惊叫着,跳过土墙,飞过篱笆,四处逃窜。躺在床上的牛二听了,不觉眼睛一亮,是的,自己不行,桃花不可以去找野食?只要桃花有了,他牛二家就不会断香火。既然要借种,当然是良种,后代也聪明些。他把枫树湾所有的汉子都排了队,只有志强是最佳人选。在枫树湾,志强的智商最高,如果不是他爹出意外,他正在大学里深造。他虽然和巧玉结了婚,但桃花心里还有他。明天是自己的生日,我去把他请来,再让桃花去缠他,一定能大功告成。这样,我牛二不但有了儿子,还可以握住这个刀把任意整治他,治他个服服帖帖的。想到这,牛二不但不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反而认为这是神机妙算,是上策。
       婆婆骂了一通,就上邻居家玩去了。牛二起床后,对桃花说:“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把志强请来。”桃花不明白他的意思,说:“为啥?”牛二说:“我以前对不起他,我想请他来我们家好好谈谈,向他道个歉,消去我们之间的隔阂。”桃花说:“他肯来?”牛二说:“我亲自上门去请他,他一定会来的。”桃花说:“是的,你们早该结束这场怨仇了。”牛二说:“明天就看你的手艺了!”桃花说:“炒菜算我的,味道包你们满意。”桃花似乎来了精神,笑得脸上像绽开的花朵,红艳艳的。牛二找到志强,志强满口答应。
       第二天,可忙坏了桃花,杀鸡、烧猪脚棒、洗海带、煎鱼、炸花生、蒸粉蒸、酥红口,马不停蹄地忙了一整天,尽管累得腰酸背疼,她却高兴,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舒畅过。下午,牛二带着志强进屋时,桃花早已把桌上大盘小盘地摆满了。他们围着桌子一坐,牛二就拿起酒壶,把自酿的糯米蜂糖酒往杯子里一倒,醇香的甜味儿直钻鼻子,喜得志强直叫好酒!牛二举起酒杯说:“过去我很对不起你,今天请你来,是特意向你道歉,不计较我这个粗人。”志强也举起杯说:“还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啥?今天是老兄的生日,也是大婶的苦日,我们应先敬大婶一杯!”牛二娘说:“哎呀,你看,终究是吃过墨水的人,太懂道理了,要是牛二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好,你既然敬重我,我就喝,欢迎你常来玩。”牛二娘笑得合不拢嘴,双手捧过酒杯,一口就干了。牛二为志强斟满,举起杯说:“来,为我们的重归于好干杯!”大家把杯一碰,一饮而尽,气氛似乎很友好,很热烈。“来,多吃点菜!”牛二娘一个劲地劝菜,把好吃的尽往志强的碗里拣。志强连干了三杯后,觉得肚里有一团烈火在烧,烧得他晕晕乎乎的。喝酒,他根本不是牛二的对手。
       酒过三巡,志强也醉得不行了,便要告辞回家。牛二挽留他说:“就在这住。”他说:“不,我要去……守水电站!”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外走,步子很不稳。牛二说:“我叫桃花送你。”他说:“我能走!”就一脚跨出门槛,“叭”地跌倒在门槛下。桃花忙跑过去扶起他。桃花费尽口舌挽留他,他怎么也不肯留下。桃花只得搀着他,两人东一脚西一脚地往水电站走去。
       
       好容易,桃花才吃力地把志强扶到水电站门前。志强已醉得连锁也开不动了。桃花拿过他手中的钥匙,打开门,把他扶进了房里,让他躺在床上。桃花想直起身来,志强却一把捏住她的手说:“巧玉,你……别……走,你陪……陪我!”桃花含着泪说:“我不是巧玉,我是桃花。”志强说:“不!你是……巧玉,你骗我!”桃花不想再说什么,也没有挣脱他,而是把丰满的胸脯紧紧地贴在他大山般厚实的胸脯上,两颗跳动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她渴望志强这种酒后的剽悍和野性。她任志强滚烫的手在她柔软的胸脯上轻轻地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烧得她浑身颤动。已经干涸了很久的爱湖顷刻间荡满了春水,涌动起少女时才有的春潮,奔涌的激情冲破了两道情感的堤坝……
       寺庙还愿
       桃花蹲在后门的沟边,一阵呕吐,吐得泪眼婆娑的,黄胆水也吐了出来。难道有了?这时她才想起,已两个月未来那个了,怪不得这段时间她特别想吃酸的。
       婆婆在屋里一听到桃花的呕吐声,心里一喜,黯淡的眼睛顿时光亮了许多,自个儿惊喜地说菩萨有眼,送子娘娘送来了孙子,不断我家香火,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呀!明天就上白云山还愿,重谢菩萨!婆婆精神了许多。
       躺在沙发上吸烟的牛二一听到桃花在呕吐,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他暗自庆幸自己的第一步棋下得极高明。别人下三步棋才能把对方将死,他只下两步就能把对方置于死地。到时候,哪怕你志强翅膀再硬,也飞不出我牛二的掌心,让所有的人公认,我牛二不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箭三雕。
       日子一天天从枫树湾的深山老林中流逝,桃花的腹部也一天天地凸起来,牛二娘逢人就说,老天有眼,祖上有德,牛二的病已经好了,媳妇也怀上了孙子。不知内情的人,见她开心的样子,自然为她高兴。
       长长的夏季到来时,枫树湾满坡满岭的杂交苞谷也开始出天花背包了。山里人望着这用汗水换来的丰收年景,笑得眉毛弯成了两个小小的月牙儿。端午节,是牛二娘的六十大寿。晚上,牛二没请别人,只叫桃花去请志强。志强也不推辞,还带来了祝寿的礼品。丰盛的菜摆了一大桌,全是桃花的杰作。牛二娘待志强特别好,不断地夹菜给志强,牛二也殷勤地劝菜劝酒,可桃花总觉得牛二的那双眼睛里包藏着什么。
       “走啦!牛二———”酒喝到一半时,“四眼狗”在外面喊了。按顺序,今晚轮到牛二和“四眼狗”两人去守苞谷。今年雨水好,苞谷长得很不错,谁知,枫树湾的野猪泛滥成灾,一到晚上,大大小小的野猪,成群成群地从深山老林中钻出来,把山上的嫩苞谷棒子大片大片地糟蹋了,叫人见了,好痛心。于是,枫树湾的山民,带上猎枪,拿着铜锣,轮流守夜撵野猪。
       牛二干了一杯后,说:“对不起,失陪了,今晚轮到我守苞谷,说不定哪只野猪倒霉自己碰到我的枪口上,枪走火,我们还有一餐野味吃哩!我走了,桃花陪你多喝两杯!”说完,牛二背上猎枪,在腰间挂上装火药的牛角,带着手电筒出去了。牛二娘吃了饭,洗了澡,和志强打了个招呼,也早早地回自己房间睡了。桌边,只剩下志强和桃花。桃花一边劝酒,一边劝菜,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志强说,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不知为什么,今晚志强的心绪特别好,本来没有酒量的他也想多喝几杯。桃花筛一杯,他干一杯。杯子虽小,但一口一杯地干,酒量有限,他还是醉了,桃花把他扶进了自己的房里,放在床上,静静地守在他的身旁。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看着他一起一伏的厚实胸脯,她心中有一种激情在涌动。她像一只风雨飘摇中的小舟,在孤独的颠簸之中,渴望有一个宁静的港湾。志强就是这个宁静的港湾。只有在志强身边,她才感到自己活得充实有意义,才真正活出女人味来。
       “水……水……”志强翻了一个身,体内的酒精烧得他口好渴,梦中也在喊水。桃花听别人说,醋能解酒。她倒来了一小碗醋,扶起志强,把碗送到他嘴边,又醉又渴的志强根本分不清是水是醋,闭着眼一气把这一小碗醋喝完了。一会儿,喝了醋的志强果真清醒过来了,一见桃花坐在自己身边就问:“我是睡在哪儿?”桃花说:“这是我房里。今天你多喝了几杯,有点醉了,现在好多了。”志强说:“我不能在这睡!”他惊慌地爬起来要走。桃花说:“别怕,你再躺一会。”她用力把他按下,不让他走。志强说:“我要走!”桃花俯下身子轻轻地说:“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她双目燃烧着爱的渴望,并把志强的双手往自己的胸脯上拉。志强说:“桃花,不能这样!”他手刚一触到桃花柔软而有弹性的胸脯,像触电一样马上缩了回来。桃花拉着他的手,含着泪说:“志强哥,你摸摸我的心,我的心是为你而跳的,也是纯洁的。”志强推开桃花说:“别这样,现在我是把你当作我的亲妹妹看待。”桃花说:“你听听,我腹中有一个小生命在跳动。这小生命凝结着你的精血。”志强如坠云中,摸不着头脑,挣扎着坐起来说:“你这是咋啦?”桃花含着泪深情地望着他说:“我告诉你吧,那天晚上你醉酒后,是我送你去水电站的。醉酒的你误把我当作了巧玉,我依了你。我能把一个完整的身子献给了你,我这一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真的?”
       这时,志强才明白,那天早上起床时,床单上出现的血迹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掏出一支烟点燃,狠命地抽起来。桃花见志强低头不语,又说:“志强哥,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也不想破坏你幸福的家庭。如果你不嫌我身子脏,再答应我一次吧,就这一次。我腹中的小生命已经四个月了,以后生下来一定像你。”桃花边说边脱衣服。当她脱去最后一片纱时,一个腹部凸起的娇美胴体出现在志强的面前。志强一见更慌了,心里怦怦直跳,忙说:“对不起,桃花,请你原谅我那次酒后的粗暴和冲动。”他想尽力挣脱桃花颤动、柔软的身子,拒绝桃花的爱。桃花说:“我什么都不管,我只需要你,现在就需要你!”桃花不能控制自己,紧紧地搂着志强,不肯松手。“汪……汪……”山寨的狗叫声打破了桃花的梦境。志强说:“听,有脚步声!”他顺势推开桃花。桃花忙起身仔细一听,果然有脚步声。她慌忙摸起自己的衣服披上,轻声急促地说:“是牛二回来了!你从后门走!”“砰———”一声枪响,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四处的狗都叫起来了。正要去开前门的桃花一听枪响,双腿一软,惊得瘫在了门边。“我日你娘!”牛二一声骂,原来是他走得过急,脚下被一块柴绊了一下,跌倒了,枪走了火。他边骂边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被跌破了皮的膝盖,一脚砸开门,直冲进房里。他拉亮了灯,用警犬般的眼光满屋扫了一遍,又用电筒照了一下床脚,问:“刚才谁和你在房里?”声音阴沉可怕。听牛二这么一问,桃花知道志强没事,心里放心了一半,说:“没有呀!”“没有?给我打开穿衣柜!快!”牛二逼着桃花打开穿衣柜,他把头拱进去看了看,没有看到什么。桃花说:“我怎么会骗你?”牛二说:“真的?这烟味和酒气哪来的?”他的眼光停在了后门上,指着门说:“后门为什么不关?这双拖鞋是谁的?”他接二连三地逼问,像一颗颗重型炸弹在爆炸,震得桃花一时不知所措。在慌乱中,志强竟穿走了牛二的一只拖鞋,把自己的一只给留下了,真糟糕!牛二指着拖鞋凶狠地瞪着眼逼问:“你说,拖鞋是谁的?”其实桃花早就预料到,牛二迟早会来这致命的一招,但事态已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说!谁的?”牛二扭曲着脸,逼问得更凶了。桃花颤动着嘴唇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木然地看着他。牛二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志强的!连你肚子里的野种也是他的!我非一枪崩了他不可!”说着,他拿着猎枪就气势汹汹地要去找志强算账。桃花“咚”地跪在牛二面前,双手抱住他的脚,声泪俱下地哀求说:“别去伤害他!都怪我!你打我吧!”牛二大骂:“他娘的!我把他当朋友,好酒好菜招待他,他却玩我的老婆,让我戴绿帽子,我要他的脑壳开花!”他想挣脱桃花出去,样子很骇人。桃花急了,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腿,一边磕头,一边哀求说:“我求求你,别去伤害他!我求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牛二说:“你只要答应我的要求,我可以依你!”桃花说:“什么要求?你说。”牛二说:“明天再讲!”“嘣”的一声,他狠狠地关上门,拿着猎枪出去了。
       
       趁火打劫
       桃花一夜未合眼,她一直担心牛二对志强做出可怕的事来。通宵的煎熬,无法承受的精神压力,一夜之间使她的脸变得瘦削惨白,一双充满灵慧的眼睛也变得深陷干涸无神。她感觉到口中有一股浓浓的苦味。现在,她不再像昨晚那样惶恐不安了,目光虽然呆滞,但从沉郁的脸色中可以看出几分平静。她已想好了,不管牛二怎样对待她,她已做好了去另一个世界的准备。她一生下来,还未知道爹是什么模样,她要去那个没有阴谋和陷阱,没有痛苦和烦恼的世界寻找自己的爹。伊甸园的禁果,她已尝了,而且是和志强一起尝的,这对她受伤的心灵是最大的安慰,因此她没有一点遗憾。
       “哐———”门被牛二撞开了。他阴险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琢磨的笑。他走进房里,把一叠控告书摔在桌上说:“昨夜你讲了要答应我的要求,只要你在每份控告书上盖一个手印,承认是志强把你强奸了,你就没事了,而且还可以挽回你的面子。”真没想到,牛二会来这么狠毒的一手,这白纸黑字,她把手印一盖,不就是把志强往火坑里推么?这丧尽天良的事,她决不干!牛二见桃花以沉默对抗,把控告书往她面前推了推,垮着两块脸厉声威逼说:“还愣着干啥?盖呀!说话不算数?”桃花说:“不盖!”牛二说:“不盖?现在我可以向你亮底牌了!这场戏是我一手精心导演的,叫一箭三雕,你俩进入角色后还真的配合得很默契,我想感谢你俩还来不及呢!第一雕,以你为诱饵,引志强上钩,我有了传宗接代的种;第二雕,告志强强奸你,把他送进大牢,出我牛二这口气;第三雕,志强被判刑后,什么水电站、加工厂,我一锅端,枫树湾就是我牛二的天下了。他说过,在没有爱的婚姻上他斗不过我,在办企业的竞争中我斗不过他。现在,我叫他统统败在我的手下,他已是我手掌心里捏着的蛋,叫它碎就碎!这回让他去囚牢里斗吧!只要你……”“啪!”脸色气得铁青的桃花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一耳光狠狠地掴在牛二的脸上,骂道:“卑鄙!你是一条披着人皮的狼!”牛二摸着火辣辣的脸,狠狠地盯着桃花,疯狂地又跳又叫:“还敢打老子?”“啪!啪!啪!”他抡起大巴掌,连连给了桃花几耳光,打得桃花眼冒金星。“盖不盖?”牛二瞪着血红的眼睛直吼。桃花倔强地说:“不盖!”“嘭!嘭!”牛二朝桃花的下腹连踢两脚,桃花顿时痛得倒在了楼板上,昏了过去。牛二拿出印泥,捏着桃花的手指,往印泥里重重地按了几下,就对着控告书的落款连连盖过去。盖完后,他看了看红红的指印,满意地收起控告书,往衣袋里一塞,说:“哼,白纸黑字红手印,看你去哪里申辩!”“嘣”地关上门,去派处所送控告书去了。
       好久,桃花才从迷迷糊糊中醒来,腹部钻心般地疼。她从楼板上挣扎着坐起来,便觉得有一种异样的东西热热乎乎地从她的下身流出来,裤脚沾湿湿的,有一种刺鼻的腥味。她一看身下,是一滩殷红的血,她被牛二打流产了。她想站起来,又昏了过去。
       下午,三位身穿警服的民警,进了枫树湾,径直向水电站走去。当人们还未明白派出所的来干什么时,戴着手铐的志强被民警从水电站押了出来。人们奔走相告,说志强不知犯了什么罪,被派出所抓走了。人们纷纷涌向水电站,巧玉怀里抱着孩子也跑来了,一见志强双手被手铐铐着,双腿一软,竟跪在了地上,幸亏麻子大婶跑过来,从她手中接过孩子,把她拖了起来。
       刚才,人们喊着:“志强被派出所的铐走了!”纷纷跑向水电站时,桃花也听见了。她心里比谁都急,比谁都难受。她想强打起精神从楼板上爬起来跑出去,向派出所的说清楚,志强无罪。可是,她支起十分孱弱的身子站起来,眼前一黑,“咚”地又晕倒在楼板上。当她醒来时,人们已议论纷纷地回山寨了。是她害了志强,毁了志强幸福的家。牛二像条吃人的狼一样太狠毒了,自己竟糊里糊涂地钻进了他设的圈套。她还有脸见人吗?
       她神情呆滞地坐在房里,什么都想过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字:死!她趁人不注意,轻轻地打开了后门,跑向了后山。
       桃花刚跑出去,牛二的姑妈神色慌张地从山外跑进来,一见坐在堂屋里发呆的牛二,就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牛二,你爹出事了!说是贪污了几十万,今天被逮捕了,洋楼也被抄了!”牛二一听,惊得“啊”的一声张大嘴,瘫软在躺椅上。中午,他神气十足地从派出所回来,一见房里的那一摊血,又看了看闭着眼睛躺在楼板上一动不动的桃花,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儿子没了,香火断了。整个下午,他浑身像筛糠一样打抖,坐立不安,额头直冒虚汗。现在再加上姑妈突然跑来这么一说,他精神全垮了,瘫成一团,眼珠子也不转一下。姑妈见他不省人事,也吓慌了,忙用两指掐住他的人中呼喊:“你要挺住!牛二!要挺住!”牛二娘一听,忙从里屋跑出来,一见此状,也哭着喊起崽来,用大拇指使劲卡住牛二的人中。好久,牛二才慢慢地醒过来,满脑子嗡嗡地响,耳鼓叽叽地叫。他迟钝地转动着两个眼珠子,很古怪地看了看娘和姑妈,突然跳起来,双手一举,大叫:“完了!一切都完了!”随着又一阵哈哈大笑,他又大喊:“儿子!儿子!儿子……爹!”他就手舞足蹈地跑出了屋。牛二娘急得直哭,说:“疯了!他疯了!”她又喊桃花,却未有人应。她慌忙撞开桃花的房门,不见人影,只见房里紫红色的一摊血,有一股难闻的腥味。“人呢?”牛二娘更惊惶失措了。
       此时,桃花已来到了青牛潭。她站在几十丈高的老鹰嘴飞崖上,脸色苍白沉郁,眼睛黯淡无光。她望着下面幽深不见底的青牛潭,不知为什么,心一点也不慌了。平时,她从老鹰嘴边上走过,根本不敢偏头往下看,一看就头晕眼花,生怕失脚掉下青牛潭,葬身鱼腹。今天,她站在高高的老鹰嘴飞崖上,心里只有死一般的平静。
       已是日落时分,血红的夕阳在慢慢地坠落。风从河谷口吹来,她蓬乱的头发在长风中飞扬,衣襟角也在风中呼呼地飘动。夕阳,把她孤独凄然的身影,长长地映在悬崖上。跳吧,那边才是自己向往已久的归宿。冥冥中,她似乎听到了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了死神的召唤。她沉重的双脚向老鹰嘴边沿移去。
       一阵凉风吹来,桃花的脊背不觉一颤,头脑似乎清醒了许多。一丝尚存的理智告诉她,不能这样轻易地死去。志强无罪。假如自己死了,谁来替志强澄清事实?这岂不是一冤再冤?为了揭穿牛二制造的冤案,自己一定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红彤彤的晚霞渐渐消失了。高而远的天空显得异常宁静肃穆。远处的天幕上有几颗星星在闪烁。疯了的牛二像一个魔鬼般地出现在了飞崖上,他手舞足蹈,嘿嘿地怪笑着,呜哩哇啦地怪叫着,直向桃花扑来。桃花侧身一躲,他飞身跌下了青牛潭,那姿势像一只死亡的秃鹰坠入深崖,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久久地在悬崖间回荡。
       几天后,志强就被放回了枫树湾,只是不见桃花回来,有人说她去了福建打工,有人说她去了广东打工,反正她再也没有回到枫树湾,只是每天日落时分,在枫树湾的山坳上坐着一个孤独的老人,像一个树桩一样蹲在那里,她用空洞的目光望着山外,嘴里总是重复着那句话:“我的女儿啊,是娘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