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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传奇]台岛魅影
作者:胡健国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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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雏妓床上的小铜牌
       一辆黄色的士在敦化南路停了下来,职业习惯使高志恒常常不到目的地就下车。他刚过二十七岁,已经是个小头目了。三年前,他大学毕业,因品学兼优被情报治安部门看中。经过一年的强化训练后,他跨入了“台北社会工作会”的大门,从事监控社会各行业的特殊职业。他来到“莺莺料理馆”,一股淡淡的柔情涌上全身。但小情人美娣此时却没有在店里。
       名叫美娣的女孩是个雏妓,才十五岁,桃园县人,父母双亡后跟着舅父来到台北。因家境困难被迫辍学沦落风尘。在一次警察的“扫黄”行动中,高志恒保护了她。在此后的接触中,他发现这姑娘的心灵还未被完全泯灭,便喜欢起她了,做了他的情人。他打算等两三年便正式娶她。
       按理说,这几天高志恒不应该找美娣,因为他已经获悉两股黑社会势力三江帮和松林帮正磨刀霍霍,互相寻找机会吃掉对方,弄不好自己会被卷进去。但他早就答应过美娣一副24K的金项链,昨夜又从日本人那里得了一笔数目不菲的美元。今天,他一定要让这只依人的小鸟雀跃一番,他似乎已经闻到了姑娘柔润温馨的体香了。
       “高先生,您的电话。”料理店的瘦个子经理谄笑着对他说。
       “喂,”他听出对方是陌生的女人,音质很甜润,“美娣在丽晶?谢谢,我马上来。”
       的士将他拉到中山区松江路口,在“爱丽丝珠宝店”他挑了一条20克的白金项链,又配了一枚玲珑剔透的缕金鸡心。然后,他向丽晶地下舞厅走去。
       “这个女人怎么知道我此时在‘莺莺’?美娣去‘丽晶’干什么?”这个问号在他脑中一掠而过,但可惜他没有抓住这致命的闪念。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浸融到即将与姑娘幽会的愉悦情绪之中。他犯了一个令他无法挽回的错误。
       丽晶是黑帮“松林十三妹”辖下的堂管地盘,是松林帮的一个秘密据点,这些,高志恒是知道的。他还记起美娣说过,那里有她一位同乡,是个领班,二人关系很好。门一推开,一股淫荡的气息扑面而来。厅堂内,一位十分性感的女人正等着他:“是高志恒先生吧?”
       “你是……”
       “随我来,美娣等你很久了。”
       他随女人穿过两个弄堂上了一道小楼梯,才看到一排光线很暗的房间。女人向其中的一间敲了几下,小门“吱”地一声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一只清澈的美目:“是她!”此刻,高志恒乐而忘形,急不可耐地推门而入,“咔!”地将门闩上……
       当房门被人踢开时,高志恒还赤条条地在床上酣睡。刚才他疯狂地放纵情欲,太疲乏了。猛然,一束强烈的光亮,刺激了他的神经,条件反射使他伸手去抓枕头下的枪,没有!他一个激凌翻身下床,脸上重重挨了一拳,把他的睡意一下给打跑了。他睁眼一看,冷汗直冒,房里站满了警察。床上,姑娘用双手护着胸脯,裸着身子直发抖。
       这次丽晶被捣确实是“三江帮”对“松林帮”的报复行动,只不过是由台北谍报参谋本部暗中操纵而已,目的在于密捕高志恒,所以宪兵并未露面。
       当高志恒被拖进地窖解开罩着眼睛的黑布后,才感到事情并不像他预料的那样只是抓嫖客。看墙上挂的、顶上吊的、地下摆的那些叫不出名目的刑具,不像是警察局,倒像谍报机关的审讯室。他的心跳开始加速了。
       一番有关姓名、籍贯、年龄、职业的例行询问后,戴一副墨镜的人马上便对他进入了实质性的审讯:“你与吴国儒是什么关系?”音调虽不高,但口气十分严厉。
       “他是我读大学时的历史系教授。”这种单刀直入的审讯手段高志恒十分熟悉,但对方首先就点出这个敏感的名字,他却毫无精神准备。
       “就这些?”语气含有揶揄的成分。
       当然不止这些。那个可敬而又可怕的教授,常常对自己谈起公开出版的各类台湾历史书中不可能读到的台湾“秘史”。毕业后也常到他的书斋里一起饮酒,一道发牢骚。直到今年初的一个晚上,这位教授将他带到一处十分隐秘的地方后,他才知道这位教授原来是“台湾独立建国”(台独)运动的一名骨干分子。吴国儒是他走向这无底深渊的领路人。
       “嗯?”审讯者的音调明显地提高了些。
       “我们只是一般师生关系。”
       “啊,”戴墨镜的有些沉不住气了,便从桌上拿起一张照片,踱到他面前,“这个人你不会忘记吧?”
       这是一张放大了的偷拍的照片,背景很模糊,好像是飞机场的前门,一位个头不高的人提着密码箱正在走出机场。高志恒一见那只秃顶和眼镜的宽黑边,“嗡”地头皮一炸:是他!
       昨夜,就是这个秃顶日本人对他大大地表扬了一番后,从那只箱子里抽出一摞美元奖给他。事后,教授对他说,这个本田一郎是日本大黑帮“山口组”内专门负责台湾事务的大人物。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他就在台北大稻埕开过贸易商行,操纵黑帮从事“台独”活动。这次他突然在台北出现,自然会引起有关部门的关注。承认与他见了面,便等于是自杀。这个要害高志恒非常清楚。
       “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反刑讯十分在行,知道怎样用最简练的语言对付最危险的话题。
       “你真没有见过?”
       “没有。”
       “你再想想看?”
       “我过目的人一辈子也忘不了。”
       审讯陷入僵局。戴墨镜的人感到十分棘手了。他在接手这次审讯时便感到成功率很低。几天前,参谋本部的防谍机构截获了一封发自日本大阪的密信,密码专家破译后,急忙呈报国家安全局,最高当局在当夜便得知此事,饬令迅速破获此案。密信说日方即将派人前来督察“清风社”的工作,并与企图从事暴力的“台湾独立革命军”进行接触。
       关于“清风社”,谍报部门一直没能抓住确凿证据,与该社有关的吴国儒还只是个内控的嫌疑犯,何况眼前这个只与教授过从甚密的青年人呢?并且这位青年人还是他们同道中人,对付刑讯如同家常便饭。虽如此,他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戴墨镜的人现在是骑虎难下。最先进的刑具就在手边,但他怕万一抓错了又动了刑,定会惹出麻烦。放吧,参谋本部好不容易利用这次黑吃黑的机会,将这条大鱼不显山不露水地钓了上来,怎能轻易就放呢?正为难之际,一个特务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后对他耳语几句,他急忙起身走出刑讯室。
       十分钟后,他再次回到刑讯室时,墨镜已经取掉了,一双阴森的眼睛直逼高志恒,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高志恒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看来,我们没有抓错人。高先生,你是个很理智的人,是吗?”
       高志恒感到一阵燥热,他将领带向下拉了拉,把卡在喉结上的衬衣扣子解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这屋子里太闷了点吧?要不要来一点儿clear wind?”审讯者是极有经验的人,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英语。
       听到对方说出这句意思是“清新的风”英语时,高志恒的脸“唰”地一下变得苍白,冷汗冒出额头,嘴唇也哆嗦起来了。这突来的变化正是审讯者所期望的。他已稳操胜券了,不等对手喘气,他猛地又掷出一句:
       “高先生,不,应该称你019,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不懂你说些什么。”
       “那么,你总该认得这个玩意儿吧?”审讯者将一块麻将牌大小的铜牌丢在他的脚旁,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将高志恒吓了一大跳。
       高志恒急忙拾起铜牌,他傻眼了。它是清风社成员极其秘密的身份标志。可自己这块要命的铜牌怎么会落到他们手中呢?可能刚才在美娣那儿他沉湎于情欲,铜牌不慎掉在床上。真该死!一切都完了,完了!
       “019,不需要我再给你提示什么了吧?”
       “你们从我口中是得不到什么的。”他站起身来,将铜牌向对方一扔。
       “哈……,高先生,你想错了,我们又怎么会对你动刑呢?你是党国的栋梁,只是一时迷失方向,受坏人利诱而已,只要……”
       
       “先生,你不要白费口舌了,你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干哪一行的。动手吧!”说完他将眼闭上,任对方说什么都不再理睬。
       “你以为我会用刑具撬开你的嘴?不,我有使你更受用的东西。将她拖进来!”
       高志恒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声,随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志恒!”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他不由睁开两眼,看见心爱的美娣被挟在两个赤膊大汉之间,上身裸露,裙裾已不掩下体,她痛楚地望着他。他咬牙切齿地对审讯者骂道:“你们……真卑鄙!”
       “不!卑鄙的是你们这些‘台独’分子。台湾历来是我中华领土,我的祖先是明代跟随郑芝龙从泉州来的,你面前的这个桃园小情人的祖宗,是乾隆年间到台湾开荒的番禺人。你的祖宗是谁知不知道?我告诉你,你高志恒的第一位祖宗是三百年前郑成功率军进入台湾的两万五千人中的一个!可你却投靠日本人,拿着美金,处心积虑地要将它分裂出去,你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愧对父母乡亲。亏你还是学历史的大学生,你的羞耻心在哪里?”
       这一番话震动了高志恒,连他的家族和情人的祖宗对方都摸得一清二楚,可见当局对他监视已久。
       “你们放了她,我说,我说……”
       ……
       丽晶地下舞厅被捣毁查封,全部人马除了主管舞厅的十三妹头目肖金凤外,无一漏网。年仅二十一岁的肖金凤非等闲之辈,给高志恒打电话的就是她。她在警察到达前五分钟,接到一个电话,使她轻而易举地避开了警方的行动。第二天凌晨三点,她按指示化装成老妪来到松山区的旧宗里,敲响了蓝波咖啡厅的大门。
       蓝波咖啡厅
       张金诚这段时间是度日如年,他时时盼着撤退的命令。
       在人前,他是蓝波咖啡厅老板,谁也想不到这个笑容可掬的人是“清风社”的003。他的上司本田一郎严格限制他参与“清风社”的一切集体活动。所以,“清风社”内没有一个人知道代号003到底是谁。但他却了解“清风社”已经有了二十一个成员,他知道他们的名字,并分别取了别名。平日他不常坐店,但每周六的晚上他必在店中,等待一个中级军官坐在西窗下那张固定座位上,从他付账的钱中接受上级的指示。
       前天,那军官带来的密信使他惶惶不安。信是本田一郎亲笔写的,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信的内容是:
       张老板:第九号台风将我的那幢房子刮倒,侄子不幸受伤住院,老父也因后遗症进了医院。其他亲眷也有损失。我将去老家筹款,你不用挂念,等待我的消息。多保重。
        你的同乡
       这封看似平常的信,却使他那烧信的手都在颤抖。他读懂了别名“侄子”的019高志恒被捕叛变,别名“老父”的002吴教授也已被捕,组织实已破坏。本田一郎要他好自为之,等候他的指示。
       张金诚本是一介书生,在飞机场附近的小学校教书。一天傍晚,他在路上救了险遭流氓污辱的女子肖金凤,不久,这姑娘便成了他在妻子死后唯一的情人。不料在三年前的一个夜晚她却突然失踪,从此再没有了她的消息,现在他仍是独身一人。
       这晚,张金诚在睡梦中被敲门声惊醒,便握着手枪走到门旁,从秘密观察眼中看见敲门的是一个老太婆。
       “你找谁?”他用伪装的声音发问。
       “我找张金诚。”他意外听见是年轻女人的声音,而且有些耳熟。
       “你是谁?”
       “肖金凤。”
       门开了,女人很敏捷地闪身进屋。进了内房,女人直奔卫生间。不一会儿,一个亭亭玉立的姑娘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容光焕发地对他微笑。
       旧情萌发,他一把将情人拦腰抱住。一阵狂风骤雨后,俩人相拥在床上。
       张金诚看着她鬓发凌乱的俏脸,这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怀中他抱着的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而是一个深谙风情的成熟女人。这几年她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深夜扮成老妇人来找他?
       他点燃一支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思考着。
       “你不想问我点什么?”肖金凤早在观察他。
       “不,你如果想说,一定会告诉我的。”
       “你呀……”她将裸露的身体向他更贴紧了些,“我这一生中,只对你是毫无保留的。”
       于是,她告诉他那晚她被人掠走,最后沦落为一名卖笑不卖身的舞女,为了求得保护,她加入了松林帮,从一名喽罗升到“太妹”。一直说到这次三江帮与松林帮的血战,她被黑帮和警察追杀。她连与帮内大头目睡觉的事都没有隐瞒他,唯独没有告诉他在一次被捕后,她被谍报组织发展成连警察系统也不知情的密探这件事。
       张金诚十分矛盾。蓝波是秘密机关,不准留用任何社会复杂人员,这是本田对他下的死命令。眼下,这个可怜的姑娘举目无亲,他不收留,难道要将她推到大街上,听任黑社会用复仇的刀将她砍死?或者被警察抓到牢里关上几年?对其他任何人他都可能毫不犹豫地这样做,而对怀里这个把第一次献给他的姑娘,他实在下不了狠心。
       从事危险工作的人都是狡兔三窟。蓝波门面不大,但没有人知道在卧室里面还天外有天。把床头柜一挪,在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将暗钮一按,便出现了一个半米见方的地道。人侧身进入后“门”便自动关闭。再下几级石梯,便到了一间密室。密室布置得非常豪华,通风设施和卫生设备都很讲究,甚至还有一台电话机。在这里,肖金凤除了自由,还享受到了丰盛的佳肴和狂热的情欲。
       张金诚可没有她那样轻松。他将肖金凤藏在密室里虽然只是权宜之计,但也不啻是在枕头边放了颗定时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现在,他既要防备黑帮和警察,又要提防本田信中说的那件事东窗事发。
       一到晚上,当他与肖金凤销筋融骨的热潮一过,他却不能像那个女人满足地沉入梦乡。他在苦苦思索,试图找到一条万全之策。
       灾难比他预料的要快,而且正是身边这颗“炸弹”引发的爆炸。
       那晚,他与女人做爱后,感到十分疲乏。他虽然正值壮年,也应付不了床上那姑娘近乎贪婪的肉欲。突然,他记起几年前曾无意在黑市买了一小瓶“大麻精”,放在隐形保险柜里。
       他浑身酥软地下床,仔细看了看正在酣睡的女人,轻轻走到电子管收音机旁,伸手在机箱里掏出一片小钥匙。他将墙上挂的风景相框向左一挪,揭开一小片墙纸,墙上露出一个小孔,他将钥匙插入一旋,奇迹出现了:灯光下看似平板无痕的墙面,慢慢露出一个黑洞,洞中赫然放着一台微型保险柜,这是日本当时最先进的电子技术产物。
       他扭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她的脸虽然对着他的方向,但显出一副沉睡的样子。他不放心,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将嘴唇合在她的唇上,发现她毫无知觉,眼睫毛纹丝不动,他断定女人正在做梦,便松了一口气。
       他犯了一个职业性的错误:从事他这种行业,除了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人。
       在他们分别的三年中,肖金凤不仅在体形上从以前的窈窕淑女变成了成熟的女人,黑社会那口大染缸也将她从纯情少女造就成了精明诡谲的野心家。眼下她如同一只关在笼中的金丝雀,当初,被人追杀的恐怖使她在这只笼子里感到了安全与惬意,而现在每当情欲得到满足后,她却常常泛起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她渴望有更广阔的天地施展自己的才华。何况这次她主动找张金诚并非为重修旧好,而是身负谍报机关的特殊使命。
       刚才张金诚的举止并非多余,她确实是在佯睡。只是开始她是纵欲后的懒慵,闭目养神而已。当她从微眯的眼缝中发现男人那十分诡秘的行动后,这才认真起来。黑道中闯荡过来的肖金凤,对付男人有她一套办法,当张金诚借亲吻来观察她时,她保持着睡态,心里却嘲笑男人的愚蠢。
       她看见张金诚从保险柜中取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盖后对着瓶口狠狠地嗅了几口,她猜出那可能是吗啡或大麻之类的毒品。随后,他又从柜里拿出一个金属物,放在电灯下细细抚摸。她从眼缝中看清那是一块闪闪发光的小金属牌子。什么东西值得他那样珍惜?这引起了她的警觉。
       
       “叮叮……”密室中,这只从未响过的电话铃在深夜分外剌耳。
       “喂!”对这个电话,张金诚有不祥之感,他的语气很轻,“是,我马上来。”
       张金诚拿着话筒,看了一眼床上蓬头散发的女人,他拿不准是将东西整理好后离开,还是就这样离开。房里静得出奇,只隐隐传来女人均匀的呼吸声。最后,他做了折中的选择,迅速将瓶子和金属牌放入保险柜,将洞门虚掩一下,草草地套上衣裤便钻出密室,他怕时间久了引起门外那个神秘来客的怀疑。
       肖金凤听见密室门一响,便翻身下床,打开洞门,从保险柜中取出金属牌,她看见金牌的一面镌刻着台湾岛图案,还有几个日文字母,另一面在烫金太阳与新月的图案下刻着003号码。她大吃一惊。她急忙将金属牌放回原处,将洞门掩好,跑回床上,摆出一副沉睡的憨态。整个过程不足3分钟。
       几分钟后,张金诚回到密室。他站在门口足有一分钟没有动弹。先入眼帘的是那墙上虚掩着的洞口,平整无缝,他再盯着床上的女人,薄毯子被女人的呼吸弄得微微起伏,他确认没有异常现象后,才轻手轻脚地进屋,迅速将保险柜处理好,一切恢复原状后,他点燃一支烟,背对女人想着刚才联络员说的话。
       来人是那个军官。他用严厉的语气告诉他,松林帮溃灭时,几乎所有大小头目都已落网,唯独十三妹的太妹肖金凤不见踪影。现在警察和三江帮都在找她,她的背景十分可疑。“山口帮”知道这姑娘以前是他的情人,如果她确实被他藏匿,总部命令必须立即将她处决。这些话是不能在电话中说的,他只得深夜前来传达。
       要处决这女人,他下不了手。他还没有真正杀过人,何况是眼前这个与他同床共枕的女人。
       不处决她,也不能留她在店里了,这毫无疑问。他叫醒女人:“快起来!”
       “出了什么事?”女人睁大了眼睛。
       “你必须马上转移,一刻也不能耽误。”
       “为什么?”这对于肖金凤来说实在是个好消息,她正急于要将情报送出去。但她不能表露出来,而且还要装出一副紧张的样子。
       “一下子说不清,以后再告诉你。快穿衣服!”说完,他便从保险柜中取出两沓钱来,塞进她的小皮箱内。他看了一下手表,已是凌晨三点。
       开了店门,昏黄的路灯下杳无人影。肖金凤装扮成老态龙钟的模样,蹒跚地消失在夜雾之中。
       刚转过一条街,肖金凤便上了一辆的士,向谍报机关方向急驶而去。
       第二天,蓝波咖啡厅里出现了一些生面孔。他们或上午,或下午,一坐就是半天,而且是这几个离开时,刚好那几个又进来。他们不像是老朋友相聚,也不像是谈生意。张金诚从秘密了望孔中发现情况异常,急忙回密室用电话向联络员发出了警报。当他一出现在大厅,便被两个很有礼貌的男人“请”上了一辆黑色小汽车。
       ……张金诚努力睁开被浓血粘糊着的眼睛,模模糊糊看见面前有一个上身赤膊的健壮男人。身下一盆炭火将他的脸和赤裸的下身烤得生痛,两条腿抽搐不已。此时他的意识才渐渐恢复过来,被吊得麻木的手臂,使他记起这是在一间刑讯室。
       他实在想不出是在什么地方露的馅。咖啡店里的侍者中混入了情报人员?电话被人窃听?是那个军官被捕?还是……在众多可能性中,唯独没有将那个女人的因素包括在内。审讯者拿不出什么他犯法的证据,除了那块小铜牌。可是,那个“清风社”的小铜牌怎么会落入这群人的手中?很显然,那个密室已被发现,秘密保险柜也被打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本田向他保证过这是世界上“最保险”的保险柜。
       本田,对了,他们审问时,第一句话就是追问本田的下落。他与本田的关系从父亲手上延续到他这一代,但愿这种鬼关系在他手上彻底了断……
       他们还追问“清风社”的成员,真是活见鬼。他虽然知道这二十一个成员的姓名和编码,但他除了那个代号010的军官王显宗外,既没见过他们本人,也不知道他们的职业和住址。即使知道,他也是不会说的。这个军官是他与“清风社”的纽带,决不能将他供出来,决不能……他接到我的报警电话了,现在应该远走高飞了吧?
       她,逃出魔爪没有?会不会给我打过电话?她的声音是那么甜美,身体是那么柔软,一双美目顾盼生情,足以让你为她掏出心来。唉,这个尤物……
       他们在低声咕哝些什么?真是白费心思,我不会告诉你们什么的。你来干什么?穿着白大褂,你是医生!我没有病,你走开……
       “金诚,是我,肖金凤呀。”
       他听见了自己一生都忘不了的声音,没错,是肖金凤。
       “你在哪里?安全不?”
       “我很好。听说你病了,我特地来看你。”
       “我病了?不会吧?”
       “金诚,你有事瞒着我,连我你都不相信。”
       “没有的事,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不信?”
       “我信,我当然相信。不过,你心里还有另一个女人,是不是?”
       “另外一个女人?是谁?不可能,绝对没有的。”
       “没有?那为什么平常你都不坐咖啡厅,每周星期六晚上,你非去不可,不是等另一个女人又是等谁?”
       “哦,那不是等女人,是等……”
       “我不相信,一定是等别的女人。”
       “不是,是等那个军官。”
       “军官?那才不是呢,我不信,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王显宗。”
       “等他干什么?你又不是个当兵的。”
       “等他送信。送信……”
       他又一次昏迷过去了。处长一挥手,肖金凤便离开刑讯室。
       处长对刚才的效果十分满意。到底是美国最先进的审讯手段。把那种针剂注入犯人体内后,药物能很快使犯人的思维进入迟钝状态,短暂的时间内,神志迷离,疼痛俱消,因此极易错误地将自己游移于审讯环境之外,在没有任何戒备的心态下,与人坦诚交谈,审讯者便可从中获得刑具下得不到的情报,如果是犯人与最亲近的人交谈,效果则更佳。
       当夜,一辆黑色小汽车驶向海岸,车上下来两个大汉,将一个大黑塑料包向大海抛去。包内裹着张金诚的尸体。他在一颗子弹射进后脑的时候,都还不知道将自己送入地狱的,就是他最亲近的女人。
       与此同时,两辆小汽车与一卡车宪兵风驰电掣般地向总政治作战部中下级军官宿舍区飞驶。他们来到W幢楼房时,早已守候在此的便衣迎了上来,向处长指了指三楼一间灯光通亮的窗口。处长一挥手,宪兵、特务一齐向楼房扑去。
       他们将王显宗的房门踢开,房内电灯大亮,收音机大开,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影。王显宗在几个小时前就已经出逃了。
       阿里山的枪声
       火车站旁安乐大旅社二楼窗口的阴暗处,伫立着一个商人模样戴眼镜的中年人,他便是眼下军警四处追捕的要犯王显宗。他年龄二十八岁,身高一米八○,相貌堂堂,曾在军队里干了八年。现在,他这副儒商模样显然是化了装的效果。
       两月前,他接到张金诚的报警电话后便立即逃离,事先当然没有忘记给未婚妻苏若男打了个电话,说是要外出执行一项秘密任务,时间稍稍长一点。
       他祖籍上海,其父是国民党中级军官,1949年初乘蒋介石输送黄金的飞机从上海飞到台湾。因为押运有功,上峰特许他的亲属来台湾。谁知在去上海机场的路上,他的母亲———一个年轻貌美且又虔诚的基督教徒被流弹打死,他只身到了台湾找到父亲,此时他刚满六岁。他为失母而悲痛万分,从此,他恨大陆政府。
       他父亲为纪念亡妻,再婚时又娶了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姑娘为妻。这个善良的后母视王显宗为己出,他从小便受到宗教的熏陶。大学毕业时,为了决定是否与相爱多年的苏若男明确关系,他到教堂请示他极崇拜的美国牧师卡赫尔。他不知道,台湾的“基督教长老教会”是与美国中央情报局有密切联系的教派组织,它披着宗教外衣,暗中进行台湾与大陆的分裂活动。当时,卡赫尔已经是这个教会所属的神学院代院长丹尼尔·比里鼓吹“台民自决”的得力助手了。
       
       一年前他父亲病故,他便常在若男家出入。一天,他向卡赫尔牧师忏悔时,说出了他的苦恼,原来他未来的岳父、现任总政治作战部的高参、他的名义上司苏华,与他进行了一次比较严重的冲突。这将会影响到他与若男的关系。
       事情发生在一次晚餐桌上。他与若男一家人正兴致盎然地用餐,一台半导体正放着音乐,突然音乐停止,出现了女播音员嗲声嗲气的声音,说大陆的“文化大革命”已进入了全面武斗的阶段,造反派与保皇派正真刀真枪地斗争……
       他正听得起劲时,“咔”地一声收音机关掉了,关机的正是未来的岳父。他不解地发问:
       “苏伯,这么好的新闻,你……”
       “怎么?你很感兴趣?”苏华微笑着问他。
       “是的,凡是大陆这些消息我都很想听,我要知道大陆到底乱成个什么样子。”语气中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幸灾乐祸。
       “为什么?”苏华的语气显得有些严肃。
       “爸爸,显宗,你们都别说了,换个话题行不行?”若男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头。
       “不,我要说,”一提起大陆,王显宗便控制不住自己,“我的母亲就是被共产党的子弹打死的,多好的妈妈……”
       “是你看见共产党开的枪?”
       “这……”严格的军事训练,使他对这个具体问题不敢贸然下结论。
       “两军对垒,子弹无眼,你父亲在世时说,流弹发生在去机场的公路上,而当时共产党的军队还在城市的那一边,只能用炮轰。这点你想到过没有?”
       “这……”他当时年纪太小,事后人们说是共党的子弹,他也就深信不疑了。他理屈词穷地诡辩,“不管怎样说,总是共产党将我们赶到这个小岛上的吧?”
       “你呀……”苏华不无失望地摇了摇头,若男迷惘地看着他,他心中有些惶恐了。
       像往常一样,卡赫尔牧师听完他的话后,将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上,温柔地用一口清晰的华语说道:“孩子,主会宽恕你的……”接着,便又是那番千篇一律的《圣经》翻版似的语言。不过,这一次有些不同,当他离开时,牧师要他晚上再到教堂里来。
       王显宗一离开,卡赫尔马上就写了一份告发苏华的情报,由专人送到台湾当局监视现役高级军人的谍报参谋部。
       当晚,在牧师的卧室时,卡赫尔拿出几本《台湾书简》,卡赫尔要他回去好好研究。同时还给他讲了很多当前中国大陆内乱的情况,那些骇人听闻的内容,大多是这位想象力丰富的牧师根据“美国之音”的报道即兴发挥的。
       此后的每周三、五晚上,他都如约来到教堂,在卡赫尔娓娓动听的讲述中,接受了“托庇意识”,最后,由他推荐加入“清风社”,成为本田与张金诚联系的神秘信使。
       蓝波咖啡厅被破获时,他已经逃到了天主教堂内。半月后,他凭着高超的化装技术,混过重重关卡,从桃园、新竹、苗栗、台中、彰化,一路辗转到了嘉义。
       前天,他在阿里山火车站冒险向若男打了一个电话,她说今天赶到嘉义。现在他正等着她出现。
       六十年代的嘉义还是个荒凉偏僻的小县城,到处都可见“二战”末期盟军轰炸的残垣断壁。火车站位于圆环地带,虽说是全城的中心,但也只有一排排炉灶当街的小铺面。
       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不久,车站口吐出了一股出站的人流,王显宗敏锐的眼睛,一下就捕捉到混在人群中的她。
       苏若男是个漂亮的女孩,在大学时她曾蝉联过三届学生运动会的体操冠军,形体训练使她身材苗条而不孱弱,四肢匀称而不娇嫩。她举止大方,从不娇媚作态。由于长期生活在军旅之家,使她秀丽的面庞常显出冷峻的神情,幼年丧母又养成了她凡事都不乏主见的作风。时下她在一所中学任教。
       她父亲与王显宗的父亲是多年的挚友,青梅竹马加之共同的志趣爱好,使这一对青年人结下不解之缘。尤其显宗的父亲病故后,她对他更增加了一层女性的呵护。一年多来,她察觉到显宗举止有些怪异,也只当是思念慈父的暂时病态。
       两月前,王显宗给她打了电话后,便神秘地失踪了。开始她不以为然,军人就是这样,他的父亲早有先例。后来,王显宗的母亲经常到家打听儿子的消息,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并且他们平素戒备森严的高级军官生活区,近来却经常发现一些陌生的面孔在周围游荡。她将这些反常现象告诉父亲,父亲非常严肃地说,王显宗可能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这使她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但她了解父亲说话从来是负责任的。是什么罪?父亲没有说,她也不再追问,这是他们的默契。父亲没有阻止她与恋人相会,这要下多大的决心!她动身时忍不住将头靠在父亲的胸前,轻轻说了声:“原谅我。”
       “我相信你。”父亲将她的红色风衣递给她,“带上,山上用得着。”当然她不可能知道,她出门后,父亲立即给一个地方打了电话。
       出了火车站,她在一个不显眼的大排档坐了下来,她要冷静地观察一下环境。
       正巧她的座位与“安乐大旅社”面对面。当她的眼光从街的右侧扫向街的左侧,再从地下向对面的楼房扫去时,她看见旅社二楼左边第三个窗口有一只手向她比划。她急忙将眼光收回,她不敢贸然行事,她从老板手上接过一碗粥面,一边装着挑面条一边用眼角向那个窗口瞟了一眼,这次她看清楚了,窗口里的那只手,用指头摆出一个“V”字,她心中一喜:是他!他们初恋约会时,每次见面的第一个动作,便是双方惊喜地互相用手指摆出这个内涵“成功──胜利”的字母。
       与情人相会时的心情是难以言表的,何况分别了两个多月,此时她忘记对方是个被通缉的要犯了。当她径直向旅社走去时,大排档那边一双从台北上火车时就开始盯着她的眼睛,露出了狡黠的寒光。此人将礼帽拉向眉沿,扔下两张钞票,急忙起身向电话亭走去。
       若男一进房,连门都未来得及闩上便被王显宗一把抱住,两张嘴唇紧紧贴在了一起。不知过了多长的时间,若男感到双乳被他结实的胸脯挤得有些胀痛时,才挣开他的怀抱。
       王显宗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沿上,捧着她的脸,能向她说些什么?突然他警觉地抬起手腕,手表指到上午九点三十分,今天是单日,再过半小时,那趟唯一登山的火车便要开了。这个旅社不是久留之地。他向若男轻声说:“我们马上走。记住,从现在起,我是你的叔叔。”
       一辆三轮车将他们拉到北门火车站,他们一前一后上了车。火车开出站,经过市区,向湾桥、鹿麻铲、竹崎方向奔驰。
       他们面对面靠窗坐着,中间隔着窄窄的茶几。王显宗拉着若男的手,若男的眼望着窗外那沉沉的柑橘树和红黄相交的美人蕉。此刻,她已经从相会时的激情中冷静下来了。不知为什么,她有一种预感,她帮不了他,这次与他的相见很可能是永别。所以显宗攥着她的手她也不忍挪开,心中浮起一层淡淡的惆怅。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列车过了竹崎、木屐寮、樟脑寮,铁路两旁漫山遍野如火如荼地怒放着鲜艳的圣诞红。他们不是一对度假的情侣,无心观赏这秋天里的春色。王显宗已经感觉到了身旁有一双阴冷的眼睛时时盯着他,而且在竹崎站还上来了几个形迹可疑的男人。他预感此次上山是一条不归路,令他欣慰的是,心爱的姑娘能伴陪他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车到神木站停下,休息一刻钟,供人们游览。
       阵阵山风吹来,使人感到有些寒意。显宗将红色风衣为若男披上,若男心里感谢父亲为她想得周到。她来到一棵最高大的神木前,这是一棵红桧,树龄已有3000余年,树干有多处遭受雷殛的痕迹。显宗发现不远处,三三两两站着一些监视他的人。若男还不了解危险已经逼近,她向神木虔诚地跪下,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列车继续爬行,过了神木第二段“Z”字路,很快便到了阿里山车站。显宗一看表,正好下午1点,列车从嘉义到阿里山,整整爬了三个半小时。他却还嫌它跑得太快了。
       
       他们没有进那座日本榻榻米式的招待所,也没有去博物馆、恋云寺,而是离开人群向山上爬去。他们在山脊一处较隐蔽的树丛中坐了下来。
       “显宗,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究竟犯了什么罪?”
       “你、你知道啦?”
       “知道什么啦?快说呀,可能我还能帮帮你。”
       “不,若男,你帮不了我。一年多来我一直瞒着你秘密为……”
       “你说什么?你,你是台独分子?”
       “若男,你听我解释……”
       “卑鄙!”她向他狠狠扇了一耳光。猛地立起身来,俏脸冷得如同一块冰,“早知这样,我就不该来看你。”
       “若男!……”
       “不准动!”突然草丛中跃出几个人,将枪口对准了他。
       这突发情况使若男停步转身,怔怔地望着这些持枪的人。
       “你们干什么?我是合法的商人,不信我拿证件给你们看。”王显宗边说边在怀里掏枪。
       “不要动,再动我开枪了。”一个年轻的特务端着枪向王显宗走去。他急于邀功,小看了对手,只一瞬间,对方的子弹便射中了他的胸膛,他连哼都来不及便倒下了。其他特务就势扑倒,与此同时,王显宗飞快向山上跑去,他身后响起了杂乱的枪声。
       王显宗跑着跑着,突然发现前面一片山岚迷雾,他才发现刚才慌不择路,此刻他已站在悬崖边上了。他绝望地回过头来,看见山脊上有一片飘飘欲飞的红云,他认出那是穿着红色风衣的若男,他对着那团红云大喊:
       “若———男———”
       若男听见了王显宗这最后的呼唤声,但她不能原谅他。她看到几个男子向他奔去,一声闷闷的枪响,她仿佛看见王显宗摇晃了几下,随后身子向后一仰便掉下悬崖去了。突然她脑子一片空白,连忙用手抓住身旁的树干,泪水从眼角流了下来。她再抬头向悬崖那边望去,只见一团团白色的山岚冉冉地浮动着……
       台湾宪兵司令部谍报参谋处,是专管现役军人的阎罗殿。此刻,手握生杀大权的处长金戈,就坐在一间终年被厚厚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办公室里。
       面前摊开的的档案表明,“清风社”除了已秘密处决的吴国儒、张金诚等人外,高志恒和王显宗这两名现役军人也参与了活动,多危险!
       这是已经暴露了的,但都是死人了。还有活着的、更隐蔽的呢?
       他的眼光定在“苏若男”这个名字上。这个姑娘他很熟悉,因为在军队中,她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美女。尽管材料上写着她是王显宗的未婚妻,但另几页材料上,那些追捕王显宗的特务都证明苏若男狠狠打了王显宗一耳光,并与之辩理,后来与之决裂而离开。当时,特务们隐蔽得非常好,她不可能发现,所以她不会是假装做戏。在她身上没有文章可做。
       问题是她的父亲,那个与他金家有着深仇大恨的苏华。原来金戈的父亲也与苏华一样是临澧特训班一期的学生,因偷卖枪弹给土匪被苏华发现并举报,使他父亲差一点被枪毙。金戈从小就知道苏华与金家的仇恨不共戴天。眼下苏华是总政治作战部的高参,少将军衔,在国防部内根基颇深,很难轻易撼动。苏华虽因喜文厌武,一直得不到重用,但他工作兢兢业业,处事谨小慎微,倒也没招致祸端。
       金戈对苏华进行过长期的观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但总觉得他像一个戴着面具的演员,人们只能看到他的表象而看不透他的真面貌。
       虽如此,他对苏华仍耿耿于怀。已经命令谍报人员对他进行全方位监视,一定要寻找机会将苏华置于死地。
       “报告!”
       他听得出这是自己的亲信马天龙,一个沉湎女色但谍报手段不错的家伙:“进来!”
       “报告处长,我有苏华的新动向……”
       基隆港风云
       初冬,狭窄的台湾海峡不足以抵挡北方涌来的寒潮,加之不断加强的东北季风,使台北的气温骤然下降。这阴冷的天气像在国防部内徘徊的一个幽灵,使苏华感到十分不快。他回家将公文包一放,接过若兰泡好的茶,便在一条“任重道远”的横幅前默默地沉思起来。
       他1910年出生于河南商丘,日寇侵略东三省那年,他考入郑州师范。在学校里,他接触到了进步思想,并因参加抗日运动而被校方警告。不久进了“中央警官学校特种人员训练班”。当时,这个特训班是打着“抗日”旗号举办的。1938年初,他与该班八百名学员一道由郑州转至湖南临澧。后来,他渐渐发现这个所谓特训班只不过是为军统特务头子戴笠培养忠于他的鹰犬。他进步的思想和睿智的谈吐引起了中共地下党的注意,使他总能在一段时间后发现身边有一张《新华日报》,他看后也就秘密销毁,从未暴露过。
       1939年,苏华毕业分配到战火纷飞的山东,潜入临沂从事情报工作。自鲁南会战后,临沂城硝烟未散,日寇气焰十分嚣张。苏华利用其父在当地的商业友人,以经商为掩护,积极收集日寇的情报。
       一天,他在路上看见两个日本兵正拦路侮辱一个女学生。姑娘的旗袍上襟被撕破,正气急呼救。苏华义愤填膺,趁鬼子不防,左右开弓将鬼子打倒在地,拉着姑娘就逃。这个女学生叫赵玉璧,是当地一家报社社长的女儿。玉璧带他逃回家,他的父亲一见他,便笑着说:“你们两人真有缘份。”苏华与玉璧脸颊一下涨得通红,被说得摸头不知脑。
       “你,就是苏华吧?”她父亲扶了一下眼镜,正色地说。
       “大伯,您……”苏华一下便警惕起来。
       “你不用紧张,我先自我介绍,赵亚雄,临沂日报的社长。我是半月前才知道你来了临沂,还看了你的照片,正打算找你呢。”
       “我好像不认识您。”
       “你大概还记得在临澧特训班时,常常有人秘密给你《新华日报》的事吗?”
       “那些报纸是您……”
       “不不,我在山东,是没有法术将这种有‘通共’嫌疑的报纸放到湖南你的身边的,但那却是我的一些老朋友干的。”
       “哦,请大伯代我感谢您的朋友,那些报纸使我开了眼界,知道了这苦难的中国还有一线希望。”
       “我们还知道你借军统的手惩办了将枪弹买给土匪的败类,尽管你只是为好友复仇。”
       “你们对我这样了解?”
       “不错,虽然你参加了国民党的军统,但我们从对你长期的观察中,发现你对国民党的腐败不满,参加军统特训班是出于抗日的动机。在那口大染缸里,你洁身自爱,嫉恶如仇,将来你一定会对人民有所作为,中国的希望就在你们这些有良知的热血青年人的身上。”
       “可我并不了解你们。”
       “这没有关系,我们现在不是就开始熟悉了吗?今天,你救了我的女儿,我要备一杯薄酒好好谢你。”
       从此,他便常常出入赵家,听赵亚雄讲延安,讲抗战。他逐渐对共产党有了正确的认识,同时也猜测出了赵亚雄真正的身份。当时,于学忠任苏鲁战区司令官,与共产党领导的山东纵队联合建立了游击根据地,共同打击日寇。苏华也常将一些日寇甚至是国民党的情报告诉赵亚雄。由于接触多了,与玉璧也产生了感情。
       半年后,苏华与玉璧结为夫妻。成亲那天,在简朴的婚礼上,赵亚雄当场泼墨挥毫,为苏华写了这幅“任重道远”条幅。遗憾的是,正当苏华如饥似渴接受进步思想的时候,却突然奉命调赴四川巴县。几个月后,他又调到重庆卫戌总司令部稽查处。启程前,他与妻子得知赵亚雄被日寇杀害的噩耗。
       大陆解放前夕,毛人凤命苏华与他同逃台湾。这一段时间,苏华没有机会再与党的地下组织联系。囿于军令,他于1949年初率全家随毛人凤飞至台湾。1953年,国防部保密局改为情报局,毛人凤任局长。苏华则任某处处长。1956年10月,毛人凤死后,苏华便被调离情报部门,先在法规司,后在物力司,挂个上校衔坐了几年冷板凳。1965年3月,权倾一时的陈诚死后,他才被晋升为少将,安置在目前这个与军事有直接关系的部门工作。虽如此,他对国民党依赖美、日的政策十分不满,希望台湾当局放弃对共产党的仇恨,与大陆统一,为中华民族的强大昌盛共同努力。
       
       台湾对大陆政权的的歪曲宣传他根本不信,因为他从岳父以及山东抗日的共产党员身上,早就看到了共产党人的高贵品质。但身在孤岛,他苦于不了解大陆的近况,只能从往返于台、港之间的朋友那里听到一些有关大陆的消息,他为大陆的成就而暗自高兴。慢慢在他周围也秘密聚集了一批不满台岛当局的有识之士。
       不久,玉璧因病去世,为了女儿若兰,他也没有再娶。
       “叮、叮……”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拿起听筒,听着听着便严肃起来,说了声“马上来”便挂了电话。他向若兰交待了一番后便着便装出门,自己开车向基隆驰去。
       电话中,他获得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清风社”将在近日要对基隆一位极有社会影响的大企业家采取毁灭性行动。
       桌上一张写着“小心老命”四个大字的信纸上搁着两粒手枪子弹,它们装在一个信封里,信封上写着“国宏海运公司总裁郑永康收”。此时,年已古稀的郑永康望着这两样东西冷笑。佣人端来的莲子羹已经冰凉,但周围的人都不敢出声。
       三十年前,凭着他的吃苦耐劳和机智,从基隆港一条小火轮上的锅炉工,成为规模不大以海运为主的运输商行老板。随着资本的逐渐积累,生意越做越大,终于成就了现在偌大一份家产,郑永康的名字也成了全基隆运输行业的一块金字招牌。这个名字不仅代表着雄厚的经济实力,更重要的是一种民族气节的象征。
       那时还是台湾最黑暗的日据时代。台湾很多中小型民族工商业在日本占领军的掠夺下纷纷倒闭破产,剩下不多的商业也在日商的盘剥和欺压下奄奄一息。同时,日本驻军还对台湾各个领域强制推行所谓“皇民化”,其目的,就是要使台湾成为他们永远的殖民地。郑永康和他的商行便在这种夹缝中生存。他血管里流着驱逐荷兰收复台湾的郑氏祖先的鲜血,他对日本人的强盗行径充满了仇恨。随着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侵略军的战线越来越长。他们便更加残酷地对台湾进行掠夺。有了物资,运输便成了关键。
       初冬的一天深夜,他在梦中被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惊醒。没等开门,一群如狼似虎的日本兵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将他押走。到了日军司令部,他被告知,商行的三艘汽船被临时征用,要运载军用物质到南洋。
       郑永康心情沉重地回到商行。那晚,他卧室里的灯彻夜未熄,他为如何使这三艘用心血换来的汽船不成为侵略者杀人的工具而绞尽脑汁。天明时,一个冒险计划已经成熟。
       第四天清晨,三艘汽船装满了日寇的军用物资正待起锚。他在海岸边临风而立,红着两眼默默地向自己心爱的汽船告别。突然,一阵汽车的刹车声,耳边响起他七岁的儿子凄厉的喊叫声:
       “爸爸,快来救我!救我……”
       原来,日寇早就知道郑永康对当局不满,由于他拒不合作的态度使日军在基隆工商业的“皇民化”计划大打折扣。这次的征船行动郑永康肯定心里十分抵触,怕他有什么不利日方的举措,绑架他的独生子押上汽船作为人质。
       “老板,怎么办?”他的亲信、也是这次随船的船长紧张地问他,“是不是……”
       “不!计划不变。”说完,郑永康痛苦地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心肝此去将永远不会再回到他的怀抱了。他目送汽船在海上消失,眼里噙满了泪水。
       几天后,台北的各家报纸都刊载了三艘装满日本军用物资的汽船,在开往南洋的洋面上发生爆炸沉入大海的消息。这是郑永康亲自安装的炸弹造成的结果。
       深夜,死里逃生的船长敲开了他家的门,一进屋便哭着向他跪下:
       “大哥,我对不起你,没有救出少爷……”
       郑永康昂着头,一言不发,两只手捏得骨头嘎嘎作响。
       他的义举在全台岛商行中产生了极大的反响。人们纷纷用敬仰的目光看着他,从他的身上增强了民族自尊心。驻台日军对他恨之入骨,但不敢公开迫害他,因为台湾人都视他为民族英雄,搞不好很可能激起民变,使已经呈现出溃败险象的政局变得更加糟糕。
       儿子死了,他便将父爱放在唯一的女儿身上。
       女儿郑明珠,正值芳年,清秀聪明,人见人爱,当时正在大学读书。一天,他发现了女儿夹在课本中的一封情书,也不露声色,只命令一个亲信暗中进行调查。后来亲信向他报告,与他女儿恋爱的是该校的一个讲师,叫高一峰。
       高一峰身材硕长,面容生动,举止言谈颇有一股青年才俊的魅力。他在辅导郑明珠功课的同时,两人产生了真挚的感情。
       一天夜里,高一峰赴同事的家宴归来,刚进校门便被人从身后用木棒打昏。等他清醒时,发现自己赤条条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身边也同样有一个裸露着玉体的姑娘。他大惊失色,套上衣裤仓皇逃离。几天过去了,并无异常,他暗自庆幸无人发觉。但是郑明珠却对他一反常态,不仅拒绝约会,还用刻薄的语言骂他“卑鄙”、“无聊”。他不知缘由,苦闷极了。一天,校方找他谈话,向他展示了一摞照片,他一看头皮发炸,原来上面全是他与那个不知名的姑娘的裸照,其形象不堪入目。他才这明白已被人暗算,无怪郑明珠对自己那种态度了。校方以品行不端为由将他开除,并且台北其他学校也都知道了这件“丑闻”,拒绝他就职任教。这件事使他耿直的父亲活活气死,年迈多病的母亲不久也命丧黄泉。孑然一身的高一峰从此流落街头,与黄包车夫、苦力们为伍。
       郑永康对“棒打鸳鸯”的效果非常满意,他花一根金条换回女儿的一颗心,感到很值。只是当他后来得知那个穷教书匠被学校开除后,全家被毁,心里感到有点内疚。他曾要亲信带着钱找那个教书匠,但一直没有找着。随着时间的推移,此事他也就慢慢淡忘了。
       可是,她女儿却一直在暗中调查。一天,她将要出门办事的父亲堵在家门口:
       “告诉我,照片的事是您指使人干的吧?”这种对父亲不恭的口气是女儿前所未有的。
       “你、你在说什么?对父亲这种态度!”郑永康感到事情不妙,想马上溜走。
       “您别走!”女儿一把拖着他,“我都知道了,是您用钱买通黑社会陷害高老师的,是不是?”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使他措手不及。
       “卑鄙!”郑明珠返身上楼。一连两天,她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她用绝食向父亲的卑劣行为抗议。
       郑永康可以操纵数以千万元的生意,却对自己的女儿无能为力。
       台湾某大学讲师因桃色事件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在台北一时成为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日本特务机关马上就知道了此事就发生在他们的眼中钉郑永康的女儿身上。一个恶毒的计划马上形成并予以实施。
       正当郑永康为女儿绝食一筹莫展的时候,他的同行老友刘老板不请自来。
       刘老板声称他女儿从小就与明珠相好,现在他女儿在日本东京学医。当他听说明珠的事后,就给女儿打了电话,要女儿写信安慰明珠,今天是专门来为自己女儿送信给明珠的。
       郑永康一听,愁眉一展。果然,明珠看了信后情绪开始好转,慢慢也吃点东西了。
       隔了一天,刘老板又登门求见,这一次他是来“献计”的,说与其让明珠天天想那个讲师,不如干脆将明珠送到日本去读书,以断绝她的念头,同时也可与自己的女儿作一个伴儿。
       主意不错,郑永康欣然同意。不料给女儿一讲,就遭到坚决反对,明珠死活不到日本去。
       刘老板又游说郑永康,说这不是好兆头,表明明珠还未将那讲师忘掉,他们很可能旧情复发,到那时就不好收拾了,不如当机立断。接着他如此这般地对郑永康面授了一番机宜。
       “当事者迷旁观者清”这句俗话用在此时的郑永康身上非常贴切。他在刘老板三番两次主动登门为别人的女儿过分热心的时候,就丝毫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而且很轻易地就相信了刘老板的所谓“主意”。
       
       一天晚上,郑明珠在睡梦中被药物致昏。待她苏醒过来时,已经是睡在远渡日本的“樱花丸”的船舱里了。
       郑明珠到日本去了一个多月,只从刘老板那里得到过一次关于女儿的信息,郑明珠自己却没有写过一封信来。开始,郑永康还认为这是女儿对骗她去日本有怨气,故意不写信给他。后来刘老板也不上门了,他才感到问题的严重。
       一天,他特地跑到刘老板的商行准备问个究竟,不料,迎接他的是大门上的一把将军铁锁。他派人四处打听,才知道刘老板全家在某个夜间突然搬走了,现在谁也说不清他们在哪里。郑永康此时才明白中了别人的圈套,他干了一件令他悔恨终生的蠢事。一夜间他急白了头发,顿时就像苍老了十岁。
       他派自己最信得过的那个船长到日本去,嘱咐他,无论付多大的代价,不管是死是活,一定要把明珠带回来。
       船长果然不负重托,在两个月后的一天,他将郑明珠从日本带回了台湾。不过,此时的明珠已经疯癫了,连自己的父亲也认不出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日本人为报复郑永康而设计好的。他们对刘老板威胁利诱,并将他在日本读书的女儿扣作人质,逼他把郑明珠骗到日本。郑明珠一登上日本本土,就被“山口组”黑帮绑架到一处黑屋里,当天就轮奸了她,并且拍成黄色小电影强迫她自己看。以后每天都无休止地折磨她,直到她疯癫。船长发现明珠时,她蓬头垢面,正在一个小巷子里捡垃圾吃。
       郑永康心里在滴血,他把对日本人的仇恨深深地埋在心里。
       现在,面临杀气腾腾的警告和子弹的威胁,使他又想起了二十年前他儿子命丧大海、可爱的明珠被骗到日本受辱致疯这两幕惨剧。他知道这一次是他们要向他本人下手了。
       原来,在郑永康的“国宏”公司里,有一个名叫孙品文的人。他公开的身份是公司的职员,暗地里用金钱、美女秘密网罗一些社会残渣,进行各种危害社会的勾当,同时,通过党羽四处散布“恐日”言论,散发“台独”书刊。他倚仗有日本势力在背后撑腰,气焰十分嚣张。
       孙品文的活动早就引起了郑永康的注意,但没有惊动他。孙品文见时机已经成熟,便与“清风社”地下武装联系,企图占领在基隆有广泛影响的“国宏”,制造一起轰动全岛的武装骚乱。
       就在他们在船坞的一间密室里作最后的布置时,被突然出现的军警包围,一个不漏地被活捉,使“清风社”损失惨重。他们很快便通过警察内线,探明了这次事件是郑永康告的密。他们决定要惩治郑永康。
       苏华接到的电话,就是郑永康多年的好友、也是苏华的老部下、现任“国宏”保卫部主管的江孟雄打来的。
       基隆,因其港外不远的鸡笼山而得名,是台湾最大的海运、路运重镇,中外各色人种杂居,社会治安极其复杂。在一家偏僻的小咖啡店的包厢里,苏华与江孟雄正在密谈。
       “你认为,他们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手段、从什么地方对郑老先生下手?”苏华在听完情况介绍后问道。
       “我的老上司,如果我能回答出你这三个关键问题,早就将这些坏蛋抓住了。”
       “对对对,哈……”苏华也感到有点操之过急了。
       “有一点我不明白,他们既然要杀郑老先生,为何又向他投恐吓信呢?这不是给被杀者泄漏消息吗?”
       “当然有这种弊端,不过,他们认为对上了古稀之年的郑老先生在心理上的打击会利大于弊。同时,也可在社会上造成一种对郑老先生孤立的态势。”
       “很可能,这次会是日本人亲自动手。”
       “嗯,有道理,郑老先生的情报使他们的爪牙被一锅端,是戳痛了他们。只是,我估计杀郑老先生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他们是想通过郑老先生的死,来个杀一儆百。以便在全社会造成一个‘恐日’气氛。”
       “不过,要达此目的,他们一定会……”
       “会在公开的场合下对郑老先生动手。”苏华对日本人的杀人手法太了解了。
       “如果这样,他们不会自我暴露吗?”
       “问得好!这就是我们必须解答的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手段的问题。”
       ……
       台北一家日本料理店的小房内,一个赤裸的男人正将一妙龄少女压在榻榻米上恣意蹂躏,他便是金戈的亲信马天龙。而请他来此的日本朋友井上靖,则在另一间小屋里闭目思考。他们原是东京大学的同学,毕业后,井上靖从商,马天龙回台湾入了军界,后被金戈赏识调到自己身边。他自小就好色,现在有钱有势,玩起女人来就更肆无忌惮了。
       井上靖在台湾打着经商的幌子,实际从事秘密活动。在“国宏”组织武装骚乱的孙品文,就是他的得力助手。孙品文被抓,他如丧考妣,发誓要严惩郑永康。但老于世故的郑永康深居简出,公司里的一般事务都有副手代劳,住宅四周也警戒森严。而能够预先知道他行踪的人,只有公司保卫部的负责人江孟雄。他从情报中得知江孟雄曾是国防部的元老苏华的部下,便想利用马天龙为他下一步行动开路。他深知马天龙贪色好淫,便买了个少女供他玩乐。他知道,要马天龙为自己干事又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知道自己是“清风社”的人,说不准马天龙会立即与他翻脸。
       马天龙发泄完兽欲来到这间小屋。
       “味道怎么样?”井上靖邪淫地问他。
       “果真是个处女,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多谢老同学了。”
       “怎么个谢法?”井上靖不失时机地将话引向主题。
       “你开金口吧,要钱?要通行证?还是……”
       “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这个人。”
       “要我?我能为你干些什么?”
       “你认识江孟雄?”
       “我是干什么的?他,我会不认识?以前不是在苏华底下当差嘛。”
       “他是怎么离开苏华的?”
       “苏华待他一直不薄,但有一次,他瞒着苏华搞了一次走私,被苏华知道了,便命他脱了军装。幸亏他有一个亲戚在‘国宏’,与郑永康是故交,见他有一身好拳脚,便推荐他到了公司的保卫部,慢慢获得了郑永康的信任,不久便升为主管。”
       “这么说,姓江的很爱钱?”
       “当时他家的负担很重,确实要钱。现在嘛……”
       “只要爱钱就好办,老弟我有一事相求。”
       “哎,什么求不求,你我谁跟谁呀,说!”
       “我在台湾有一笔大生意必须请郑永康帮忙,只是他的公司刚刚出了一些事,他对我们这些规矩的日本商人可能也不愿意接见。我想,等他出外应酬时,再设法求见他。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缘份?”
       “就这个事?好办。我与江孟雄以前关系不错,想必我的面子他还是会买的。”今天他对老同学送来的少女非常满意,正要好好报答他,根本没想对方是个背景不明的日本人,便一口应承下来,并且接过一笔井上靖给他的活动资金。
       第三天是休息日,苏华又接到江孟雄的电话,约他在老地方见面。
       “昨天,马天龙找了我。”一见面江孟雄便急切地说。
       “啊?这个色鬼找你准没有好事。”
       “老上司,这回你可错了,这次他是给我送钱来的。不过,他是有求于我。”
       “求你?求你为他物色女人?”
       “你又错了,不是女人,而是老人。”
       “哦,我明白了,一定是在郑老先生身上打主意。”
       “对,他就只要我一句话:郑老先生什么时候出门,到什么地方去。”
       “他讲了什么原因吗?”苏华预感到问题非常严重。
       “当然讲了,他说是一个做生意的朋友有求郑老先生,但鉴于老人目前的处境,又不便于上门打扰,便想在郑老先生在外心情舒畅的时候拜访他。”
       “他们果然开始行动了。”苏华听后自语道。
       “你是说马天龙?”
       “不,他不敢,他只是被那个所谓朋友收买利用。”
       “那我该怎么办?”江孟雄有点着急了。他本是个忠厚人,当年他因家境困难搞了一次走私,被苏华发觉赶出军界。一时生活陷入困境,是苏华经常给他经济上的援助,使他渡过难关,他对这个既严厉又慈祥的上司,打心底里钦佩和感激。后来他们成了故交,经常在一起谈心。这次,当他得知郑永康遭到威胁后,首先想到的是苏华,知道苏华有强烈的正义感,并且对付此类事情经验很丰富。
       
       “这看似是坏事,但一细想也可变成好事。你还记得我前次向你提的三个问题吗?”
       “当然记得,你的意思是———”
       苏华走到门边,侧耳听了一会,见没有动静,转身走到江孟雄身旁,小声地交待……
       第二天晚上,井上靖便接到马天龙的电话,说郑永康十二月十九日上午要去台北士林。
       “十二月十九日,这是一个什么日子?”井上靖怀疑这个情报的可靠性,他抬手腕看了一下带历表,“今天是十二号,还有一个星期……他家在基隆,与台北士林有什么关系?……”
       不久他便了解到,郑永康的儿子正是那年的十二月十九日被日军绑架到运载军用物资的汽船上,后来随着汽船在南洋洋面爆炸沉海而死。郑永康便在士林给他儿子埋了一个衣冠冢。以后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到这里祭奠儿子,风雨无阻。
       看来,马天龙的情报是准确的,不是敷衍老同学。同时也表明,郑永康对他们的行动还没有察觉。士林,好地方,他决定亲自动手,在这个台北人多的地方公开处死郑永康。
       士林原名八芝兰,是台北北郊的游览区。由士林通往阳明山的公路旁,有一座孤立的圆形山丘。这座山丘清代还只有一个地方色彩颇浓的俗称“圆山仔”,现在有了个文雅的名号──芝山岩。因为它是第三纪的砂石遗迹,所以,山上山下到处可见奇岩怪石,形成了它独特的景观。
       这天来此游玩的人很多。井上靖化装成一个白发教授模样,夹在一群学生中间,给人是老师带领学生郊游的印象。他们来到大墓公的地方停了下来。
       大墓公是一处坟墓的俗称,这里埋葬的是清咸丰年间因械斗而死的泉州人(俗称艋甲人)。他早两天就已到这里观察过了,郑永康的确在石马附近为儿子立了个衣冠冢。说是石马,也只是一块象形岩石,位于山下的公路旁。
       此时,天气阴了下来,团团乌云在山巅上缭绕,湿润的山风很有一些寒意。他发觉周围的人都走散了,他也向旁边漫无目的地走去,因为单身一人在此呆久了,可能会引起埋伏在附近的郑永康的保镖的怀疑,他认为郑永康出行一定早有保镖开路。
       他刚移步,便看见一群人向石马方向走来,夹在人群中间的是个白胡须很长的老人。井上靖没有见过郑永康本人,但有他的照片。知道他的主要特征是长白须,中等个,微胖,扁平脸庞。他闪身躲进一蓬矮树丛中。当这群人从不远处走过时,他仔细观察那个老人:长白须,中等个,微胖,扁平脸。四个特征无一不合。就是他!
       于是,他挨着树丛慢慢向人群靠拢。人群停下来了,老人慢慢向衣冠冢走去,好机会!他迅速拔出无声手枪,向老人瞄准。
       “不准动!”随着一声断喝,他的周围立即出现了便衣和军警。跑是跑不掉了,他抬起手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在倒下的那一刻,他还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出的纰漏,引起了对方的怀疑,使自己功亏一篑。
       井上靖的死,使马天龙吓出一身冷汗。这一切都是他给井上靖的情报惹起的,也一定是江孟雄告的密。几天来,他坐卧不宁,害怕江孟雄把自己扯进这个案中来。
       过了很长时间,他发觉一切如常,才平静下来回味这个案件。他从江孟雄联想到苏华,他总觉得井上靖的案子背后有苏华的影子,因为他了解江孟雄,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一定是苏华在背后操纵。苏华是一个危险人物,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被他吃掉。马天龙早知金戈与苏华有世代冤仇,而能与苏华抗衡的也只有金戈。他决定向金戈奏苏华一本,多为金戈提供一些打击苏华的材料。
       不久,国防部长的案头出现了一份“苏华在军人中散布不满言论的报告”。
       没有弹头的一枪
       正当金戈为打击苏华而苦无良策的时候,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现在他的面前。据可靠情报,“清风社”最近将在台北发动一次大的骚乱。上峰将侦破这个案件的指挥权交给了他。在一次高级军事会议上,他以苏华有作战有经验为名,推荐作为自己的副手。
       苏华知道这是金戈借刀杀人之计,但他对破坏海峡两岸统一、将台湾宝岛推向深渊的“清风社”恨之入骨,决心倾全力早日破案。几天后,内线密报:一个从日本潜入海岛的家伙要策反台北黑社会“五虎帮”。
       “五虎帮”的龙头老大是高一峰。他便是二十年前在台北某大学任教、与郑明珠相爱、后遭她父亲陷害的那个讲师。刚天命之年,但坎坷的人生经历使他倒像一个花甲老人。当年他被学校开除后以卖苦力为生。一天,他在淡水仓库救了一个满身鲜血的被追杀者,并买来药品为此人治伤。后来方知被他救助的是黑社会“五虎帮”的角头(老大)王某。王某见他为人忠义,又是高级知识分子,眼下只是时运不济。于是,一方面为了报答,另一方面也为了自己帮派的利益,便劝他入伙并委以军师(老三)之职。他本性忠厚,好施乐助,在帮内人缘极好,不久便在黑社会立下足来。
       翌年,国民党进驻台湾,政府四处缉拿黑社会分子,一时黑社会有的被摧毁,有的被瓦解。一些与日寇有牵连的黑帮或逃亡日本,或投奔日本黑道“山口组”为其下属组织。“五虎帮”在高一峰等有民族气节的人的把持下,没有卷入这股降日妖风,他们化整为零,静观时局变化。果然,从六十年代开始,台湾在国民党统治下,政治上的腐败致使社会秩序日益恶化,各地黑社会又纷纷立起山头。其时王某已隐退,众人便推举高一峰为老大。“五虎帮”又重振旗鼓在黑社会中亮相了,
       不久前,高一峰探知当年制造那起令他改变人生道路的丑闻的黑手,竟是郑明珠的父亲郑永康,也是目前基隆港最大的海运公司“国宏”的总裁。这使他怒从心起,决心要清算这笔旧账。经过一段时间的侦察,发现郑永康深居简出,防范十分严密。同时他还得知,郑明珠被骗到日本后,受尽凌辱,已疯癫多年,这更使他痛苦不已。
       此时,一个不速之客登门求见。他便是刚从日本来的板桓太郎。他通过“五虎帮”内一个酒肉朋友获得高一峰要向郑永康报复的信息。他向高一峰保证他有办法杀掉他的仇人,而且不要报酬。高一峰对日本人没有好感,但能为他杀掉郑永康,又有些动心。于是,这个板桓太郎便时常以客人的身份来到帮内,广交朋友。由于出手大方,确也赢得不少弟兄们的好感。不出一个月,帮内有些头目便常常跟随他出入一些神秘的地方,荷包也渐渐鼓了起来。
       一天深夜,他正在睡梦中被人叫醒。来到大厅一看,帮内所有的大小头目均已在座。他一露面,其中一人便大嚷大叫,说当前政府腐败,国家兴盛无望,他们不如某些组织(均为亲日黑帮)富有,言下之意是要改弦易辙,投靠“山口组”。此话一出,便引起一阵混乱,被板桓太郎收买的一小撮人大喊拥护,多数对日本人反感的兄弟则坚决反对,一时出现严重分裂的局面。
       高一峰冷静地观察,在座的亲日头目虽然只占少数,但其势汹汹不可低估,必须审慎处理。他正为难时,一个人影鬼一般飘进大厅,他便是板桓太郎。开口就申明说,他是来给老大报告好消息的。接着他说近日台北黑社会将有一次大行动,其主要袭击目标是一些社会上有影响的“大人物”以及大工厂企业,其中便有那个高一峰痛恨的郑总裁和他的海运公司。希望“五虎帮”也加入这次行动,并保证将有一笔十分可观的津贴。
       高一峰听后不动声色。心想,这的确是桩好事,既能了却自己毕生的夙愿,还能为组织捞到一笔钱,安抚日渐不稳的军心。但多年闯荡社会的经验使他感到板桓其人和他所说的行动很不简单,说不定还可能是“清风社”的诡计。身为老大,肩负着弟兄们连同家属几百条人命,他有责任将事情弄清楚后再做决定,他必须亲自进行调查。但他明白板桓在帮内已有一定份量,稍有不慎就可能遭来不测。此时他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引狼入室的恶果。于是,他表示同意参加行动,但必须先将帮内人员进行妥善安置。
       
       板桓是何等人物,焉不知这是高一峰的缓兵之计?这位“山口组”的重要特工,对“五虎帮”的实力和社会影响了如指掌,极想在这次暴动中,将他们推入浊流,至少充当一个亲日的角色。他知道要控制“五虎帮”必须先控制高一峰。一开始他投其所好,以那桩宿怨为契机接近高一峰。不想在接触中,他发现高一峰虽想报仇,但又非常理智。于是,他便采取迂回战术,用金钱美色拉拢帮内的大小头目。此招果有成效。现在,暴动日期已定,而“五虎帮”的态度还不明朗,情急之下便来个快刀斩乱麻,欲在这晚逼高一峰就范,不料高一峰审时度势,不软不硬,平息了帮内的骚动,他岂能不急?他决定立即除掉高一峰。
       天刚放亮,从“五虎帮”总部一座深宅大院后门闪出个人影,他就是高一峰,想趁弟兄们还在沉睡实施他的计划。他走到汽车旁掏出钥匙准备打开车门,一个身手敏捷的人从身后将他拦腰抱住,他刚想反抗,耳边听到此人急切的低语:
       “车上有危险,快随我来。”
       他大惊失色,不觉跟随这个陌生人来到对面的一栋大楼,在三楼他看见了两个面貌威严的军官,其中一个就是苏华。
       苏华对“五虎帮”进行了一番详细调查,对其主要头目尤其是高一峰有了较深的了解,认为高一峰是可以争取的。随着板桓在帮内的活动加剧,苏华也秘密在“五虎帮”总部对面大楼设了临时指挥所。
       高一峰被带到苏华面前,受到了礼遇,这便使他消除了抵触情绪。他吃惊地发现对方掌握的情况很全面,甚至包括二十年前的那桩冤案,这很令他感动。正交谈中,一个军官向苏华耳语,随之苏华拉着高一峰走近窗前,他们看见对面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在他的汽车四周游荡,不一会,此人飞快地闪进车内,突然,火光一闪,“轰!”的一声汽车爆炸,浓烟顿时冲上九霄。高一峰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车上已被人安放了炸弹,只要一打火便发生爆炸。如果不是苏华采取措施及时将高一峰救出,那个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不是偷车贼而会是自己。
       “你认为安放炸弹的是谁?”苏华问他。
       “板桓。”高一峰非常肯定地回答。随后将总部发生的混乱情况详尽地告诉了苏华。
       苏华对他说,二十年前郑永康制造裸照冤案,是出于要拆散他与其女的恋爱关系,手段是很卑劣,后果也很严重,对他造成了终身的痛苦。但另一方面,郑永康又是一位很有骨气的民族工商业者,在日据期间曾多次不顾威胁利诱,拒不出卖民族利益,使日寇在台湾很多商业上的“皇民化”计划受挫,为此受到日寇的迫害。他的女儿赴日后受辱致疯便是其中一个大阴谋。即便如此,郑永康也没有向日寇屈服。不久前,发生在基隆和台北士林的事件,郑永康险遭暗杀,也是“清风社”所为。这次“清风社”策划的暴动,其目标就是针对郑永康之类的企业家,以杀一儆百,在社会上造成一种“恐日”情绪。苏华要他深明大义,以民族利益为重,捐弃前嫌,配合政府反击“清风社”的这次行动。
       高一峰如梦初醒,羞愧有加,欣然表示服从苏华的安排。几天后,在苏华巧妙的布置和指挥下,一举粉碎了“清风社”策划了多年的暴动阴谋。然而等待着他的不是褒奖,而是更大的危机。
       原来板桓太郎在混战中枪杀多名包围他的军警后脱逃。他是此次暴动的元凶,若不抓获则后患无穷。金戈却在报告中诬陷苏华在枪口下放跑了板桓,有姑息养奸之嫌。身为“太子”的国防部长早已看过金戈密报的苏华有亲共行为的检举报告,现在又加上放跑“台独”重要分子,盛怒之下向金戈下达密令:若苏华不交出板桓,可行逮捕;如敢反抗,就地处决。金戈得令如获至宝,遂连夜与亲信策划。
       就在金戈向部下下达密捕令的五分钟后,苏华接到一个匿名电话:“板桓可能逃到基隆,速去追捕,金戈正抓你。”
       苏华知道这是朋友冒着生命危险向他提供的情报,便吩附若兰速与江孟雄联系后,秘密转移到屏东县他一个老朋友家。自己则化装从后门开车向基隆飞驶。
       在海边,江孟雄早已等候多时。见面后二话不说,领他上了去苏澳的轮船。原来板桓逃脱后,苏华立即动用一切社会关系搜寻板桓的行踪。江孟雄已得知板桓正藏身那里。
       但是这个情报已经过时。板桓确实曾到过基隆,并且很快就逃到苏澳。这只惊弓之鸟在苏澳小镇的老朋友家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化装成一个耄耋老人乘汽车到了新城,在一个咖啡馆里坐了一阵,见无动静便于当天潜入了花莲港,在这里待了几天后又悄悄到了苏澳。
       苏华在苏澳扑空后,便冷静下来与江孟雄分析形势。可以肯定,金戈抓捕自己的黑网已在全台岛撒开了,他必须抓到板桓才能洗清金戈强加的罪名。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他必须抓到板桓才对得起台湾父老和死去的军警。
       板桓已经回到了日本?不可能,现在全台岛出境的海、空通道均已封锁,他只能避过风头再伺机出境。现在会藏到什么地方呢?江孟雄猛然记起他在收集有关板桓的资料时,听说他以前曾有一个情人,两人感情甚笃,此女人现住在瑞芳矿区。这只狐狸如果要想较长时间地藏匿,很有可能返回基隆再去瑞芳矿区。他们决定立即行动。
       苏华还策划了抓到板桓后的下一步棋。因为他深知金戈的为人,即便是抓住了板桓,金戈未必会放过这次可置他于死地的难得机会。于是,他写了一封信交给江孟雄,要他找可靠的人送到指定的地方。同时要江孟雄连夜赶回台北找高一峰,要他派一个很熟悉瑞芳矿区的人到基隆轮船码头会合,并规定了联络暗号。
       他们的判断是正确的。板桓判断抓捕他的军警一定会顺着他现在的路线一直追下去,决不会想到他还会杀回马枪。苏澳距基隆只五十海里,他当天便到了基隆火车站。其实瑞芳矿区离基隆不远,乘汽车一会儿便到了。但他刚才在轮船上怀疑被人盯上了。于是,他便上了去宜兰的火车。万一这只是他的错觉,他将在出站后只四公里的八堵站下车,再潜入瑞芳矿区。万一真被人盯住,则找机会在宜兰车站溜下车,从中央山脉进入海崖地带,在悬崖绝壁的高山族聚居地暂避风头。当火车快到在八堵站时,他感到已经被三个人不远不近地包围。如果此时下车,无疑会被活捉,决不能轻率行事。他无奈地眼睁睁地看着火车驶过瑞芳矿区,进入了全台湾长度第二的三貂岭隧道。
       苏华、江孟雄与高一峰派来的“五虎帮”老四牛成会合后,分析了板桓的行动路线,苏华认为去瑞芳矿区虽然汽车很便捷,但乘火车却可进可退,此刻那个日本人一定会选乘火车。果然,他们在火车站发现了化装成耄耋老人的板桓。于是暗中随他上车,并对他形成前后包围之势。
       当火车进入三貂岭隧道时,苏华认为时机已到,因为在这黑暗山洞中,板桓如跳车便意味着死亡,只有束手就擒。谁知当他们向板桓扑去时,板桓突然一下跃向窗口。苏华的手刚抓住他的衣角,随着“嗞”的衣服撕烂声,板桓已经跳下了火车,肢体被车轮碾成了两截。
       面对这种结局,苏华心里非常难受。板桓虽然已死,但只有他们三人知道。金戈一定会向上峰大做文章。他别无选择,只有走最后一条路了。在火车车轮的隆隆声中,他们三人来到车厢之间的无人处,苏华与江孟雄轻轻地讨论了一会儿,又转身对牛成交待了几句,便与江孟雄一前一后向另外的车厢走去。牛成注视着他们背影的目光渐渐地阴沉起来。
       安平,是位于台南市西的小港。金戈站在一栋破败的荷兰式两层楼房二楼窗前,望着小镇发呆。这个从十七世纪荷兰占领者到十九世纪日本占领期间曾在全台岛辉煌一时的闹镇,现在如同一个人老珠黄的弃妇,灰黄污秽,一片萧条。昔日舢舻千艘、人涌如潮的盛况已不复存在。眼下不长的街市连接着沙渚与盐田,广袤而荒凉,他感叹人生沧桑亦同此景。如果不是“太子”一意孤行,硬说苏华有外逃大陆的可能,他又怎会在这里受窝囊气?
       
       曾几何时,他金戈手持尚方宝剑,炙手可热。仅几天工夫,他便从权欲的顶巅摔跌到冷落的冰窟。强烈的失落感使他愤懑,然而外表又不能有丝毫流露,否则将会天降横祸。这一切都因为那个该死的苏华。现在策划“台独”暴乱的头目板桓太郎还未抓捕归案,苏华也如蒸发一般无影无踪,甚至他的女儿苏若兰也莫名地“失踪”。上峰对他的能力有了怀疑,身边那个新派来的胡德彪,虽然只挂个副处长的头衔,但其狷傲而阴险的神情,表明了他具有督战者的身份,很可能也就是被上峰派来取代自己的人。如果仅仅只是取代,将来可能还有东山再起的时日,万一这次抓不到苏华,那等待着他的……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叮叮……”电话响了,一个副官马上拿起听筒。
       “是,在,部长请稍候。”金戈与胡德彪一听是“太子”打来的,都忙不迭地上前欲接听筒,但副官却将听筒递给了胡德彪,只向金戈送来一瞥同情的目光。胡德彪拿听筒时那藐视他的一眼,很令金戈恼火,“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心里冷笑着又回到窗前,耳朵却捕捉这个政敌与上司对话的声音:
       “部长,我是胡德彪,正听您的指示。……是,……是,还没有动静,我已经在安平部署了一个加强连,安平以北的台江设了五个哨卡,安平以南的七鲲也设了五个哨卡。……是,部长英明,我们已在三个码头布下了天罗地网,四周还有十支巡逻队,一个可疑的人也休想混过去,……是,是,一定不辜负部长的栽培。……好,……好。他在这里,要不要……好,请稍候。金戈!”他将听筒拿在手里,对他的上司很不客气地直呼其名,金戈怒火一冒,窝着火气接过听筒。
       “部长,我是金戈……”他刚开口,对方便训斥起来,“板桓还没有发现……是,……是,……是,卑职不敢,卑职不敢,……一定与胡处长密切合作,……是,是……抓不到苏华,我提着人头来见你。”他将话筒挂上后,好久还未缓过神来。
       “太子”当着下属的面这样叱呵他这还是第一次,可见他的地位已经危如累卵了。现在唯一能够解救自己的,只有消灭板桓并将苏华抓获,除此别无他法。眼下,他还要受这个胡某人的制约,这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唉,现在只有忍气吞声,待将苏华抓住后,再来治这个狐假虎威的小子。
       “报告!”特务头目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矮个子男人上了楼。
       在此关键时刻,部下是不会将与案情无关的闲人带到安平指挥部来的,金戈意识到命运又有了转机。但他不能让身边这个只会溜须拍马不学无术的家伙抢了头功。于是,不等胡德彪反应过来,他便主动上前。正好那位官运亨通的胡德彪不屑过问琐碎小事,金戈见状便带亲信副官下楼去了。
       “报告处座,”特务见只有自己的老上司,胆子也大了些,“他有关于苏华的重要情报。”
       “你是什么人?苏华现在哪里?快说!”按捺不住的兴奋使金戈的声音显得有些发抖。
       “长官,我如果讲了将有杀身之祸,你们将会如何安置我?”这个告密者是个有头脑的人,他不想就这样轻易地出卖情报。
       “这———”金戈对他的反问一时还不知如何回答,沉吟一会儿便说,“你提供的情报如果能将苏华抓住,给你十万美金,送你到西方你认为可去的任何国家。如何?”
       告密者一听大喜过望,连说:“好好好。”
       “不过,你如果提供的是假情报———”金戈不等他高兴过头。
       “这……任凭你们处置。”告密者在优厚的奖赏面前已经豁出去了。
       “你快说!”金戈如同落水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便迫不及待地挣扎着。
       告密者其实还是苏华的崇拜者,他就是高一峰派到基隆与苏华相会的“五虎帮”老四牛成。在三貂岭隧道板桓跳车身亡后,苏华要他立即回台北复命,说很快便会与高一峰联系的。他隐约听见苏华对江孟雄说什么淡水桥、东港、安平、马公港之类的机密。但对他却只草草作个交待,感到太轻慢了自己,心中有些忿忿不平。他乘火车回到台北,正好高一峰在站里等他。当知道板桓已死、苏华还平安时,高一峰长长吁了一口气。高一峰无意中露出的一句“当局正悬重金抓捕苏华”撩动了他贪婪的心。想自己在黑道中拼杀了半世还只是一个马仔,如果自己有了大笔的钱便可呼风唤雨、纸醉金迷。而机会就在眼前,只要向当局密告苏华的行踪,这一切将马上实现。而且谁又会怀疑到是我牛成干的呢?苏华呀苏华,你没把我当自己人,就怪不得我了。于是,他迅速赶到警察局报案,并连夜被带到台南。
       金戈得知板桓已死,不觉松了一口气。但苏华死罪难逃。当告密者说出苏华的动向后,急步走向地图,问:
       “苏华下车是什么时候?”
       “前天上午,不,前天清晨大约六点钟。”
       “前天清晨……那么他到达下淡水桥的时间应该是昨天中午。从下淡水桥往南二十七公里至社边,向西走只六点二公里便是东港的溪口。如果有人接应,从东港到高雄再坐上火车到台南也只有半天时间,那么今天早上,苏华就能到达安平。不好!”他急忙抬腕一看,手表的短针指在九点而长针已经指在五十七分上,“副官!”
       “到!”
       “马上通知去澎湖岛的渡口,立即戒严!”
       “是!不过……”
       “不过什么?”
       “据部下所知,去澎湖马公港的轮船已经在一刻钟以前开走了。”“这……他妈的!”他转身狠狠地抽了牛成一个耳光,“怎么不早一点来报告?”
       “这……我……”牛成捂着发烧的脸,嘴角流出了鲜血。
       “副官,接司令部。”金戈此时对身边这条癞皮狗已经不感兴趣了,他急于要向上峰请功,“是部长吗?我是金戈,在安平向您报告,板桓已在三貂岭隧道跳车而死,……对,是我的人在抓他时他拒捕,对……还发现了苏华……嗯,嗯,他已经上了去马公港的轮船,……是,是,不论他是不是共党,立即逮捕。如果反抗,立即处决!”
       “你,”金戈指着牛成,“跟我们一块走。”
       “走?去哪儿?”
       “上船去抓苏华,他不是一般人物,不会等着我们去抓他,他肯定化了装,你刚与他分手,知道他现在的模样。别罗嗦,快走!”
       澎湖群岛虽然在全台湾七十九个岛屿中占了六十七个,但它仍然是是台湾最小的县。但由于它介于台湾本岛与大陆之间,便显出了它不可替代的战略地位。其县治是马公镇,又俗称妈宫城。宋、元以来它一直是台湾与大陆海上的中转站,国民党盘踞台湾后,每天有客船和渔船在它与台湾本岛间的海域上游弋,岛上常年驻扎着警察和军队。
       从安平九点四十五分驶向马公镇的小轮船刚驶进镇东,沿岸已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军警,岸上的人不准下船,船上的人也不准上岸,一时气氛紧张得令人恐怖。约半个小时,从安平驶来一条小型海上警备队的快艇,因为马公镇东水深只有三公尺,中型船只开不进去。金戈带着牛成和三个特别行动组的便衣一上趸船,便命令船上的乘客逐个上岸。
       这趟船的乘客不过三十来个,都惶恐不安地从金戈与牛成的面前鱼贯走过,其中一个个头较高大的老渔民,由一个像他儿子模样的青年搀扶着正要走过时,被牛成一把逮住,将老头的草帽揭开,露出一张古铜色的脸庞,那憨厚得近乎迟钝的面孔再怎么看也不像苏华,而那个儿子也与江孟雄的年纪悬殊太远。当乘客全部下完后,金戈与牛成发慌了,急忙带领枪兵上船,将不大的一条船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苏华和江孟雄的影子。金戈气得用枪对着牛成,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说的苏华在哪里?在哪里?”
       “这……他们研究时,我亲耳听见苏华自己说去安平、马公港,怎么会没有呢?这……”
       “这什么!你出卖情报是假,掩护苏华逃跑是真,你为我们提供假情报,以破坏我们的追捕计划,是不是?”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又怎么敢……”
       他的申诉还没有完,见金戈将手枪的枪机打开,情知不妙,返身就逃,但脚板到底没有子弹快,“啪!”一枪射进了他的背心,他“啊!”地一声站立不稳,一头栽进水里,水面上浮现出一片血污。金戈吹了一下手枪管口的余烟,对副官说:
       “速给司令部报告,说在马公港击毙了一名负隅顽抗的亲共分子,搜捕苏华的行动我亲自在马公港指挥,将随时向司令部报告战况。”
       副官得令走了,金戈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当然相信牛成的告密是真实的,只不过他要为这次搜捕失策找一个替死鬼而已。直觉告诉他,苏华一定如牛成所说,从安平西渡马公港,再伺机渡海去厦门。从澎湖以东的新港到厦门只有二百二十多公里,并且大陆方面可能已经得知情报派快艇在中途接应。那为什么船上会没有人呢?
       他与苏华较量了这些年,深知苏华办事十分审慎。如果没有一定的把握他是不会行动的。问题出在哪里呢?
       “拿地图来。”副官将一张安平与澎湖相连的军用地图递给他。他展开细细地看着,突然他蹬了下脚:
       “真该死,我怎么就想不到呢?副官,你急速命令安平派出巡逻艇封锁整个安平至澎湖的海域。行动组随我立即上快艇。”
       “是!”副官一阵风跑去,金戈向守军布置了一下,便带领行动组成员飞快上艇,随着汽笛声,快艇如箭般向海面驶去。
       金戈的快艇驶出马公港后,命令舵手折向北方,减速呈“S”形搜索前进。原来澎湖群岛较大的聚落有五处,即马公、西湖、西屿、白沙和望安。其中最重要的虽然是马公,但其他几个岛屿也各有近万的渔民,其中都可能有苏华的人,为苏华逃至大陆作好准备。而台湾本岛到澎湖除了安平正式港湾外,还有离安平不远的东石乡,此处的螯鼓距澎湖只有四十四公里,虽然不是港湾,但一条小机帆船还是勉强可以通得过的。
       这些情况他到安平时早就应该弄清,可能是胡德彪的到来坏了他的情绪,使他沉浸在失落感中。加之牛成的出现,他邀功心切,便忽略了这些重要的地方,并且认为苏华已在网中束手待擒,故而只考虑马公港水浅大船进不去,只出动了一条仅能装载四五个人的小快艇。现在他只有亡羊补牢,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在螯鼓与西湖、白沙之间的海域上搜寻。金戈的判断是建立在叛徒情报的基础上,这便使他向成功又靠近了几分。
       苏华此时的确坐在从东石乡的螯鼓驶出的一条小机动帆船上。几年前,他一个忠心的部下老王退役后,住在东石乡做小生意的儿子家安享晚年。这个在苏华身边度过大半生的老军人,两天前收到由专人送来的苏华的亲笔信,便按信中的要求为苏华秘密离台作好了一切准备。
       本来他们应该早一点从螯鼓起航,但为了不惊动军警在当地布下的暗哨,便与几条出海打鱼的船一道开出了小港湾。在途中借一块大礁石的掩护,离开船队慢慢向西驶去。
       江孟雄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螯鼓小港,轻轻松了一口气,但他一看到苏华与老王都紧皱着眉头,也不禁警惕地向四周海面巡视起来。
       苏华心里很不踏实。虽然他们顺利地登上了这条开往白沙的小帆船,但金戈那阴险的嘴脸常常浮上他的脑海。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能顺利出逃,那金戈将会被送上军事法庭,以渎职罪判处死刑。因为他是“太子”点名的“钦犯”。为此,金戈必然会作垂死的挣扎,从东港、高雄到安平海岸沿线军警便衣密如蛛网的阵势便说明了这一点。他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不要多久便可望见西湖岛了。绕过西湖岛继续向西,一个多小时便可到达白沙。那时……
       突然,远处隐隐传来马达声,苏华一惊。
       “一条快艇!”江孟雄紧张地说。
       “正朝我们驶过来!”老王作了判断,同时从舱内取出一支冲锋枪。他了解机动帆船的速度是不能与先进的快艇相比拟的。
       “来者不善,准备战斗!”苏华知道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老苏,你们先进舱。”老王还心存一线侥幸。苏华与江孟雄急忙钻进小舱。此时两条船的距离越来越近,已经相互能看清人影了。
       “前面的船快快停下!”一个便衣向机动帆船大喝。
       “叫你们金处长金戈出来说话。”苏华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便挺身出面。
       “苏将军,金某在此恭候您多时了。”金戈从快艇小舱中得意地爬了出来,嘴里说得轻松,手上的枪把却已捏出汗来。
       “金处长,别高兴得太早了,你相信我会跟你回去吗?所以,无论结果怎样你终究逃不脱军事法庭的绞索。”苏华先给他来心理战。
       “你……”苏华这一棒子的确击中了他的要害,他一下子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我说得不对吗?金处长,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审时度势。台湾在蒋氏政权的统治下,军事依赖美国,经济投靠日本,黑社会猖獗无忌,毒品妓院遍布全岛,平民百姓苦不堪言,而且,岛内外的‘台独’势力无时不蠢蠢欲动,企图将台湾从祖国的版图上分裂出去。对这样一个腐败透顶的政府,你还如此卖命,值得吗?”
       “你,你,”金戈扫了一眼站在船舷边的几个便衣,见他们都听得入神,便气急败坏地大吼,“你是受共党宣传太深了。别废话,放下武器投降,我可以保你一条性命。”
       “哈……”苏华爽朗大笑,“你自己的命都已经勾在阎王簿子上了,还有什么能耐保我?倒是你自己现在要考虑一下,如果你与弟兄们放下武器与我一道回大陆去,我可以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此时,两船的距离只有四十多公尺了,在舱边密切监视对面船只动静的江孟雄,忽然发现一个便衣正利用金戈的背影用手枪瞄准了苏华,便一下跃出舱外,嘴里大喊:“苏先生,危险!”
       就在江孟雄将苏华扑倒的同时,便衣的枪响了,子弹从苏华的头顶飞过,射进了江孟雄的胸膛,他“啊!”地一声倒了下来。此时,老王的冲锋枪叫了,金戈与两个便衣因及时伏下没有中弹,倒是刚才偷放黑枪的便衣身上中了数弹,被打得弹起老高,又重重摔了下来。
       “孟雄!”卧倒在船板上的苏华悲愤地扶起他的头,江孟雄勉强睁开眼,嘴巴动了一下,头一歪便停止了呼吸,苏华用手将他微睁的眼睑合上,端起冲锋枪向对方猛地扫去。
       两边船上的枪都冒着火光,子弹将机动帆船打出一个个黑洞。苏华冲锋枪的子弹打完了,便用手枪还击。突然,苏华感到身后的冲锋枪倏地不响了,回头一看,老王躺在血泊里,已经中弹身亡。他伸手一把将冲锋枪拖了过来,对着快艇狠狠地扫了过去。此时,他发觉帆船尾部浓烟滚滚,油箱被枪弹打中起火。远处渐渐传来马达响声,两艘全副武装的快艇正飞速向枪战的方向驶来。
       “苏华,你跑不掉了,快投降吧。”金戈见援兵已到,兴奋得叫了起来。
       “啪!”苏华一梭子将他的大盖帽打得飞起老远,吓得他马上又龟缩在甲板上。
       苏华的头脑急骤地思索:眼看追兵将至,孟雄与老王都已牺牲,子弹已经告罄,帆船因机舱起火而正在倾斜,只能弃船下水!他站起身来正准备跳海,看见金戈已经用手枪对准了他。
       “处座,看我的。”一个便衣用冲锋枪将金戈正要发射的手向旁一挡,快速地从腰上抽出一支手枪对准苏华一枪,枪响人落水。与此同时,“轰!”的一声帆船爆炸,木板被掀上了天,金戈等连忙将头护住,等再睁眼看时,海上只有一些破碎的木头与船板,苏华无影无踪了。他回头盯了一眼刚才抢在他前面开枪的人,也是这次枪战中唯一还活着的便衣,是上月从司令部刚调到他们处的高级特务,因为有一点来头,便任他为特别行动队的队副,平日对自己还算尊重,刚才可能是要急于抢功才推开自己的枪,不过,那一枪也的确是命中了苏华。惊魂未定,他没有责怪队副,只说:
       
       “快搜寻苏华的尸体!”
       “是!”队副马上跑到船尾,一脚踢开掌舵兵的尸体,将冲锋枪顺手一丢,一根电线被砸成两截,他启动马达,不料忙出一头大汗,机器还是不叫。
       “怎么还不开船?”眼看胡德彪率领的两条船越来越近,金戈发火了。
       “报告处座,马达的电线被枪打断了。”
       “什么?电线断了?”他急忙跑到船尾一看,一根电线果然是断的,“真他妈的!”
       “金处长,”胡德彪的船驶近这条破船,向望着马达旁发怔的金戈叫了一声,他对今天金戈避开他又是向上司汇报、又是调兵遣将的做法耿耿于怀,所以语气中不无嘲弄的意味,“看样子苏华被你抓着了啰?”
       “这……”金戈气得一时语塞。
       “报告胡处长,”队副急忙解围,“苏华拒捕,被金处长击毙。”
       “尸首呢?嗯?金处长,上峰的命令可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哟。”
       “报告胡处长,苏华中弹落海。”
       “落海?为什么不快打捞?”
       “报告胡处长,船被打坏了。”
       “船坏了,不会想别的办法?”胡德彪也感到问题严重了,便发布命令,“快快打捞苏华的尸体!”
       于是,两条快艇左右分开,慢慢地围绕还在燃烧冒烟的那一堆帆船残骸打着圈儿,一个老头的尸体被发现并打捞起来了,不久,另一个中年人的尸体也被发现。此时,海浪大了,远处天边团团乌云如千军万马般向他们涌来,今年第十一号台风以每秒十三公尺的速度从太平洋向台湾海峡刮来,快艇被海浪打得东倒西歪。
       “金处长,台风已到,我们这些小快艇是挡不住十级风浪的,我看现在收兵还来得及。”胡德彪怕葬身鱼腹,便急于想开溜,反正这次海上追捕行动是他金戈一手指挥的。
       “那苏华的尸首呢?”金戈也知道台风一到,快艇会像两片树叶很快被排山倒海的巨浪吞噬,船上的人包括自己都可能成为鲨鱼的点心。但是,苏华的尸体没有找到,他如何向“太子”交待?他心急如焚,但又苦无良策。
       “我看这样,你是不是就留在这儿……”
       “不,我可不想拿弟兄们的性命当儿戏,”金戈看了看已快罩在头顶的乌云,心里也紧张起来。他情愿上军事法庭也不想尝鲨鱼那锋刃般的利齿,反正苏华已被打死,这有队副作证,此时他心里还真有些感谢起那个为他开脱的队副了,“大家都返回安平。”
       两艘快艇逃命般地向安平驶去的时候,苏华已抱着半截桅木向白沙岛方向游去。他一边吃力地划动一只胳膊,一边在想:那一枪是在我跳海的前一秒钟响的,应该打中了我,可我为什么没有受伤呢?难道那是一颗臭弹?抑或是没有弹头的子弹?开枪的人又会是谁呢?
       一排浊浪打来,仿佛将他压下了深渊,幸亏他深谙水性,才不致沉没海底。他猛地吸气,集聚全身力量又浮出了海面。
       前方现出了澎湖群岛的一线海岸,一条快艇正向他驶来,他知道,接应他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