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精品]玉箫残吹
作者:陈玉梅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5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十三剑
二十年前,帝王魔教崛起北邙山,公然对抗中原武林正道,江湖一片血雨腥风。
南宫世家老东主南宫擎天率领中原十三剑客和九大门派精英,北上邙山,血战七天,终于一举歼灭帝王教,其教主聂万皇也在那次大战中被正道中人联合剿杀。
姬如晦是中原十三剑客之一。
他这天刚刚才从沧州赶回石陵。
姬如晦到沧州是参加莫一芒的葬礼的。莫一芒亦是十三剑客之一,但他却死了。
近三个月以来,十三剑客相继有七人死于非命,而且,都是中毒而亡。
不少人意识到那阴险的神秘杀手是冲着中原十三剑客来的。
所以,姬如晦一路上都是特别小心。
越过神仙岭,就到他家石陵镇了。
天色渐渐暗了,又行得约一刻光景,一座足有二十米高的陵墓蓦地闪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座陵墓里葬的是一个叫石敬塘的人,此人在五代十国时期曾做过后晋的皇帝。为了能够顺利登上帝位,向契丹人割让幽云十六州,并自称“儿皇帝”,如此无耻之徒,实属罕见。
姬如晦每次经过,都会向其“呸”上几口。
但这次他刚“呸”了一声,陵墓旁响起咒骂:“哪里来的畜生,到处乱喷粪!”
闻听此言,姬如晦不由大怒:“什么人!滚出来!”
说话的同时,已拔剑在手,飞身向发出咒骂之声的角落直直掠了过去。
姬如晦人刚到中途,一个人影自陵墓西侧长身而起,同时已极快自背上拔出一口青铜长刀,口中道:“来得好,老娘有好多天没杀人了,今天正好拿你开刀!”
原来是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刚一站起,她呆过的地方突然响起一阵女子的泣哭声,原来陵墓西侧还有个女人。
姬如晦已然看清那哭泣女子手脚均被绳子捆住,想必是受到了那恶婆娘的劫持。
姬如晦长剑晃动,直取那婆娘右肩。
那婆娘冷哼一声,便手执长刀迎了上来,只听得“当当当当”数声暴响,那婆娘猛地后退数步,“嘿嘿”冷笑两声,道:“原来竟是个硬货,请恕老娘不奉陪了。”
一言未毕,也不见她转身,便已向着东南方向倒飞了去。
姬如晦走上前去,解开蜷缩女子身上的绳子,问道:“姑娘,请问你家住哪里,姬某现在就送你回家去。”
那女子哭道:“大爷,呜呜……奴家是外地人……呜……全家人都被那恶婆娘杀死了……大爷既然救了奴家,就请一定要收留奴家……奴家甘愿为奴为婢……呜呜……还请大爷垂怜。”
虽是在茫茫夜色之中,但姬如晦仍看清了眼前女子的身形轮廓,只觉得这女子长得极是娇美,而自己又是数月之前丧妻,此时听得这女子如此说法,便有了另纳新欢之意。
他向那女子打量了一会,道:“既然姑娘如此说,那也好,不过,以姑娘的像貌,若是让姑娘做奴仆,那也说不过去。不如这样,你跟姬某回去,三天后姬某娶你过门,是做大夫人,并不是做妾室——因为姬某的夫人在数月前不幸病故了。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那女子闻言,似乎极是欣喜,连忙跪倒在地,哽咽着说道:“郎君如此怜惜奴家,奴家这一生一世都会尽心尽力地服侍郎君的。”说完,一连向姬如晦磕了三个响头。
三日之后,石陵镇姬家大院热闹非凡。年过半百的姬如晦再结良缘,迎娶他所救的女子“梅香儿”。
九大门派七大派掌门,都是亲至致贺。
少林、武当也派极有身份的人物前来,少林派的是达摩堂首座释道天,武当派的是一痴真人,这二人均是当今武林中德高望重的武林耆宿。
一向隐然被视作武林盟主的南宫世家,也是少主人南宫婴亲自前来。
姬如晦心中大是得意,请释道天大师和一痴真人主持婚礼,南宫世家的少主人南宫婴则作了他和梅香儿的证婚人。
拜完堂之后,新娘被送入洞房。
忽然,华山派掌门周梦白轻咳一声,道:“各位英雄,难得大家今日欢聚于此。不过,今日我来,除了向姬兄致贺之外,却还有着另外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要告知武林同道,蔽师叔黄丹扬日前查明,帝王教死灰复燃,十三剑客七人被害,此事极可能与帝王教有着莫大关系!”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群情耸动:十三剑客遇害,是帝王教的人干的?
少林达摩堂首座释道天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周掌门所言不错,就在一个月前,曾有一位年约十八九岁的少年前往少室山向敝师兄释永渊方丈挑战。师兄起初坚决不肯,但后来那少年扬言要火烧少林,敝师兄出于无奈,只好答应了他。”
说到这儿,释道天顿了顿,叹了口气,继而道:“师兄最后败了,却认出那少年所使,是二十年前威震江湖的《抱扑秘笈》。”
闻听此言,不少人全都惊呼起来:“什么?《抱扑秘笈》?”“《抱扑秘笈》再现江湖了?”
《抱扑秘笈》是帝王教的镇教之宝,只有教主才有资格习得此等武功,当年聂万皇凭其横行江湖,难道那小子和聂万皇有着什么关系不成?
释道天再次低低地道:“各位英雄,那位年轻施主临走之时,自称是帝王教新任教主,尊号‘缥缈帝王’。”
缥缈帝王?
释道天一说出这四个字,众人心头又如同骤然间响起了一声炸雷。
就在众人惊惧之际,武当派一痴真人亦出声说道:“各位,贫道亦有一不幸消息:十天前,我武当掌门一无师兄也败在一位少年手下,那人临走之前亦自称是帝王教的新任教主。”
既然少林方丈都难以取胜,武当掌门落败也是意料之中,但此时由一痴真人亲口讲出来,众人心头还是不由一震。
看到众人的脸色,一痴真人说道:“各位也不必过分担忧。敝师兄和释永渊方丈大师主张召集武林同道共同对付帝王教,趁其死灰复燃羽翼未丰,将其一鼓荡平,连根拔起。只是,中原武林缺少一个可以登高一呼的领袖人物。南宫世家老庄主年事已高,不知是否还肯带领各位英雄再与魔教大战一场,此事还请南宫少主禀告老东主。”
南宫婴抱拳作了个四方揖,朗声说道:“在下一定会将各位前辈的意思告知家父。”
华山派掌门周梦白拍手又道:“我看要不这样,我们大家回去之后积极进行准备,以半年为限,齐聚姑苏城,请南宫世家的老东主主持召开一次武林大会,届时推举一位武林盟主,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释道天和一痴真人对望了一眼,微微颤首:“周掌门所言,也不失一条可行之路。”
众人轰然响应。
待到群雄散了,姬如晦才走进洞房。他怜惜不已,轻轻为梅香儿揭下了盖头。
只见梅香儿脸色红润,娇美如玉,姬如晦轻笑一声,一把抱起梅香儿,便要将她放到床里边去。梅香儿却娇喘一声,轻声说道:“郎君,我们尚未喝交杯酒呢,人家说洞房不喝交杯酒,日后是要拌嘴吵架的。”
姬如晦微微一愣,连声道:“娘子所言不差,好,为夫这就斟酒。”
一边说,一边起身斟了两杯酒,一杯递到梅香儿手中,自己则端着另一杯,可梅香儿却将自己的酒杯递到姬如晦唇边,笑靥如花:“夫君,香儿先敬你……”
姬如晦心情极为舒畅,微笑接过,就在姬如晦将饮之时,忽听得窗外一个阴沉的声音嘶声道:“姬兄,且慢!”
话音未落,六七个身影破门而入,来人竟是十三剑客中的其余五剑。
十三剑客一向亲如兄弟,而姬如晦大婚,幸存于世的其余五剑这天竟均未到场,姬如晦一直都大为不快,此时见五人联袂而至,还以为他们是要给他一个惊喜,这才在深夜时分闹洞房。
姬如晦放下酒杯,哈哈大笑着迎上前去,拍拍其中两人的肩头,朗声道:“我就说嘛,好兄弟怎么会不给我姬某这个面子,在我大婚之日,岂有不到之理……”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听五剑中一人嘶声道:“姬兄,我们不来自有理由。但无论如何,这杯交杯酒你万万不能喝的。”
姬如晦微微一愕,见说话的是“万叶青山”叶万青,便诧异地问:“叶兄何出此言?”
叶万青并不回答姬如晦的话,却拿起酒杯,走到新娘子面前,冷冷地道:“请你喝了它。”
梅香儿惊恐地望了叶万青一眼,连声道:“不,我不喝……”
叶万青怒道:“你为什么不肯喝下这杯酒呢?”
便在这时,一个声音淡淡从门外传来:“她当然不会喝了,因为这杯酒中有毒。”
姬如晦极为不信:“有毒?不可能!酒是姬某亲手所斟,又是姬某亲自递到了她的手中,她如何下毒,姬某怎么没看到?”
门外那人继续道:“她的毒藏在指甲缝里。你们中原十三剑客,多是色迷心窍,死于她手。”
屋里的人俱是一惊。
叶万青沉声道:“多谢尊驾坦诚相告,尊驾是谁,还请入内一叙。”
“在下便是你们这些自称侠义之士欲杀之而后快的人……”说到这儿,众人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一个瘦弱高大的身影急掠而至,那人一把拉起梅香儿,五剑尚未回过神来,那人便呼地一声带着梅香儿掠出了洞房。
到了洞房外面,那人才继续说道:“……缥缈帝王聂千帝便是区区在下。”
众人齐声惊呼:“缥缈帝王?”
聂千帝带着救出的女子径直来到洛水之滨,才将她放下:“我走了,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恶作剧了。”
自始至终,他都不曾向她看上一眼。
“恶作剧?你以为我是好玩?但你知不知道,我完全是受人所逼。”
聂千帝神色一凛,大声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敢逼你做这种事情?”
“至尊帝王。”
聂千帝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低地道:“是她?”少顿,又道:“你已经安全了,我也该走了。”说着,便转身西行。
慕容美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恳求道:“小千哥哥,我俩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在一起,你就多陪陪我嘛。”
聂千帝叹了口气,道:“我已是有妇之夫,你又不是不知道。”
慕容美嘻嘻一笑:“她是你光明正大的夫人,我就做你的地下夫人,你看如何?”
聂千帝摇了摇头,坚决地道:“不行,你珍重!”
说完,也不等慕容美再出声,转身西掠而去。
洛水美
洛水美如画。
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伫立在洛水之滨,出神地望着自己映在洛水里的倩丽姿影……
突然,她满脸惊恐。
她从水面看到了另外一张脸,一张让她十分畏惧的脸。
她转过身,低下头怯怯地叫道:“娘……”
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位年届四旬的中年妇人,虽已不惑之年,但她的容颜仍是娇美如玉。只是她的眼眸之中却不时闪动着一缕缕仇恨的光芒。
“我不是你娘,现在,我以帝王教至尊帝王的身份向你问话……”
少女“呵呵”一笑,撒娇道:“娘,江湖上谁不知道我帝王教的教主乃是缥缈帝王聂千帝……”
中年妇人呵道:“放肆!本座是帝王教至尊帝王,你是慕容美,不许再叫我娘!”
原来,这位少女便是不久之前和姬如晦成亲的梅香儿。
中年妇人神色凛然地道:“哼,我帝王教除了缥缈帝王之外,还有一个至尊帝王,就是为娘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别再跟我嬉皮笑脸的了,知道么?”说到这儿,已是声色俱厉。
慕容美惊恐地望着中年妇人,轻轻地点了点头。
中年妇人又道:“现在,我便以至尊帝王的身份来向你问话,你可要听仔细了。”
说到这儿,中年妇人神色极是庄严,顿了会儿,才嘶声道:“我帝王教的戒条一是什么?”
慕容美身子一震,好半天才讷讷答道:“教主……教主密令以外,无欲无念,否则,杀无赦!”
中年妇人再次厉声道:“那么,戒条二呢?”
慕容美抬头怯怯地望了中年妇人一眼,好半天都没出声,眼中却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中年妇人“唰”地自背上拔出一口青铜长刀,厉声道:“还不快说!”
慕容美身子再次一震,泪水终于奔涌而出,呜咽道:“至亲至爱在内,无情无义,否则,杀无赦!”
中年妇人一抖手中长刀,怒声说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对他动情?”
慕容美失声痛哭,她哭得极是伤心,两个肩头一耸一耸的,同时边哭边哽咽道:“娘,我……我没有……”
中年妇人脸上仍是充满怒恨之意,森然道:“今日只是对你小惩大戒,日后若敢再犯,本座决不轻饶!”说完,她转过身去,望着缓缓东流的洛水,又恨恨地道:“他不是一个你该爱的人……”
顿了一会,中年妇人又道:“现在本座给你一项新任务,命你即刻前往姑苏城,在一个月内让南宫世家的少主人南宫婴迷上你,最后把他引到北邙山来。”
慕容美脸上微微一红,但不敢抗命,只得掩面往西跑开去了。
九指玉娘望着慕容美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中原门派半年之后便要在姑苏城举办英雄大会,到时候老娘一定要助南宫婴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说话的同时,嘴角不时流露出阴冷的笑意。
若论江南山水之美,当属太湖之滨。而地处太湖之东的木渎镇,称江南第一园林镇。
多年以来,这木渎镇一直都是江南武林世家的世代居住之所,此世家复姓南宫,传到南宫婴这一代已是第一百二十七代了。
这一天,南宫婴正在练剑,忽听得对面的馆娃宫里传来阵阵绝妙的琴声,其音袅袅,不绝于耳。
初时,南宫婴还不予理会,但那琴声实在太迷人了,使得他干脆停了下来,循声向那操琴之人找了过去。
来到馆娃宫门口,南宫婴向里一望,只见一幅粉红色的帷幕后面,清晰地映现出一位妙龄少女的身影,那少女正襟危坐于一具古琴之前,十根纤指在琴弦上随意地拨弄不休,一些扣人心弦的韵律便自她的十指之间奔流了出来,惑人心神,撼人魂魄。
南宫婴则一直站在馆娃宫门外,出神地凝望着帷幕后面的女子,聆听她绝妙的琴音。
直到黄昏时分,忽然自帷幕后面走出一个红衣婢女来,向南宫婴深施一礼,低着头羞羞地道:”我家小姐要休息了,还请公子改日再来听琴。”南宫婴望着帷幕喟然长叹一声,便提剑下山而去。
自那日起,南宫婴每天都会到馆娃宫门外听琴,同时,也怔怔地向那粉红色帷幕后的少女凝望不休。
时光真如流水一般,一晃便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一个多月来,南宫婴极少练剑,一直都沉迷于馆娃宫那位神秘少女的琴技之中。
这一天黄昏时分,看看天色已晚,他知道红衣婢女要不了多久便又会出来催促他离去,此时,他心中虽然仍有些恋恋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不一会儿,那红衣婢女果然自帷幕后走了出来,这天她似乎并不急于逐客,而是自怀里掏出一方丝帕,递到南宫婴手中,说道:“公子天天听琴,而我主仆二人明天即将离开此地,我家小姐叫我送公子。”说完,便关上了馆娃宫的宫门。
南宫婴怅然喟叹一声,将丝帕塞入怀里,心情郁郁地下山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记起方才红衣婢女递给他的那方丝帕,连忙自怀里掏出,凑近鼻端深深地嗅了几下,只觉得清香阵阵。
又过得片刻,他突然发现丝帕背面还写得有字,连忙将丝帕翻转了过来,只见上面写道:
“奴家乃北邙山帝王冢之人,自幼便被帝王教长老中的慕容檀、何妙音夫妇收养。公子才气纵横,奴家对公子倾心不已。而奴家也自恃略有才气,自思放眼天下,能与奴家双栖双飞之人,除了公子,奴家便再不做第二人想。一个多月以来,奴家虽不曾与公子有过只言片语的交谈,公子与我隔帷而处,天各一方,公子一直都在宫外默默闻琴,但公子眸中不时流露出的脉脉深情,以及时常所发出的叹息之声,都使奴家心碎。公子深情若斯,奴家又岂能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公子若对奴家真有诚意,且请择日前往北邙山一行,面见慕容檀、何妙音二位长老,向他二人当面提亲。“若得与公子共结连理,奴家今生无憾矣。”
落款是“慕容美恳书”。
这年南宫婴正好一十九岁,但他早在十六岁上便已听闻北邙山一带出了一位才貌双全的才女名叫慕容美,却没想到竟是此女,更没想到她还是帝王教十大长老中的慕容檀、何妙音二人的养女。
数月之前,他前往石陵镇上参加姬如晦的婚礼时,当时只知帝王教死灰复燃,然而从慕容美的丝帕留书来看,帝王教一直都有余孽残存,只是近期才开始重入江湖。
莫非,那慕容美是帝王教之人?
南宫婴心中大是难过,身子禁不住猛烈地颤抖了一下。
但尽管如此,南宫婴思之再三,最后仍是决定前往北邙山一行,他觉得自己决不能辜负了慕容美的那一番殷殷深情。
邙山行
数千年来,古人一向都有“生作苏杭人,死作邙山鬼”之说。
安葬在北邙山的既有刘秀、元宏等数十位曾君临天下的帝王,又有张仪、樊哙、班超、狄仁杰等数千位将相名流,此外更有扶余王、泉生男等多位外邦国王,以及刘禅、李煜等亡国之君。
帝王教重出江湖之后,立即在武林中引起了极大的骚动。
也正因为如此,南宫婴才没有向南宫世家任何人透露他的行踪,而是孤身一人来到了北邙山上。
望着一座座森然肃立的坟茔,南宫婴不由得感慨万千,忽然听得有人嘶声吟道:
“悲风成阵,荒烟埋恨,碑铭残缺应难认。知他是汉朝君,晋朝臣?把风云庆会消磨尽,都做北邙山下尘。便是君,也唤不应;便是臣,也唤不应。”
从声音里听出,那吟诗之人是一位中年妇人。
那妇人刚刚吟完,便听得一个声音阴恻恻地道:“什么人到我帝王教的地头上卖弄文才来着?”
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不远处的一座坟茔后面传来几声重重的咳嗽之声,跟着便听得那妇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老婆子是贵教教主的朋友,一向喜欢替人掐掐算算,难道小哥不认得老婆子了么?”
此言一出,只听得数十座坟茔后面骤然响起一大片惊呼之声,跟着便听得有人高声说道:“原来是你老人家,都怪小的们瞎了眼睛,竟没认出你老人家来,小的真是该死。”声音虽然略显惊慌,但却不失恭谨之意。
那妇人冷哼一声,淡淡地道:“也没什么,不知者不罪,老身不会怪罪你们的。”
过得片刻,只听另有一人道:“只是,这位少年公子却不知和你老人家认不认识?”
那妇人沉吟道:“这位公子是老婆子的朋友,你们千万不可开罪了他,知道么?”
只听得数十个声音齐声应道:“谨遵台命!”
过不多久,只见右侧十多米远处曹魏公的陵墓后面转出一位年约四十二三岁的中年妇人,这妇人衣饰极是华贵。只是,她弯腰弓背,手拄藜木杖,一步一喘,似乎病得极为厉害。
南宫婴向那妇人微一拱手,朗声说道:“在下南宫婴,多谢夫人视在下为朋友,在下深感荣幸。却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那妇人再次重重地咳嗽了数声,这才说道:“人家都称老婆子‘九指玉娘’,也有人叫老身‘九指恶魔’,小伙子,你想叫老身什么都可以,老身都不会怪你的。”
南宫婴闻言,再次向那妇人打量了数眼,只见那妇人左手果然少了一指,便道:“前辈说笑了。”
九指玉娘古怪地笑了两声,说道:“你来到北邙山,又遇到了我九指玉娘,我老婆子若是不送你一卦,那是说不过去的。”说着,也不等南宫婴说什么,便一边闭目冥想,一边伸指掐算起来。
过得片刻,忽听她轻轻地惊呼了一声,道:“公子此来,似乎是为一桩婚姻大事,却不知老身如此推算可有失误之处?”
南宫婴诧异道:“前辈果然高明,居然能够算出晚辈前来帝王教的目的。那就请前辈为晚辈推算一下,晚辈此行可有收获,结果又会如何?”
九指玉娘再次煞有介事地闭目冥想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说道:“足下要想事成,只怕须得夺得武林盟主大位,此外,还须……还须……唉,这话老身实在开不了口,那人怎么说也是老身的朋友啊……”一句话尚未说完,她便连连摇头叹息不止。
南宫婴见九指玉娘如此模样,不由得心乱如麻,连忙急急地问道:“究竟须得怎样,若蒙前辈指点一二,晚辈感激不尽。”
九指玉娘眼望邙山北麓一望无际的浩浩原野,又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足下将来必登武林盟主大位……若真到得那时,只怕已是避无可避,到时候尊驾与帝王教教主‘缥缈帝王’聂千帝一战难免,并且足下还须手刃聂千帝,这才能真的抱得美人归!”
说完,也不等南宫婴再说些什么,便转身疾步而去,南宫婴连忙呼叫,但那妇人身形飘逸,一忽儿工夫便听得她的咳嗽声已到了邙山南麓,显是已经去得远了。
南宫婴不由得大是惊异,原来还觉得这妇人病得极是不轻,却没想到她的武功竟是这等高明。
又过了好一阵子,南宫婴才向着西侧一处陵墓高声喊道:“在下南宫婴,有事求见贵教慕容檀、何妙音两位长老,还请哪位兄台通报一声。”
一言未毕,就听得西侧樊哙墓后骤然响起一阵哈哈大笑之声,跟着便自墓后转出一个高大威猛的中年汉子来,那人满脸堆笑,一边向南宫婴大步走来,一边抱拳为礼,口中朗声说道:“贵客光临,我帝王教上下不胜荣幸。”
南宫婴亦是抱拳说道:“不敢当,请问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在下有事求见贵教慕容檀、何妙音两位长老,还请这位仁兄代为通传一声。”
中年汉子道:“小的只是下人。慕容长老和何长老两位已经知道南宫少侠的来意,但眼下他们因有要事一时走不开,所以要在下带南宫少侠四处游览一番,而后再去见他们。”
南宫婴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就请兄台头前带路。”
那人将南宫婴带到一处雄伟的陵墓前,轻轻一按陵墓北侧的一块碗口大小的青石,跟着,又将那块青石转动了一下,只听得吱呀呀一阵乱响,一道石门便自陵墓东侧开启,那人猫着腰跨过石门,在里面招呼了一声,南宫婴便也跟着钻了进去。
进得陵墓腹地,南宫婴只感到脊背上陡然生出一股股的寒意,他跟在那人后面,沿着一条长长的走廊向里行去,走廊两侧墙壁上一盏盏绿油油的壁灯,仿佛便是夜间野地里骤然闪现出的鬼火,阴气森森,极是可怖。
大约行得一个时辰,这才走到尽头。
跟着,二人又转入另一道石门,这次没走多久前面便豁然开朗起来,只见前方蓦地闪现出一个高大宽阔的洞窟,在那洞窟的地上到处散落着许多陶器、铜器,以及一些锈迹斑斑的刀剑等物品。
正暗暗惊奇之际,忽听得前面传来阵阵惨叫之声,那惨叫之声凄厉之极,只听得南宫婴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又行得片刻,忽听得耳畔骤然响起一个声音道:“救……救命,求求……求求你快……快救救我啊……”
南宫婴急急穿过五六道墓室,便在这时,远远地又响起一个声音道:“是南宫世家的人来了么?唉,他们现在来了又有什么用,我们这些人都已是缺胳膊少腿,现在已是生不如死,还有什么必要再活在这个世上……”
南宫婴来到那说话之人身旁,仔细向那人打量数眼,忽然记起此人原来竟是昆仑派掌门闻道天。这闻道天的双腿都已被人斩断,双目也已不在,只有一张嘴说个不停,两只手狂舞不休。
南宫婴口中怒吼一声,厉声对带路的人说道:“快带我去见你们教主,我要和他决一死战!”
这时,只听得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凭你眼下的武功,哼,还敢去找缥缈帝王?”
南宫婴陡地转过身来,大声喝道:“什么人?滚出来!”
身后那个声音淡淡地道:“老夫慕容檀。”
南宫婴闻言身子为之一震,怔怔地打量着慕容檀,好一会儿才抱拳为礼道:“小可南宫婴,拜见慕容前辈。”
南宫婴接着厉喝道:“你帝王教实乃人间炼狱,竟将那么多正道人士折磨惨死。”
慕容檀再次冷哼一声:“你有本事就杀了缥缈帝王,把他们解救出来!”
江湖险
南宫婴闻言,不由得大为诧异:江湖上一向传闻帝王教门规森严,此人既是帝王教的长老,何以会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一念甫毕,就听慕容檀又淡淡地道:“想见小美就跟我来吧。”说着,用衣袖轻轻地擦拭了一下眼角。
南宫婴一眼瞥见那慕容檀的脸上尽是哀伤之意,脸上神情竟是十分凄然。
见此情景,南宫婴不由得心中又是一凛,暗道:该不会是小美出了什么事吧?
走了大约二十多分钟,眼前豁然开朗,一个风景迷人的山谷蓦然闪现,这里繁花似锦,蝴蝶翻飞,处处鸟语花香,刚刚那番可怕的情景与这里的美妙风光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便在这时,只听慕容檀低低地道:“这里便是我帝王教总坛重地望月谷。”
就在南宫婴刚刚才感到有些舒心之时,忽听得一声惨烈的呼痛声在前面的山坳里骤然响起,此时听得极是真切,南宫婴心中一紧,便立时想奔过去看个究竟。
慕容檀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南宫婴的心意,冷冷地道:“南宫公子倒还真是喜欢管闲事,我看公子还是随老夫到家中小憩一会儿,待会儿等小女受过刑之后,老夫自会带她前来与公子相见。”
说完,再次用衣袖擦拭了一下眼睛,南宫婴连忙向慕容檀脸上扫了数眼,只见那慕容檀脸上尽是哀色,目中竟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见此情景,南宫婴哪里还忍得住,大声说道:“美儿现在人在何处?前辈口中的小女可就是美儿么?她究竟要受什么刑?”
慕容檀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老夫一生并不曾生儿育女,也只收养小美一个女儿……”
南宫婴未等慕容檀把话说完,便向前面山坳处奔了过去。
刚转过山坳,便看到一株歪脖子大柳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三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彪形大汉手持皮鞭,正轮番向那女子身上狠狠打去。
向那女子望去时,只见她浑身血迹斑斑。
南宫婴连忙飞奔上前,隐约认得这女子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慕容美。
一个月之前,虽然他只是与慕容美隔帷而处,并未真正见到过慕容美的相貌,但相处一个多月之久,他早已对她的长相轮廓知之甚详。此时一见之下,南宫婴不由得心中大痛,“唰”地一声拔出手中长剑,厉声对三个大汉喝道:“还不快给南宫小爷滚开!”
其中一人冷哼一声,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帝王教总坛动刀动剑。”
尾随而来的慕容檀见状,忙奔上前来,向三个大汉连连作揖,口中一迭连声地道:“这位小友初来乍到,得罪之处,还望莫怪……”
慕容檀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另一名大汉粗暴地打断了:“什么得罪不得罪,慕容长老,你就等着教主降罪吧!”
南宫婴亦是怒声说道:“贵教教主现下身在何方?”也不等那三名彪形大汉答话,便冷哼一声,跟着便又高声嚷道:“聂千帝,你这缩头乌龟,躲在哪来?南宫小爷到你帝王教来了,你还不快出来与老子一战!我南宫婴今日在此立誓,三年之内誓取你项上人头,你有种现在就出来把老子给杀了!”
这南宫婴之所以会说出三年之数,皆因他知道凭自己眼下的武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抱扑神功”的对手,但他决定若能活着离开此地,自今日起自己一定要加紧修练南宫世家的祖传武功,到时候定可与之一较高下。
听得南宫婴竟敢在帝王教总坛重地出言辱骂帝王教教主,慕容檀和三名彪形大汉闻言都是立时脸色大变,身子簌簌簌发抖,全都显得惊恐万状,那慕容檀更在口中颤声恳求道:“南宫小……小爷,你这是干什么?老夫求你赶快住口,若真惊动了教主他老人家,我们这些人只怕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便在这时,只听南面山谷传来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道:“今日看在贵客来临的份上,你们就将小美放下来吧!”过得片刻,南面山谷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声。
慕容檀连忙神色恭谨地向南面山谷抱拳说道:“多谢教主开恩,属下日后定会好好管教于她,小美也再不敢惹教主生气了。”
三个彪形大汉则气乎乎地向南面山谷奔了过去。
只听南面山谷再次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得片刻,忽听方才那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又道:“南宫公子,你我一战在所难免,但眼下你的武功太过差劲。本座就等足你三年,到时候,你我二人便在邙山之巅一决高下如何?”
南宫婴轻轻地点了点头,跟着便向南面山谷微一抱拳,朗声说道:“好,一言为定!”
言毕,便连忙奔至大柳树前,把慕容美解缚下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她满头的乌发,怜爱无比地道:“美儿,你受苦了。”
慕容美抬起头来,勉强笑了一下:“南宫公子,你到底还是来了……”
慕容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淡淡地道:“南宫公子,如今你也见到小美了,我看你这就离开帝王教吧,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
南宫婴大声道:“不,我不走,小美现在这个样子,我怎能抛下她不管!”
慕容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公子能千里迢迢前来帝王教一趟,小美即使现在便死了那也心甘。公子的心意,小美永远记在心头,只是,两个月后,小美就要与教主完婚了,公子还是把小美给忘了吧。”
南宫婴失声惊呼道:“你说什么?你既然要嫁给他,又何以要在姑苏城出现,还要我南宫婴前来帝王教向慕容檀、何妙音二位长老提亲?更何况,你既然很快便要成为他的夫人,他何以还要将你打成这个样子?”
慕容美再次露出了一丝娇美的笑容,低声说道:“小女子对公子心仪已久,自得知教主要我嫁他为妾之后,我便极不甘心,觉得自己今生不能嫁得公子为妻,实乃小女子今生的一大憾事。小女子思虑多日,后来便悄悄地前往姑苏城,想着即便不能嫁得公子为妻,但若能在嫁人之前为公子鼓一番琴,那也不枉此生了。至于要公子前来帝王教提亲一事,那也只是小女子一时侥幸之念,想着教主能看在南宫世家的份上,不再逼我嫁给他。如今看来,小女子与公子只怕真的是有缘无分了。”
慕容檀接口道:“教主便是因为她前往姑苏一个多月不归之事,这才降罪于她,每天都要将她痛笞一顿。”
南宫婴大声道:“那贼教主每天都要如此折磨小美一番么?”
慕容檀重重地点了下头,跟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南宫婴长啸一声,身形急速飞掠,转瞬之间便已到山顶,口中厉声道:“聂千帝,今日我南宫婴既与你订下三年之约,你我二人三年之后势必要在此地一决生死,但三年内你不得再行凌虐慕容美以及她的家人,更不能强行娶她为妻,你可敢答应?”
南宫婴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在山谷中久久地回荡。
话音未落,就听南面山谷中再次传来方才那个细细柔柔的声音道:“就依南宫兄所言,本座三年内决不向小美提婚嫁之事。”跟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南宫婴这已是第三次听到那聂千帝的叹息了,他的叹息之声极是深长,极是哀婉,其中还浓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憾恨,使得南宫婴很奇怪。
然而,等他到得山下之时,慕容美和慕容檀父女都已不见踪影,他在慕容美方才受刑的大柳树上发现了一张字条,忙扯下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公子乃人中龙凤,但公子若是现下便欲带小美离开帝王教,一则无法脱身,二则即便能够离开帝王教,只怕自今而后便要天天受到帝王教的追杀。公子欲得美人,须得做到两件事:第一,习得绝世武功,登上中原武林盟主大位;第二,取下缥缈帝王聂千帝的项上人头。
“聂千帝不死,我们全家便永无宁日,天下人便永无宁日!
“公子若是夺得武林盟主大位,那时公子君临天下,号统武林,必可带领天下群雄共诛聂千帝这个大魔头。还望公子多多保重,早日前来解我等倒悬之苦,救我等脱离聂千帝的魔掌。老夫慕容檀百拜顿首!”
原来这慕容檀真有杀死聂千帝之心,方才在墓室里之时,他那番大逆不道之言并非随口而发。
正沉思之间,南宫婴忽然听得不远处的一座坟茔后面骤然响起数声喘息之声,跟着又响起几声重重的咳嗽之声,似乎便是他还未进入帝王教之前遇到的那位九指玉娘的声音。南宫婴连忙奔了过去,果然看到九指玉娘正一个人坐在坟头,暗暗啜泣不休。
南宫婴心中一惊,忽然记起适才还未进入帝王教总坛之时这九指玉娘对他所说的那番话儿,不由得心头一震,暗道:难道这老妇人真的懂得什么推算之术么?她方才曾经言道,说我若欲真正抱得美人归,须得完成两件事,一是登上武林盟主之位,二是取下聂千帝的项上人头,就眼下看来,她之所言,果然莫不应验。
南宫婴震惊之余,连忙上前行礼,口中说道:“前辈神机妙算,晚辈佩服之至。只是,却不知前辈何以在此地出现,又如何会这般伤心难过?”
九指玉娘再次咳嗽了几声,说道:“老身是在为丈夫和儿子伤心。”
南宫婴道:“请问前辈的夫君和儿子怎么了?何以要为他二人如此伤心难过?”
九指玉娘重重地哼了一声,跟着便厉声说道:“他二人都被人杀死了,你说老身能不伤心吗?”
南宫婴道:“前辈适才对在下指点迷津,在下感激不尽,究竟是哪个狗贼杀死了他们,晚辈定会帮前辈讨回公道!”
九指玉娘轻轻地摇了摇头,叹息道:“老身如今已是被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了,而今,老身膝下又再无一男半女,老身这仇只怕这辈子都是无法得报了……”
南宫婴大声道:“杀死他二人的狗贼究竟是谁?”
九指玉娘哭道:“是……便是聂千帝那狗贼……”
南宫婴闻言不由得一怔,诧异地道:“前辈方才不是说那缥缈帝王是前辈的朋友么?他怎么会……”
未等南宫婴把话说完,九指玉娘把头一扬,满脸凶恶之色地道:“不错,他是老身的朋友,不但如此,他还是老身一手把他养大的。而这个狗贼,后来却杀了老身的丈夫和儿子,而老身如今又是一个病入膏肓之人,只怕这辈子都难报得大仇了。”
南宫婴更为诧异地道:“你把他养大的?那么尊夫是……”
九指玉娘恶狠狠地道:“老身的夫君都已死去二十多年了,小兄弟还提他作甚!”
南宫婴昂然说道:“晚辈已立誓:今日只要能活着离开帝王教,他日必将带领中原群豪前来铲平帝王教,将那聂千帝碎尸万段,同时也为前辈的夫君和儿子报得大仇!”
九指玉娘摇头道:“凭你南宫世家的些武功,只怕不够,《抱扑秘笈》神功盖世,就连少林、武当都不是它的对手,你南宫世家的武功虽然高明,又岂能与抱扑神功抗衡?”说到后来,更是大摇其头。
南宫婴心中一凛,知道这九指玉娘所言非虚,好一会儿才道:”前辈所言大是不差,晚辈从今而后不但要苦练南宫家的武学,还要拜天下人为师,广邀武林豪杰之士,共同研练出一套可以克制聂千帝武功的……”
九指玉娘重重地将手中的藜木杖在地上敲击了数下,打断了南宫婴的话头,冷冷地道:“那有什么用,你方才口中所说的那些豪杰之士不过都是些酒囊饭袋,靠他们那点微末伎俩,想找到击败聂千帝的方法,嘿嘿,那是想也休想!”
此时,南宫婴已然听出这九指玉娘似乎是话中有话,忙道:“那么,依前辈所见,又当如何?”
九指玉娘闻言并不出声,而是缓缓站起身来,再次向南宫婴打量了好一会儿,跟着喃喃地道:“依你的资质,确是块习武的好材料,好,也只好如此了。”
说着,神色突然间变得庄重起来,跟着,双手抱拳,眼望东南方望空拜了三拜,这才转过身来,大声说道:“南宫公子,请你立即跪下,向老身磕三个响头!”
南宫婴见这九指玉娘举动极是怪异,诧异之余,心知她此番举动必有特殊用意,便依言在她面前跪倒,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抬起头来。
抬头之际,蓦然看到九指玉娘手中正捧着一本厚厚的典籍,这本典籍颜色发黄,边缘处有很多地方都已破损,显是已经年深日久。
只听九指玉娘满脸郑重之色地道:“南宫婴,你今日这一拜,便是拜在了抱扑子老先生的门下,这里是抱扑子老先生倾毕生之力所写下的一本武林典籍,可惜老身这儿只有前半部,现下老身就将它交付于你,同时也将为老身丈夫、儿子复仇的重任托付给你,希望你不要令老身失望才好。”
南宫婴再次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接过典籍,只见封皮上书着四个篆体小字《抱扑秘笈》,翻到最后,果见没有尾页,后面部分显然已被人撕去。
但过得片刻,忽然心中一凛,暗道:这《抱扑秘笈》据说是帝王教的护教宝典,如今这前半部何以会在九指玉娘手中?
一念及此,刚想出声询问,却发现九指玉娘又已飘然远去,他只好冲着九指玉娘的背影朗声说道:“多谢前辈赠书之德,晚辈必不负前辈所托!”
只听九指玉娘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但愿公子言而有信。”
南宫婴怔怔地望着九指玉娘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动都没动。
风云起
下得北邙山,南宫婴一边叹惋江湖多风波,一边走近洛水之畔的一处客栈。
他走进客栈,在西首靠窗的一张八仙桌旁坐了下来。
跟着,叫几碟小菜,以及杜康美酒,南宫婴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口中喃喃地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嘿嘿,唯有杜康……”
刚吟到这里,忽听得洛水之上有人接口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南宫婴连忙举目望去,只见洛水百余丈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艘高大雄伟的龙船,只是,那龙船距他所在的客栈尚有百余丈之远,而那龙船上竟然有人能听得到他的吟诗声,并出声加以和应,可见那人定然武功不弱。
在龙船的甲板上,正昂首挺立着一位白袍少年,只见他一手轻摇折扇,一手扶在一位妙龄少女的肩头,显得更是悠然自得。只是,如他这般显赫的贵家公子,应是其乐悠悠,然而,这白袍少年不但神情郁郁,眸中更是不时流露出浓浓的哀伤之意。
待到龙船再往近处行得一会儿,南宫婴远远地向白袍公子微一抱拳,朗声说道:“兄台果然好雅兴,却不知有没兴趣上岸与在下共谋一醉。”
白袍少年拢起折扇,亦是向南宫婴抱拳为礼,说道:“公子乃人中龙凤,能与公子共谋一醉,在下求之不得。”
一言甫毕,白袍少年便已自龙船上飞身而起。只听得阵阵衣袂飘动之声,白袍少年便已稳稳地落在岸边,围观之人禁不住大声喝采。
这二人互不知对方姓甚名谁,同桌而坐,呼吸相闻,碰杯之时铿锵有声,使得他们同时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意。
几巡酒后,白袍少年忽然自怀里掏出一本发黄的旧书,递到南宫婴手中。
白袍少年道:“其实,在下这次前来找兄台,是有事情要和兄台商量的。”
南宫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兄台但说无妨,在下无不应允。”
白袍少年亦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道:“在下此来便是求兄台收下这半部武林秘笈,这是帝王教的镇教之宝《抱扑秘笈》,只可惜在下手中仅有这下半部。兄台乃人中龙凤,在下对兄台一见之下便大为心仪,希望兄台能够练成绝世武功,将来在武林中大放异彩,并遏制帝王教为祸江湖、称霸武林的野心。”
南宫婴不解地向白袍少年望了两眼,心道:莫非他必是知道我手上藏有《抱扑秘笈》上部,所以便拿下部前来与我交换?
白袍少年又饮了一杯酒,道:“在下今夜便要回家去了。临别之时,在下有一言相告:武功天下第一的并不是缥缈帝王聂千帝,而是帝王教的前任教主聂万皇的夫人扈九鹤。聂万皇死后,《抱扑秘笈》便落到了扈九鹤手中,而她也只交给了帝王教现任教主半部《抱扑秘笈》,但那扈九鹤自己想必已经练就了《抱扑秘笈》中的全部武功,所以天下第一之人应该是她才对,此人乃是帝王教的太上皇。日后兄台若是遇到她,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说完,也不等南宫婴出声,便飘然走出了三美客栈。
南宫婴尽管心中仍有诸多疑问,但见他去意已决,也只好由他去了。
白袍少年走了之后,南宫婴才觉得奇怪:此人究竟是谁,何以将下半部《抱扑秘笈》相赠?并且,《抱扑秘笈》何以会落在九指玉娘和这白袍少年手中?此外,帝王教真的还有一个至尊帝王么?
《抱扑秘笈》乃东晋葛洪所著,这葛洪是东晋时期著名的道教领袖,内擅丹道,外习医术,研精道儒,学贯百家,思想渊深,著作弘富。
《抱朴子》为其主要著作,但世上大都只知葛仙翁《抱扑子》之作,却极少有人知晓他还曾有一部武学典籍巨著《抱扑秘笈》。这《抱扑秘笈》对于武学一道另辟蹊径,将种种奇思妙想融入儒学和道教的武功修为上面,使人观之不由得耳目为之一新,此一秘笈的真谛乃是:“见素抱朴,不为物役,天真自然,不事雕饰”,只有这样,才能避免问道于盲,才能真正做到知抱扑而怀真,功到自然成。
南宫婴也是在第三年伊始,这才真正做到了知抱扑而怀真,这才大功告成。
这年,南宫婴已经二十二岁。
南宫婴以南宫世家金剑令的名义,向各门各派发出了英雄帖,广邀天下英雄齐聚姑苏城,共商铲除帝王教大计。
一时间,天下英雄蜂涌而至,紫石山姑苏台上召开英雄大会,南宫婴力挫群雄,夺得武林盟主之位。
南宫婴不仅心胸宽广,且为人侠义,自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以后,对各地武林大加整饬。短短数月之后,放眼武林,除了号称天下第一教的北邙山帝王教之外,几乎整个武林都已拜服在南宫世家的金剑令之下。
这一天,南宫婴携同南宫世家四大剑客再次打洛水之畔经过,远远地便听得前面的一处山谷里传来一阵阵剧烈的打斗声。南宫婴微微皱了下眉头,便策马当先向山谷疾驰而去。
刚刚转过一处山坳,南宫婴远远地便看到七八个老者正围着一对少年男女恶斗不休,那男的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身仆人装扮,而与之并肩作战的则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而这少女不是别人,竟然正是他日思夜念的慕容美。
此时,慕容美与她身边的那名小厮全都浑身血迹斑斑,慕容美的右侧肩头更是有着两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正横流不止。
其中一位矮矮胖胖的老者嘶声说道:“慕容美,那慕容檀与何妙音不但是我帝王教的十大长老之一,他们亦是把你从小养大的养父养母,而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会杀了他们,似你这等杀父杀母的恶毒女人,老子还是平生仅见,今日若不将你擒回望月谷,老夫还有何面目再活在这个世上!”
北邙山望月谷?他们全都是天邪教中人?慕容美杀死了慕容檀和何妙音么?
南宫婴回头向身旁的四大剑客望去时,只见他们全都向他摇了摇头,意在不让他多管闲事。
南宫世家的四大剑客以高山青居首,上官剑奴次之,接下来则是足智多谋的黄鹤衣,排名第四的则是人称“追魂剑客”的土木方。
这四人早在十多年前便已是闻名天下的剑客,后来折服在南宫世家第一百二十六代掌门人南宫擎天的剑下,随即便都跟随南宫擎天到了南宫世家,一住就是十六年。
近数月以来,南宫婴便是带着南宫世家的四大剑客往来于武林各大门派之间,处置和平息门派之间的纷争。
这一日忽然来到了洛阳城南的洛水之滨,竟会遇到帝王教的人在追杀慕容美和她身边的小厮,且不说他与慕容美之间的渊源,单就他身为武林盟主而言,此事他也断不能坐视不理。
慕容美和她身边的小厮已是险象环生,南宫婴知道若是再不出手,他二人随时都会有性命危险。当下再次皱了下眉头,决定一切等先救下那二人再说,心念已定,只见他也不转身,只缓缓地点了下头。
四大剑客一见到这个动作,便都迅疾地向正激斗不休的战团冲了过去。
南宫婴负手肃立,冷眼旁观着眼前的战况。
就在四大剑客甫要接近战团之时,忽听得西北面的山谷中有个声音阴恻恻地道:“你们六个老而不死的混帐东西,怎么这么久还没将那两个不孝的畜生给杀死呢?”
“梦左使,此女杀不得,她是未来的教主夫人,我等只可将她生擒活捉,决不可伤其性命。”说话的仍是那个矮矮胖胖的老者。
忽听西北面山谷中方才那个声音轻轻地“咦”了一声,跟着便道:“怎么又有四个不要命的家伙前来送死了?看来老子也该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了。你等四人快快报上名来,老子从来不杀无名之辈。”
却听四大剑客中的土木方冷哼一声,淡淡地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你还不配知道我等四人的尊号。”
一言未毕,只见西北方向一个人影疾掠而至,行到近前,那人死死地盯着四大剑客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老子是帝王教的护法左使梦雨笙,凭老子的身份,难道还不配知道你们四个混帐东西的名号么?”
梦雨笙大约三十四五岁,身着一袭雪白发亮的长衫,手执两柄五尺短戟,样貌颇为儒雅,忽然他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只不过是南宫擎天家里的四个家奴罢了。”
四大剑客中的“千剑书生”黄鹤衣森然道:“不错,我等确实是南宫世家的四个家奴,我等常以此为荣。不过,比起阁下这种帝王教的‘面首’来,我等的身份似乎还是要比尊驾高明些。”
“面首”?那黄鹤衣分明是在讥笑他是教主夫人的相好。
闻听此言,梦雨笙不由得身子猛地颤动了一下,跟着一张脸涨得通红一片,心道:帝王教教主“缥缈帝王”聂千帝本是个天阉,普天之下,除了聂千帝本人以及教主夫人玉纱儿之外,也就他梦雨笙一个人知晓此事,而这该死的“千剑书生”又是如何知道的?
梦雨笙又惊又怒,猛地一抖手中短戟,大声喝道:“狗贼,休得胡言乱语,你等四人是一齐上呢,还是一个一个来?”
黄鹤衣淡淡地道:“对付你,何须其他人动手,黄爷爷一人便足够了。”
梦雨笙扑了过来,这“千剑书生”居然知晓帝王教的最高机密,梦雨笙自是决不容许他再留在这个世上!所以,一上来他便使出了“吴钩十五式”中的最厉害的杀招,旨在将黄鹤衣一招夺命。
黄鹤衣冷哼一声,挽个剑花,处处防守,暗暗等待时机。
梦雨笙又是一戟刺来,黄鹤衣身子往右一侧,跟着便“嗤”地一声自口中喷出一柄小剑来,此剑正中梦雨笙左目。只听那梦雨笙惨呼一声,双手捂住左目,着地滚到一边去了。
黄鹤衣轻轻地叹了口气:“黄某并不想伤及阁下,只是阁下招招夺命,在下是迫不得已啊!”说着,便走上前去,猛地拔出仍插在梦雨笙左目之中的“口中剑”,这下竟连梦雨笙的左目也连带拔了出来。他又自怀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小瓷瓶来,打开瓶盖,将一些黑色粉末倾入梦雨笙的左目之中。
便在这时,忽听得西北面的山谷里再次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全都住手,南宫兄,久违了。”
此言一出,正在围攻那对少年男女的八名老者全都一抖手中的兵器,远远跳开数步,跟着双手抱拳,向着西北方向神色恭谨地高声喊道:“教主千秋万代,永享尊荣!”
原来,这次出现在西北方向之人竟然便是帝王教的教主聂千帝。
南宫婴远远地负手一旁,并不答话。
却听西北方向那个声音再次道:“三年不见,南宫兄仍是这般爱管闲事。只是,今日之事乃是我帝王教的家务事,还望南宫兄不要插手的好。这慕容美乃是我教的一位护教圣女,数日前却将慕容檀、何妙音二人杀死,我教势必要将她追回治罪,阁下似乎不该过问。”
南宫婴仍是肃然而立,并不出声。
又过得片刻,忽听“轰”地一声,跟着,又听得方才围攻慕容美与她身边小厮的八名老者全都怒声呼喝起来,众人循声望去,慕容美与她身边的小厮已然不见了踪影。
南宫婴身侧突然多了两人,正是慕容美和小厮。
慕容美紧紧地拉住南宫婴的袖管,高声说道:“教主,请恕美儿不敬了,慕容美从今而后与帝王教再无任何瓜葛,这位南宫公子便是美儿未来的夫君,只要南宫公子不嫌弃小女子,自今而后小女子便是南宫世家的媳妇,你就死了那条心吧。”
却听聂千帝冷哼一声,说道:“你这丫头,恬不知耻,你真以为南宫公子肯要你么?似南宫公子这等人中龙凤,又岂会要一个被他们正道人士看作是天下第一邪教的帝王教的女子。”
忽听南宫婴冷冷地道:“聂教主,你也太抬举我南宫某人了。只要方才慕容姑娘所说的全是真心话,我南宫婴便决定娶其为妻。”
未等慕容美出声,黄鹤衣急忙说道:“少主,此事万万不可,这慕容美不但是帝王教之人,她的来历和身世我等更是一无所知。况且,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帝王教设下的圈套呢。”
话音未落,就听聂千帝哈哈一笑,说道:“南宫婴,黄鹤衣所言大是不差,你可不要上了我帝王教的大当啊。”
但南宫婴并不为任何人的言语所动,眼睛望着慕容美。
慕容美知道他的意思,便转过身子,微闭眼眸,神色庄重地指天为誓道:“我慕容美决意嫁于南宫婴为妻,若是此言有虚,愿坠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南宫婴微笑着点了点头,亦道:“我南宫婴今日立誓娶慕容美为妻,一生一世决不相负。”
很久很久,四下里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聂千帝轻轻地叹了口气:“美儿,你走吧,今日看在南宫少侠的面上,本座不再追究。”少顿,又道:“只是,南宫兄,希望你没有忘记三年之约才好。”
南宫婴再次向西北方向拱手为礼,朗声道:“自然不会忘记。”
美人归
数日后,各门各派便接到了消息,武林盟主将与才女慕容美共结连理。
武林盟主大婚,此乃武林之中大事,得到消息的各地江湖帮派没几天便全都蜂涌而至,姑苏城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然而,令人大为不解的是,十三剑客幸存的中原五剑以及九大门派的人,直到婚礼这天仍是一个都没出现。
南宫婴心中颇为惴惴,因为他要娶之人毕竟来自帝王教,而中原武林几乎所有名门正派多年来都曾与帝王教交恶。
就在他心中不住转动念头之时,忽听门人来报,九大掌门全都到了。
南宫婴连忙迎出门外,只见当先二人正是少林方丈释永渊和武当派掌门一无真人,其后则是华山派掌门周梦白、昆仑派新任掌门程道风,余下几人分别是峨嵋、青城、崆峒、九嶷、点苍五大派之人,但并非掌门。
南宫婴心中蓦地生出一种不祥之感,暗道:峨嵋、青城、崆峒、九嶷、点苍这五派的掌门人都到哪里去了呢?难道武林中出了什么乱子?
一念甫毕,就听少林方丈释永渊连宣佛号,口中说道:“盟主大婚,我等来迟一步,还望盟主见谅,现下时间已经不早,吉时就要过去,还是先拜了堂再论其它如何?”
释永渊方丈话音刚落,不少人便都连声称是。南宫婴只好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南宫婴和新娘依着司礼官之言,先拜了天地,跟着,又向南宫擎天以及南宫擎天的五位夫人叩拜,最后,夫妻对拜,新娘便被送进了洞房。
南宫擎天由于数月来一直都是患病在身,所以,刚一拜完堂,他便也回房静养去了。
待到新娘和南宫擎天刚一离开,就见武当掌门一无真人向南宫婴微一抱拳,朗声说道:“盟主,当今武林正是多事之秋,我等今日前来姑苏城,一则是恭贺盟主大婚,二则却要请盟主将一人交由天下群雄乱刀分尸,还望盟主不要拒绝才好。”
南宫婴闻言微微一怔,道:“以在下推断,诸位前辈想必定是擒住了帝王教的紧要人物,那就把他带上来吧。不过,要不要乱刀处死此人,还要看他是不是当真该死,帝王教的人也并非全都该死,他们之中也有不少人是受人胁迫,才不得不加入的。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自这人口中审出帝王教的一切秘密才好。”
释永渊方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那帝王教的紧要人物并非我等擒获,而是盟主你将她擒获的,还请盟主将她请出来。”
南宫婴不由得大为诧异:“方丈大师说笑了,小可近日一直都是忙于婚事,并不曾离开姑苏城半步,哪里又会擒得帝王教的什么紧要人物?”
释永渊再次双手合十,朗声说道:“其实,那人便是那位来自帝王教的慕容美。”
南宫婴身子猛地一震:原来他们这番话全都是冲着小美来的!
一会儿,南宫婴才颤声说道:“方丈大师,您是说……”
话音未落,就听昆仑派新任掌门程道风怒声说道:“盟主,方丈大师所说的自然便是帝王教的妖女慕容美,还请盟主将她交了出来!”
南宫婴虽作为武林盟主,此时却不便与之大起口舌之争,只冷冷地哼了一声:“慕容美已经脱离帝王教,她现下已是南宫某人的妻子,各位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忽听一无真人说道:“听说慕容姑娘弹得一手好琴,而盟主能够与她相识,据说也是因为她那美妙的琴音,不知贫道所言是否属实?”
闻听此言,南宫婴不由得脸上一热,但很快他便坦然说道:“不错,当初在下确实是因为小美那高超的琴技与她相识的。”
一无真人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那么,盟主是否听人说起过一个叫做‘妙手琴魔’的女魔头?”
南宫婴闻言心中一凛,“妙手琴魔”四字几可止小儿夜啼,他又岂能不记得此人。
但慕容美不过十八九岁,而那“妙手琴魔”横行江湖之时她还尚未出世,此事又怎能和她扯上半点关系!
一念未毕,只听华山派掌门周梦白说道:“也许盟主认为那‘妙手琴魔’横行江湖之时,那慕容美还未来到人世,此事断然和她扯不上半点关系。不过,我等均认为,虽然当年的‘妙手琴魔’并非是慕容美,但那‘妙手琴魔’和她定然关系非浅,若是盟主肯将那小魔女交由大伙审问,很快便知分晓。”
南宫婴冷冷地道:“就算慕容美和当年的‘妙手琴魔’有关系,但‘妙手琴魔’所做之恶,又能和她扯上什么关系?”
释永渊方丈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等确实并未听说此女有过什么劣迹,但就算她眼下还未做出什么惊天的恶事来,却难保她将来不会做出什么恶事,并且,我等还怀疑这慕容美嫁给我侠义道的武林盟主,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阴谋。”
南宫婴冷笑道:“真是好笑,大师乃得道高僧,不成想大师却假设某人做恶或者行善,却从来都不讲求真凭实据。”
便在这时,忽听得远远地有人嘶声说道:“盟主,你错了,方丈大师,你也错了,那慕容美并非没有做出危害我侠义道的惊天之举!”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只觉得那门外之人太也狂妄,不但直言盟主之非,就连少林方丈之言,他也敢于批驳,这人究竟是谁?
就在众人心中大感惊异之际,忽见门口处人影一闪,六人夺门而入,这六人个个满面怒容。
众人定睛看时,只见来人却是中原十三剑客幸存的中原六剑,当先一人正是“昆仑一瓢”姬如晦。
少林方丈释永渊双手合十,连宣了两声佛号,这才言道:“原来竟是中原十三剑客到了。却不知老衲方才之言有何不对之处,还望姬施主明言相告。”
姬如晦气乎乎地道:“大师弄错了,我中原十三剑客如今仅剩六人,又怎可还称作十三剑客?大师乃前辈高人,在下岂能直言大师之非。只不过,在下认为,方才大师和盟主言道,说那慕容美到目前为止还从未做出过危害我中原武林之举,这种说法是大大的不对。”
释永渊眉头向上一挑,惊异地道:“姬施主所言,莫非……”
姬如晦大声说道:“不错,那慕容美不仅做出了危害我中原武林的事情,并且还是十恶不赦的惊天之举!”
南宫婴冷冷地道:“什么惊天之举,姬大侠莫不是在这儿危言耸听吧?”
姬如晦道:“各位见笑了,我等实在是难以自持,这才……但是,各位,你们可知道我中原十三剑客的其他七人是被何人害死的?”
众人齐声问道:“是谁?究竟是谁?”
姬如晦大声说道:“便是我们的盟主夫人慕容美!”
南宫婴神色一凛,义正词严地道:“姬如晦,你身为中原十三剑客,心伤兄弟之死倒也罢了,但岂可如此胡乱攀诬他人?”
姬如晦轻叹一声:“盟主,姬某为人,江湖尽知,姬某又岂是不分青红皂白胡乱诬蔑他人入罪之人?只不过,盟主可记得三年前姬某差点和一个叫梅香儿的女子成亲的事情么?”
南宫婴心中一凛,忙道:“自然记得,却不知姬前辈何以会突然提到这件事?”
姬如晦再次叹息了一声,喟然说道:“盟主,那梅香儿便是慕容美啊。”
南宫婴断然说道:“决不可能!”
释永渊微一颌首,说道:“姬施主之言,可有凭据?”
姬如晦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方才姬某六人曾一道前去看望了一下那慕容美,她曾在姬某家中居住数日,就算她化成灰,姬某也能认出她来。她确然便是害死我十三剑客中其他六位兄弟的梅香儿。”
释永渊方丈叹息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盟主,若她不是帝王教之人,又或者少侠不是我中原武林的盟主,我等断不会做出今日之事。”
南宫婴冷冷地道:“说了半天,你们原来都是冲着武林盟主之位来的!那好,在你等眼里也许会觉得这武林盟主之位有多么了不起,但我南宫婴却还不会把它放在眼里,你们哪个想要,我南宫婴现在就双手奉送给他。”
释永渊再次摇了摇头,跟着又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南宫少侠,你错了,今日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人敢于对盟主之位存有觊觎之心,即便有人敢于如此,哼,老衲也决不会答应!放眼当今武林,这盟主一位,自是非少侠莫属,谁都别想对之存有觊觎之心。”
南宫婴不解地道:“却是为何?”
释永渊又道:“当日在姑苏台上比武之时,老衲就已看出少侠所用武功并不全是南宫世家的祖传武功,其中一大部分似乎很像帝王教《抱扑秘笈》中的武功,但却又与之有很大的不同。老衲当时百思不得其解。其后,老衲回到少室山,闭门坐关多日这才明白,少侠习得《抱扑秘笈》中的武功这一点无可置疑,想必定是少侠以仁侠之心,把其中的戾气与暴虐全都化解为祥和之气了。不知老衲所言可对?”
南宫婴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大师所言大是不差,晚辈确实已经习得帝王教的《抱扑秘笈》,只是觉得其中杀念太重,便以我南宫世家的武学与之交融,将其戾气、杀念尽数消弭于无形。大师确是得道高僧,对晚辈的武功修为一看之下,便能作出如此透彻的判断,晚辈拜服之至。只是,对于慕容美,还请大师不要因为她出身帝王教而对之心存成见,今日之事,还须大师主持公道。”
释永渊再次摇了摇头,说道:“盟主此言差矣,南宫少侠身为当今武林侠义道的盟主,我等此来正是要恳请盟主能为武林同道主持公道而来的,盟主又岂可要老衲主持什么公道。”
南宫婴再次诧异地道:“大师要晚辈主持什么公道?”
释永渊道:“数十年来,中原武林备受帝王教之害,而九大门派更是首当其冲。那慕容美本是帝王教之人,我等便是要恳请盟主能将此人交由大伙将其乱刀分尸,以泄各门各派多年来心中的怨气,同时,也免得她再做出像毒害十三剑客其中七剑那样恶毒的事情来。”
南宫婴闻言,不由得再次脸色大变,大声说道:“枉你等口口声声称我南宫婴为武林盟主,而今那慕容美已是我南宫婴的妻子,你等却处心积虑地想要置她于死地。哼,今日除非南宫婴死在这里,否则,你等休想碰慕容美一根汗毛!”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脸色大变。
便在这时,忽听姬如晦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到后来,又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他边哭边道:“想不到我中原侠义道竟是如此的不幸,好不容易才推举出一位智勇双全的武林盟主,却没想到帝王教派出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便把他的心给收买了。唉,只怕中原武林不久之后便要沦入帝王教的魔爪了……”
哭到后来,姬如晦突然猛地把头一昂,大声说道:“盟主,你既然要做帝王教的女婿,那就将我中原六剑全都杀了,你就带着我们六人的项上人头前往帝王教邀功去吧!”
姬如晦这番话使得在场众人莫不心中一凛,南宫婴默然半晌,并不对姬如晦之言加以反驳。
释永渊方丈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跟着便道:“盟主,那慕容美并不是盟主的妻子,我等也就是因为担心那慕容美成了盟主夫人之后事情更难处理,故而先前我等已将那慕容美囚禁了起来,而和盟主拜堂之人,却是另外一位但却绝对配得上盟主的女子,因为那女子便是当今皇上的御妹,一位才貌双全的公主,此番美意,还望盟主笑纳才好。”
这释永渊太过痴迷,他自己对男女情爱之事一窍不通,此时却以为以一个堂堂公主来换帝王教的慕容美,南宫婴必定会欣然同意,他又哪里知道情之所钟,万金不易,生死不渝。
南宫婴闻言不由得脑袋“嗡”地一声,厉声说道:“你们这群混帐老糊涂究竟把慕容美怎么样了?”
一无真人道:“她只是被我等囚禁了起来,在没有经过盟主同意之前,我等也不会随便处置于她。”
释永渊再次叹了口气,说道:“盟主今日大婚,盟主可知峨嵋、青城、崆峒等派的掌门之人为何全都没有到场?”
南宫婴怒道:“他们若是不服我南宫婴这个盟主,大可明言,哼,他们到不到场,我南宫婴也不会放在心上。”
释永渊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南宫少侠心中此时恐怕只有一个帝王教的慕容美,又岂会再容得下其他人?唉,那几位掌门全都被帝王教的人给掳走了,我们此来便是要恳请盟主和大伙商量一个万全之策的。”
南宫婴怒声说道:“你等掳走我的妻子,如今却要我替你等出头去救人?你们如此对待我,还算是把我作武林盟主看待么?”说着,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南宫婴已无脸再做什么武林盟主,从今而后,我南宫婴也再不管武林之事,我只愿与小美一起浪迹天涯,再不管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亏你等想得出,竟然掳来当今皇帝的御妹,你们如此强掳公主嫁与南宫婴,决非正道人士所为!”
说完,便怒冲冲地拂袖而去,留下释永渊、一无真人等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南宫婴决意要离开武林,决意要带着慕容美浪迹天涯或者找一处僻静之所隐居起来,再也不理江湖上的恩怨仇杀。
但就在他经过后花园的一泓池塘时,忽然一眼瞥见后那池塘中映现着两个人影,那两个人影紧紧地抱在一起,似乎正是一男一女。南宫婴抬眼向池塘旁边的一座假山处望了一眼,只见假山后面正隐藏着两个人,他悄悄地走近假山,亦藏身在了假山的另一侧。
忽然,南宫婴听得假山后的男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南宫婴不由得一惊,这声叹息既像当日他在帝王教中所听到的聂千帝的叹息之声,又极似他在洛水之滨遇到的白袍少年的叹息之声。
正感惊异不定之际,忽听得那男子轻声说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不值得你为我做任何事,可你为什么不听?现在你既然成了南宫夫人,希望你能好好待他。”
跟着,又听一个女子哽咽着道:“我心中只有你,早已容不下其他任何人,难道你不知道么?”
闻听这个声音,南宫婴不由得心头一震,方才说话的女子正是慕容美。
可那男子又会是谁,既然慕容美爱的是他,他又何以非要慕容美好好对待南宫婴,他究竟为什么要对南宫婴这么好?
只听那男子再次叹了口气,冷冷地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待我,像我这样一个没用的男人,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做。”
慕容美轻轻地啜泣道:“不,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此外,你既然是帝王教的教主,慕容美做为帝王教的属下,又怎敢对教主存有二心。我的心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难道你不明白么?”
原来那男子竟是帝王教的教主聂千帝!
南宫婴心如刀割般地难受,但他却一动不动地呆在假山后面。
又过得片刻,只听聂千帝再次叹了口气,说道:“你该知道,我并不……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难道你真愿意和我这样的人生活一辈子?”
慕容美道:“愿意,当然愿意,我不管你身上有什么缺陷,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和你在一起,我的心中便十分欢愉。若是没有了你,天地都会变成一片黑暗,我活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意思。”
聂千帝道:“不,你自己也许并不知道,你对我的爱只是某种程度上的怜悯,或者说你对我的怜悯要远远多于情爱,算了,人生在世,本就有许多事情是无可奈何的,就连帝王将相都有许多的憾恨之事,何况我等这些凡夫俗子?”
慕容美道:“不,你自己便是一个帝王,一个帝王教的帝王,一个被我深爱着的真正的帝王!”
聂千帝再次叹了口气,说道:“你走吧,我也该走了。若是给南宫兄弟看到,他一定不会原谅我的,我不想失去这世上唯一的朋友。”
便在这时,忽听得南宫世家四大剑客中的上官剑奴奔入后花园中,大声喊道:“少主,你在哪里?老东主被人刺伤了,你在哪里啊,少主……”上官剑奴一边高声叫喊,一边奔往别处去了。
南宫婴冷哼一声,便自假山后面闪了出来,聂千帝和慕容美全都惊呼了一声,跟着二人全都连忙掠出了南宫世家。
南宫婴只看到那聂千帝着一袭白色长衫,却并没看清他的长相。
其实,那聂千帝若是现在向南宫婴出手,即便有一百个南宫婴也不是他的对手,因为此时的南宫婴已是浑无斗志,他心中除了了愤怒之外,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悲哀,那个被他深深爱着的女人竟是一直都在骗他,她是那样的纯真,那样的完美,可是,她又是那样的狠毒!
南宫婴刚一跨进东厢房,一眼便看到南宫擎天的胸前正插着一把长剑,直没至柄,鲜血溅得满地都是,眼见是活不成了。
南宫婴连忙奔至近前,紧紧地抓住南宫擎天的肩头,哭喊道:“爹爹,是谁干的?你快告诉孩儿,究竟是谁下的毒手?”
南宫擎天两眼发直,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道:“是……是赤儿么?方才……方才那人虽然蒙了脸,但……但为父知道他必定是帝王教的人。你决不是《抱扑秘笈》的敌手,所以……所以不要为我报……报仇……”
“你还有一个孪生哥哥,他背上有一莲花状的胎记,身上亦有一块龙形玉佩,只是,你的是用玛瑙玉所制,他的则用翠玉制成,是为一青一赤二龙,其上均刻有‘南宫世家’四字。只是,你那块玉的背面刻有‘赤儿’二字,他的则刻着‘青儿’二字……”说到这儿,南宫擎天便没了声息。
这最后一番话南宫擎天竟是说得极为流利,中间并没有一丝阻碍,想必定是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赤儿是南宫婴的乳名。
南宫婴没有大哭,他心中只有仇恨。
此外,南宫婴一直都未将自己已习得《抱扑秘笈》一事告知南宫擎天。
怨妇计
巍峨高耸的北邙山,有着中国最大的古墓群。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古墓群却变成了帝王教的安身立命之所,如此一来,本来就到处阴风习习的北邙山,如今更是处处透着邪气。
这一天,只见两个人影飞快地掠过一株株苍松翠柏,箭一般射向山顶。最后分别停留在北邙山上最高的两座陵墓上,一座是当年富甲天下的扶余王的陵墓,一座是东汉开国皇帝刘秀之墓。
那挺立刘秀陵墓上之人黄袍裹身,腰悬长剑,那伫立在扶余王陵墓上的是一位白袍少年,此人着一袭雪白的长衫,右手轻摇一柄精美的折扇。
这二人年纪相仿,长相也极为相似,二人站立在两座陵墓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很久,处在北面的白袍少年突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想不到连这世上唯一的朋友都要兵戎相见。”
处在南面的黄袍少年亦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早该想到你便是缥缈帝王。只是我一直都不愿相信这一点。”
这二人正是当日在洛水之滨相遇的一对样貌极为相似的少年,黄袍少年便是南宫世家第一百二十七代传人南宫婴,白袍少年则是令人闻名色变的帝王教缥缈帝王聂千帝。
南宫婴淡淡地道:“慕容檀、何妙音二人一直都想杀了你,你可知道?”
聂千帝亦是淡淡地道:“我自然知道,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不光是他们,几乎整个帝王教的人都想杀了我,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可以说,他们要我做这个教主,为的便是将来有一天要你死在我的手里,或者能让你把我给杀了。嘿嘿,缥缈帝王,缥缈帝王,果然好名字,有名无实,虚无缥缈,这便是真正的我,一个既被人视作天下第一恶魔,却又天天受制于人,天天被他人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
南宫婴冷哼了一声,跟着便道:“你不用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的,我一直都被你的假象给骗了,今天我决不会再相信你了。今日我势必要取你狗命,否则,我便决不生离此地!”
聂千帝淡淡地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本来在来邙山之前,妒恨之心和仇恨之心使他决定一见到聂千帝便要与之决一死战的,但当他真正见到聂千帝的时候,不由得被他飘逸的气度和眸中淡淡的哀伤所吸引,使得他很久很久都没能拔出剑来。
那聂千帝后来似乎自南宫婴的脸上看出了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她终于还是走了么?”
南宫婴很快便明白了聂千帝的意思,冷冷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敢说她不是和你一起走的么?”
聂千帝长长地叹了口气,此时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可怕了。只听他淡淡地道:“那天她是和我一起离开南宫世家的,但出了南宫世家的院墙之后,我便劝她回到你身边,最后她也答应了下来。怎么,她后来还是走了么?”
南宫婴大声说道:“你撒谎!她何曾回到了南宫世家?她那天和你一起离开之后,什么时候又回到南宫世家过?”
聂千帝身子微微一震,跟着,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她没有回去么?唉,这么说是她骗了我。”
南宫婴流露出满脸不信之色,大声道:“你这话只怕连鬼都不会相信!”
聂千帝道:“是啊,除了我自己之外,我相信确实是没人肯相信的了,但这却是事实,因为我自幼就已变成一个阉人。”
阉人?这怎么可能?
先前在望月谷之时,黄鹤衣曾骂梦雨笙是“面首”,南宫婴当时一笑置之,只道黄鹤衣是在开玩笑。然而,这话此时又自聂千帝本人口中说出,这要他如何能不大为震惊,更要他如何能不相信?
但过得片刻,南宫婴仍冷冷地道:“我决不相信,你说的这一切我全都不信!黄鹤衣曾说梦雨笙是个‘面首’,难道这也都是真的不成?”
聂千帝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真的。不过,我相信那姓黄的当时肯定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但却不幸而言中了。唉,实际上确实是这样的,我确实是一个这样的人,我在帝王教本就是一个傀儡,同时也如同一种摆设,而玉纱儿和我在一起更是一种摆设。有人要梦雨笙和她在一起,那人想对我造成更大的折磨,但他们这样做实际上早已失去了意义,因为……因为我自幼便被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折磨得早就麻木了。”
这番话直说得南宫婴耸然动容,只觉得倘若这聂千帝所言不虚的话,那他岂不是这世上最为可怜的一个男人?
南宫婴冷笑三声,怒声道:“到了这时,你还这般花言巧语,想你缥缈帝王乃是帝王教至高无上的一教之主,又有谁有那么大的能耐折辱于你?”
聂千帝沉吟半晌,这才说道:“世间的事你又能知道多少?你又怎能想像得到帝王教除了一个傀儡教主缥缈帝王之外,尚有一个一向极少露面的至尊帝王?”
南宫婴惊异地道:“至尊帝王?就是你上次所说的帝王教的太上皇?”
聂千帝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不光是你,只怕这世上根本就没几个人会相信在下所说的话。”少顿,又道:“她的心思是那样的缜密,别人自是防不胜防。”
南宫婴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聂千帝所说的话儿,冷冷地道:“那么,慕容美现在身在何处?”
聂千帝轻轻地道:“她……她现在应该和她表哥在一起吧。唉,那个人才是她真正愿意与之厮守一辈子的人。”
南宫婴不解地道:“她表哥?”
聂千帝道:“便是那天和她一起被你自洛水之滨救走的那个小厮。”
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厮竟然是慕容美的表哥,并且还是她肯托付终身之人,这怎么可能?
南宫婴闻言更是大为恼怒:“既然你坚不吐实,那我们以刀剑来论胜负吧。只是,倘若你败了,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心中的几个疑问,你可愿意?”
聂千帝轻轻地摇了摇头,再次露出满脸的无奈之情,目中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说道:“无论胜负,在下都不敢有负君命。”
看到聂千帝此时更显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南宫婴厉声道:“再问你一件事,家父南宫擎天是不是你杀的?”
聂千帝眼望邙山脚下苍茫的原野,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没杀他,不过,算在我头上,也没什么 不对,今日你到这里是为取我性命来的,就没必要说那么多原因了吧。”
南宫婴又怔怔地向聂千帝望了好一会儿,忽然怒声说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南宫婴今日誓取你性命!”
一言未毕,便已挺剑拔地而起。在他掠起的时候,聂千帝的人影也陡然不见了。
邙山之巅,只见两个人影在飞速地移动着,。然后,二人只一战便极快地分开了,聂千帝面带微笑,缓缓地倒了下去。
只是,在他倒下去的时候,他的脸上却带着微笑。
他笑得是那样的开心,又是那样的美丽,仿佛这是他来到这个世上之后所流露出的第一个微笑,同时也是最后一次微笑,只是,这花朵般灿烂的微笑,却是自殷红的鲜血之中冉冉升起,给人一种凄美哀婉之感。
也是在聂千帝倒下之后,南宫婴才发现聂千帝的剑还在腰间,他的剑根本就没拔出来――他原本就打算死在南宫婴的剑下的!
可是,这是为什么?他本来大可与他一战的,他为什么连剑都不肯拔出?
他当日在洛水之滨赠送《抱扑秘笈》给他,难道为的便是要他今日杀了他么?
南宫婴痛心地望着聂千帝血流如注的胸膛,颤声说道:“你……你为什么不肯拔剑?”
聂千帝眼望空中缓缓飘过的几团洁白的云朵,轻轻地叹了口气,答非所问地道:“我终于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聂千帝道:“我明白你肯定是一个我最亲最亲的人,那至尊帝王为的便是要你我骨肉相残,而她却躲在一边看笑话。我虽然并不知道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我却明白她的用心歹毒到了极点。”
南宫婴心中一凛,忽然记起南宫擎天临死前对他所讲的那些话,忙道:“你背上是不是有块莲花模样的胎记?”
聂千帝苦笑着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不知道。”
南宫婴诧异地道:“你自己的身子,你怎会不知道?”
聂千帝道:“也许原来是有的,但自我懂事起,我便知道我背上有处地方的肉被人剜了去。”
南宫婴不由得心头大震,连忙自怀里掏出南宫擎天临死之前交给他的那块龙形玛瑙玉佩来,哽咽道:“爹爹临终前曾告诉过我,说我有一个孪生哥哥,他身上有一块翠玉制成的玉佩,那块玉佩和我手中这块原本是一对儿,这两块玉佩上面除了刻有一条神龙之外,还刻有‘南宫世家’四字,除此之外,我手中这块玉佩背面刻有‘赤儿’二字,哥哥那块玉佩背面则刻着‘青儿’二字,却不知道你有没见过那块玉佩?”
聂千帝怔怔地望了南宫婴好一会儿,后来却茫然地摇了摇头,跟着,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从来都没见过那样东西。”
便在这时,南宫婴蓦地发现眼前出现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翠玉,只见上面刻着一条神龙,而在神龙的旁边则刻着“南宫世家”二字,他翻过玉佩,又在玉佩背面发现上面竟真的刻有“青儿”二字。
南宫婴蓦地一惊,连忙抬起头来,发现提着翠玉的竟然是九指玉娘。
此时的她,身形飘逸,模样娇美,不再弯腰驼背,也不再重重地咳嗽。
南宫婴低头向聂千帝望去时,只见聂千帝显得惊恐万状,南宫婴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此人便是他口中的至尊帝王。
聂千帝原先所说的话全都是真的!
看着南宫婴和聂千帝诧异的表情,九指玉娘冷笑一声:“当年南宫擎天带领十三剑客以及九大门派那些狗东西,以数十人之力围攻我夫君一人,最后还将他乱刀分尸,我的独生爱子亦被他们残忍地杀死了。而那时的我,刚刚怀上小美!你们倒说说看,老身该不该复仇?”
南宫婴直到这时才知道,慕容美何以会对南宫世家怀有那样深的仇恨,原来她竟是这九指玉娘的女儿,而这九指玉娘则是帝王教前任教主聂万皇的夫人扈九鹤。
南宫婴道:“那么,在我初次来到邙山之时,你和我所讲的那些话,预言我将来要登上武林盟主之位,全都是事先预谋好的了?”
九指玉娘怪笑数声,道:“一点不错,这一切都是老身的杰作。不仅这些,就连你在望月谷所看到的小美被人殴打,以及后来在洛水之滨小美和英千里被帝王教八大长老围攻一事,也都是老身一手安排出来的。还有,老身之所以赠送给你半部《抱扑秘笈》,为的便是要你习得绝世武功,要你能够登上武林盟主宝座,而后再和你的孪生哥哥决一死战。嘿嘿,这一切简直太绝妙了,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结果会如此地圆满,简直超过了当初的想象。”
南宫婴颤声道:“他是我哥哥了?聂千帝真的就是我的同胞哥哥么?”
九指玉娘道:“老身把一切都已告诉你兄弟二人了,你二人就算现在便死了,那也该瞑目了吧?现在,就让老身把你二人一齐送到阴曹地府里去,也好让你二人在黄泉路上作个伴儿……”
九指玉娘一句话尚未说完,南宫婴便已拔剑在手,一招“排天浊浪”风声嗬嗬地向她攻了过去,跟着数十招一瞬之间全都使了出来,所使招数尽是《抱扑秘笈》中的上乘武功。
这九指玉娘一见南宫婴一剑攻来,心中还在暗暗冷笑不止,但随即她便发现南宫婴所使招数不仅有《抱扑秘笈》上部的武功,更有下部的武功,她不由得脸色大变,暗道:这小子是从哪里习得《抱扑秘笈》下部的武功的?
谁知这一迟疑,南宫婴已在一瞬之间一剑斩下她的一条臂膀,正是她握剑的右臂。
九指玉娘惨呼一声,身子一软,萎顿在地,一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怎么……怎么会使《抱扑秘笈》下部的武功……”
南宫婴自怀里掏出两本《抱扑秘笈》,将它们扔在了九指玉娘的脚下,冷冷地道:“你以为自己习得了《抱扑秘笈》上的全部武功便可横行天下?哼,但你却想不到贵教教主早就将《抱扑秘笈》的下半部也交到了我的手中。”
接着,南宫婴厉声道:“你这恶婆娘,不仅害得我兄弟二人手足相残,还害死我爹爹,今日叫你难逃公道!”说着,举起利剑,对准了九指玉娘的咽喉。
正要一剑刺下,忽听得邙山北麓一个人急急地大声恳请道:“南宫公子,求你不要杀她!”
南宫婴闻言不由得心头一震,因为来人,正是差点成为他妻子的慕容美。
剑悬在了空中,再也刺不下去了。
慕容美很快便来到了九指玉娘身边,一把将她扶了起来,哽咽道:“娘,你怎么了?娘,你千万不能丢下美儿啊……”
九指玉娘并不理会慕容美的话儿,她冷笑道:“南宫擎天那老贼也死了么?那可真是太好了,只是他现在死倒是便宜他了,他竟然未能亲眼看到他的两个儿子互相残杀的场面。”
南宫婴怒道:“臭婆娘,你杀死了我爹爹,却还要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
九指玉娘亦怒道:“老身早就想取南宫擎天的狗命,只可惜他却不是死在老身手上。不过,反正他人已死了,你就把这笔帐算到老身头上,又有何不可?”
南宫婴心中一凛,暗道:由这婆娘的语气和神情可以看出,爹爹似乎确实并非是她所杀。可是,爹爹临终前明明说那蒙面之人定是帝王教的人,若真不是这九指玉娘下的毒手,那又会是谁?
英雄泪
这时,山坡下骤然响起一片喝彩之声,不一会儿,数百条人影已自山下飞奔而至。
当先二人正是少林方丈释永渊和武当掌门一无真人,其后则是九大门派的其他几位掌门人以及中原六剑,在他们身后,则影影绰绰地跟着数百名中原武林正道人士。
这群人一来到邙山之巅,全都向南宫婴抱拳为礼,赞赏南宫婴果然不负众望,竟一举击败了帝王教的两位帝王。
不少人举起钢刀想要取下聂千帝、九指玉娘、慕容美三人的首级,却听南宫婴厉声说道:“这三人谁都不能杀!”
众人都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听华山派掌门周梦白大声说道:“盟主,这是什么缘故?难道盟主要放他们一条生路么?”
南宫婴冷冷地道:“我南宫婴不过一个后生晚辈,有何资格做中原武林盟主,一个月之前,在下已辞去盟主之位,今日我南宫婴所做之事只与南宫世家以及帝王教有关,而与中原武林再无任何关系,众位还是请回吧。”
释永渊双手合十,连宣数声佛号,道:“依南宫施主之意,究竟要将他三人如何处理?”
南宫婴仍是冷冷地道:“这是我南宫世家的事,你们全然管不着。”
一无真人怒喝一声,厉声说道:“南宫婴,你虽为武林盟主,但你怎可对释永渊大师如此无礼!”
听了一无真人的话,南宫婴冷哼一声,淡淡地道:“在下就是这种态度,你又岂奈我何?”
少顿,南宫婴森然又说:“如果你们谁敢前来伤害我哥哥聂千帝,我南宫婴必取其性命!”
众人齐声惊呼道:“你哥哥?这帝王教教主……什么时候成了你哥哥?”
南宫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不错,他是我的同胞哥哥,他自幼便被扈九鹤这恶婆娘偷了去。虽然他名义上是教主缥缈帝王,但他却一直过着一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在帝王教里,谁都可以凌虐他,污辱他,那扈九鹤之所以要让他做帝王教的教主,为的便是今天能让他和我自相残杀,现在他就要死了,你们满意了吧?你们开心了吧?”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全都惊呆了。
一直过了好一会儿,忽听释永渊方丈出声说道:“原来如此。老衲确曾听南宫擎天施主说起过,说他还有一个长子,不幸的是,他刚出生没多久便被人偷了去,没想到那被人偷去的孩子,后来竟做了帝王教的缥缈帝王。”
只听中原六剑中的姬如晦大声说道:“这聂千帝是你的哥哥倒也罢了,我们也不来为难于他。”说着,向慕容美和扈九鹤一指,又厉声说道:“但这两人都是魔教中的紧要人物,她二人多年来都曾做出过不少危害我侠义道的事情,并且,就姬某所知,这扈九鹤便是当年恶名昭彰的‘妙手琴魔’。而慕容美这小贱人,我十三剑客其中七剑便是死在她的手中,以这二人所做下的恶事,你总不能不让我们杀死她们吧?”
南宫婴冷冷地道:“我已说过,这帝王教的三人谁都不能杀!亏你还自称是侠义之士,这扈九鹤已是一个垂死之人,而这慕容美当年的所作所为,全都是在扈九鹤的逼迫下才不得不那样做的。以你们的身手杀死眼前这两个女人,那是易如反掌之举。其中的寡母身受重伤,女儿伤心欲绝,如此做法,嘿嘿,果然好威风,真不愧为大侠啊!”
此话一出,群雄皆沉默不语。
忽听释永渊道:“南宫施主所言不差,但依老衲看来,这聂千帝和扈九鹤都是必死无疑,至于慕容美,我们不妨放她一条生路又有何妨。”
众人听闻此言,虽然不少人心中颇不以为然,却又不好直言反驳少林方丈之言。
又过得片刻,只听释永渊方丈再次轻轻地咳嗽了两声,口中又道:“南宫施主,我等众人今日到此,除了要提醒少侠除恶务尽之外,还有一件大事要向少侠禀明,那便是当日我等恳请少侠出面铲除帝王教,少侠却为一女子拂袖而去,老衲和诸位掌门商量,万不得已出此下策,由老衲扮成帝王教的长老,出手伤了南宫老施主,令老衲万万想不到的是,南宫施主后来竟不治而亡,此事老衲愧疚万分,今日老衲来此,便要向盟主阁下谢罪。”
一言甫毕,释永渊方丈已缓缓坐倒在地,跟着,只听他口中低低地唱出一首偈语来:“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华开五叶,结果自然成。我不入地狱,谁来入地狱……”说完,便没了声息。
周梦白等人连忙上前察看,这才发现释永渊方丈已经圆寂了。
想是他在来到邙山之前,便已抱定了以死谢罪之心,因之话刚一说完,便撒手西去了。
周梦白等人见状都是禁不住惊呼出声,好一会儿,众人都是怔怔地望着释永渊的法体,谁都说不出话来。其实,释永渊方丈大可不必伤及南宫擎天,因为即便他不伤及南宫擎天,南宫婴也是要和缥缈帝王决一死战的,他二人早在三年前便已订下了生死誓约,只是这一点释永渊以及其他侠义道人士全都一无所知罢了。
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南宫婴两眼发直,怔怔地瞪视着释永渊,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目中尽是惊诧之色。
又过了好一会儿,南宫婴怒喝一声,一剑将释永渊的法体劈为两半。
侠义道人士见状都是大惊,更有不少人都是惊呼出声,姬如晦更是厉声说道:“南宫婴,方丈大师已然以死谢罪,你何以还要毁坏他的法体!”
周梦白则大声喝道:“南宫婴,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已入了魔道么?”
南宫婴向众人扫了一眼,冷冷道:“你等全都是帮凶之人,今日谁都别想活着离开北邙山!”
便在此时,忽听地上的聂千帝低低呻吟了一声,南宫婴连忙奔至近前,自地上将他扶了起来,哽咽道:“哥哥……”
聂千帝声音低低地道:“放……放他们走吧,既然祸首……祸首元凶已经伏法,还是不要……不要再造太多的杀孽吧。”说着,便再次闭上了双眼。
南宫婴猛地抬起头来,冷冷地在众人脸上扫视了一遍,这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哽咽道:“是,弟弟谨遵哥哥的教诲便是。”说到这儿,冷哼一声,又厉声说道:“你等还不快滚!”
群雄如逢大赦,全争先恐后下山去了。
一无真人见状,再次叹息了一声,长声吟道:“三界兮如幻,六道兮如梦,圣贤出世兮如电。嘿嘿,圣贤出世兮如电……”
吟到后来,声带呜咽,伤感莫名。一无真人便一边吟诵,一边下山去了。
慕容美怯怯地望了势若疯狂的南宫婴一眼,也连忙抱起九指玉娘的身子,悄悄地下山而去。
南宫婴并不理会众人。
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再向慕容美再望上一眼。
人性恶
时光如梭,一晃便是三年过去了。
北邙山一役,帝王教两大帝王全都死在了南宫世家少主人南宫婴的剑下。自此之后,帝王教便土崩瓦解。
不过,自邙山决战之后,人们也再没见到过南宫婴的身影。
这天,成群结队的武林人士突然全都向嵩山五乳峰涌了过去,短短几个时辰光景,便啸聚起数千人之众,一向祥和而庄严的的天下第一名刹少林寺,这天却充满了肃杀之气。
此时正值秋高气爽,嵩山五乳峰上却不时传来阵阵打斗之声。
七八名少林僧人前呼后拥地押着一男一女来到了五乳峰上。一众少林僧侣将他二人分别捆绑在两株古柏上。
群雄一见这二人被押到,五乳峰上立时响起阵阵欢呼之声,更有人向那二人厉声喝骂不休。纷纷扰扰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一人高声嚷道:“大家肃静!”众人听得这个声音,立时全都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只听五乳峰西首一个颇为苍老的声音说道:“英千里,今日你就当着天下英雄的面,把你帝王教当年是怎么害死我少林派老方丈释永渊神僧之事,全都一五一十地说将出来吧。”说话的人正是少林派达摩堂首座玉本大师。
却听那英千里颤声说道:“都是小的该死,小人当年被……被猪油蒙了心,不该杀死老方丈……”
一言甫毕,就听得少林派弟子骂道:“狗贼,你乱说什么?凭你小子的本事,纵有一个百个也不足以杀死方丈神僧!”“你帝王教到底是怎么杀死老方丈的,还不快从实招来!”一众僧侣口水横飞,向英千里戟指喝骂不休。
到得后来,一名江湖豪客用剑尖抵住慕容美的脸:“小子,你再不说实话,老子便要在你心上人的脸上划个小乌龟了。”
英千里哭道:“大爷,你要划就在小的脸上划吧,千万别为难我表妹啊!你们要小的做什么都可以。小的给你们磕十个响头,不,一百个,即使一千个也可以啊……”说到后来,这英千里竟似有点语无伦次起来,并且,他还忘了他现在被人紧紧地捆在树上,又怎么能够向人磕头?
原来,这天被少林僧人缚于古柏上的一男一女正是帝王教的慕容美和她的表哥英千里。
便在这时,只听人丛中一人高声叫道:“金剑令在此!”
众人忽听得“金剑令”三字,都是心头一震,回头朝声音传来处望去,在场不少人认出手持“金剑令”牌之人竟是南宫世家四大剑客之一的高山青。
三年来,天下英雄一直都对南宫婴当年一举铲除帝王教两大帝王之事大为感佩,一直都对他当年孤身除魔的义举钦敬万分。
片刻,不少人向金剑令拜倒在地。
这时,忽听一人高声说道:“难得金剑令重现江湖,贫道不胜欣慰。不过,既然金剑令在此出现,想必南宫大侠亦在左近。虽然当年南宫大侠已坚辞武林盟主一位,但多年来我辈武林同道仍是把他当成武林盟主看待,今日天下群雄云集于此,还望南宫大侠能够现身一见!”
众人向那说话之人望去时,这才认出那人竟是武当掌门一无真人。
五乳峰寂静一片,只听得数千人呼吸相接,但一直过了好一会儿,人们仍是没有听到南宫婴出声。
一无真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再次说道:“当年之事,确实是我九大门派错了,但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难道南宫大侠仍是不肯原谅贫道等人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四下里仍是一片寂静,一无真人再次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怅然说道:“既然南宫大侠仍是不肯原谅贫道,,贫道这就追随释永渊大师去吧。”话一说完,猛地抖起手中拂尘,便欲向自己脑门当头击落。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飘忽的声音传来:“道长何须如此执着,江湖之事本来就难说,当年之事倘若南宫某人仍是记在心上,又岂会放过九大门派的掌门之人?”
一无真人闻言不由得身子猛地一震,跟着便哽咽道:“南宫少侠肯原谅我等,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知南宫大侠可肯现身一见……”
那个飘忽的声音淡淡地道:“帝王教早已灰飞烟灭,又何须南宫某人再重出江湖?道长想要见晚辈一面,晚辈早就来了,道长何不回头看上一眼。”
一无真人蓦然回过头来,只见身后不远处的一株迎客松下正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倚树挺立,眼望远方,目中尽是抑郁之色,此人正是南宫婴。
一无真人尚未出声,忽见五乳峰上人头攒动,不一会儿,只见数百名少林棍僧自山下飞奔而至,一到五乳峰上,便立即将南宫婴团团围将起来。
那五百棍僧瞬间便到,想必定是事先便藏身在了峰下某个隐秘的地方。
南宫婴动也不动,一无真人见状,怒道:“玉帛,你想干什么?”
玉帛方丈口中连宣佛号,大步走上前来,说道:“道长稍安勿躁,老衲这么做自有老衲的道理。当年这南宫婴诛杀帝王教缥缈帝王、至尊帝王,的确功在武林,我辈武林中人都是大为感佩,但他当日却不该将老方丈的法体一剑劈为两半,此等奇耻大辱是我少林派数千年来从未有过之事,今日我等若是不将此獠擒下,少林派今后还有何面目再立足武林!”
一无真人向玉帛走近两步,大声说道:“玉帛,当年之事,确实错在我等几位掌门人,释永渊方丈神僧亲手……亲手刺伤南宫擎天施主,本就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之念,更准备随时接受南宫世家的惩罚。你今日怎可不分对错,如此鲁莽行事?”
却听玉帛冷哼一声,森然说道:“一无,你是武当掌门,我少林派的事你也想管么?”
忽听一人高声说道:“各位英雄想必不知道,这南宫婴大有称霸武林之野心,此人日后必将成为第二个聂万皇或者聂千帝,所以,今日我等断不可使此人活着离开五乳峰!”
众人循声望去,见说话之人竟是华山派掌门周梦白,众人心头都是一震,不知他口中所言究竟是真还是假。
一无真人冷哼一声,怒道:“周梦白,你是因为南宫大侠当年出言羞辱你,这才口出怨毒之言,有意要加害南宫大侠,是也不是?”
周梦白冷笑一声,道:“周某岂敢,只是当日释永渊方丈已然身死,这南宫婴仍要将之劈为两半,如此歹毒之人,断不能让他活着离开五乳峰!”
此言一出,五乳峰上更是群情耸动。
一无真人猛地一扬手中拂尘,口中怒声说道:“周梦白,当年刺伤南宫老施主是你提出来的……”
周梦白未等一无真人把话说完,便大声说道:“不错,刺伤南宫擎天的主意确实是周某提出来的,但人却是释永渊方丈刺伤的,一无真人,你还想说什么?”
一无真人脸上神色愈是恼怒,厉声说道:“周梦白,你这厮当真好不要脸!哼,当年之事不仅是你提出来的,更是你一手执行的。我等八位掌门之人虽勉强同意了你的主意,但却没想到你竟会下手那么狠,竟一剑刺穿了南宫老施主的心脏,致使南宫老施主不治而亡。后来,我等指责于你,你却说南宫老施主死了更好,只有这样才能激起南宫少侠对帝王教真正的刻骨仇恨。到得后来,老方丈替你补过,自绝经脉坐化于邙山之巅。而你,不但不感念老方丈的良苦用心,却还企图在此兴风作浪,简直枉费了老方丈的一番苦心!”
周梦白闻言脸色大变,连忙回头向南宫婴怯怯地望了两眼,只见南宫婴正神色凛然地瞪视着他,他心中一惊,连忙大声说道:“一无真人,你怎可说出这等话来?南宫擎天明明便是释永渊方丈所杀,你怎可赖在周某身上?”
南宫婴森然说道:“一无前辈,你方才所言可全是实言?”
一无真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跟着,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道:“本来释永渊方丈已死,贫道对当年之事再也不愿提起,不料这周梦白却是如此的冥顽不化,真是枉费了老方丈的一番苦心!”
这时,忽听玉帛方丈出声说道:“你等解决江湖恩怨,大可到别处去大打一场,这里是少林重地,谁都不得放肆!”说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众人一听,只觉得这玉帛方丈言行举止之间竟无半点出家人的慈悲之念,更无半点得道高僧的胸襟和气度,不但如此,其言行举止之间似乎还隐隐透出一股戾气。
过得片刻,玉帛方丈又高声说道:“方才周掌门所言大是不差,这南宫婴既是前帝王教教主聂千帝的同胞兄弟,今日我等断不能让他活着离开五乳峰!少林五百棍僧听命……”
恩仇了
眼看少林五百棍僧立时便要发动,便在此时,忽听得五乳峰下的初祖庵里骤然响起一个极为苍老的声音道:“孽障,你果然要危害人间!”
听得这个声音,少林派数百名弟子都是身子一震,全都露出了恭谨之色,跟着,便一齐双手合十,向着少室山方向齐声说道:“拜见五位长老!”
众人正大感惊异之际,忽见五名灰衣僧人自少室山初祖庵前飞掠而至,只一忽儿功夫便来到了五乳峰上,众人这才看清五位老僧全都长髯垂胸,须眉皆白。
这天参与聚会的天下群雄大都并不认得这五位僧人,但少林派中颇有地位的僧人却都知道,这五人便是近三十年都未曾离开过初祖庵的少林五老一高、一明、一休、一定、一方。
少林派很多弟子长期以来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面。
五老之中身材颇为矮小的僧人便是一高,一高向众僧轻轻地点了点头,便瓮声瓮气地道:“玉帛,你俗家名讳可是叫做扈七雕?”
玉帛身子猛地一震,跟着便唯唯诺诺地道:“正是,却不知师……师叔祖何以会提起本座的俗家名讳来?”
只听另一位方脸长老冷哼一声,怒道:“咄,当年你还在本寺做小沙弥之时,大方禅师就曾说过,说你日后必将为祸少林,今日果然应验了。你既叫做扈七雕,那么,帝王教前任教主聂万皇的夫人扈九鹤可是你的嫡亲妹妹?”
玉帛“嘿嘿”冷笑数声,跟着便道:“是又怎样,你等五人不过是我少林派的长老,你等不安心在后山潜心礼佛,却到五乳峰上给本座添什么乱,当真岂有此理,本座随后定会重重处罚你等。本座身为少林方丈,你等岂可干预本座权柄!”
五老一齐双手合十,跟着又齐声口宣佛号,只听一高说道:“少林先祖留下遗命,倘若这扈七雕日后为祸武林,少林弟子尽可群起而攻之,尽削其权柄,逐出山门。少林五百棍僧听命,立时上前先行擒下玉帛!”
五百棍僧齐声应道:“弟子遵命!”
五乳峰上漫山遍野灰衣闪动不休,五百棍僧立时自南宫婴身边闪开,全都聚拢到玉帛方丈四周,将他团团围了起来。
玉帛怒声说道:“本座乃少林派现任方丈,五百棍僧岂可犯上作乱……”
一句话尚未说完,这玉帛已被数十条棍棒架了起来,顿时动弹不得。
直到这时,众人这才心头大震:原来这玉帛方丈竟然便是帝王教前任教主聂万皇的夫人扈九鹤之兄,他今日之所以会突然向南宫婴发难,为的便是要替其妹妹复仇。
南宫婴此时更是惊异万分,他随意地向慕容美那边望了一眼,心中更想,这少林派今日之举,和当日帝王教望月谷中的情形如出一辙,都是以他曾经深爱过的慕容美暗施苦肉计,诱他入瓮。
过得片刻,少林五老缓缓走近五百棍僧,只听一高轻声说道:“一明师弟,此事只好偏劳你了。”
一个瘦瘦高高的老僧答应了一声,便大步走到玉帛身前,双手十根枯指在玉帛身上一阵乱弹,而后右掌在玉帛琵琶骨上轻轻地拍击了两下,只见玉帛颈项和头顶立时青烟直冒。不一会儿,那玉帛便已神色萎靡,原本红光满面的他一下子便显得苍老了许多。
用棍棒架起玉帛的数十名棍僧此时互相对望了一眼,便一齐撤去棍棒,只听得“扑通”一声,那玉帛已重重地摔落在地。
玉帛整个身子全都萎顿在地,显是已被一明禅师废去了武功。
跟着,一高禅师缓步走到南宫婴面前,说道:“少侠豪侠仁义,仗剑江湖,老衲虽然足不出户,却也对少侠所作所为并不陌生,今日得能与少侠在五乳峰上一晤,也是和少侠有缘。老衲有几句话要送给少侠。”
南宫婴连忙上前施礼,朗声说道:“敬请前辈赐教。”
一高禅师眼望峻极峰之巅一团团袅袅娜娜的云雾,好一会儿才道:“摩尼不随色,色里勿摩尼。摩尼与众色,不合不分离。”说完,便与其余四老飘然下五乳峰而去。
南宫婴口中喃喃地重复着一高禅师向他道出的这首偈语,一直过了很久,仍是不知其中所云为何。
少林五老既去,也给南宫婴解了围,周梦白见势不妙,大声说道:“帝王教根深蒂固,就连堂堂武林泰山北斗都被人如此愚弄,我等岂可再存妇人之仁,今日我等一定要除恶务尽,决不能再让帝王教有一个人活着离开五乳峰!”
说着,举起手中长剑,狠狠向玉帛劈了下去。
一无真人冷哼一声,将周梦白的长剑荡了开去,怒声说道:“今日既有武林盟主在此,哪里轮得到你自作主张!你再不住手,可休怪老道不客气了!”
周梦白冷哼一声:“什么武林盟主,当年我等也不过想借他之手铲除帝王教而已,凭他一个黄毛小子,又有什么能耐做我九大门派的武林盟主?”
说着,猛一转身,便挥剑将仍被缚在古柏上的英千里一剑劈为两半。
跟着,周梦白又挺剑刺向慕容美,但他手中长剑尚未接触到慕容美的身子,便听得一声尖厉的啸声急促地向他袭了过来,他刚想回身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时,只听得“噗嗤”一声,他的右臂便被斩断了。
他定睛一看,见斩落他独臂的竟是一根柏枝,直到这时,他才感到断臂处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直向全身扩散开来,直使他禁不住失声嚎叫,边嚎边骂:“南宫婴,你他妈的真不是人,老子堂堂华山派掌门,你个小狗日的,简直太过霸道了吧……”
南宫婴并不理会周梦白,只低声对高山青说了句什么,那高山青便大步走到捆绑慕容美的古柏跟前,将她解缚了下来。之后,南宫婴只淡淡地向慕容美望了一眼,便带着四大剑客下山而去。
慕容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跟着便猛地上前数步,左脚踏在周梦白的断臂上,右手自断臂上夺下长剑,先是一剑刺穿了周梦白的身子,跟着又回身向自己的胸膛上刺了过去,只听得“噗嗤”一声,长剑便已穿胸而过。
南宫婴听得动静,连忙回过身来,只见慕容美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南宫婴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碎了,连忙奔上前来,一把抱起慕容美的身子,哽咽道:“小美,你怎会……怎会如此想不开……若是没有上代的恩恩怨怨,可肯择我而嫁么?”
慕容美冷笑一声,坚决地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不……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南宫婴诧异道:“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英千里么?”
慕容美亦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你样样都比他强,可以说,尊驾是这个世上最为……最为完美的男人,而对于这样的男人,我……我慕容美是不敢要的。虽然英千里并非我所爱的男人,但我却愿意和他这样的男人一起过……过一辈子。”
南宫婴诧异地道:“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慕容美道:“正因为英千里身上有很多的缺陷,他样样都比你差,我才可以……可以对他又打又骂,无论我怎样待他,他都不会怪我。而你,却完全不同,你是那样……那样的完美,像高山一样巍然屹立,如大江一样浩浩荡荡,你使我感到……感到敬畏,和你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我又怎么能开心得起来呢?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吧,他肯为了我而苦苦哀……哀求少林寺的那些秃驴们,你肯……肯么?”
南宫婴心头一震,叹息道:“不错,英千里确实是最值得你爱的男人,我南宫家的男儿是从来都不会求人的,我南宫婴更是宁折勿曲之人,若是我处在他的境况下,我决做不到!”
慕容美轻轻地喘息了一会儿,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你能这样说,足见你还算有自……自知之明。我自小在帝王教长大,我的娘亲逼我去害一个又一个的人,我天天见到的便是……便是正邪两派的血腥杀戮,自幼被天天灌输的都是‘仇恨’二字,我心中从来……从来都没有过爱,也不可能有爱。聂千帝说得不错,我对他的只有……只有怜悯,只是以前我自己弄不……弄不明白罢了。对于你这样完美的男人,也许……也许天下所有女子都会爱上你,但我却……却不会,因为我根本就不懂得……不懂得什么叫‘爱’,你可明……白……”说到这儿,慕容美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南宫婴茫然地点了点头,泪水终于洒落了下来。
他知道,尽管这慕容美并不爱他,但她却是他心仪的第一个女人,他很爱她。
好一会儿,南宫婴才轻轻地揩去眼角的泪水,长叹一声,抱起慕容美的躯体,缓缓地下五乳峰而去。
世事多险恶,江湖多风波。
五乳峰一战之后,南宫婴再次消失在了江湖之上,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很久很久之后,江湖上流传起一首激奋人心的歌谣,有人说那首歌谣便是南宫婴所写:
“宝剑擎我手,美酒使人醉。一朝风云起,孰判是与非。呼出嫦娥为君舞,为君落泪为君笑。何日抱得美人归,大道苍茫江湖遥。人情渺渺,雪花飘飘;泪满衫袖,吹残玉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