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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秘事]黑风口
作者:张建华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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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黑风口遭劫
       姜成这几年跑运输赚了些钱,不但盖起了小洋楼,还娶了媳妇有了儿子,成了姜家寨的首富。可他并不满足,还要发展,想赚更多的钱。他刚给儿子做罢满月,就把那辆老掉牙的破“解放”卖了,又取出家里的全部存款,告别妻儿直奔省城,要再买一辆带拖挂的大“东风”。由于在城里耽搁了两天,当他开着崭新的大“东风”回到姜家寨时,已是第四天的下午了。他将车停在自家大门口,见大门关着,便先按了几声喇叭,可停了好久也没人开门,于是,便跳下汽车轻轻敲了几下门,大声喊道:“彩云,快开门哪!没听见我回来了吗?”然而,院子里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回音。姜成有点不悦,心想,人在家里,听到喇叭声怎么也不出来一下。他这么想着,手用力一推,门竟自开了,原来是虚掩着的。他刚一进院,立刻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恶臭。姜成脑袋嗡地一响,马上就有不祥的预感。他飞步直奔房门,见房门也是虚掩着的,便“砰”地一声将门踢开,立即被眼前的惨景惊呆了: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大衣柜被翻了个底朝天,房内浸满了血水,妻子、儿子都赤身裸体地浸泡在血水里,散发出刺鼻的恶臭,看样子她娘俩至少死有三天了。姜成两眼一黑,几乎栽倒,大吼一声就发疯般地冲出院子——
       很快,几辆警车来到了现场。十几名公安紧张地进行现场勘察,照相机“咔嚓”闪个不停,戴着大口罩的法医有条不紊地收集资料,围观者将小洋楼堵得水泄不通。有的在窃窃私语胡乱猜疑,有的在愤怒地咒骂,可谁也说不出是哪个丧尽天良的制造了这桩惨案。
       姜成的小洋楼座落在村子最西头,离最近的邻居也至少有一百多米,而且,还有一条不深不浅的水沟隔着,因此,平常很少有人来他家串门。尽管警方足足花费了两个钟头进行勘察,可由于死者尸体已经腐烂,加上凶手作案以后又在屋里放了很多水,除了发现在姜成妻子彩云手边的一把铁锹尖部沾有一片三厘米宽、五厘米长腐烂的肌皮外,再没有找到其它更有价值的探案线索。姜成查看了一下,家里的现金都已被自已带走了,只有那个存放贵重物品的小保险匣子不见了。其实,那保险匣子里只有妻子的几件首饰和一条金项链,其它没丢什么。法医对铁锹上沾的那片肌皮进行了鉴定之后,确认是一块中年男性的膝盖骨皮。根据警方分析,初步判定这是一起入室抢劫案,如果没有内应,外地人不可能会知道姜成进城买车不在家里,凶手可能就是附近不远的知情人。可警方在方圆几十公里范围内进行了仔细搜查,却没发现有一个膝盖骨受伤的男性。那么谁是凶手呢?案子走进了死胡同,暂时被搁置了起来。
       乡亲们帮姜成掩埋了妻儿,原本洋溢着幸福、欢乐的小院如今变得十分凄凉、惨淡了。姜成紧闭大门,哭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三天以后,虽是不再哭了,但还是足不出户,一个人躺在床上苦苦思索。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床头下的烟头都能捡几大捧了,他仍弄不明白,自已在村里并没有得罪过谁,平时只要左邻右舍有啥难处,他都热心地帮忙,从未跟谁结下冤缘,那么,是谁对他家下此毒手呢?还如此残忍,连一个吃奶的婴儿都不放过?他想啊,思啊,整日都沉浸在极度的悲哀之中,除了闷头喝酒,便是不要命地抽烟,甚至神经也渐渐麻木了。直到有人上门给他提亲,才使他猛醒,知道自已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不能老这么趴在家里坐吃山空。于是,便又启动了那辆大“东风”,给村里一家铸钢厂到山西拉焦炭。
       从姜家寨到山西炭厂有五百多公里的路程,姜成合计着,跑这一趟至少也能赚到一千多块。于是,天不亮,他就把车刷洗得干干净净。驶出村口便是国道,崭新的车,平坦的路,姜成就像鱼儿入了大海,不由把车速提到了四挡。一路上喇叭疾鸣,风驰电掣,姜成总嫌前面的车辆碍事,超了一辆又一辆,天刚擦黑,便到了山西境内的黑风镇。他先给车加足了油,然后就在道旁的小吃店吃了四个羊肉包子,喝了一碗羊肉汤,本想再来四两酒解解乏,可考虑到还要开车,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吃过饭后,顿觉浑身热乎乎的,精神也恢复了许多。他付过饭钱刚要上汽车,小吃店的女老板喊住了他,说这儿出了黑风镇便是盘山道,两边都是望不见底的深渊,说不定还会遇上车匪路霸,险着哪!倒不如在俺这小店住上一宿,明天再走。但姜成并不领情,他嘴里没说什么,可心里却想:你不就是想挣我一宿的住宿费停车费吗?什么道险、路上不安全,别唬人了。他“嘿嘿”笑了笑,便径自跳上汽车,一踩油门上路了。
       果然,正如女老板说的,姜成驶出黑风镇不远,三个足有一米见方的大字“黑风口”就赫然在目了。山势顿时变得陡峭起来,而且越来越险,盘旋好几个“之”字才能通到山顶。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雪亮的车灯在夜色中显得暗淡恍惚,车速也一再减慢,几乎是在爬行。姜成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屏住呼吸,瞪大双眼,掌心也沁出了冷汗。路上的车辆很少,偶尔有一辆汽车和他擦身而过,都会使他紧张得直咋舌。没走多远,已是大汗淋漓了。他真后悔没有听女老板的劝诫,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心里只在默默地祈祷:别慌,别慌,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一个急转弯的标志在车灯下格外醒目,姜成把本来就不高的车速降到了最低。他小心翼翼地拐过一个山头,蓦然发现路中央横躺着一个人。他急忙踩住刹车,刚想从车窗探出头来看看究竟,忽然觉得耳后嗖地一股凉风,他飞快地将头往后一缩,一根铁棒重重地砸在了车门上。而那挥棒之人也失重地向前一趴,正好撞在姜成搭在车门的胳膊上。姜成马上意识到是遇上了劫匪,他趁机猛地按住那人的脑袋,照着他的脑门就是一拳,那人额头上顿时鲜血四溅,但却拼命地挣脱,并扯着母鸡腔冲车后大喊:“老大,快上啊!”
       姜成一听他还有个同伙,哪里还敢停留,大喝一声:“你就下去吧!”猛地一推车门,那站在外边踏车板上的母鸡腔“啊呀”一声,仰面掉下车去,脑袋正好硌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只哼了几声就滚进旁边的水沟里再也没动静了。姜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把车门关上,正要挂挡起步,却不料又从右边蹿上一个人来,那人上得车来就挥舞着铁棍直扑姜成。姜成没有防备,肩膀上重重地挨了一棍,他只觉得两眼一黑,便趴在了方向盘上。那人先在姜成身上翻出钱和手机,然后把他往车下一推,连车门也没顾得着关上,自已便坐在了驾驶座上。见同伙还没有上来,正要下车去寻,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他慌忙向后一看,见是一辆警车正鸣笛向这里飞驶而来,便顾不及那同伙了,一踩油门离开公路,拐上了一条盘山小道。
       看来这劫贼的车技并不高明,他不敢开得太快,因为这条小道不但崎岖,而且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深渊。他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不敢有半点疏忽。猛然,右边车门外又伸进一个脑袋,慢慢又露出脸来,原来是姜成。其实,姜成并没有被推下车去,就在他着地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清醒了过来,恰巧他的衣服被挂在了车踏板上,尽管车开得不快,他还是被拖了一百多米,双脚也被磨得鲜血直流。但是,他还是抓住了一直敞开着的车门,慢慢地爬了上去——
       汽车在剧烈地颠簸,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驾驶室里很暗,姜成摸到一把足有一尺多长的大扳手,悄悄地接近那正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劫贼,慢慢地举起了扳手,大吼一声向他头上砸去。
       那劫贼机警得很,且又人高马大,他忽觉耳后有股凉风袭来,便下意识把头一闪,扳手砸在了方向盘上。姜成又要来第二下,可没等他举起手来,手腕却被那劫贼掐住了。姜成抽了两下没抽出来,知道这家伙厉害,于是,便把脑袋一低,又是大吼一声,猛地向那劫贼脸上撞去。那劫贼不料姜成会来这一招,躲不及,顿时就被撞得鲜血直流,惨叫一声忙去捂脸,无意之中松开了手中的方向盘。一时失控,汽车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疯狂地冲下山崖。姜成眼疾,他纵身一跳,就像一粒出膛的子弹飞出了驾驶室。但车速太快,他仍被甩出了十多米远,落下了悬崖。
       
       失控的汽车还在疯狂地飞驰而下,那劫贼似乎已感到不妙,慌忙去抓方向盘,可已为时太晚,汽车带着嘶鸣坠入了深渊。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谷底腾起了冲天大火……
       二、冤家路窄
       天亮了,一缕阳光透过草丛,照在趴在道旁沟里的那“母鸡腔”的脸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叼啄他额上的血渍。疼痛使他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挥手赶走了麻雀,摸摸头,手上带下一片发黑的污血,这才猛然想起昨夜的事来,伸了伸腿脚还能走动,就站起身来四下寻望了一番,汽车和那个同伙都不见了。“母鸡腔”一时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好顺着公路一瘸一拐地向山下走去。
       这个“母鸡腔”叫孔一横,家住在不远的山谷里。他四十岁开外,面膛黝黑,两只小眼睛吊在额上的伤口下,难看极了。他上身穿一件褪了色的蓝布半截袖衬衫,下身着一条粗布长裤,裤腿卷得老高,左腿膝盖上有个巴掌大的疤痕,就像一只癞蛤蟆趴在上面,格外扎眼。刚才那开车的同伙是他的哥哥,他是老二,弟兄两个只有他娶了老婆,哥哥还是光棍一条。孔一横原本是个很不错的木匠,经常到外乡跑动,倒也挣了几个钱,他的老婆就是在很远的地方做木匠活时带回来的。有了老婆,孔一横就再也不愿丢下媳妇四处奔波了,在他哥哥的鼓动下,两个人便偷偷干起了这劫车的勾当。前几次都是拦路抢劫过往司机的钱财,但总弄不了几个钱,于是,便商量着连车一块劫。这也是他们的头一次下手,没想到就出师不利,哥哥现在就连生死也不明。他没走多远,忽然看到一条小道上有汽车的轮痕,这是一条通往谷底的小径,虽然并不算窄,可从来就没有走过汽车,说不定是哥哥将汽车藏在前面等我呢。可他刚刚拐过山口,老远看到前面的悬崖边上停着几辆警车,一缕刺鼻的青烟从谷底冒出来,周围挤满了围观的乡民。孔一横心里一紧,几步就跑到崖边,见谷底有一辆已烧成一堆废铁的大“东风”,那股青烟就是从它身上冒出来的。十多名公安正在下面勘察现场。孔一横的脸“刷”地就白了,他很清楚哥哥和那司机的命运是什么了。山谷下,照相机在不停地拍摄,几个警察正从冒烟的废铁中拖出一具被烧焦的尸体,由于已经严重焦化,孔一横怎么也看不清此人是谁。他本想一定还会再有一具尸体被拖出来,可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有什么动静,甚至也没人再去理会那堆废铁了。直到公安全部撤离,又将那具焦尸抬上警车走后,他才来到近前,围着废车转了几圈,还是没有发现里面有人。孔一横脑子里一阵茫然,那具尸体是谁呢?如果是那个司机,那么哥哥呢?况且,那司机也绝不可能把车开到这里。莫非是哥哥被烧死了?那么,那司机到哪儿去了?他无法判定那死者到底是谁,决定先回家看看,说不定哥哥正在家里喝酒呢。
       孔一横的家离这儿并不远,翻过这条小路下到谷底再拐几道弯便是。他的家前不着村后不挨户,独门独院地住在山谷下。因为心里有事,孔一横步子也格外迈得快,不多会时间便来到自家门口。两孔黑得能流出油的窑洞座落在陡峭的山壁下,一只老得都快不能动弹的大黑狗疲倦地趴在门口的老槐树下,见是主人回来了,只无精打彩地抬头看了一眼,便又耷下脑袋睡觉去了。孔一横跑到哥哥住的那孔小窑洞前,推门一看,屋里空荡荡的,心就紧了下来。随即推开了自己住的那孔大窑洞门,一进门就大声喊道:“兰子,哥哥回来没有?”
       一个年轻的山妇一挑门帘,从里间走了出来。兰子虽然穿戴不雅,但却十分俊俏,比孔一横年轻得多,乍一看简直就是父女俩。兰子出门来见是丈夫回来了,脸上掠过一丝惊慌,可马上又笑着迎了过来,见丈夫额头上还在渗血,就慌忙倒来一盆水,一边给他擦拭,一边问道:“你这是怎么啦?疼吗?”
       孔一横哪有心思回答这个,他把兰子手里的毛巾推开,着急地问道:“咱哥他回来没有?”
       兰子没有回答,把毛巾往盆里一扔,将他拉到院子的篱笆墙边,看看四下无人,才低声问道:“孔一横,你老实告诉我,昨夜那辆汽车是不是你弟兄俩干的?”
       孔一横一惊,不知该如何回答,支吾了半天才笑道:“兰子,你胡说些什么呀?什么汽车火车的,我都被你弄糊涂了,快给我弄点吃的,我都饿坏了。”他怕兰子再追问下去,也就不敢再问哥哥的事了,便把兰子往窑洞里推。
       兰子不但没动,反倒把孔一横的手往下一压:“孔一横,你就别瞒我了,昨夜的事我全知道,南坡谷底的那辆汽车就是你们哥俩干的,你哥现在还没回来,说不定那烧死的就是他。再说,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孔一横慌忙伸手捂住兰子的嘴,低声喝道:“我的姑奶奶,你小声点行不?”他见兰子已经知道了此事,知道是再也瞒不住她了,便把兰子又往僻静处拉了拉,这才把昨夜的事跟她讲了一遍,但又警告兰子:“如果被烧死的真是咱哥,那么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绝不能对外透露半句,不然——”
       兰子一声冷笑,打断了孔一横的警告:“孔一横,难道你就不怕那司机去报案,说不定那司机还活着哪。”
       兰子这句话倒提醒了孔一横,他忙问道:“怎么,你见到那司机了?”
       兰子摇摇头说不知道,可忽然又反问孔一横:“如果那司机还活着,你怎么办?”
       “杀了他!灭了他!”孔一横毫不犹豫地回答,就连他额头上的伤口也露出几分凶狠,“谅他也跑不远,想必他就是不死也得脱几层皮!要不,我这就去找找,决不能让他落在公安手里!”
       “对对对!应该快去寻寻。”兰子一改刚才的严厉,急忙进屋拿来几个热馒头塞在孔一横手里,并再三嘱咐一定要仔细找找,千万别让他落到公安手里。孔一横对妻子的理解和提醒感激得几乎掉下泪来,紧紧抓住兰子的手说了句:“理解万岁。”便匆匆走了。
       兰子见丈夫走远了,慌忙关死了栅栏门,快步回到窑洞,她一边掀起门帘一边急促地冲里边喊道:“姜成哥,快,快,快走!”然而,挑开门帘,她却被吓了一跳,只见头上裹着白布,腿上固着竹板的姜成已经爬下了床,正艰难地向外爬,见兰子进来了,就指着院子喊道:“是他,就是他!他就是那个劫贼!”
       兰子原是姜家寨人,和姜成住得不远,是村里外号称作“胡大仙”的女儿。她和姜成年岁相当,当年还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可兰子的父亲胡大仙总嫌姜成家太穷,死活不同意这门亲事。这个胡大仙是村里一个祖传骨伤世家的后裔,医术到他这代其实已是名存实亡了,加上他手黑心贪,生意也就可想而知了。可他却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是村里数得着的俏丫头。视钱如命的胡大仙本打算在女儿身上赚上一把,岂能让一个穷光蛋来做女婿?便以寻死、上吊胁迫兰子,硬是拆散了这对痴情鸳鸯。然而,痴情难断的兰子就在姜成参军走的前天夜里,把自己的贞操给了他。没想到,那一夜风流使兰子怀上了孩子。这下可把胡大仙给气坏了,在乡下怀了私生子的姑娘是一文不值的!胡大仙非要兰子打掉肚子里的野种,不然就威胁她让正在家里做木匠活的孔一横把她带走。因为胡大仙知道兰子是绝对看不上这个丑木匠的,只不过是想吓她打掉孩子。可没料到兰子却铁了心,宁可嫁给丑木匠也不愿打掉姜成的孩子。就这样,一朵鲜花插在了孔一横这堆牛粪上,挺着大肚子的兰子就随孔一横来到了这千里之外的破窑洞里。等到姜成复员回村时,兰子已经生下孩子三年了。这孩子取名丽丽,是个女孩,才刚刚读小学一年级。虽然丽丽不是孔一横的亲骨肉,可他对丽丽也算疼爱,仍视她如亲生。这一家人谈不上幸福美满,甚至十分贫寒,但兰子也只好“捏着鼻子哄眼睛”过下去,能早点把孩子带大她也就心满意足了。开始几年,孔一横倒还勤奋,都是早出晚归地拼命挣钱,可最近兰子突然发现他不愿外出干木匠活了,每天都是夜出晨归,手里却有大把的钞票,而且还给她买了一条金项链。兰子虽然也怀疑丈夫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犯法的事,可每次问起,孔一横总是遮遮掩掩说没干什么。特别是昨夜,他们兄弟两个先是鬼鬼祟祟地商量了一阵,然后匆匆出门去了,兰子就更觉得不对劲,一直等到天亮也没见他们兄弟俩回来,就预感到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尽管她对孔一横没什么感情,但毕竟是相处多年了,就是一条狗丢了也得寻一寻嘛。她草草给女儿丽丽做了点吃的打发她上学走了,便拉上栅栏门打算四处找找。她顺着一条小道走了约摸半里路,刚刚拐过一座小山头,就看见前面崖顶上停着几辆警车,周围还挤满了围观的人,出于好奇,她紧跑几步来到近前,见山谷底下是一辆起火的汽车,就问人们这是怎么回事,可谁也不知道,只说是烧死了一个司机。兰子当时并没在意,只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她翻过一道山坡,在前面不远的悬崖下发现了一个浑身是伤的男人。兰子本来就不是个胆小的人,她好奇地走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男人,见他是一身褪了色的旧军装,头上脸上都是血,便弯下腰唤他:“喂,喂,你这是怎么啦?”
       
       地上那人艰难地仰起头来,却把兰子吓了一跳,她不由得失声叫道:“你——你是姜成哥?”
       原来,姜成昨夜被从汽车上抛下来后,就坠入了道旁的悬崖。好在这悬崖并不太高,姜成只是昏迷过去。直到第二天清晨,刺眼的阳光才将他照醒。睁眼一看,发现自已趴在乱石丛中,浑身都疼痛难忍。他只记得自己被从汽车里抛了出来,然后是重重的跌落,昏迷……他强忍疼痛想站起来,可刚一伸腿,左腿一阵剧痛,想爬又爬不动;便想到了报警,可一摸口袋,手机不见了。无奈之下,只得趴在地上先歇一会儿。他刚把眼睛闭上,忽然听到一个女人在耳边呼唤,微微抬起头来,却把兰子惊得叫了起来,他也很快认出了兰子,也不由得惊叫一声:“兰子!”
       兰子见姜成伤势不轻,便一步一步将他背回家里,让他躺在里间的床上,先给他洗了洗脸上的血迹,又熬了一大碗姜汤一勺一勺地灌了下去。一碗姜汤下肚,见姜成已精神了许多,出身于骨伤世家的兰子这才给他诊摸了一阵,知道姜成的左腿已经骨折,好在她也从父亲那里学得一点诊治骨伤的知识。并且,每次她进山只要看到有治疗骨伤的草药,都要采下带回家来,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兰子先把草药捣成糊状,然后涂在姜成的伤腿上,又找来一些竹片将伤腿牢牢固住。经兰子这一处置,姜成顿觉好受了许多。兰子又让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这才问起他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姜成先让兰子给点上一支香烟,深深吸了几口,叹了口气,便将昨夜的遭遇跟兰子讲了一遍,最后还特别告诉兰子,那劫贼说话是个母鸡腔,左侧太阳穴上可能受了伤,说不定就是此地人。兰子听着听着,脑门上就热血上涌,心也不由得紧揪了起来,此人不就是自己的丈夫孔一横吗?她正要再询问下去,孔一横却回来了。她掀开门帘,一眼就看到了孔一横左侧太阳穴处正在流血,那伤口足有鸡蛋大小。可兰子仍然不愿相信自己的丈夫就是那劫贼,于是,便把他拉到院子里“审问”了起来。然而,孔一横的“招认”却使兰子不知所措,甚至左右为难了。要么去报警把丈夫抓起来,要么让丈夫把姜成杀掉灭口,这两条路她必须选择一条。兰子的心里矛盾极了,但还得不动声色地跟丈夫周旋。当时的处境不容兰子去深思熟虑,她稍微冷静之后,就决定将姜成先藏起来,决不能让这两个冤家见面。可当她把孔一横打发走,回到窑洞时,却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只见姜成已经爬到了门口,见她回来了,姜成就指着院子冲她喊叫。兰子慌忙将姜成往床上拖,一边埋怨道:“姜成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快上去,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滚开!”姜成大吼一声把兰子推开,两眼死死盯着她,好一会儿才冷冷问道,“刚才那人就是你男人?”
       兰子点点头。
       “他就是那个劫贼,你知道吗?”
       兰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茫然地望着姜成,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为什么不去报警?”
       兰子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姜成蔑视地一笑:“不敢?还是舍不得你那亲爱的贼男人?可真是一对狼狈为奸的狗男女,一个是穷凶极恶的劫匪汉,一个是假仁假义的黑心婆,真是天生一对,地就一双呀!”
       “姜成哥,你可冤死俺了,俺可是——”兰子万分委屈,急忙要作解释。可姜成哪里肯听,把兰子往旁边一推,又要向外爬去,他边爬边忿忿自语,“你不去,我自已去,决不能让这个劫贼逍遥法外!”
       “你回来!”兰子扑过去死死拉住姜成不放,跪在了他的面前哭着求道:“姜成哥,我求你了,你就看在咱们女儿的面上饶了他吧,咱们女儿可是他给养活大的啊!”
       “女儿!什么女儿?”姜成大为惊愕。
       “咱们的女儿,就是咱们俩的女儿呀!”兰子见姜成不明白自已的话,就急忙从墙上取下一个相框,指着相片上的小姑娘给他看,“看,这就是咱们的女儿,叫丽丽,都六岁啦,正上小学一年级哪!”兰子说着,也就把刚才的委屈全忘了,甚至还露出几分骄傲。
       姜成愕然地接过相框看了看,不但没有明白,反倒更糊涂了:“你说什么?她是咱们的女儿?”他把“咱们”二字说得特别重。
       兰子含泪笑着点点头。
       “胡说!”姜成猛地将相框往地上一扔,指着兰子骂道,“好你个兰子,可真是‘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呀,竟然拿一个野孩子来哄我?不过没门儿,我没有女儿,这案我是报定了!”
       “姜成,你混蛋!”兰子被激怒了,她猛地站起,一手挑起门帘一手向外一指,冲姜成吼道,“报吧,报吧,只要你能爬出去,随便报去!不过我得让你明白,不管你认不认这个帐,这孩子绝对是你的,她是你姓姜的种!难道你就把你参军前那天晚上的事全忘了不成?”兰子越说越激动,她捡起地上的相框往姜成脸上一扔,又吼道,“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她的鼻子、眼睛像不像你?就连她的嘴巴,都跟你一模一样啊!”
       姜成被兰子的话震愣了,他望着兰子愤怒的眼睛,又看了看照片上的小姑娘,是啊,多像自己啊,多像啊!他看着看着,不由得想起了他参军前一天晚上的事……
       那是一个天高月圆的夜晚,窗外月光如玉,窗内一对恋人紧紧偎依在一起。姜成把兰子抱得很紧很紧,兰子也紧紧搂着姜成的脖子。一阵狂吻之后,兰子默默地盯着姜成,只说了句:“姜成哥,我舍不得你!”便伏在姜成怀里哭了起来。姜成也哭了,他一边给兰子擦眼泪,一边长叹道:“兰子,就听天由命吧,这辈子咱们俩是无缘了,就等来世再说吧!”
       “不!不!我偏不!我现在就给你,我的一切都给你,我还要给你生个孩子,看他能把我们怎么样!”倔强的兰子把头一扭就去解衣。
       姜成怔怔地望着兰子,不知如何是好。
       兰子一件一件地脱去自已的衣服。
       灯灭了。两个人依偎着倒在了床上。
       ……
       姜成慢慢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兰子的手,惊喜地问:“这么说,那天夜里你就怀孕了?”
       兰子羞涩地点点头。
       这时,伴着一声“妈妈,我回来啦!”的清脆童音,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跑进了窑洞。兰子慌忙擦去眼泪正要出去,那小姑娘一挑门帘就进来了。她嘴里的“妈”字还没出口,就被趴在地上的姜成给吓坏了。慌忙躲在兰子身后,吃惊地指着姜成,低声问道:“你是谁呀?”
       姜成马上就明白了,他向小姑娘招了招手,笑着反问道:“你就是丽丽吧,过来,让我看看。”
       小丽丽怯怯的,没有过去,她把自己藏在了妈妈身后。兰子蹲下身来,拉过身后的丽丽,往姜成跟前推了推:“丽丽,过去吧,他是你的——”什么呢?兰子不知是让女儿叫爸爸呢,还是叫他别的什么。姜成似乎看出了兰子的心事,就拉着丽丽的小手亲切地说:“孩子,过来,让叔叔好好看看,多漂亮的丫头啊。”
       丽丽被姜成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就没话找话地问妈妈:“妈,饭做好了没有?我爹呢?爹到哪儿去了?”
       “你爹?”丽丽这句话提醒了兰子,要不是丽丽,她差点把大事给忘了,得赶紧把姜成弄出去,要是等孔一横回来,姜成可就凶多吉少了。她不敢怠慢,急忙找出布单包上被褥,往丽丽怀里一塞,背上姜成就往外走。姜成不解,一边挣脱一边问兰子:“你这是——”
       “你别管!”兰子打断姜成的话,回头对满脸迷惑的丽丽说了声,“丽丽,跟妈走。”便背着姜成走出栅栏门。丽丽拎着小包袱一溜小跑地跟在后面,三个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三、金项链之疑
       姜成被兰子背到了离家三里多路的一个山洞里。这是一个非常隐蔽的洞子,名叫“黑蟒洞”。相传很久以前,此洞内住着两条黑蟒,只要有人从洞口路过,就会被黑蟒吸进洞里吃掉。所以,一直到现在,都很少有人敢接近此洞。此洞外面有茂密的野藤遮蔽着,不仔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个山洞。这洞子很深又很潮,兰子便铺了厚厚一层干草,姜成躺在上面倒也十分舒服。今天已是第三天了,每天都是兰子偷偷往这里送饭。可尽管如此,他心里仍然无法平静。他憎恨兰子那该死的恶男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不但毁了自己的汽车,还害得自己有家不能回,而那恶男人现在却逍遥法外。姜成看看洞外的日影,知道兰子很快就要送饭来了,因为洞里很暗,他就爬到洞口,掏出一个纸烟盒,展开铺在膝盖上,又从口袋里摸出笔来,借着外面射进来的一缕光线写一封家信,他要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家里的二叔。
       
       兰子今天起得很早,为了给姜成补补身子,她特意杀了一只老母鸡,放在灶上炖了老半天才炖熟,还把孔一横喝剩的半瓶酒也放在篮子里。她来到黑蟒洞时,已快晌午了。她一进洞,见姜成正伏在膝盖上写字,就笑着问道:“哟,还蛮用功的,在写什么啊?”
       姜成见兰子来了,慌忙将刚写好的信收了起来,边折边笑道:“没写什么,想给家里写封信。”
       “那好,让我给你寄出去吧。”兰子说着,便一把夺过已被折成小方块的信,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姜成一愣,有点不太情愿,可又不便要回,只好很认真地告诫兰子:“兰子,这封信十分重要,千万不要丢了,更不能落到你男人手里。”
       “不就是一封破信吗,这么神秘?那我倒要看看这信里都写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兰子说着,便掏出那个纸块要展开,姜成急忙按住她的手,警告她道:“兰子,我说过,这封信谁也不能看,也包括你,不然我就不寄了。”他说着,就要夺回那封信。
       “得得得,我不看不就得了,看把你吓的,让我看我还没工夫呢。”兰子边说边又把信装进口袋里,然后将篮子掀开,拿出一只又香又烂的鸡往姜成手里一塞,笑道:“吃吧,补补身子,伤也早点好嘛。”
       姜成一看是鸡,抓过来就往嘴里塞,兰子坐在旁边望着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觉得好笑,便问道:“好吃吗?”
       “好吃,真好吃。”姜成边吃边称赞鸡的味道不错,可忽然又遗憾地笑道,“要是再来点酒就更好了。”
       “啊,有,有哇!”兰子听他这么一说才猛然想起,忙从篮子里拿出那半瓶酒来递给姜成。姜成大喜,拧开盖子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不一会儿,那只鸡就只剩下一堆骨头,半瓶酒也被他喝了个底朝天。此时的姜成已有了几分醉意,他那通红通红的脸膛被从外面射进来的阳光照得透亮,坐在旁边的兰子盯着他看着,不由得“噗哧”一笑:“姜成哥,越看你越像一个小孩子,真可爱。”
       “是吗?我真的可爱?”兰子的话也把姜成逗乐了,他把酒瓶子一扔,猛地将兰子揽入怀中,说,“那就让你爱个够!”便疯狂地吻了起来。
       兰子的身体几乎要被他那炽烈的熔火给熔化了,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喊叫,她的全身都在颤动,双手也情不自禁地紧紧搂住了姜成的脖子。一阵狂吻之后,姜成一边给躺在怀里的兰子整理蓬乱的头发,一边轻轻触摸着她那光润的胸脯。突然,兰子脖子上的黄金项链引起了他的注意,尤其是别致的链坠,更让姜成觉得眼熟,无论大小、形状都与妻子彩云被凶手抢走的那条一模一样。姜成心里“咯噔”一下,他托起链坠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链坠上还赫然铸有9999字样。这四个9是代表他和妻子彩云1999年9月9日的结婚纪念日,这还是他和妻子到县城拍结婚照时专门订做的,在她遇害时被凶手连同那保险匣子一起掠去了,可怎么会挂在兰子脖子上了呢?姜成的眉头锁得很紧,脑子也在飞快地转动,难道彩云是被她杀害的?可又觉得太不可能,因为他对兰子太了解了,就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绝对不会干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来。那么,这条项链怎么会挂在她的脖子上呢?难道又是孔一横?姜成马上就想起他在兰子家的窑洞里看见过孔一横的左膝盖上有个巴掌大的伤疤,莫非那膝盖受伤的中年男人就是他?那么,他怎么会跑到千里之外的姜家寨去杀人的呢?一连串的疑问反而使姜成很快冷静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指着项链笑道:“呵!好漂亮的项链啊,多少钱买的?”
       兰子躺在姜成怀里觉得无比幸福,她闭着眼睛在尽情地享受着。听姜成问起项链,就轻轻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是孔一横半年前去姜家寨回来时给她捎的。
       “什么,你男人半年前去过姜家寨?”姜成吃惊地反问道。
       “是的,他是回去开我的结婚证明的。”兰子仍闭着眼睛,点点头回答。
       “他膝盖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姜成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连问话的声音都在发抖,但仍是不动声色。
       “他说是在去咱姜家寨回来路上汽车出事故摔的。”兰子还没睁开眼睛。
       “你问这些干嘛?是不是——”兰子猛然睁开眼睛,吃惊地望着姜成。
       虽然姜成已经断定孔一横就是杀害彩云母子的凶手,但又怕兰子走露风声打草惊蛇,也就没有流露出来,只是淡淡一笑。他把兰子从怀里拉起,然后又将篮子交在她的手里,提醒她该回去了。兰子朝外看了看斜射的日影,不禁“哎呀”一声,说女儿丽丽早该放学了,便提起篮子往外走。
       “等等!”姜成似乎想起了什么,忙喊住了兰子,指着她的衣服口袋笑道,“那封信我不想寄了,还是还给我吧。”
       这时兰子已经走出了洞外,听姜成说那封信不寄了,没有在意,只是看看天都晌午了,又急着回家给丽丽做饭,就没有停步,只回头对姜成说了句:“不寄就不寄,我急着回去给丽丽做饭,回来还给你就是。”便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
       这下姜成可干瞪眼没辙了。其实,他并不是不想寄那封信了,而是当他怀疑孔一横就是杀害自已妻儿的凶手后,对兰子也就不敢相信了,万一那封信落到孔一横手里,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但又不能把话挑明,眼看兰子越走越远,姜成只好爬到洞口冲她喊道:“兰子,要记往我的话,那信谁也不能看,千万要记往啊!”
       兰子走了,姜成真后悔不该让她把那封信带走。他不是不相信兰子,毕竟她和孔一横是夫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对那封信已不再抱有希望,只要兰子不出卖自已就是万幸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赶快离开这里,可怎么离开呢?就自已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去报案,恐怕要爬上公路也是不可能的。他看看洞外的小道,多么希望能有人来,哪怕是个放羊的顽童,只要能帮他报案。可是,一个人影也没有。姜成失望地叹了口气,只能靠自已了。他找来一根树枝当做拐杖,扶着洞壁想慢慢站起来。可刚一站起身,便觉天旋地转。他强忍住剧痛,慢慢站稳了身子,扶着洞壁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居然走到了洞的最深处。他正想转身返回洞口,无意中却摸到洞壁上有个小洞穴。他觉得好奇,便把手伸进穴里。小穴很深,姜成几乎把整个胳膊都伸了进去,突然触到一个光滑冰凉的东西。他心里一怵,以为是蛇,猛然抽出手来,可一想又觉得不像是蛇,倒像是一个铁家伙。好奇心又驱使他把手伸进穴内。他壮着胆子抓出来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颗手榴弹!姜成心里咚咚跳了好一阵,又壮着胆子把胳膊伸了进去,继而,摸出了一个小匣子。黑暗中,姜成觉得这个小匣子十分熟悉。他顾不得多想,抱着那铁匣子连瘸带跳来到洞口,一下子惊得他目瞪口呆。这铁匣子居然就是自已家那个被劫之物!那么,是谁放在这里的呢?孔一横?还是——
       四、敲山震虎
       兰子对那封信本没太在意,但姜成的再三叮嘱反倒使她产生了好奇心。她离开山洞后越想越觉得奇怪,心说,一封破家信有什么神秘的,连看都不让看?你不让我看我倒非看不可,看这信上都写的啥秘密。可姜成的再三叮咛又在她耳边响起,也许他自有他的苦衷吧,兰子又把信放进了篮内。当她来到离家不远的一座茅草棚旁边时,好奇心又促使她产生了看信的念头。于是,她便坐在棚子前的一块大石头上,拿出那封信饶有兴味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她的心就咚咚跳了起来,而且越看越紧张,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最后,她猛然将信揉成一团,往道旁的暗沟中一扔就匆匆走了。
       没想到兰子前脚刚走,孔一横就幽灵般地从草棚里闪了出来,他从暗沟里捡起那个纸团,迫不及待地展开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也跟兰子一样,神经骤然紧张起来,随即两眼射出一道凶光,冲兰子的背影恶狠狠地骂了一声:“臭婊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原来孔一横按照兰子说的,在山南沟北四处寻遍了,仍然没有找到那司机。加上公安局自勘察完出事现场后也没有任何动静,就觉得风声已过,便回来了。他进到院里见窑门紧锁着,自己又没带钥匙,也只好坐在门口等,可直到丽丽放学回来,还是不见兰子的影子,便问丽丽:“你妈到哪去了?怎么现在还不回来?”天真的丽丽牢记着妈妈的叮嘱,随口回答道:“妈妈不让告诉你。”
       “是吗?”孔一横心里“咯噔”一下,像他这副丑模样的能讨上兰子这样的俏媳妇就够使他受宠若惊的了。成家之后,为了能拴住兰子的心,他对兰子百依百顺,从不惹她生气,总怕兰子会红杏出墙,被别的男人勾了去,所以,他对兰子的防范心理也就特严。现在听丽丽这么一说,他心里马上就犯起了嘀咕,有什么事要背着我呢?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为了能从丽丽口中套出真情,孔一横便蹲下身来笑眯眯地诈道:“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妈妈肯定是去镇上赶集了?”
       狡猾的孔一横这一招还真把小丽丽给懵住了,天真的小丽丽见爸爸说错了,就失口纠正道:“不对,不对,爸爸你说错了,妈妈不是赶集,是看叔叔去了。”
       “叔叔?什么叔叔?”孔一横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诱诈小丽丽,“好女儿,告诉爸爸,你那个叔叔是干什么的?叫什么?住在哪里?”
       然而,小丽丽仍然没有忘记妈妈的叮嘱,对孔一横的问话一直摇头:“这是秘密,妈妈说不要让外人知道,特别是你。”
       孔一横不再问了,他已经完全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难怪她那么急着要催我出去,原来是故意把我支开,好去和别的男人幽会,而我却还被蒙在鼓里,被别人捉了个大王八。是可忍孰不可忍,孔一横恼羞成怒,抓起一块石头“砰”地一声砸开了铁锁。他一进屋就闻到一股诱人的肉香,循着香味揭开锅盖一看,见锅里只剩一半已凝结了一层油的肉汤,用勺子一搅,里面除了两只鸡爪,什么也没有,便回头问丽丽:“丽丽,这鸡肉一定很好吃吧?”
       丽丽摇摇头:“不知道,妈妈说这鸡肉是给叔叔补身子的。”
       孔一横心中顿时燃起万丈怒火:好哇,你这不要脸的臭婊子,和野男人私通,竟然还杀鸡给他补身子,真她妈的胆大包天!他想着就要端起铁锅往地下砸,可眼珠一转,即又慢慢放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走进里间窑洞,刚一进门,立刻闻到一股刺鼻的草药味,并在床边地上捡到一个烟头。孔一横脑袋嗡地一下,马上断定丽丽说的那个叔叔说不定什么地方受了伤,并且还在这张床上睡过,因为自已是从来不抽烟的,要不,这烟头怎么会扔在床边?孔一横笑着问丽丽:“丽丽,你那个叔叔的伤很重吗?他现在哪里?要不,我去给他找个医生瞧瞧?”
       “不用找医生,妈妈给他弄好了。”小丽丽失口回答,可马上发现自已走了嘴,又赶忙否认,“没有,没有,妈妈不让你知道,藏的地方妈妈也不让告诉你。”
       拿贼拿赃,捉奸捉双,孔一横自有他的办法。他不动声色地让丽丽转告她妈妈,说他有事要外出一下,过几天才能回来,然后,就抄起水瓢喝了半瓢凉水匆匆出门走了。
       孔一横之所以不动声色地离家,是因为与其等兰子回来盘查审问,倒不如将计就计,来个敲山震虎,捉奸捉双。真是无巧不成书,他刚刚爬过一道山坡,就看到兰子挎着篮子,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向这边走来。孔一横急忙闪进道旁的茅草棚里。兰子坐在石头上看完信,然后神色慌张地将信揉成纸团扔进道旁的暗沟里,她的举动、神色变化,孔一横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已猜出这封信意义非同一般,要不也不会使兰子那么紧张。兰子前脚离开,他便后脚从草棚里闪了出来,并很快从暗沟里找到了那个纸团。他展开纸团,看着看着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信上这样写着:
       二叔您好:
       告诉您一个坏消息,我在路上遭到了坏人抢劫,汽车被毁了,我也受了重伤,就住在兰子那里。她待我很好,可我万万没有料到,那劫贼竟然就是兰子的男人孔一横。我现在是身不由己,不能走动,请你们接信后赶快到公安局报案,决不能让这个抢劫犯逍遥法外。
       切记,一定要快!
       地址:xxxxxxxx
       姜成于x年x月x日
       孔一横猛地将信又揉作一团,他冷笑几声暗自庆幸老天有眼,让这封信落到他的手里!要不然,到现在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司机竟是姜成!姜成这个名字对孔一横来说,简直是太熟悉了。早在姜家寨做木匠活时,他就听说过姜成和兰子的风流韵事,而且还知道丽丽就是姜成的野种,只不过那时姜成已经参军走了,他没有见过此人罢了。也是当时自己家里太穷,又是个快要四十的老光棍,加上相貌丑陋,他才把怀着姜成野种的兰子带回家来。兰子没有和他登记结婚,可也成了他老婆。但他又对兰子肚子里的孩子耿耿于怀,软硬兼施地非要兰子打掉肚里的孩子。兰子不但死活不从,反倒威胁他如果不接受这个孩子,她就要立马回河南老家去。孔一横让步了,加上他在一次上山砍柴时从山崖上摔下来挂破了生殖器,从此丧失了一个男人的功能,他才接受了丽丽,并视她如亲生一般。使他无法容忍的是兰子仍然忘不掉姜成,甚至当着他的面说姜成如何如何好,有时连说梦话都在喊姜成哥姜成哥的。孔一横真是妒火中烧,恨不得马上杀掉这个情敌。一晃六年过去了,小丽丽已长成了一个懂事的小姑娘,眼看就到了上学的年龄,可学校却说他和兰兰是非法同居不予接受,除非他(她)们补办结婚手续。孔一横心想,这倒也好,与其非法同居还真不如办个手续稳妥,这也给兰子拴上缰绳,省得她稳不下心过日子。要办结婚手续必须得开一张兰子娘家的结婚证明,孔一横就又来到了姜家寨。手续很快就办好了,回去时路过村口的一座小洋楼,他就问送他的胡大仙这房子是谁家的,这么漂亮。胡大仙告诉他是姜成家的,他心中立即生出万丈妒火,就问这姜成能有多少钱。胡大仙哪里知道孔一横的用心,就故弄玄虚地说姜成至少也有一百多万,还说姜成要鸟枪换炮,今天又进城去买大“东风”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孔一横装作不在乎,但脑子里却飞快酝酿出了一个行凶的计划。他当着胡大仙的面登上了回家的汽车,却在前面不远的荒坡旁下了车。他在荒坡旁的树丛里藏了七八个钟头,直到夜深人静时,才幽灵般地又潜回村里。因为他知道姜成不在家,加上独门独院的没有邻居,就毫无顾忌地翻进了院子。那时正值六月中伏天,闷热难当,姜成媳妇彩云早早就关上了大门。因为她刚出满月不敢开电扇,便窗户大开,只穿个腿头搂着孩子就睡着了。孔一横见门窗敞开,就不声不响地摸进屋里。
       “谁?”响声果然惊醒了彩云,她一边喝问一边拉亮了电灯。屋子里骤然通亮,乍见面前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丑男人,吓得她慌忙捂住自已的乳房,尖叫起来:“你,你要干什么?快出去,不然我要喊人啦!快来人——”
       孔一横一个箭步扑到床上,狠狠掐住了彩云的脖子,低声喝道:“别出声,不然就掐死你!”
       彩云惊恐地望着那张凶恶的面孔,使劲掰开孔一横的手,抖抖索索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孔一横松开手,环顾了一下屋子,然后冷冷一笑:“我不干什么,只要钱!”他说着,又掐住彩云的脖子,恶狠狠地威胁道,“快说,你家的钱都放在哪儿?”
       彩云这才明白是遇上了劫贼,头脑反倒清醒了许多,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她边连连应承边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钞票放在孔一横面前,哭丧着脸说:“就这么多,你全拿去吧。”
       孔一横冷冷瞟了一眼那几张钞票:“就这些?得了吧,谁不知你家是百万富翁?快说,到底拿不拿?不然──”他说着就一把抓住正在熟睡的孩子的一条腿头朝下提溜着,并高高举起威胁道,“不然,就摔死他!”
       
       孩子受了惊吓,哇哇直叫。
       “别!别!别!我这就给你拿钱去!”孩子的叫声使彩云害怕了,她顾不得自已是赤身裸体,慌忙下床打开衣柜,从里面抱出个小铁匣子放在了孔一横面前。
       孔一横把孩子往床上一扔,夺过铁匣子就开,可怎么也打不开,就向彩云要钥匙。其实这是个带密码的袖珍保险匣,根本就不用钥匙,彩云却故意哭丧着脸说钥匙姜成带走了,不在自已手里。孔一横哪里肯信,又一把抓起孩子,并且举得更高,在空中甩来甩去,“少给我耍心眼儿,说,交还是不交?”
       彩云急了,大吼一声就扑过去夺孩子。孔一横见彩云来势凶猛,便顺势将孩子往左一让,不料一失手把孩子甩到了空中,撞在天花板上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听得孩子一声惨叫,趴在地上就不动了。彩云大怒,抄起门后的一把铁锹就朝孔一横头上砸去。孔一横没料到彩云会如此疯狂,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急忙把头一歪,那铁锹就贴着耳朵砸在了左肩膀上,疼得他眼前火星直冒。孔一横恼羞成怒,“嗖”地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照着彩云的胸膛猛刺过去。彩云虽是个弱女子,但失子之痛令她疯狂,她面对孔一横刺来的匕首,毫不畏惧,使尽全力将铁锹狠狠向孔一横的膝盖上铲去。
       也就在那一刹那,孔一横的匕首刺进了彩云的胸膛,而他的左膝盖皮也被彩云的铁锹铲掉了一大块,两个人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彩云死了,她的儿子也死了,死得很惨很惨。
       孔一横虽说没死,但也受到重创,趴在地上好长时间都没起来。眼看着天将发亮,孔一横心想,无论如何都得赶快离开这里,等到天亮就很难脱身了。他随手撕破手边的床单,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又拧开厨房里的水龙头,洗了洗身上的血迹,然后翻箱倒柜地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什么钱财,只好扫兴地抱着那个铁匣子,连水龙头也不关,就趁着夜色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姜成家。他在村口拦了一辆拉煤炭的过往汽车,一下子坐过黄河北岸。他不敢将受伤的实情告诉兰子,谎称是坐车出了车祸。就连那铁匣子也没敢抱回家里,而是藏在了离家不远的黑蟒洞里。这个山洞很隐蔽,里边还有个小暗穴,在这个小穴里他还藏有一颗手榴弹。这颗手榴弹还是几年前在民兵团演习时偷来的,一直藏在那个小暗穴里。在黑蟒洞里,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铁匣子打开,可里面却分文无有,只有几件女人的首饰和一条黄金项链。孔一横大为失望,便将那铁匣子也藏进小暗穴里,那条项链则拿回家让兰子戴上,谎称是自已给她买的。一晃半年过去了,也没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孔一横满以为已经躲过了这事儿。没想到冤家路窄,那司机偏偏就是姜成。而且,他已经知道了是自己劫了他的汽车,还要去报警!孔一横望着手里的纸团,真恨不得把它撕个粉碎。可姜成在哪里呢?这恐怕只有兰子知道。他望着已经走远的兰子,狠啐了一口,觉得这个婊子倒是找到姜成的最好饵线。
       五、打草惊蛇
       兰子回到家里,见门已经开了,女儿丽丽独自坐在门口呜呜直哭。她放下篮子,就慌忙点火做饭,一边点火一边问丽丽:“丽丽,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门是谁给开的?”
       “我爹回来了,是他给砸开的。”丽丽边哭边回答。
       “你爹回来了?他人哪?”兰子一愣,刚刚划着的火柴也掉在地上,她一把拉住丽丽的手紧张地问,“快告诉我,你爹他去哪儿啦?”
       丽丽摇摇头,说:“不知道,他说有事要出去两天,过几天才能回来。”
       兰子松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丽丽的头,便又点火做饭去了。她默默地坐在灶前,轻轻拨弄着烧得噼啪响的柴禾,不由得又想起了姜成的那封信来。尽管那红红的火苗将她的脸映得通红通红,但仍然掩饰不住她内心的惶恐和不安:姜成啊姜成,你怎么能这样做啊,纵是我男人有一百个对不起你,可你也得看在我和丽丽的份上,得饶人处且饶人嘛。要不是我看了那封信,我们这个家岂不是被你给毁了!尽管我打心底不爱孔一横,可他毕竟是俺男人,是俺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啊。要是没了他,我和丽丽怎么办?俺娘儿俩还得指望他养活啊。可是,躲过今天却躲不过明天,姜成总会有伤愈的时候,到那时还能挡住他去报案吗?兰子心里矛盾极了,甚至违心地希望姜成永远躺在山洞里别出来。可这哪成啊,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让孔一横知道了,那还不真要把他杀掉灭口吗?几颗火星迸在了她的脸上,她竟没有半点感觉,还是丽丽的叫声让她回过神来:“妈妈,锅溢了!锅溢了!”
       只见灶台上正“噗噗”地向外冒白沫,兰子慌忙揭开锅盖,盛了一碗面条让丽丽吃。丽丽刚吃两口便嚷开了:“妈,你怎么搞的,一点咸味也没有。”
       “哦,哦,”兰子神情恍惚地苦笑了笑,拿筷子挑了点盐放进丽丽碗里,然后又坐在灶前去想她的心事。
       “爹回来啦!爹又回来啦!”正在门口吃饭的丽丽忽然喊了起来,她一边喊一边迎了过去。孔一横满脸堆笑,他一把抱起丽丽轻轻吻了几下,便笑着进到屋里,对慌忙站起的兰子笑道:“刚才我回来你不在家,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到哪儿去了?”
       兰子很不自然地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说:“刚才我听丽丽说你两三天才回来,怎么又——”
       “啊,是这样,我是打算过几天再回来,可没走多远忽然觉得胃老疼,就又折了回来想找点药吃。”孔一横说着,就捂着肚子轻声呻吟起来。
       兰子一听,慌忙从里间拿出一个药瓶子,边往孔一横手里塞边生气地埋怨道:“看你这记性,明明知道自己胃不好,怎么就忘记带了呢?丽丽,快给你爹倒水来。”
       “不忙,不忙,”孔一横摆摆手,止住了已站起来的丽丽,笑道,“既然回来了,干脆就在家歇一宿,明天再去吧。”
       兰子见孔一横没有吃药的意思,就盛了满满一碗面条递在他手里,然后端起灶台上的鸡汤往院里的猪圈走去,却被孔一横喊住了,“那鸡汤多肥呀,倒掉岂不太可惜了?”
       兰子一愣,脸上掠过一丝惊慌,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俺娘儿俩好多天都没吃过肉了,昨天就把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给杀了。这不,你回来得真不巧,俺全吃光了。”兰子说着,把锅送到孔一横面前搅给他看。
       “丽丽,那鸡肉一定很香吧,你吃得不少吧?”孔一横笑着问丽丽。
       丽丽不知如何回答,抬头直望妈妈。兰子赶忙把话题岔开,拿起凳子上的书包边往丽丽肩上挂边催她快点上学:“快上学去吧,不然又迟到了。”
       孔一横心里一阵冷笑,但仍不动声色。他见丽丽要出门去,就一把拦住了她,并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揉皱了的纸团对丽丽说:“丽丽,别走,爹刚才在草棚门口捡到这张纸,可爹识字不多,怎么也看不懂这上面都写的是啥,来,给爹念念。”
       兰子正在埋头洗碗,并没注意孔一横手里拿的是什么,她一边洗碗一边笑着对孔一横说:“丽丽才上一年级,她才认得几个字呀,还是让我来念吧。”她边说边擦干了手,转身从孔一横手里接过那个纸团,可她一展开就立刻惊呆了,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天哪!这不是姜成写的那封信吗?怎么会落在他的手里?她抬头看了看孔一横,见孔一横两眼正盯着自己,心里就更慌了,拿信的手也不由得微微发抖。
       孔一横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想,看这出戏你怎么来唱?可嘴里却说:“我这个人呀,虽说也上了两年小学,可早就给忘光了,斗大的字识不了两升,这纸上都写的是啥,念给我听听。”
       兰子听孔一横这么一说,心里倒踏实了许多,真是老天有眼没让他认几个字,要不然我和姜成可就惨了。她这么想着,心也不慌了,手也不抖了,把那封信展在面前颇为认真地看了一遍,先是淡淡一笑,然后装作无所谓地说:“这字太潦草,我也看不懂,管他写的啥,操那份闲心干吗?”她边说边把那张纸又揉作一团扔进了灶里。
       
       孔一横眼疾,一把将纸团从灶里又抓了出来,先是吹净了上面的灰烬,然后又蛮金贵地装进口袋,也是无所谓地笑道:“你要是看不懂,我明天去找小学校的王老师帮我看看,不就明白了。”
       这一来,兰子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但又不好阻拦,她既惊慌又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孔一横却在暗自冷笑,已经打草惊蛇。
       六、血溅黑蟒洞
       夜深了,窑洞里一团漆黑,孔一横早就响起了震耳的鼾声,可兰子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望着黑洞洞的窑顶,翻肠搅肚地在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总觉得孔一横那笑眯眯的面孔后面还潜藏着什么。不管怎样,都必须让姜成赶快离开这里!兰子翻来覆去,苦苦思索,天快亮时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她决定把姜成背上公路,拦一辆开往河南的汽车,只要能带他回家,哪怕多给司机点钱也行。主意已定,兰子先轻轻推了推睡在旁边的孔一横,又低声唤了几声:“她爹,她爹。”
       其实,孔一横也是一夜未眠,震耳的鼾声只不过是为了麻痹兰子。黑暗中,他一直注视着兰子的一举一动,就连兰子轻声叹气都会使他睁大眼睛。兰子推了推他,又轻轻唤了几声,他知道这是在试探自己,不但不予反应,反倒把鼾打得更响了,甚至还嘟嘟囔囔地说了几句梦话。
       兰子心中暗喜,便轻轻穿上衣服,小心翼翼地下床,从柜子里摸出一把钱来塞在怀里,轻拉开窑门,顶着夜色出了屋。
       早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孔一横见兰子出了窑门,就飞快地披上衣服,又从床下摸出一把闪着寒光的板斧尾随而去。这时,兰子已拉开了栅栏门,她警惕地回头看了看,然后,一溜小跑向山上奔去。孔一横提着板斧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他时而在树后躲一躲,时而又在丛中藏一藏,生怕被兰子觉察到,不敢跟得太紧。就这么兰子走一程,孔一横鬼鬼祟祟地跟一程。不觉天已大亮。可走着走着,孔一横就觉得不对劲,这不是去黑蟒洞的路吗?如果兰子把姜成藏在那里,洞里的秘密也就很可能已被姜成发现。要真是这样,也只有走杀人灭口这条路了。他冷冷地看了看手里的大板斧,继续跟上兰子。
       果然,兰子来到黑蟒洞前停住了,她警惕地四下望了望,然后轻轻拨开洞口的野藤,一闪身就钻了进去。孔一横并没有跟着进去,而是不声不响地站在洞外窥视着。
       原来,这个山洞是前不久兰子拣蘑菇时无意中发现的。山洞外小里大,洞口又被野藤遮掩得密不透风,不是熟门熟路,很难发现这个地方。兰子从家里出来,一直没察觉后面有个尾巴跟着。她来到洞口,掀开一条野藤就钻了进去,洞里很暗,她一边轻声唤着姜成的名字,一边向草铺摸去,可一摸那草铺是空的,手却触到一个冰凉的铁匣子。兰子觉得奇怪,就抱着铁匣子向洞口走去,还轻声呼喊着:“姜成哥!姜成哥!”
       孔一横站在洞口,见兰子抱着那要命的铁匣子出来,大吃一惊。果然,这里的秘密被发现了!他来不及多想就闯了进去,吓得兰子“妈呀”一声,跌坐在了地上。她知道要坏事了。
       孔一横贼溜溜地扫视一遍洞中,拿起板斧,指了指兰子的鼻尖骂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婊子,快把姜成交出来!”其实,他嘴里虽然是在追问,但却拿着斧头在洞里搜查了。他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却连个人影也没找到,便又拿斧头指着兰子的鼻子喝道:“快说,你把姜成那小子弄哪儿去啦?”
       兰子吓得魂飞魄散,她万万没有料到孔一横会跟踪而来,又听他指名道姓地追问姜成的下落,这才明白他已经知道了那封信的内容,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但还是装糊涂,低声问道:“你在说什么呀?什么姜呀蒜呀,我咋听不明白?”
       “是吗?”孔一横一声冷笑,把那封信往兰子面前一扔,手中的大板斧也几乎划到了她的鼻尖:“好好看看,这不就是你姜成哥的大作吗?还想去报案呢,没想到吧,真是苍天有眼,让这封信落在了老子手里。快说,你把姓姜的小子藏哪儿去啦?”
       兰子知道瞒不过去了,就“扑通”一声跪在孔一横面前,指着地上的铁匣子辩解道:“我真的不知他到哪儿去了,昨天还在这儿,现在地上扔着这铁匣子,人不知哪儿去了。”
       孔一横拿起那铁匣子看了看,见盖子已被打开,就弯下腰托着兰子脖子上的项链问道:“姜成看到这东西没有?”
       兰子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看到了。”
       孔一横没再问什么,他全明白了,姜成不但知道汽车是他劫的,恐怕也知道他的妻儿也是他杀的了,说不定他正在去报案的路上呢。孔一横来不及多想,恶狠狠地对兰子说了声:“老子先去灭了他,再回来跟你算帐!”便提着大板斧往外追去。
       兰子虽不知铁匣子和自已脖子上的项链跟姜成有什么干系,但已从孔一横凶恶的眼神中看出姜成是凶多吉少了,况且姜成还有伤在身,肯定逃不出孔一横的追杀。于是,一把拉住孔一横的裤腿求道:“她爹,姜成他不会去报案的,你已经把他害得够苦了,你就放他一条活路吧!”
       孔一横蹬开兰子,捡起那个铁匣子指给她看:“你知道这是谁的吗?既然到了这个份上,我就不再瞒你了,反正你也活不了,死也就让你死个明白。告诉你吧,这铁匣子就是姜成家的,是我杀了他全家才得到的,没想到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你脖子上的那条项链,既然姜成已经看到了,想必也猜出我就是杀他妻儿的凶手。你说,我能放过他吗?”
       “什么?你杀了姜成全家?”兰子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眼立即红了,两只手也在发抖。她猛地将脖子上的项链扯掉,往孔一横脸上一摔,抬手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骂了声:“混帐王八蛋,我跟你拼了!”便一头向孔一横撞去。
       孔一横猝不及防,后退了几步,恼羞成怒地骂道:“你这臭婊子就先去死吧!”骂着,就举起斧头朝兰子头上砍去。
       “住手!”随着一声断喝,姜成突然出现在洞口,他一只手拄着木棍,另一只手举着一颗手榴弹,手榴弹的弹弦就挂在手指上。原来,姜成并未走远,他就在洞口的草丛中藏着。自昨天他发现了那只铁匣子后,也是苦苦思索了一宿。尽管还不能确定那铁匣子是孔一横所藏,但仅就兰子脖子上的项链和孔一横膝盖上的伤疤,以及他曾在案发时到过姜家寨这几条就足以证明,孔一横就是杀害自已妻儿的凶手。报案!姜成本打算天不亮就动身,但由于一夜没有合眼,天蒙蒙亮时竟然睡着了。等他醒来,天已大亮了。他不敢耽误,穿上衣服就往洞外爬去。可他刚爬出洞口,就看见兰子慌慌张张地向这边跑来。她身后还有一个男人跟着。那男人时走时躲,手中还提着一把闪闪发亮的大板斧。姜成知道不好,急忙爬回洞里,抓起那颗手榴弹躲进了洞外不远的草丛中,注视着洞内的动静。兰子进洞后,那跟踪她的男人也来到了洞前,姜成这才看清,此人就是孔一横!孔一横进洞之后,姜成也悄悄爬到了洞口,他看到了洞里发生的一切,也听到孔一横对兰子的一番“表白”,姜成这才完全证实了自已的判断:孔一横就是杀害妻子彩云和儿子的凶手!新仇旧恨使姜成怒不可遏,恨不得马上将这个杀人恶魔炸个粉身碎骨。但投鼠忌器,碍于兰子也在里边,只好趴在外面等待时机。就在孔一横举起斧头要向兰子砍去时,姜成大喝一声,举着手榴弹站了起来。
       孔一横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此人就是姜成。乍见姜成手里竟握着一颗手榴弹,孔一横猛一惊,继而飞快将兰子往怀里一揽,用板斧划着兰子的脖子,狞笑道:“想必你就是姜成吧?咱们俩可真是冤家路窄,看来你也已经知道了吧?爷爷我不但杀了你全家,你的汽车也是爷爷劫的,算你小子命大,要想活命,就放下手榴弹给我闪开,不然我就杀了她!”他说着,竟在兰子脖子上划了一斧,顿时兰子脖子上鲜血淋漓,疼得直喊“救命”。
       
       姜成大惊,他知道这个亡命之徒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但又不甘心任其摆布,手里的手榴弹不但没有放下,反而举得更高了:“不行!你先放了兰子,我再放下手榴弹,不然咱们就同归于尽!”
       孔一横并不傻,他知道姜成没这个勇气,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已的老情人被杀,便狞笑着又在兰子脖子上划了一斧:“姓姜的,我数三个数,你如果不放下手榴弹,兰子的脑袋可就要落地了。”
       姜成犹豫了,他的手不由得慢慢垂下。兰子一看就急了,顾不得脖子上的伤痛,冲姜成喊道:“姜成哥,别听他的,别管我了,快炸死他!炸死他啊!”
       姜成手里的手榴弹又高高举了起来,可他怎么也扔不出去,他的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
       孔一横笑得更响了,笑声是那么狰狞,那么恐怖。他见姜成在犹豫,就拿板斧冲他一指,喊道:“姓姜的,你想好了没有,老子我可要数数了:一——二——
       孔一横眼看着就要数“三”了。
       兰子的心在颤抖,她不是怕死,而是无法再容忍孔一横的嚣张。就在孔一横数完二即要数三、将斧头指向姜成之隙,兰子突然大喊一声:“姜成快走!”把头一低,死死咬住了孔一横的胳膊,很快,两道鲜血就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孔一横“哎哟”一声,差点丢掉手中的斧头。他猛地一抽胳膊,一块血淋淋的人肉就衔在了兰子嘴里。孔一横大怒,挥起斧头就朝兰子砍去。兰子把头一闪,斧头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只听她一声惨叫就栽倒在地,顿时地上鲜血四溅。
       姜成大吼一声,举着手榴弹就扑了过去。不料,刚跑两步就栽倒在地,已经拉出弹弦的手榴弹也从他手中摔了出去,正好落在兰子面前!
       断了弦的手榴弹在“哧哧”地冒着青烟。
       孔一横大惊,抬脚就要踢开。但兰子手更快,尽管她的肩膀受了伤,但她还是抢先抓住了正在冒烟的手榴弹。
       孔一横大惊失色,撒腿就往外跑,可双腿却被兰子死死抱住了,任凭他怎么挣脱都无济于事。
       兰子见姜成被惊呆了,就大喊一声:“姜成哥!快出去!”举起手榴弹便朝孔一横的膝盖骨上砸去。
       孔一横“哎呀”一声惨叫,吓得趴在了地上。兰子趁机将那冒着青烟的手榴弹往孔一横身下一塞,哪还顾得上伤痛,拉着姜成就滚出洞口。
       手榴弹在孔一横身下冒烟!他顿时惊恐万状,可他的膝盖骨已被兰子砸碎,哪里还能跑得动,只能左右翻滚。就在这刹那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一团烟尘冲天而起……
       烟尘散去,黑蟒洞不见了,山坡的半壁全塌落下来,到处都是碎石断块,一片狼藉……
       很快,姜成和兰子被警车拉走了,他们都被送进了医院,一边接受治疗,一边接受警方的询问。
       一个月后,他(她)们俩带着小丽丽登上了回姜家寨的长途汽车,他(她)们一家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姜成正在给小丽丽讲述一个女人和她女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