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史海钩沉]山里淑女下东洋
作者:王金梁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4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按语:
       上个世纪末的冬天,笔者应邀去长沙参加了一次湖湘文化研讨会。会上认识了一位来至日本大阪的学者佐藤织枝女士,她年逾五十,乐观善谈,不仅说得一口流利的中国普通话,而且还会讲不少中国的、或是与中国有关的民间传说故事。这天休息时,她给我讲了一个600多年前扶桑群岛武藏国王的皇医万顷庄园遗产,移交一位来自中国的山里女子的故事。她还说这故事是她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当时笔者因忙于公务,并未对故事特别留意。无独有偶,今年春天笔者到湘西开会,会后游览武陵风光,在湘鄂边境的一个叫官地坪的地方休息。一位姓上官的老人,给我讲了一个元朝末年发生在当地的故事,说是一位六旬老翁知恩图报,将一份东洋遗产赠给了一位山里女子。听完后,我惊讶不已,上官老人说的故事居然与日本学者佐藤织枝讲的那个,人物、情节大体上相同。一个是中国山里老人,一个是东洋学者,互不相识,也从未联系,说的故事却如出一辙,并且个中情节九曲回肠,细细品来不乏耐人寻味之处。于是,笔者把两个人的口述整理出来,以飨读者。
       公元1368年的一天,东洋扶桑群岛(即今日本国)武藏国王早朝坐殿,接见了一位来自中国大明朝武陵山区的女子。她芳龄二十,头插山野鲜花,身着蓝布斜襟褂,脚蹬千层布鞋,立于大殿,不卑不亢。国王经过一番详细询问,又验明所携证件,即当着满朝文武宣布:我大和民族欢迎中国大明朝淑女上官草爱前来继承皇医遗产,受理万顷庄园!于是,这里有了一个最早的华人女庄园主。
       这事传开以后,岛内民众有些不解。区区异邦山野女子竟得国王如此信任?“她与皇医何亲何故,竟然获此巨财?”为解除民众猜疑,国王立即着文官起草黄榜,晓喻天下。那黄榜数丈余长,洋洋万言。仔细读完榜文,人们无不感叹:真乃天下奇闻,美哉!善哉!
       一、遭劫难好汉酿恶疾求良医淑女许身愿
       武陵山巍峨险峻,横跨湘鄂。其间有一道深壑幽谷,名黑风谷,谷底一条羊肠小路直通鹤峰。但因山高水险,虎狼、劫匪俱多,此路也是极少有人行。
       黑风谷里有一户人家,房子搭在小路边,茅竹围了篱笆墙。屋里住着父女两个。父亲复姓上官,名石勇,年逾半百,瘫痪在床已有两年。女儿名草爱,正值豆蔻年华。
       这两年,真难得女儿草爱三餐茶饭端上手来,缝补浆洗服侍周到,父亲心中甚感安慰。
       时年草爱一十六岁,身形矫健,容颜姣好,长得如晨露中的山巅奇葩,水灵灵的。虽是深居黑风谷里,但远远近近的后生都知道武陵山的黑风谷里有一位美如仙子的草爱,纷纷前来求爱。无论哪方来的后生,草爱都热情招呼,以礼相待,只是提到“婚姻”二字,草爱便缄默不语,收敛笑容。草爱不为别的,就为父亲这瘫痪病,嫁出去么,丢下父亲谁来照应?招郎入赘么,你知道男人的心地善良不善良?想来想去,草爱便发出话来,谁要治好阿爸的病,草爱便把终身许配与他。自此,这远远近近,大凡懂一点医术的便纷纷前来献医献药,推、拿、按、灸招招使尽,汤、丸、膏、汁味味用绝,怎奈上官石勇这瘫痪病有如山中一块顽石,分毫未见化解。
       这天早晨,草爱对父亲说:“阿爸,我到鹤峰城去给你请个大夫来吧。”
       上官石勇摇了摇头。上官石勇原先曾是红巾军的一个小头目,而这些时日朝廷正布告天下,到处缉拿红巾军,万一走漏了风声,岂不遭殃!
       草爱知道父亲的心事,就说:“是女儿去请大夫,又不是阿爸你去,官府又怎会发现?”
       上官石勇还是放不下心:“即使我儿前去,也有诸多不便之处——”
       “为什么呢?”
       上官石勇道:“鹤峰城里那个统兵守备月贴木儿,是条色狼,万一我儿被他发现……”
       “那我就女扮男装吧。”
       草爱执意要去,上官石勇奈何不得。沉思一阵,吩咐道:“我儿既然要去,就径直去孙氏药房找孙开其大夫好了。”
       孙氏为杏林世家,兄弟二人,兄长孙开其在鹤峰城里开店行医,弟弟孙开明云游四方救济众生。上官石勇与孙开其有交往,曾是情谊甚笃的拜把兄弟。
       草爱整理一下行装,便登上了去鹤峰城的路。
       直到日落西山,草爱仍未回来。出门前搁在父亲床头竹凳上的那一瓦罐茶水,已经所剩不多了。这阵子,上官石勇受着干渴的煎熬,他想看看床头瓦罐里还有没有水,不料一伸手,身形一颤,手碰了瓦罐,“咣当”一声,罐子掉下地来,摔成了碎片。他叹息一声,眼眶里潮起一层泪翳。
       两年前,上官石勇是条响当当的山里汉子,上山撵得虎狼跑,下地抡得锄镐飞。那年冬天,他与妻子背了一些山货去鹤峰城赶集,回山过临江石桥时,不想遇着数骑官兵迎面而来。上官石勇的妻子头戴青丝帕,胸佩银项圈,长相清丽可人,为头的那个红胡子官兵一见倾心,当即便要霸为己有。上官石勇护着妻子,拼死不让,但终因寡不敌众,妻子被红胡子掠去。上官石勇被人救起送回家里,不久便得到噩耗:妻子不堪凌辱,割腕自尽。上官石勇气得肝胆炸裂,银牙咬得咯巴响,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那凌辱他妻子的红胡子便是鹤峰城守备月贴木儿。上官石勇邀集了十余条山里汉子,几次进城刺杀月贴木儿,但都因防守严密而未获成功。后来,襄阳人孟海马拉起队伍成立红巾军,与北方红巾军首领徐寿辉义结同盟,反朝廷,杀贪官,济百姓。孟海马的红巾军经过武陵山区时,上官石勇把女儿草爱托付给对门岭上的一位老人,自已带了十余兄弟投奔红巾军,只想借义军之力,杀了月贴木儿,为妻子报仇。一路斩关夺隘,上官石勇屡立战功。攻打鹤峰城时,上官石勇更是一马当先。而待攻下城池,寻找那元将守备月贴木儿时,他却已落荒而逃。起义军在鹤峰城里呆了三个月。上官石勇与义军一道开仓放粮,救济百姓,惩处恶霸,还结识了名医孙开其,多次带着弟兄到孙大夫那儿去求医问药。孙氏为人诚恳和气,医术高超,无论刀伤箭损,骨断筋折,经他一调理,便是药到病除。上官石勇豪爽耿直,两人往来多了,便义结金兰。可是不久,朝廷调集重兵又夺回了鹤峰城。红巾军战败。朝廷将伤势不重的义军官兵们全部押解北上去修黄河。大雪纷飞,寒风刺骨。上官石勇瞅了个机会逃脱了苦役之旅,但因冰水浸泡过度,回家后不久,两腿便麻木瘫痪,经久卧床不起……
       天,渐渐黑了下来。门前隐有犬吠之声,草爱回来了。
       草爱推开门,点亮了一支松明火把。见父亲嘴巴蠕动,双唇干裂,床头盛水的瓦罐也摔破了,知道是父亲取水所致,不免心如刀绞,泪若雨下,忙去厨房打来一碗茶水,扶起父亲缓缓地喂下去。上官石勇喝下茶水,精神好了许多,才问:“孙大夫请来了没有?”
       草爱摇了摇头:“没有。”
       “是他嫌山高路远,不愿来么?”
       “不。”草爱面露忧伤,“他家老少一十八口,被官府满门抄斩,孙开其大夫虽已逃出,但不知去向。”
       原来,元兵夺回鹤峰后,守备月贴木儿想起先前丢城折将,无端怒恼,便以孙氏通贼为由,加害孙氏满门。草爱还告诉父亲,元兵现在正四处缉拿红巾军余党。她进城寻访孙氏被元兵发现,便被当作余党追捕,幸而遇上好人相救,将她匿藏,直到官兵退去,她才趁机逃出城池。
       想着孙氏行善,救济红巾军,却遭此厄运,落得满门抄斩,又看着眼前女儿一身泥水、风尘仆仆的模样,上官石勇百感交集,不禁仰天长叹:“天哪!你为何这般不公!坏人得猖狂,好人遭杀戮,如今我又恶疾缠身,这夺妻之辱、朋友之冤何日才能得以昭雪!”
       草爱眼见父亲诊治顽疾无望,心中也是万般痛苦。只是安慰父亲道:“阿爸,来日风声稍缓,我再出山去求医问药吧。”
       
       上官石勇叹道:“这方圆千百里,唯孙开其医术高明,孙大夫不知下落,我这恶疾恐怕治愈无望。”
       夜色深黑,远处的猫头鹰不时发出凄厉的长鸣。山里这户人家传出少女阵阵低声啜泣……
       二、风雨夜老叟叩柴扉设机关淑女捉壮汉
       一天夜晚,黑风谷里雷雨交加,阴风怒号。
       “ 笃笃!”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草爱一怔,翻身下床。往门缝一瞧,门外有一条黑影,雨夜里看不清楚面目。
       黑狗霍地从门洞里窜了出去,“汪汪”地叫起来。
       稍等片刻,站在淅沥夜雨中的黑影又抬起手来敲门。随后,嘶哑而急促地说道:“请开开门吧——”
       “你是什么人?”草爱手持弓弩机警地问道。
       “过……过路的,想借宿一宿。”
       天大的谎言,这黑风谷白天尚少有人行,谁吃了豹子胆敢做夜行人?正在迟疑之间,门外陌生人突然“哧溜”一声滑倒在泥泞地上。草爱收起了箭弩,亮起一束松明火把,拉开门,黑狗“呼”地一声直扑对方咽喉,草爱一声喝斥:“黑毛回来!”便举着火把过去看,看时不觉“啊呀”一声惊叫,原来倒在地上的是一位身材瘦小的老人,满脸憔悴,鬓染霜花,腮下留有一把小山羊胡子,浑身湿漉漉的。见此光景,草爱顿生恻隐之心,立即弯腰搀起小老头往屋里去。
       草爱给老人喂下一碗姜汤,揩干身上泥水,又生火烘暖了身子。歇了一阵,小老头才渐渐苏醒过来。
       “谢……谢大姐。”小老头嘴唇蠕动,落下一句感激之音。
       “老人家,你尊姓大名?”草爱问道。
       “我……我叫人(孙)……开门(明)……”小老头说话含混不清。
       “啊,你从哪里来?”
       “远……远道而来。”
       “这么大年纪了,风雨之夜要到哪里去呀?”
       “去……啊,去找我哥哥。”
       草爱闻言心想,这把年纪还雨夜寻兄长,看来是有要紧事呢。
       “你兄长在哪?”
       “咳……咳……”小老头忽然一阵咳嗽。
       草爱知他刚刚恢复元气,不便多问,便扫地腾房,为他作了住宿安排。
       次日清晨,小老头起身漱洗完毕,便准备向草爱告辞上路。此时,睡在里间的上官石勇醒来了,听见有陌生人的声音,便问草爱:“是谁来了呀?”
       草爱见阿爸已醒,便进去把昨夜客人借宿之事说了一遍。
       “是何方来的客人?让我见他一见。”上官石勇这样说。
       小老头听得里间说话,估摸屋里还有主人,便随草爱走进房去。
       “鄙人打扰东家了。”小老头拱手作揖道。
       上官石勇打量了小老头一眼,见他头戴方巾,身着斜襟蓝衫,几缕山羊胡子挂在腮边,眉上虽然染了霜花,但嵌在颧骨里的一双眼睛却睿智。上官石勇蓦然一惊:这脸,这眼神,似曾相识啊!
       顿了顿,上官石勇探问道:“客哥敢莫姓孙?”
       小老头一怔:“你这兄弟缘何知道鄙人姓氏?”
       上官石勇道:“我猜着来呢,瞧你这模样长相,像极了鹤峰城里的大夫孙开其,敢情你是他兄弟?”
       小老头道:“你认识孙开其?”
       “何止认识?他还是我的拜把兄长呢!”上官石勇也不隐瞒,便把当初攻占鹤峰城后,如何带红巾军将士向孙开其求医问药,孙大夫如何救治红巾军的往事说了一遍。
       小老头听罢,激动得一把攥住上官石勇双手:“这么说,咱们是一家人了。”
       原来,小老头正是孙开其的同胞兄弟孙开明。孙开明云游江湖,对红巾军反朝廷,杀贪官,济百姓的义举早有耳闻,也极为赞赏,他还亲自为抗元义军韩林儿部的左副元帅朱元璋治过枪伤呢。意趣相投,情真意笃,孙氏与上官二人虽是初次相识,却一见如故。论年纪,孙开明比上官石勇长十岁,于是,上官石勇叫草爱上前认过“伯父”,又吩咐重新打坐、沏茶。
       上官石勇问道:“开明兄,你这是打从哪儿来?”
       “从千里归来寻兄。”
       “可曾在鹤峰城见到兄长?”
       孙开明叹道:“回到家中,但见庭院萧条,蛛网遍布,方知家人已被官府满门抄斩。人未曾歇脚,却遇官兵追来,惊惶之中我舍命逃进这黑风谷来。子夜又遇雷雨狂风,要不是草爱相救留宿,恐怕我早已葬身谷底……”
       草爱道:“是伯父命大,不然我的箭也会伤着你了。”
       孙开明看看墙上挂着的箭弩,想起昨夜之事,不觉暗地捏了一把冷汗。
       上官石勇笑道:“真应了那句古话,不打不相识呢。”又道,“听说孙开其大夫已经逃出官兵追捕了?”
       孙开明道:“邻人也有这么一说,但开其兄至今仍未与我通音讯,生死未卜啊!”
       上官石勇知道,孙氏兄弟二人素来德义双馨,手足情重,便劝慰道:“开其兄纵使逃出虎口,一时也难觅其下落,时下官府追查又紧,开明兄莫如在我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待日后风声稍缓,再去寻访开其兄长如何?”
       孙开明有些担忧:“好虽好,只是朝廷正四处拿人,凡与红巾军有过往来者,均不放过。”
       上官石勇道:“仁兄放心好了,咱这黑风谷山高水险,来者不易,况他来我避,他走我出,岂奈我何!”
       “只是……”孙开明满腹心事,却又不知该怎么对这条山里汉子说出来。他停杯不语,思虑满怀。怎么不呢?家门玉碎,人丁夭亡,开其兄长年事已高,孤身一人出逃不知流落何方。想到这里,不禁泪水横溢,悄然撩起了衣襟。
       “仁兄,你……”
       孙开明不愿让上官石勇再为他担忧,便转换话题道:“风吹泪流,贤弟不必过虑。贤弟,你这病是如何落下的?”
       谈到生病,上官石勇牙关紧咬:“娘卖的,都是朝廷暴政,官府坑害,逼出来的!”接着,就把鹤峰失利后,自己如何被官府捉去修黄河,筑堰堤,因冷浸、劳累过度而瘫痪之事一一说了。
       “你为何不请人治一治?”孙开明问道。
       “治过好些日子,却总不见效。”上官石勇叹了口气,又道,“算喽,五十出头的人,阎王爷大概也该勾簿了。”
       “贤弟怎的这样轻生?”
       “我死了倒没什么,只是草爱年纪尚小……”接着,又是一番叹息。
       孙开明安慰了一番,便掀起被盖看了看,上官石勇双腿肌肉已经萎缩,用手去捏一捏,竟然毫无知觉。当年这条斩关夺隘的汉子,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孙开明胸中不禁涌起阵阵酸楚。暗忖道:这个病,若凭孙氏祖传秘方,一番用功或许有效,怎奈如今兄长下落不明,无心无力为之……
       两位老人正聊着,忽然门外大黑狗一阵狂吠。
       草爱进来惊惶道:“不好,山外来了两条汉子,手持钢刀,恐莫是县衙差人?”
       孙开明闻言,忙起身对上官石勇道:“贤弟,事态危急,愚兄先走了!”
       上官石勇一把拉住孙开明:“开明兄此时出去危险。咱山里人有句俗话,‘受惊的鸟儿同林,纯净的溪水同源’。上官一家在这,风险我来担当就是。”
       孙开明道:“贤弟好意我已心领,只是岂可因我一人之祸累及贤弟全家!”
       “连累什么,你在屋里打坐好了。”上官石勇虽卧病在床,豪气仍不减当年。他这样说罢,便立即吩咐草爱,“你出去紧守山门,不得让任何人拢屋!”
       “嗯。”草爱点头出去了。
       孙开明有点不放心,说道:“贤弟,你还是让我避一避吧。”
       上官石勇笑道:“兄长莫要担心,有草爱把守山门,尽可放心。”
       上官石勇的话一点不假。草爱不仅能编会织、谙歌善舞,而且机敏灵活,自幼随父进山打猎,攀岩爬树,练就出一身山寨人家独有的好功夫。
       果然,不一会两条汉子朝古樟这边走了过来,一个黑脸,一个红脸。两人风尘仆仆、汗湿衣襟,看样子是急匆匆赶了一段路程。草爱不等二人近前,便给身旁黑狗打了一个唿哨,黑狗“呼”地一声,宛若离弦之箭,直朝两条汉子扑去。
       
       两壮汉一惊,同时后退了几步。黑狗张牙舞爪,一会儿朝左袭击,一会儿朝右进攻,直捣得两壮汉连声讨饶:“妹娃家,快叫住你的黑狗!”草爱抿着嘴,笑而不理,黑脸汉子气极了,朝草爱吼道:“你再不叫住狗,我就动刀劈啦!”说罢,“刷”地抽出腰刀来。草爱一惊,心想,他若真的把狗劈死,岂不吃亏?便唤住了黑狗。
       两壮汉收了腰刀,抹了把汗水,上前给草爱打了个拱手:“妹娃请了,这儿可是黑风谷?”
       草爱淡淡道:“既然知道,何必再问。”
       黑脸汉子道:“我等是过路的,想讨碗茶喝。”
       草爱指指右边一处丛林:“往这边去,一箭之地就有个双龙潭。”
       红脸汉子诡秘一笑:“那潭水喝了拉肚子,我等想进屋讨碗茶喝。”
       “喝茶?”草爱淡然一笑,想着阿爸把守山门的吩咐,便答道,“今日没烧茶。”
       黑脸道:“妹娃,莫开玩笑,直说了吧,我们从鹤峰城里来,请问你可曾看见一位身材单瘦的老人?”
       草爱心里“咯噔”一下,果真是来追捕开明伯父的呢。便把头一摇,答道:“没看见。”
       “妹娃,别哄我们,这山野茫茫,人迹稀少,我们估计,他昨夜可能就在前面木屋落脚。”
       “什么落脚落手的,我说没看见就是没看见。”
       “嗬哟,山野婆子,嘴巴倒蛮厉害!”
       黑脸汉子说出这“山野婆子”四个字,草爱骤然火起,伸出右手,一掌“呼”地扇将过去,黑脸顿时眼冒金星,半边脸火辣辣的。他恼羞成怒,“刷”地一下抽出腰刀,直劈草爱。红脸也抢上前来。草爱双拳力敌四手,边打边退,退到古樟后边。那两壮汉追过来,忽听“哗啦”一声,双双落下陷阱。爱草捧起一块大石头,瞪眼骂道:“刁贼,看我今天收拾你们!”说罢,欲往下砸。两壮汉吓得面如土色,抖抖索索。这时,只见红脸汉子哀求道:“妹娃暂且住手,我有一言相告,待说完了,要杀要剐随你便。”
       草爱把石头对准坑下二人头颅,吼道:“你讲!”
       三、行例假淑女宽衣解带暗跟踪大夫偷盗经血
       草爱举起石头欲往下砸,生死关头,红脸汉子无奈,只好把话挑明:“我二人乃鹤峰城东杀猪卖肉的任氏兄弟,是前来寻找落难的大夫孙开明的。这里有他兄长孙开其家书一封,烦你找到孙开明大夫亲手交付予他,我等死而无怨。倘或失落,走漏风声,非但我等全家性命难保,只怕孙开明也难免落入官府之手。妹娃切记勿忘。”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裹了个石子抛将上来。草爱拾起一看,果真写着“孙开明贤弟亲启”的字样。既是如此,草爱不敢耽误,道声:“二位权且委屈一下”,便快步如飞,转回木屋。
       原来,屠户任氏兄弟曾受恩于大夫孙开其。那年,县城守备月贴木儿差人在任氏兄弟处剁了几斤肉,分文未付。任氏兄弟不服,告到官府,月贴木儿不仅不予评理,反而将各人责打了四十大板。任氏兄弟被打得皮开肉绽,经久卧床不起。幸得大夫孙开其为其施药精心调治,方得痊愈。任氏兄弟从此将孙开其当做恩人看待,逢年过节总要砍上几磅大肉送至孙氏药房。后来,孙开其满门问斩,收尸安葬的便是任氏兄弟。孙开其逃出虎狼之口流落异乡,也是日日思念胞弟孙开明,可又难觅其下落。他知道云游的孙开明每年清明节前后都会回老家来一趟,于是,便写了家书一封,托人带给耿直忠厚的任氏兄弟,请他们伺机转交胞弟孙开明。这日,任氏兄弟得知孙开明回来了,正欲前往送信,不料孙开明却被官兵活捉。正在无计可施之间,又听说孙开明甩掉官兵已逃出城去。于是,兄弟二人日夜兼程,随后赶了来。
       “开明伯伯,你兄长有书信来了!”草爱跨进门槛,高声说道。
       孙开明立即接过信来拆了封皮,抖开黄纸细看一翻,顿时激动得双手颤抖,热泪盈眶,面对苍天连声高呼:“兄长呀,我苦命的兄长,你让为弟找得好苦!”
       那年,老大夫孙开其逃出家门,一路风餐露宿,忍饥挨饿。这一日,来到东海之滨,刚刚行过医弄得两钱银子,不意遇着贼人,抢了银子又把他抛入大海。浪卷涛推,他顷刻间昏迷沉落。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只异邦商船上。这条船把他载到一个千岛之国,那地方也是风光旖旎,桑田纵横。孙开其先是给人扫地做奴子,后主人见其医术精湛,便将他献给了皇宫。皇亲求医者,每治必愈,扶桑国王见爱,遂封为皇医,御赐万顷庄园、一百奴婢。孙开其虽爱荣华,却恋恋不忘故国亲人,写了家书一封,托心腹带回。
       上官父女听说孙开明之兄孙开其有了下落,也为之欣喜,连声道贺。
       孙开明这会猛然想起带信之人,问道:“那二位恩人现在哪里?”
       草爱道:“让我收拾在野猪坑里!”
       上官石勇道:“哎呀呀,还不快救他们上来!”
       草爱用绳子把二人救起,领进屋来见过孙开明、上官石勇,随即又倒茶、上酒,接风洗尘。众人话语滔滔,频频举杯,木屋里呈现出少有的热闹气氛。
       任氏兄弟交付了信件,心中落下一块石头,又一再嘱咐大夫孙开明“多多保重!”这才与众人拱手作别。
       送走任氏兄弟,这会儿只见上官石勇对孙开明道:“开明仁兄,我有番心里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孙开明道:“贤弟有话,尽管讲来。”
       上官石勇道:“开其兄长已有下落,真乃孙门万幸。然而,他在异国他邦,远隔重洋,看来一时难以团聚。时下官府正捉拿你,风声甚紧,依我之见,莫如就在石勇我这里苦住一个时期,待风声稍缓再行,如何?”
       上官石勇的话虽有道理,但孙开明寻兄之心万分迫切:“贤弟,虽是关山阻隔,开明我得舍命前往。”
       上官石勇见挽留不住,只好吩咐草爱道:“我儿过来,把阿爸枕下这两张虎皮包扎好,送与你孙伯伯路上挡风御寒。”
       这两张虎皮乃是上官石勇当年舍命从山中猎来,全靠着它垫枕松腰。故而,草爱站着迟迟未动。
       上官石勇见草爱有些犹豫,责备起来:“你还站着做甚?阿爸让你取下来你就取下来!”
       草爱过来了,两眼含着泪花:“阿爸,你——”
       “阿爸料也不能久于人世,送与你伯父吧,愿他一路保平安……”上官石勇说罢,自己眼眶也湿润起来。
       此情此景,纵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容。孙开明一把攥住上官石勇,泪水簌簌道:“贤弟,为兄不走了!”
       上官石勇沉吟一阵,道:“仁兄,这样也好。权且住些日子,待草爱日后上山打得虎狼,下地种好阳春,攒些盘钱送你,再寻兄不迟。”
       自此,黑风谷这间木屋里又多了一个人。草爱对阿爸百般孝敬,对孙开明亦是十分关怀体贴。猎得一只山鸡,必然煮作两碗;采得一篮野果,也要分做两半。三口之家,虽是粗茶淡饭,倒也其乐融融。孙开明受上官父女厚待,自然也寻思报答。心想,石勇兄弟得下如此瘫痪重病,我何不费心诊治一番,倘或能治好,他也好落个晚年安福。便把想法与上官石勇说了。上官石勇大喜:“这就有劳仁兄了!”
       这以后,孙开明便开始寻药配方着手治疗。但见他每日踏着晨露出门,直到月挂树梢才拢屋,翻山越岭,爬树攀藤,披一身泥尘汗水,找回来一宗宗奇草怪药。两个月过去,那门前坪地上已晾晒了好几十种枝枝叶叶虫虫草草。这之后,孙开明不再上山了,然而,却也不见他和药配方。每日只在屋里消遣,间或也跟草爱说上一两句玩笑话。
       “开明兄,何日方可用药?”上官石勇问道。
       “再等一等吧。”孙开明总是这样说。
       眨眼又是一个月过去,那些晾晒的药物均已干了水气,却依然未见孙开明动手用药。最近,孙开明却显得愁容满面,寡言少语,饭量也大为减少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又是一个月。这一日,草爱出山去了附近的一个小集镇,傍晚背回了一背篓东西。孙开明打趣道:“草爱,给你阿爸捎回些好吃的东西没有?”草爱笑道:“伯伯,真惭愧呢,钱不够了,只买了些自己用的东西。”这时,孙开明有意无意地往背篓里斜睨了一眼,但见里边盛着些线麻、针锥、木梳,还有一叠儿黄草纸。说也奇怪,只此一眼,老大夫数日来的积雾愁云顷刻间消散了。
       
       第二日吃过早饭,草爱背着竹篓出了门。时值六月盛夏,火红的太阳好像要把大地烤焦。草爱忽觉下身湿漉漉的,怪不舒服,这才猛然记起,是女儿家的月潮儿到了。那被炎日烤红的脸颊上,顿时又添了几分红晕。她四下环顾了一眼,蒿茅丛生,高过人头。草爱便松开腰带,慢慢地脱下裤儿,正当此时,草爱猛听得后面茅草丛中“嗨啾”一声喷嚏,心下一怔,赶紧一手提了裤头,一手挽着背篓拔腿跑开。躲到一座石山背后,束了腰带,竟看见一个瘦小老头正弯着腰在那片草地上寻寻觅觅,还拾起了她那沾着血污的草纸。这老头不是别个,正是孙开明!
       “呸!”草爱一腔怒火涌上胸膛,好你个开明伯父,原来是个老骚公!念及阿爸与这老虫交情甚笃,草爱心想:莫如先回去把事情原委禀告阿爸,再惩罚他也不迟。
       四、治顽疾大夫用秘方闹酒楼好汉陷囹圄
       回到屋里,草爱见了阿爸便呜呜地哭泣起来。
       上官石勇一惊,问道:“草爱,你受了甚么委屈?”
       草爱便把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述说了一遍。上官石勇听罢,浓眉倒竖,肝胆气炸,对草爱道:“你去把那忘恩负义、欺天犯日的老虫揪回来,让我亲手剐了他罢!”这时,孙开明恰好回来了,刚踏进门槛,草爱便“嗖”地亮出一把尖刀,逼向他吼道:“快见我阿爸去!”
       孙开明吃了一惊,正欲开口辩解,却早被草爱三两下推至上官石勇榻前。
       上官石勇厉声斥道:“开明,我来问你,你自入黑风谷以来,我上官父女待你如何?”
       孙开明答道:“贤弟和侄女待我如同亲人。”
       上官石勇道:“既是如此,你为何心怀歹意,欺负我家草爱?”
       “这……这话从何说起呀?”
       草爱见孙开明支支吾吾,早已按捺不住胸中怒火,撩起孙开明那上衣口袋便恶狠狠撕去,只听得“哗”的一声,口袋碎裂,随即掉下一件东西来,正是那经血糊糊的草纸片儿。
       “你这老虫还有何话说?”上官父女同时吼道。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孙开明呵呵一笑,不紧不慢道:“贤弟、侄女且息雷霆之怒,听我把话讲完,那时该杀该剐听凭你们。”
       “你讲!”草爱把刀尖对准了孙开明的心窝,只等他一席话完便下手。
       孙开明这当儿倒是十分冷静:“我孙某落难逃荒到黑风谷来,承蒙上官父女收留,款待有如亲人,我报恩都报不尽,哪里还敢生邪念?为治石勇贤弟顽症,这些日子来,我好不容易寻来四十八味草药,只差最后一味。这一味乃少女经血。黑风谷内只两男一女,所以我才窥草爱之行,伺机取来……”
       上官石勇沉吟道:“既是如此,仁兄为何不早说?”
       “若先说了,怕的是草爱见怪不给,再说此方乃内服之物,若挑明,贤弟又怎么咽得下去?”
       听罢孙开明这番言语,上官父女才知其乃是一片诚心实意,感激不已。草爱立即搀起孙开明连声赔不是,又给他一针一线缝好那撕扯烂了的衣服。
       孙开明取得少女经血后,便立即着手和药配制,制成了膏药、浆液、丸子、冲剂……真乃五花八门;给上官石勇用药时,外敷、内服、洗浴、搓揉四路俱下。果真是祖传秘方,良医妙药,名不虚传。渐渐地,上官石勇便见精神好转,筋骨活络,肌肉复苏,不到三个月工夫,上官石勇大病痊愈,吃得、做得、跑得,又是一条响当当的山里汉子!上官石勇好不高兴,成天乐呵呵的。
       这一日酒后,上官石勇道:“仁兄医术如此高明,何不教小女几手,日后也有个出息。”孙开明拱手施礼道:“请贤弟见谅,孙家祖遗一条规矩,医术传男不传女,财产遗女不遗男,倘或孙某有万贯家财,草爱要去便是,只这医术就……”
       上官石勇笑道:“我乃戏言,仁兄何必当真。”两个说着闲话,交情日益深厚。
       光阴似箭。元廷日趋腐败,民不聊生。公元1368年,朱元璋征服各路敌手,统领大军北取中原,直逼大都(今北京),元兵大败,元朝皇帝弃城而逃。这天,孙开明想,元朝已没,大明皇帝登基,既已改朝换代了,我何不去鹤峰城一趟,一则去孙家坟头祭奠以表怀念之情;二则去任氏兄弟那里过问一下时局,也好择日启程东渡扶桑,与兄长团聚。于是,把心事对上官石勇说了。上官石勇道:“仁兄所言极是,现今已改朝换代,新官不理旧事,先前与官家作对的事也就烟消云散,你就出去一趟罢。”
       草爱也道:“伯伯,你此番前去,一路保重,见不见得着任氏兄弟都要尽早回来。”
       孙开明道:“这个自然。”
       当下,上官石勇吩咐草爱为孙开明打点了行装,父女俩又一直把他送至黑风谷口,千叮咛万嘱咐,这才依依而别。
       眨眼一月有余,却还不见孙开明回来。
       父女二人又等了两天,仍不见孙开明回来,甚是焦急。这天草爱对父亲道:“阿爸,明日我们不如背些玉米去城里卖,顺便也打听打听孙伯伯的情况。”
       上官石勇点了点头:“女儿这话正合我意。”
       去得城里,寻到任氏兄弟,他二人却说孙大夫在鹤峰呆了两日,往京城去了。
       “大明皇帝有旨召他呢!”
       “皇帝老子找他?”
       “是啊,你没听说,孙大夫曾为朱元璋治过枪伤,如今朱元璋做了皇帝,能不知恩有报么?”
       “啊——”上官石勇闻言既惊又喜。
       父女二人心情甚好,上得一间酒楼,上官石勇点了三四个菜,要了一斤烧酒。草爱不喝酒,自个下楼买了一碗饭来陪父亲。倚窗临街,风光如画,父女俩很是惬意。
       上官石勇两杯下肚,不觉来了酒兴,自言自语道:“开明仁兄可真是个大恩人,没有他,我这生哪能再到鹤峰城来喝酒,只怕早喝泉水去了呢!”
       草爱也道:“孙伯伯可真是个好人,但不知这一去,是否还能再相见?”
       上官石勇沉吟道:“他会回来的……”
       草爱不忍坏了阿爸兴致,便笑着起身问上官石勇要了些碎银,自个下楼去买女儿家的用品。
       草爱离了酒楼,上官石勇自斟自饮。这时,餐厅里进来了两个官差,为头的五十上下年纪,满脸络腮胡子;另一个高挑个儿,贼眉鼠眼,看样子是随从。
       一些酒客起身谄迎道:“税吏大人,这厢坐,这厢坐。”这个被称做“税吏大人”的,傲慢地扫视餐厅一眼,不往别席落坐,却朝上官石勇这边走了过来。
       这“税吏大人”是谁?原来却是月贴木儿。几年前,朱元璋率大军围攻鹤峰城池时,月贴木儿见大势已去,料难逃生,便打开城门,不战而降。起义军念其献城有功,免其一死,削职为民。后来,新任县令到职,月贴木儿花了些银两,买了个征税差使。先前被月贴木儿坑害的人不计其数,所以,月贴木儿记不得这个上官石勇了,但上官石勇却认得这个坑人的狗官。当下,上官石勇呷了一口酒,故意把头偏了过去。
       月贴木儿来到桌前。
       “快把酒菜端走,税吏大人要在这里就席!”那个随从一脸骄横。原来,这月贴木儿大凡上“园和酒楼”,就得占用临街窗这张席。山里来的上官石勇并不知这“规矩”。
       上官石勇一动未动。
       月贴木儿只道他是聋子,便伸手去端他的菜盘子。上官石勇怎的肯依,伸手就夺。一用劲,那滚烫的菜汤“噗”地溢到了月贴木儿手上,疼得他“哎哟”一声惨叫。这下可触怒了月贴木儿,只见他恨恨地夺过菜盘,就朝上官石勇头上砸去。上官石勇此刻胸中怒火哪里还按捺得住,骂一声“野鞑子”,乘着几分酒兴,便直朝月贴木儿扑过来。月贴木儿哪里把这老头儿放在眼里,随即施展开了拳脚,谁知他竟不是上官石勇对手,几招下来就无还手之力。那个随从旋即从旁出击,双双夹攻,上官石勇冷冷一笑:莫道两个,再来十个也不放在眼里!双拳左右开弓,只听得“扑通”两声, 那随从跌了个“嘴啃地”。月贴木儿见状,便想开溜,这里上官石勇打得正来劲儿,狠狠一脚朝月贴木儿屁股踹去。月贴木儿一个趔趄,便头朝下、腿朝上直往窗外栽去,摔得脑浆迸裂,趴在地上再没起来。
       
       “打死人了!”一声惊叫,酒客们四散逃开。
       上官石勇正收拾行李准备出门,冷不丁一根铁链落将下来,紧紧锁住了他的脖子,十数把明晃晃的钢刀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草爱回到园和酒楼时,但见杯盘狼籍,桌椅滚落得满楼皆是,阿爸已不知去向。一打听,方知阿爸出了事,立即赶往县衙。上官石勇早已被打入大狱,草爱左求右讲,花了些银子买通关系,总算进了牢狱。父女见面,抱头痛哭。少顷,草爱问父亲道:“阿爸,他们打算如何处置你?”
       上官石勇压低声音道:“新县令到职之时,月贴木儿曾重金行贿于他,故这县令袒护月贴木儿,要我赔偿五百两银子方可放出,五日不交,开刀问斩。”
       草爱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上官石勇道:“月贴木儿已被我杀,家仇已报,为父纵是一死也值得。草爱,日后你好自为之就是了。”
       草爱道:“阿爸不可轻生,让我去想想办法看。”
       上官石勇两眼涩涩,不知该说些什么,暗暗咽下一口苦水。
       草爱告别阿爸出来,忧心忡忡地往黑风谷走。来时父女相伴,如今已是孤身一人。那山风,那林涛,仿佛要把人的心搅碎!阿妈死得早,上官家祖居黑风谷,投亲无亲,靠友无友,如何救得阿爸脱险?草爱想着,不禁泪如雨下。这时,忽听得身后远远地有人叫她:“草爱!”
       草爱回头一看,见一位老者佝偻着腰,一脸风尘地赶了过来。待走近看清了,草爱不觉一阵惊喜,扬手招呼道:“孙伯伯,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孙开明。他告诉草爱,自己从京城回来,因思念上官氏父女心切,未经鹤峰县城便抄近路匆匆赶往黑风谷来。“你阿爸好么?”他这样问道,一句话引得草爱呜呜地抽泣起来。草爱便把事情的原委从头说了一遍。孙开明听罢,眉毛倒立,牙根咬响,少顷,宽慰道:“草爱,这件事你且莫急,我自有办法解决。”
       草爱一听,不觉惊喜道:“伯伯,你能救我阿爸?”
       孙开明点了点头。
       “怎样救法?”
       “等回到黑风谷再说罢。”
       五、求婚配老翁诤淑女承巨财草爱下东洋
       孙开明与草爱回到黑风谷,歇了口气,喝了茶,草爱便问孙开明道:“适才伯伯在路上讲,能有良策救得我阿爸,但不知怎的救法?”
       孙开明不紧不慢道:“要救你阿爸并不难,只要侄女依我一宗事,即刻可获成功,但不知侄女依否?”
       草爱道:“只要能救得阿爸,草爱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孙开明道:“侄女此话当真?”
       “伯伯若不相信,我可指天盟誓!”
       孙开明一把拦住:“只要侄女真心诚意就是了。”
       “那,伯伯请讲!”
       “草爱,要救你阿爸并不难。这回伯伯到京城见了大明皇帝,皇上念及旧情,赐了我五百两银子……”
       话未说完,草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伯伯若能解囊救得我阿爸出狱,草爱永世不忘。”
       孙开明搀起草爱:“银子,我肯定拿得出,但只要侄女……”话到嘴边,孙开明忽然打住了。
       草爱道:“伯伯有话尽管说来。”
       “只要侄女与我前去县衙画押立据,结成配偶!”
       “你——”草爱万没料到孙开明竟会说出如此不顾身份的话来,不觉火冲脑门,大声斥道:“孙开明,我骂你这贪色缺德的老虫子!你在我家住了几个年头,我阿爸待你情同手足,我敬你如同父老,如今你见我家老父遇难,少女孤凄,便想乘人之危,你算什么长辈?”说罢,一只巴掌扬起来,欲往孙开明脸上扇。这当儿,孙开明不仅毫无避让之意,反而把那脸伸了过来:“打吧,只要不打死,孙某仍要娶你为妻!”
       草爱虽然性情刚烈,但心肠却是极好。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年及父辈的老人,而且,还是曾经为诊治阿爸疾病奔波劳碌、受过委屈的恩公,这一巴掌叫她怎么扇得下去?她双手一捂脸,转身回房呜呜痛哭起来。
       “轰隆隆”夜空里一声闷雷炸响,草爱脑际中猛然映出自己曾经对阿爸许下的那句诺言:只要谁能治好阿爸的病,便将终身许配与他。唉!也许……也许是老天报应罢!草爱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清晨,草爱答应了他。孙开明心中好不高兴,立即带她出山,来到县衙求见新县令。当下便交付了五百两银子。那县令接了银子,满心欢喜,便给这一老一少为媒作证,公堂画押,随后又释放了上官石勇。上官石勇得知女儿许配了孙开明,心中怏怏不快,但已在公堂画押,却又奈何不得,只得独自返回黑风谷去。
       孙开明出了县衙,春风得意,唯恐别人不晓得他与草爱已结为夫妻,一路上逢友便张扬,遇人便开腔。人们见这老头儿娶了个小姑娘,无不感到稀罕,纷纷出门来看热闹,一伙顽童还逗猴儿似地追逐了两里地呢!直弄得草爱脸颊绯红。草爱低头颔首,心中似倒翻一个五味瓶,泪水儿一把又一把往肚里吞。
       又过了一日,新婚典礼就在黑风谷内举行。附近山寨人家都来贺喜。
       入夜了,酒足饭饱后的宾客们齐送新娘入洞房。然而,房门推开却没见新郎的面。
       人们大声呼喊,纷纷出门寻找。
       草爱心里很乱,她只是伤心,暗自抱怨自己命苦。阿爸啊,你莫怪女儿,野牛出山是因为受人驱逐,野兔离窝是因为青草干枯。我是为了你,才把青春付诸东流……想着,两行泪水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掉在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印花被上。她拉过被子想擦一擦泪,突然,被子底下有两张纸片儿露了出来。展开一看,一张是当今天子、大明皇帝朱元璋御批的通关牒文,放行人名字写的是“上官草爱”;另一张是封书信,信上是孙开明的笔迹:
       各位父老兄弟:
       元朝腐败,官府暴虐,我孙家满门玉碎。兄长孙开其出逃,有幸栖身异国,身为皇医。今异邦致书大明皇帝,言家兄已故,有遗嘱将万顷庄园授予其弟。大明皇帝亦准旨出国受理其财。开明虽获此巨财,但年暮力竭,难度重洋大山。上官氏父女待我有如亲人,为感其恩德欲将财产移交草爱,又恐东洋彼国心疑,国内闲人非议,据我孙氏“医术传男不传女,财产遗女不遗男”之祖传遗训,故不得已与草爱结为夫妻。老朽实无玷辱之意,少女依旧一身清白,圣洁无瑕……
       原来是一纸告白书,草爱猛地惊醒过来,发疯般跑出了新房,面对青山大声疾呼:“孙伯伯——”
       上官石勇也如梦初醒,腾地站起身来,朝远方呼唤:“开明兄——”
       明月西移,万籁俱寂,黑风谷里久久回响起父女俩的呼叫声,只是再也见不到孙开明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