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换到繁體中文

您的位置 : 首页 > 报刊   

[当代传奇]烈焰红唇
作者:秦戈孤指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4期

  多个检索词,请用空格间隔。
       
       我听见老板娘阿玉在教训她:“你真是白混了,不知道他是谁?是成哥,成黑子!”
       阿莉对我说她是小姐时,我一点都不奇怪。我说:“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大姐,也没当成小妹,更没当成男人。”
       阿莉有些生气,说:“我真的是小姐。”
       我笑了:“这他妈还用你说?你以为我把你当成大学生?当成贵妇?当成忘了去接孩子却钻到酒吧里来的家庭妇女?”
       “操,你当你那一片白花花的肉白露了?你以为你抛出的媚眼我当你眼皮抽筋?说白了,你把老子当白痴了!”
       说完这话,我掏出烟叼上。阿莉粘过来,讨好着帮我点上。
       阿莉说:“大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你还把老子当白痴!你不就想说你是要收费的吗?老子上个厕所撒泡尿都要缴费!”
       阿莉正张大嘴不知道说啥时,老板娘阿玉走过来坐在我大腿上,搂着我说:“成哥,别生气,她是新来的,不认识你。”
       看老板娘解围,阿莉准备溜了。
       “站住。”我叫住她,掏出一个硬币放在茶几上,“这是钱吗?”
       阿莉哆嗦着说:“是、是、是。”
       “够了吗?”
       阿莉点着头说:“够了,够了。”
       “够了就好,别让人说我成哥没给你钱。”
       我再从房间出来时,被这妞弄得满身眼泪和口水的味。
       我听见老板娘阿玉在教训她:“你真是白混了,不知道他是谁?是成哥,成黑子!”
       我最近手气很背,每次一上桌都输得把口袋翻完,唐胖子说我女人摸多了。我很气,前段时间拜访算命的刘瞎子,他说我今年要走霉运,霉在女人身上。我问是什么样的女人?他狗日的故弄玄虚掐了半天也没告诉我,说什么天机!
       我出来就琢磨了:“天机?田机?甜鸡?添鸡?”
       反正都他妈是鸡,我见得多了。
       我冲唐胖子和她正搂着的那个女人喊:“赢了老子的钱也别抠门忘了买套啊,妈的!”
       我出门上了我的破捷达车,点了几次,我的火都冒出来了,它却总打不着火,我只有掀开引擎盖去捣腾了几下。
       我把车又往阿玉的酒吧那边开,刚停在门口,就看见一个女人跑出来,又被一个男人冲出来抓住头发给揪了进去。我笑了,又演什么戏,还挺野蛮的。
       我掀开帘子进去,门口看场的小帅哥冲我拱着腰说:“成哥晚上好,里面坐。”
       “好个屁,刚才怎么回事?”
       小帅哥说:“是阿莉把酒泼到客人脸上了。”
       “哪个阿莉?”
       “就是新来的那个东北妞,收您硬币的那位。”
       我笑了:“是她啊,我去看看,好歹也伺候过大爷。”
       我直接到后面的仓库。操,够狠的,阿莉被阿玉的两个手下打得鼻血还在淌。
       “成哥……”他们刚要说话,我摆手制止了。
       “把她放了,给阿玉说是我说的,上点药,别搞得跟旧社会似的。”
       我出来看了一下,场子里很乱。我今天心烦,想早点回去休息。
       阿玉过来用她的胸脯顶了我两下:“成哥看上哪妞了?我给你打包送过来。”
       “我看上张曼玉了,你也打包送来?”
       阿玉悄声说:“猴子去省城办事了,我今晚把自己给你打包送来?”
       猴子是她男人,干瘦得跟猴似的,还爱吸两口粉。
       我笑了:“你又不是没给我送过夜宵,以往都是快餐,今晚改大餐了?”
       阿玉暧昧地挤了挤眼睛忙去了。
       我走了出来,外面刚下过雨,湿湿的。
       我住的是老房子,自从我开枪打死了一个小流氓,惹上官司,赔了钱,蹲了两年,饭碗丢了,老婆也离了,够背的了。父母也不认我了,过年都不让进家门。好在把房子分了一间给我,把院子隔了,我好歹也有了间窝。
       我很烦,从警校毕业回来当警察那时候烦,烦没时间谈恋爱;谈恋爱了又烦没时间睡懒觉;结了婚成天被老婆吵得烦。现在睡上懒觉了,大把的女人,也不用谈恋爱,还烦。我都脱掉警服好几年了,但还得管事:警察管不了的,不想管的,全归我管。
       我没正式工作,刚出来时摆过烤肉摊。生意火得一塌糊涂,可是太累,油烟熏得我都快成眯眼了。我承包出去了,就挣俩烟钱。我认识的人太多了,很多都是来捧场的。
       屋里太乱了,不想收拾。自从被刘瞎子算命之后,我就再没带女人回来过。没人给收拾,当然乱。还好,阿玉说今晚过来,刚好,顺便就给我收拾收拾吧。
       看电视?没劲!那是家庭妇女和退休干部的事。一边被清宫戏搅得叽叽歪歪的,一边为国家大事痛心疾首。
       而今,中流砥柱和革命接班人都在上网,不瞒你说,我老成也上网,网名叫狼老二,够酷吧?
       那次,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家伙跟我比,联网打红警。我赢了,乐坏了。转头一见,人呢?早他妈溜了。我结账的时候柜台小姐说:“还有你儿子他们的,一共六十二块。” 我急了,问:“我到底几个儿子?”小姐说:“分不清是哪个,好像都是吧。”靠,孩子他妈要这样说真会把他爸气死。算了,老子给儿子买单了。
       不瞎扯了,扯起来就没完。上次从旧书摊上挑了本书还没看呢,趁阿玉还没来,我先躺沙发上翻会书。
       “你最近最好出去玩一段时间,老八出来了,可能会来找你的。”
       “老八,不是判的死缓吗?他怎么会出来的?”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了。阿玉没来,这骚娘们不知上了哪个小白脸的床了,放老子的鸽子。
       阿玉不是本地人,刚从南方过来时,我还是警察。她和他老公在和平路卖建材,生意挺火的。谁料一天老公骑摩托车摔死了,一起的还有个女大学生,在郊外,是撞电线杆上。我去了现场,很多人围观,有人问:“这么宽的路不走,往那上面跑啥呀?”有人说:“那还用说,回头亲嘴呗!”全场轰笑。我没说什么,他们说得对。我阴沉着脸,这种场面让我笑不起来。
       真他妈晦气,大清早的想这些事。
       我从监狱里出来后,就发现阿玉嫁给了猴子,那是个什么货色呀?建材店没开了,跑这西北巷来,开起了这“梦巴黎”酒吧,这准是猴子的主意。以前只觉得阿玉漂亮,皮肤白净,还是很良家妇女的。谁料两年多没见,就大变样了。她有我的电话,有时候关了店,很晚了还跑我这来温存一下,又匆匆忙忙赶回去,我说这是送“夜宵快餐”。
       我跟阿玉的事,猴子就是瞎子也知道。他只是拿我没办法,不是我关系熟,罩着,他的“梦巴黎”也只能留在梦里了。别说吸粉,面粉都没得吸。那是个什么酒吧?我不说大家也都清楚。
       但我总担心这小子什么时候会对我下黑手,表面上他对我很尊敬,一见面就成哥长成哥短的,烟递上,火给点上。但我几次跟阿玉说笑的时候,都见他的眼光特阴。
       我什么人呀?好歹也是当年警校的一张王牌,这还看不出来?哼,必要时,就把他给弄进去。弄他进去,跟拎个鸡塞鸡笼子里一样简单。
       阿玉来了,这大白天跑来,这么招摇,成心给我惹麻烦嘛。
       “骚B,你发神经呀,昨晚不来,现在跑来找操?”
       “我路过,顺便给你送点早餐。你最近最好出去一段时间,老八出来了,可能会来找你的。”
       “老八,不是判的死缓吗?他怎么会出来的?”
       “别问了,我走了,我的消息千真万确。”
       我相信,我也知道她昨晚睡哪了:不是小白脸,是老白脸的床。
       老八也算是我哥了,我们从小一个院子里长大的。
       我们的大院有解放军站岗,我们的父母都是老干高干。
       老八从小就很坏,他比我大八岁,是他们家的老八。他的父亲像个播种机,把种子撒了一路。他大哥从老家的农村来看他们时,闰土一样,把老八喊幺叔的小子比老八还大两岁。
       老八的父亲在文革中死了,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家族的膨胀。他的哥哥姐姐我多年没见过了,但只要你喜欢看本地新闻的话,还可以经常看见。
       我的父亲比老八的父亲还抗不住,早死了一年。母亲没跟我说过,我也没问。是姐姐跟我说的,她那年六岁了,懂事了。
       还好,我这后爹对我不错。姐姐说他以前是爹的勤务员,我就是他养大的。我知道,此刻他正叼着茶壶在那边院子里转悠呢。不过,现在他不认我了。去年过寿,我没敢过去,怕搅了局。我让姐姐给捎了幅石鲁的画过去,老头子很喜欢。
       
       不说这些伤感的话了,说老八吧。
       老八是我们的头,那时候领着我们跟地方上野小子打仗,偷鸡去坡后面架火烤着吃,说实在的,那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鸡肉了,还喝着老八偷出来的酒,回去我就吐了。
       老八很仗义,帮我打过好几架,是跟地方上叫启子的一帮家伙。但我还是有些恨他,那次我还打了他。那年他二十,我十二。他说他玩遍了我们大院的女孩,我无法容忍他说到我姐姐。他很下流地描述着,还学我姐姐被他干时的样子,边学边叫。他还没学完,头就流血了,是我干的。我看见他头发中钻出几条红红的蚯蚓,握着半截砖头,傻了……
       他没打我,只是惊恐地捂着头,红蚯蚓从他指头缝里钻出来。他愣愣地说:“好小子,敢跟我动手了,算你有种。”
       那年他就当兵去了,听说又上了对越反击战。
       后来我们搬了家,就再也没见过。
       我再次见了他一面,就把他抓进了监狱。那年我是刑警,他是逃犯。他是从海南潜逃回来的,在海南替人讨债,出了人命。
       他当时躲在矿山上的一间草棚里,我的同事们正在商量要不要击毙他。我说:“我去劝吧,他是我哥,他会听我的。准备条蛇给我,我了解他,就怕蛇。”
       我给他戴上手铐的时候,他狠狠地瞪着我说:“狼崽子,我算看错人了,又栽在你小家伙手里了。”
       我想好了,不能躲,躲什么呀躲,又没什么亏心事。我还要去见他,再怎么说也是看着我长大的,也算是我哥。
       我决定去找老八,兄弟之间的恩恩怨怨,当面了断。
       我问了114,查到了老八的三哥的电话,我说:“三哥,麻烦你转告八哥,说是成黑子找他。”“噢,是黑子啊,多年不见了,我们还一直挂念着你呢,前天开会碰上你姐,还说起你呢,有什么事吗?”
       我知道了老八住在洪天大酒店里。
       我去唐胖子的店里拿了两条“中华”,还有一筒“碧螺春”,对售货员说:“告诉唐胖子,记我姐夫单位的账,我姐姐的也可以,随便你。”
       我把车停在洪天酒店停车场时,看见我姐姐的车也在这。
       果然我在老八住的七楼碰见了我姐。
       “姐,来会老情人,重温旧梦?”
       “怎么跟姐说话呢?没大没小没个正经样。”
       “对不起,局长大人。”
       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别看我姐一副盛气凌人的女强人模样,对我她可是没办法。
       我走进老八的房间时,还以为站在窗前的是什么领导人物呢。老八穿着睡衣,拖鞋,头发短了点,脸色很白,没光泽。
       “八哥,兄弟来看你了。”
       老八扔了根烟来,说:“你姐姐刚走。唉,真快,都老了。”
       我点燃吐了口烟:“是啊,过得真快,我砸你脑袋的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似的。”
       老八笑了:“就你小子狠,当年我可是霸王,只有我砸别人的份。”
       我们哈哈大笑,聊了一通儿时的事。
       我说:“八哥,那年抓你的事,你想怎么了结?”
       老八一愣,笑了:“那是你的工作,跟你有什么过节?其实你是救了我一命。”
       我觉得有些意外。
       老八慢悠悠地说:“不抓我,我姐夫升不了官。不捞我出来,我姐又饶不了她,他的官也当不久。”
       我默然,阿玉昨晚上就睡在老八姐夫的床上。
       我说:“改天我请喝茶,八哥赏脸。”我把烟放下就走了。
       我有些生气,但还是压了一下:“说吧,为什么这么想赚钱?有什么难处?”
       “弟弟要交学费,母亲要治病。”
       我心里很烦,原准备跟老八有个痛痛快快的了结,没想到重重一拳打空了,还落了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把车开着没目的瞎转,不知道该干啥。我想起唐胖子昨天赢我的两千多块钱就很冤,看得出他们是串着打的。狗日的,跟我玩黑的,迟早让他给吐出来。
       但现在干啥去?车又开进了西北巷,这一带我特熟,不知不觉又转过来了。
       有人拦车!
       “不要命了?”我刹住车,伸头出去骂。
       是阿莉,“梦巴黎”里的东北小姐。
       “你他妈找死也要看好车呀,想害我?!”
       “成哥,我想跟你谈谈。”
       “滚,跟我有什么好谈的?我烦着呢。”
       她挡在车前不走,说:“要么轧死我,要么就听我说完。”
       我一咬牙,轰了一下油门,把她顶在了保险杠上。
       她头发垂落着,用眼睛狠狠地瞪着我,脸色煞白。
       我笑了:“有种,上车来。”
       她上了车,说:“成哥,我要做你的女朋友。”
       我笑了,脸望着窗外,吐了口烟。
       “你要了我吧,我现在就给你!”她说完居然在脱了。
       我反手一巴掌:“你把老子当畜牲了?”
       “对不起,成哥,那你想要怎么样呢?”
       我撇了下嘴:“你凭什么可以当我的女朋友?”
       “凭我是大学生,不过现在不是了。”
       我有些吃惊。但转眼又笑了。
       “你们店里文文她们几个,不也留个学生头,穿得跟学生妹似的,碰上生客都掏学生证给人看吗?他妈的,小孩都上小学了,还什么师大的学生。别给我玩这套,腻歪!”
       “她们是装的,我是真的,不信你可以考我。”她很认真。
       “算了,我能出什么题?成心难为我。说吧,为什么要想当我女朋友?”
       “为了多赚钱,不受欺负。”她很认真地说。
       我笑了,回答得倒很干脆:“想用我的牌号去压人?”
       “是你的人了,他们会照顾多安排客人,也不会被排挤了,更不会挨打。成哥,你提多少,直接说吧。”
       我呸!少恶心,老子从不赚皮肉钱。我有些生气,但还是压了一下:“说吧,为什么这么想赚钱?有什么难处?”
       “弟弟要交学费,母亲要治病。”
       阿莉说完,眼泪就流了出来,她咬着嘴唇,努力地憋着。我这人就他妈的心软,见不得女人流泪。
       我把头扭到一边,掏出烟叼上。阿莉掏出打火机要给我点,我推开了。我不想抽,只是叼在嘴上。
       说实话,阿莉不算漂亮。偏瘦,胸部平平,就个头还马马虎虎。加上干这行,白天和夜晚颠倒,没注意保养,皮肤就缺少光泽,更有种色衰的感觉。除了她的倔强和干脆外,真看不出她以前是大学生。
       一般来说,外地过来干这行的,都是有人带着,一帮一派的,阿莉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问了她。
       她说,她父亲以前是煤矿的工程师,搞设计的。老家的矿停了,没活干,出来挣钱。来这边两年多没消息了,不知道是死是活。她一个人过来的,边挣钱边打听。
       我一听又跟矿山有关系,头都大了。我知道,这里面比挖出来的煤还黑。两年没消息?操,能打听到埋在哪里已经是很不错了。
       好吧,也真不容易,就帮她一把吧。做我女朋友我是不干,我身边不想有女人。
       “会打麻将吗?”我问。
       “会,没事时也跟她们玩过。”
       “会打通牌吗?串着,打联手。”
       “不会,你可以教我呀,我学得很快的。”她笑了。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笑得还蛮好看的。
       我简单地给她讲了一下两人怎么配合,怎么暗示,这方面我有过专业训练,在警校就训练过。对付唐胖子,哼,小菜一碟。
       我打电话给唐胖子,约了牌局。还早,我得先带阿莉去收拾一下,免得人家看我拉着个小姐转悠,没面子,特别漂亮还好说,这么普通会被笑话的。
       我得先给她换个装,我载他到星仔的店里。星仔是我朋友,从浙江来的,我给他帮过不少忙。
       星仔没在,是他老婆。她认识我,说随便挑。
       阿莉两眼放光,又有些怯,我吩咐老板娘:“往淑女的方向打扮,别穿得跟作广告似的。”
       我坐在车上抽烟,这女人也真烦,挑几件衣服磨磨蹭蹭搞了老半天。
       老板娘陪着阿莉大包小包的出来时,面色有些为难,我知道是为钱的事。我跟她说:“给管理处交租金的时候扣出来,给张发票给他们,说是我说的。”
       我们又去了东海洗浴城,那里美容做的很不错,一帮福建人搞的。
       我再次在大堂见到阿莉时,有些吃惊,跟三小时前比,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漂亮、高雅、容光焕发。
       
       我开车点火时就感叹:“他妈的,人啊,就是个精神和自信,衣服一换,一美容,就漂亮,就自信,这一自信呢,气质就出来了,就更漂亮。”
       阿莉开心地笑了。
       唐胖子好像已经摸清了我的意图,居然拉了个垫背的。
       “成哥,久仰久仰,多多关照。”一个瘦瘦的家伙,弯着腰递上张名片。
       呵,看不出来啊,居然是搞房地产的。我习惯性地像对照身份证一样,低头看着名片,不时抬眼对照一下。靠,长得也太夸张了点,两颗暴牙使劲地往外突着,感觉像《黄飞鸿》里的牙叉苏,恰巧他也姓苏。
       我象征性地和他握了握手。
       牙叉苏居然指着我背后的阿莉问:“这位是嫂夫人吧?”
       我差点没吐出来。唐胖子笑嘻嘻地说:“成哥身边的夫人很多,但目前没有嫂夫人。”
       我这才发现阿莉居然装得有模有样,一脸淑女似地微笑,两腿并得笔直,双手拎个小坤包挡在中间,我觉得好像在那部日本影片里见过。
       牙叉苏说请我们出去唱歌,我说:“唱什么歌呀,天天在歌厅里泡着,再留点胡子都赶上‘怕娃落地’了。”
       阿莉笑了,还好是掩着嘴的淑女样。牙叉苏忙点头说:“是啊,是啊。”
       牌局摆上了,两圈下来没赢,还出去了六百。阿莉显然对打这么大有些紧张,我再怎么说都没用,她似乎早忘了我们的约定。不知道配合,反而让牙叉苏连连中标。
       阿莉有些急,伸手过来拿我的烟,被我按住了,我说空气太闷,别抽了。我知道小姐们一抽烟,那个职业德性就出来了,一看就知道干什么的,还好阿莉还没骂脏话。
       唐胖子打出一张牌来,我正要吃牌,下手的牙叉苏喊“碰!”唐胖子说:“把牌看清楚,到底要不要碰?”牙叉苏似乎明白了什么,摆手说:“看错了,看错了。”
       还是他妈的唐胖子聪明,我也假装不懂,继续打。
       果然,局势马上就变了。阿莉连连得手,乐得只喊。
       从唐胖子家出来时,牙叉苏非要我的电话,我没给,说找唐胖子就行。
       我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就是利用我,打通政府关节。
       阿莉一脸兴奋,忘乎所以地在车上数钱:“哇噻,六千四,赢了六千四!”
       我一脸轻蔑:“以后出来,再给我露出小姐样,我一脚给你从车上踹下去。”
       阿莉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牙咬得咯咯响:“你这是成全我吗?你这是想把我老成给送进去,你知道吗?这是强奸幼女和胁迫卖淫……”
       回去已经很晚了,我很困,上床就睡。
       阿莉问我她睡哪,我迷迷糊糊地说:“随便。”
       第二天醒来时,我才发现她猫一样蜷在我怀里,居然还把腿架在我肚子上。
       我本想把她给一脚踹下去,但想了想,这丫头也怪可怜的。我轻轻地拿开她的腿,出去上了趟厕所,又回来躺在床上抽烟。
       说真的,我觉得很没意思。当警察那阵子是满腔热血,恨不得把所有的坏蛋都抓起来送进监狱。忙得没吃上一餐好饭,没睡过一天好觉。渐渐地,丑恶的东西见多了,也木了。现在更没意思,每天尽看见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听一些让人难受的故事。总之没劲,只是活着,我知道我不会长命,会死得很难看——想让我死的人太多了,那些冲我笑嘻嘻的人,我都觉得手在背后拿着刀子。
       活着,过一天算一天,多一天赚一天。
       我还是个警察的时候,那天,我跟老婆杨丹在小巷道路边吃烤肉,很晚了。我看见几个小青年架着个女孩走过去,我职业性地感觉不对劲,杨丹拉我让我别管闲事。我火了:“这是闲事吗?我穿上警服和没穿警服都是警察,这事我管定了。”于是,跟了过去。
       我看清楚了,三男两女,个不高,也单薄,应该是十七八岁。
       “站住!”我一声断喝,吓了他们一跳。
       “谁呀,干什么?”他们有些惊慌,但没有跑,好像都在腰里面掏家伙。
       我停住了,没再往前走。
       但我可以看见黑暗中那个女孩在挣扎,想喊,呜呜地发不出声。另一个女孩跑到路口去拦出租车了。
       “我是警察,把人放掉,手举起来!”我拔出枪,拉开了枪栓。
       “警察算啥,老子照样砍你,上!”
       真扑上来了,我往后退了两步,枪响了。冲前面的一个家伙就扑倒在我面前——我把他打死了。
       没想到会这么复杂,死者十七岁,老爹是当地一家国企老总。事实是我杀了人,没人证明我当时是正当防卫,就连那个被绑的女孩都说他们是很亲热地走着,我看不惯,骂人,发生冲突,开枪打死人,甚至连死者手中的凶器都不见了。
       案子搞了半年多,我姐姐姐夫找了不少人,送了不少钱,还是没能帮我彻底解决问题。案子审批下来了,我错在:1、非执行公务期间携带枪支,违法管理规定;2、未鸣枪警告,就直接开枪射击;3、未及时通知当地派出所,擅自采取行动。
       结论:防卫过当。
       这结论还是很公正客观了,我算捡了条命。
       好在烤肉摊的老板仗义,坚持说看见那女孩是被强行押着,要不我真要完蛋了。那个卖烤肉的做完证不久就回老家了,因为有人扬言要取他的小命。
       唉……这些破事,想起来都烦。
       阿莉翻了个身,又把腿架在了我身上。
       妈的,这什么事呀。
       我抓过手机看了下时间,快十一点了。我毫不犹豫地把她推醒来。
       阿莉起来揉着眼睛问:“几点?”
       “十一点!”
       “神经病,这么早起来干嘛?”她又倒下睡了。
       我有些冒火,但想想,她习惯了纽约时间,布什总统都还在睡觉。
       “起来,起来,我要出去。”
       “你去吧,我再睡一会儿。”她嘟囔着。
       还真把自己当我女朋友了,我正要发火,想想坏了,忘了件事。
       在道上混,关键是要懂规矩。我把这妞带着乱跑,在外过夜,还没给人家阿玉打过招呼,这是很不给面子的事,传了出去人家会骂我黑子。
       我推醒她:“你昨天有没给阿玉打过招呼,说不回去?”
       “没有,糟了,给忘记了。”她一下坐了起来。
       “睡吧,睡吧,屁股我去擦。”我有些不耐烦。
       我把门上钥匙扔给她:“记住锁门啊,谁叫都别答应!”
       时间还早,阿玉肯定没在店里。打手机又怕猴子接了,闹些误会。
       我把车开到江滨公园,这有个花鸟市场。我每次烦的时候就会来逛逛,看看花,看看鸟,跟卖狗的瞎侃一通。
       看时间混得差不多了,去吃点东西,阿玉应该就到店里了。
       我原以为这里没人认识我,谁料上台阶的时候,听见两个老同志在后面议论。
       “这人谁呀,看着挺面熟的?”
       “这人你还不认识?前几年在啥子巷,开枪打死人家一个谈恋爱的小青年,被开掉了的警察,叫成什么来着……”
       “是他呀,怪不得一看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我他妈的鼻子都给气歪了,要不看是个老头,我非上去给他两巴掌。我憋着一肚子火,上车一轰油门就冲了出去,我咬着牙横冲直撞。交警看着车过去,对着对讲机呼叫着。
       我被挡在下一个路口了,一个老交警,黑黑的,给我敬了个礼,要看我驾照。我掏给他,他看了一下,说了声:“慢点开,注意安全。”挥了下手让我过去了。怎么样?牛吧。
       哼,就算他把车扣下,还得很快通知我来开。但也麻烦,搞不好李眼镜耍个牛脾气晾我几天,我也得忍着。李眼镜是警校时睡我上铺的哥们,但好歹也是个大队长,要给点面子。谁都不容易,没事别找事。这交警识货,看着车牌就明白了。
       我火消了,走进“梦巴黎”,我就觉得来对了。
       阿玉似笑非笑地说:“成哥,还记得来我们这,有女朋友了,不在家好好陪着?”
       “阿玉,玉儿,老板娘,猴嫂。我黑子给你赔个不是,昨天的事真对不起,我以为那娘们给你打过招呼了。”
       “成哥,有你这句话就行,但我搞不懂,你怎么就看上她了?”
       “我……谁说我看上她了?胡说八道!”
       阿玉笑了:“你成哥也有脸红的时候?”
       我有些气:“谁愿意把狗屎摸脸上当金粉?”
       
       阿玉用胳膊碰了我一下,指了指后面。我没弄懂:“没搞错吧,大白天的,太张扬了吧,在这?”
       阿玉踢了我一下,“瞎说什么,”她把嘴凑我耳边说,“算你有口福,猴子昨天接回来四个,都还是原装货,最小一个才十四岁。就是倔的很,不肯接客,交给你了。”
       我很意外,以前这些事都是猴子抢着干的,而且都很隐秘,有专门的一帮人负责调教,并且有人联系买处。这一切一般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我感觉这里面不对劲。
       我看了下周围,只有一个服务生在扫地。
       我牙咬得咯咯响:“阿玉,我操你奶奶,亏你想得出。真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这是成全我吗?你这是想把我老成给送进去,你知道吗?这是强奸幼女和胁迫卖淫。这些人,没准哪天给弄进去,电警棍一点,全吐出来了,就等着去坐牢吧……”
       我把烟头狠狠地扔在地上,使劲用脚踩灭,说:“就当你没说过,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记住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阿玉见我发这么大火,也有些害怕了:“真有那么严重?”
       “阿玉呀阿玉,你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危险?”
       阿玉拉我去坐在椅子上,服务生很识相地端了两杯茶,放下走开了。
       “是你这么想的,还是谁出的主意叫我去动那些小姑娘?”我恶狠狠地盯着她。
       阿玉有些烦躁:“别问了,就当是我想照顾你。”
       “少他妈就当就当的,这里面事多了,弄不好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你他妈真驴啊,快说,是谁?”
       我用手抓住她小臂,也许太用力了点,她痛得咧着嘴。
       “是猴子吗?”
       她掏根烟点上,吐了口烟,没回答。
       我一巴掌扇过去,烟打飞了,她惊恐地看着我。
       我往外走,边走边说:“赶快准备转店,可能会有麻烦。”
       阿玉冲上来拉住我说:“求你别叫警察砸,看在我们的情分上,求你了。”
       我气得真不知道说啥:“不是我要砸店,我也从没砸过店,你去看看你的存折和房产证还在吗?还在就好,不在的话就走人吧。看了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真是个蠢婆娘!!”
       我心里明白,猴子要下手了,这小子想把我给弄进去,连阿玉也要端掉,太狠了。
       “干这行多久了?”“连今天194天。”
       我更感觉吃惊,她怎么是按天算的,这日子过得可够精细的。
       我感觉会出事。
       如果是猴子一个人还好对付,如果后面还有人,就麻烦了。
       是老八也好说,相互的底细都清楚,大不了跟老八干一场。
       如果是白道的就麻烦大了,猴子如果跟警方通气,端掉“梦巴黎”,既是警方的一大成果,也是本市扫黄打黑的成绩。拔萝卜带出泥,那么我就是里面的一件牺牲品,对猴子来说又除掉了卡在他心头的刺。猴子总嫌我挡他的财路,当然也恨我跟阿玉的事。
       猴子一个人是不敢动我的,他那点猴脑还不够用。用这招害我,肯定背后有人指使,但他们似乎算错棋了,我没喝酒不会干傻事。猴子认识的人太杂太乱,我摸不透到底是谁想害我。
       我决定出去躲一段时间,避开风头,等弄清楚怎么回事再回来。
       我开车回家拿点东西,一进门吓我一跳,还以为走错门了。
       屋里干净整洁,连家具的摆放都移了一遍,洗衣机里还洗着床单。
       我并不高兴,甚至还有点火,我不喜欢自己的家一下子变得陌生,让自己不习惯。
       是阿莉,阿莉还在厨房忙乎着。
       我顾不上多说,把院子里的旧鱼缸挪开,揭开下面的两页砖,取出一个油纸包,回到房间,关上门。
       这是一把五四手枪,黑窝点仿制的,我试过,准心和射程不比原装货差。我把弹夹里压满子弹。
       阿莉在外面踢门,我让她等一下。
       我把枪别好,试着拔了一下,好,还顺手。
       阿莉进来,两手都端着菜,问:“你搞什么呀,这么久?”
       我取了包,装了几件衣服,阿莉问我去哪。
       我想了一下,还是带上她算了,也有个人帮忙照应。让她收拾一下,跟我走。她喊着:“饭还没吃呢,忙了半天。”
       我说:“你哪来的那么多屁话。”
       我把车开出去,绕着城区转了几圈,确定后面没人跟踪。才让阿莉先下车,叫个出租车在去LZ市的路口等我。
       我到银行提了两万元现金装上,就把车开到车管所旁边的海欣修理厂。这修理厂有我1/3的股份,我没出钱,是干股。但是我联系的,让它成了车管所的指定修理厂。
       这里的杨老板是我真正的哥们,只是脾气性格上差别大。
       我把我的破捷达扔给他,说要换个车,最好是越野车,时间说不上。
       老杨有些为难,他想了一下说:“车倒是有一辆,丰田4500的,是一家农场的,说好明天来取车的。要不你先开去,我来应付。”
       杨老板就这脾气,我的事他一定能办好。不用说谢字,说了他反而不高兴。
       我接过钥匙,给老杨点了根烟。老杨什么都没问,就说:“小心点,别冲动,什么事想好了再干。”我拍了拍他的肩头:“老哥放心。”
       我检查了一下,行驶证、保险、养路费,还都齐全,就在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两箱矿泉水,一件八宝粥,两条烟。
       我开到路口时,阿莉在路边等着呢,孤零零地站在路边,很扎眼。我有些气。
       “让你在车上等,你站路上拉客?”
       “等也要付钱的呀,很贵的。”阿莉觉得很委屈。
       我没工夫理她,拉上她,轰着油门就飞出去,直奔LZ市。
       我跑到一半,把车停在路上,我要观察一下,顺便吃点饭。
       我刚开机,电话就响了,是阿玉。她说:“没什么呀,大惊小怪的,东西都在。害得人紧张兮兮的,还挨你一顿骂,挨你一巴掌,冤死掉了,你说怎么赔?”
       “怎么三陪,陪吃陪玩陪睡。”我哈哈大笑,我要保持平时的样子,不能露出丝毫紧张。
       “你在哪里?”她问。
       “在江滨路花鸟市场,正准备买条公狗送给你。我看旁边还有耍猴的,我看着就想起你家那位了,哈哈哈……”
       “不好,快没电了,就这啊。”阿玉在电话里有些气,想骂我,我挂了电话。
       按我的判断,阿玉是在诱我出来,说不准又是猴子身后的高人在支招。
       阿莉不高兴地说:“好不容易把厨房收拾干净,买了菜,烧好饭,一口都没吃,却在这吃。”
       我笑了,她做的菜,我看一眼就没胃口了,但看在她辛苦的份上,给点面子。
       我换了张电话卡,给老杨打了个电话,让他注意点风声,摸清是谁想整我,及时相告。
       车到LZ市,我在一个小宾馆住下,用假身份证登记,挑了个靠公路的房间。
       阿玉一直以为我是带她出来玩的,当我去洗澡时,她看见我别在腰上的枪,吓了一大跳。我告诉她我是秘密警察,她半信半疑。
       阿莉洗完澡出来,我就笑了:“操,就你这身材也能坐台?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摸哪都感觉在忆苦思甜。说是我的女朋友,也不嫌寒碜我,别人还当我成黑子属狗的,喜欢啃骨头。”
       我们做了一次,感觉还算细腻,这妞很温柔。
       事后,我们躺床上抽烟。我问她多大,她说21岁。让我有点吃惊,看起来应该有25岁。
       “干这行多久了?”
       “连今天194天。”
       我更吃惊:她怎么是按天算的,这日子过得可够精细的。
       “为什么要吃这碗饭,搞得这么惨兮兮的?”
       她抽了几口烟,沉默了很久,说:“有出路的话,谁愿意吃这碗饭,连狗都不如。好还拿你当人看,不好就用脚踢。那是距现在193天,我没办法,家里半年没寄生活费了。我父亲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知道家里也没办法,母亲还要吃药看病,弟弟又刚上大学,也需要钱。家里连房子都卖掉了,母亲租了间破棚子住……”
       阿莉咬了咬嘴唇,继续说:“我只能靠自己,我干家教,给小饭馆当服务员,给广告公司去送宣传单,给同学洗衣服……都没用。我买饭菜票时,借了同学200元,还差155元没还。她家里也不怎样,她哭着求我还上她,哪怕只还130块就行了。我没有办法,决定去卖……”
       
       她又续了一支烟,我没拦她。
       “出学校往西两公里有个火车桥,周围有几个工地,听人说过,那里有人在卖。那是个周末,天刚黑,我去了。有四五个农村妇女模样的在那,也有人骑着单车,把脚踮着地在谈着。我站了不久,就有几个民工样的人上来问:‘多少钱?’我说:‘两百。’他们笑着骂着走开了。
       “我就要两百,还了同学的钱还可以剩四十五块钱零花,再干点别的活,也能撑一段时间。不一会,一个中年民工过来了,看了看,还在我胸前摸了一把。他问我是学生吗,我没回答。他说学生他也玩过,也就是比她们贵一倍,一次一百。“她们”是指那几个腰肥体壮的农村妇女。我说我是处女,他有些心动,转了一圈过来,说两百就两百,如果不是处女只给一百,我答应了。他用自行车载我到一间临时的工棚里,屋里又脏又乱又臭。
       “我没想到会那么痛,痛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没有一点力气地躺在床上,只求他快结束。事后,他边擦着,边说,还真是他妈个处的,值啊。他在喊他的侄儿,我以为是拿钱。谁料,他侄儿也上了,我没力气反抗,反抗也没用。事后,他多加了五十块给我。我是捂着肚子,走了两公里,回的学校。”
       ……
       我听着,没说话,不断地续上烟。
       她接着说:“我那时太笨了,什么都不懂,连套子都没准备,真他妈倒霉。我又在两个月后花了400多块去做了次人流……欠了更多的钱。我弟弟也来电话说他没办法念下去了,吃饭都没钱了,要去广东打工。我就只有辍学,干起了这行……”
       我听完不想说话,手指压在电视遥控器上,不停地换台。
       “他妈的都是什么鬼节目,去死吧!”我把遥控器重重地砸在了墙上……
       阿莉小心地一点点揉着,边揉边哭:“我不该给你讲我的那些恶心事,我知道你是为我的事心里难受,呜呜……”
       我认识的小姐很多,但从没把她们当回事。
       我穿上衣服,要出去一下。我不敢看躺在我身边的这个女人,尽管一小时前我还在心里暗暗地骂她婊子。
       我必须出去调节一下情绪,觉得心里憋得受不了。
       我把枪也别在了腰上,阿莉上来拉我,惊恐地问我要干什么。我把她推倒在床上,用枪指着她说:“老子的事你少管,老子想去杀人。”
       我的样子一定很凶,很吓人,我看见她缩成了一团在发抖。
       我把枪收起来,笑了笑,说:“没事,想去酒吧里坐一会,喝瓶啤酒。”
       这家宾馆的酒吧在一楼,灯很暗,很暧昧,让人一进来就有发情的感觉。
       我叫了瓶五粮液,还有半斤猪耳朵,一份火爆腰花。
       服务员微笑地说:“对不起,先生,你要的东西我们这都没有,我们是酒吧。”
       “屁话,我没把你这当网吧,也没当迪吧,酒吧是喝酒的地方。我就是来喝酒的,少废话,就点这些。”
       服务员去柜台前,同一个平头的中年人说了几句。
       中年人过来了,后面跟上来几个小伙子,小姐们都朝门口跑,站在门口张望着。
       我笑了,可以发泄一下了,没人来找我打架我还真舒服不了。
       平头还是满脸微笑地说:“这位爷,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对面的小饭馆还开着。”
       我笑了笑:“我知道开着,但我就想坐这吃,不行吗?”
       平头有些尴尬,还是微笑着说:“我们这有我们这的规矩,请您体谅。”
       “少跟他废话,他是来找事的。”一个小伙子把手压在我肩上。
       我手一反压,起身一摔肩膀,“咚”地一声,把这小子重重地摔在了茶几上。
       其他人想动手,被平头制止了。
       平头冲柜台喊:“按客人点的去办,要快,再烤一盘羊排,我请客。”
       平头给我点了根烟,说:“爷是有来头的,是找人,还是结账?”
       我拱了下手:“不好意思,搅你的场子了。我是来败火的,乱撞,没别的意思。单帮,也没别的线。只是借你的场子出口气,撒个野。”
       平头有些不高兴:“老哥,你也太不给面子了,让我下不了台呀,撒野也找个宽敞的地方,免得蹭一身的灰。”
       我说:“不会让你为难的,那也要等,等我喝完酒你再下手,我不还手。”
       我把枪掏出来,卸了弹夹,又别回了腰间。
       平头显然是见过世面的,很平静。
       我原本是不喝酒的,因为我喝完酒就惹事,更关键是我有胃病,喝白酒会胃出血。
       我跟平头把一瓶酒喝完了,他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两杯。我们相互探了个底,他说他听说过我,说G市的清哥跟他们有过业务往来。我笑了。
       酒喝完了,痛快了很多。我起身说:“兄弟,你可以动手了。”
       平头有些迟疑,他的小弟们都有些怕。
       我笑了,说:“动手吧,别坏了规矩,让兄弟你没面子。”
       平头拍了拍我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说了声:“保重。”向手下比了个手势,转身背对着我。
       我被打得浑身是伤,我没还手。这些小混混我能撂倒他们,但我不能出手。
       我是被两个小姐架回房间的,平头让她们好好照顾我。平头拍着我的肩说:“老哥,对不起了,谢谢您给了个台阶,要不我这脸没法搁,明天中午二楼中餐厅宴请大哥。”
       我回房间的时候,阿莉被我的样子吓哭了,我使劲咧了咧嘴说:“没事,我自找的。”
       平头送了些纱布、药绵、酒精,还有一种特制的药油,说没事,他吩咐过弟兄们,都是些皮肉伤,擦上药,揉一揉,过两天就好了。
       阿莉把我脱得光光的放在床上,我迷迷糊糊听见阿莉的哭声。我感觉她把药油和眼泪一起给涂我身上了。
       有些吵闹,原来是平头派的那两个小姐,也要帮忙擦,被阿莉推开了。
       “滚,滚,出去!!”阿莉冲她们喊。
       “你说出去就出去,又不是你老公,成哥也是我们的朋友呀!”
       阿莉气得没话说。
       我手在床头柜上摸了个茶杯,猛地一咬牙,一起身,用力将茶杯砸过去!
       茶杯砸在墙上,溅了一地的瓷片。
       “滚。”我怒吼了一声。
       我一用力扯得浑身痛,痛得我呲牙咧嘴,阿莉赶紧把我按在床上。
       “成哥,别发火,我们走,我们走。”两个小姐慌忙走了。
       阿莉小心地一点点揉着,边揉还边哭,说:“我不该给你讲我那些事,我知道你是为我的事心里难受,呜呜……”
       我伸手一用力,把她搂在了我胸前,我摸着她的头发说:“别这样想,不是的,是我搅了别人的场子,与你没关系。”
       她趴在我胸口上哭着,我感觉我起伏的心跳她听得很清楚。
       第二天,我强忍着伤痛走进餐厅,阿莉要来扶我,被我推开了。我大踏步地走进去,咬着牙忍着扯裂的伤痛。门口两排迎宾小姐腰都弯成了九十度:“欢迎成哥光临。”
       我跟平头握了握手坐下,我感觉自己一身的汗,痛的,衬衣湿湿地贴在后背上。
       他的兄弟还真不少,站了两排人,等着敬酒。
       我站起来举起杯,说:“大伙的心意我领了。”
       我用食指蘸了点酒,往上弹,算是敬天;又蘸一下,往下弹,算是敬地;再蘸了一下,往中间一弹,算是敬大家,然后一仰而尽。
       除了喝了平头敬的六杯酒外,我一概不喝。灌下这几杯酒后,我浑身冒汗,有些虚飘飘的,胃有些隐隐地痛。
       阿莉递过纸巾来让我擦汗,她有些紧张,一直小声地对我说别喝了。
       平头的弟兄们不愿意,七嘴八舌地说什么看不起人呀,不够意思呀,非要敬。
       阿莉站了起来,抓着瓶五粮液,说:“我来陪大家喝!”
       全场都有些吃惊,我也很吃惊,这场面要真冲一个人敬酒的话,没有惊人的酒量是拿不下来的。阿莉对着酒瓶仰头就喝,被我夺了下来。
       我有些生气,但还是笑嘻嘻地说:“喝酒图个高兴和热闹,不是拼酒,敬酒我心领了。谢谢各位兄弟了。我想单挑,谁要想跟我喝,一个个来,论瓶的。”
       “把杯子撤掉,换海碗。”我冲服务员喊。
       “别别别,”平头拦住了,冲我笑笑,说,“慢慢喝,来吃菜,吃菜。”
       我还真冒了一身冷汗,我只是吓唬一下罢了,真换碗,我就把命泡酒里了。平头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的意思。喝酒跟打架一样,逮住一个放翻,其余的都怕。平头相信我一对一的话,放翻一个是没问题,最后只会让他没面子。
       
       饭后,平头问我有什么安排,我说散心。
       平头说他弟弟在城外五十公里处开了个度假山庄,不如过去休息几天,我同意了。
       说实在的,这度假村真不错。在一个山窝里,中间是个不大的湖泊,准确地说是个水库,两边古树参天。一栋栋的红顶别墅坐落其中,空气清新,鸟语花香。
       坐在草地上,我的心情特别舒畅,好久没过这样宁静的生活了。
       阿莉显得很文静,有点大学生的样。她托着脸一直看着我,我觉得她眼神中有种怪怪的东西。
       我警告她:“别用这种眼光看我!爱上我你会痛不欲生的。”
       “我偏要,偏要爱上你!”
       说完她居然跳起来,从背后抱着我,使劲地摇晃我,忘了我还浑身伤痛呢,我痛得喊。她却呵呵地笑:“就要痛死你!”
       我没想到她还有调皮的一面。
       说真的,千万别爱上我,逢场作戏可以,别认真。
       我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是个流氓,自暴自弃。我原本可以有很多事做,赚很多钱,但我不愿意。很多人劝我入伙,只挂个名,平时跑跑政府关系,年底分红就是了,我不愿意。尽管市里的头头脑脑很多都是我们大院里出来的,都跟我还行,给面子给我。我从我姐姐、姐夫或着老八的亲戚手里,随便弄个项目,弄个工程,转手就是钱。可我不干,我不想给他们添麻烦,也不愿意搅到那些事里面去,烦。我算看透了,忙忙碌碌争来斗去的,到头来,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我想每天逍遥自在地过,过一天算一天,图个自在。
       对于阿莉,我真的没感觉。我对女人很麻木了,性感点,骚点,还能勾起我的一点生理冲动。她那样,干巴巴的,没意思,没劲。
       我突然想起刘瞎子说的话,我要倒霉,倒霉在女人手里。
       不会是她吧?这臭娘们,自从她??现,我就一直没顺过。老八??出来了,不阴不阳的,还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猴子也想对我下手,设计个这样笨的圈,等我往里钻。这不,逃亡出来吧,还被打得满身是伤,晦气。
       老杨来过电话,说没什么动静,只是老八最近有些活跃,老往矿区跑,看样子要从矿上起家了。
       阿莉坐在我旁边,抱着本小说在看,不时地笑,或者一副伤心要哭的样子,但总忘不了瞟我两眼。我假装在躺椅上睡着了,用报纸遮住脸,又被这娘们给拿走了。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斑驳地洒在草地上,也洒在我们身上。
       有点晃眼,我把墨镜带上,又躺上躺椅。
       阿莉笑了:“怪不得那么多人怕你,你就像个老大。”
       我没理她,依然闭着眼睛享受着宁静。我知道我的尊容:青青的一圈胡茬子,再戴上墨镜,面无表情,走银行门口都要绕着,以免引起误会。
       唉……都当我是黑社会老大了。有没搞错,我不是,我只是个混混,是个流氓,我当不了老大的,我没那能耐。能让人看出是老大的,其实都不是老大!
       我只是有些背景,也爱帮忙管点闲事,大家给我面子,还拿我当个人物看罢了。
       老大没我们这么粗鲁,老大比大学教授还文雅,见了小孩子都要摸一下脸蛋,对酒店的门童都要弯腰说声谢谢。
       不信?不说了,信不信由你。
       说说别的吧,我那些烂事。我认识,也就是上过床的,很多小姐,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什么鸟都有。她们有的不一定是为了赚钱的,你不相信?举几个例子给你。
       认识莹莹是在蓝天酒店的酒吧里,我反正天天无聊,就到处晃。吧台的帅哥指给我,说那边有个“杀手”,非职业的,眼光很高,一般人她不愿意做。我顺着看过去,果然不一样,25岁左右,像个有很高地位的人;很漂亮,头发很讲究地扎着,穿着打扮很不一般;个很高,目空一切的样子,很高傲,让人望而却步。
       我还真是喜欢采带刺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她叼着的是一种很细很长、白白的、南韩产的烟。好在桌上放着瓶啤酒,还剩大半瓶。我知道该怎么逗她了。
       我走过去,坐她对面,看着她。
       “你这人干吗呀?”她瞪着眼睛,说话很冲。
       “不干吗,等你喝完啤酒。”我一脸严肃。
       “你是干什么的,要等我喝完酒?”她有些紧张。
       “我,收酒瓶的呗。”我掏根烟点上,头扭一边去。
       她笑了,撇着嘴笑了:“你?你是收酒瓶的,不像。”
       我说:“没工作,走各酒吧晃,捡几个酒瓶,卖俩钱,去泡妞。”
       她掩着嘴笑了:“酒瓶能卖几个钱,还好意思去泡妞?”
       “那可不一样,不在于钱多钱少,在于意思一下,你说对不。小姐一般还不收我钱呢,咱也得表示一下不是?”
       “吹牛,小姐能不收你钱?”她又撇嘴了。
       “你还别说,真不舍得收我钱,哪有自己享受了,爽透了,还要收钱的……”我看她眼光有些异样,继续乱侃,“谁让我武器好,战术多变,英勇顽强呢……”
       她眼光左右看了一下,脸有些微红,推过来一张房卡,暧昧地盯着我说:“别光吹牛,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说完,拎起包,扬起头很高傲地走了,留下一阵很响的脚步声。
       她在床上的疯狂和贪婪我倒不惊讶,我见多了,惊讶的是她的身份。
       事完之后,我躺在床上抽烟,她两眼迷离,透着淡淡的、幽幽的光。这时,手机响了,她接了,马上恢复到常态:“哪位,对,对,我是范欣莹……”
       范欣莹?这名字好熟!我想起来了:天啦!她是老八的侄女莹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也就是说她老爸是……我腾地一下坐了起来,脊背有些发凉。她老爸跺一下脚,我们整个G市都会颤的!
       我问她:“你是莹莹?老八的侄女?”
       她惊诧地看了我一会儿,笑了,说:“怪不得眼熟,是成叔!”
       我红着脸,准备穿衣服走人,多不好意思,是熟人。谁料又被她按住,撒娇着:“成叔,别走呀,人家还要嘛,你好棒啊!”
       我后来在吧台听说,她也卖,不过很少,收不收钱,收多少,要看心情。她在省城上班,只是过来客串。我闹不明白,她图啥呀?
       我了吐口痰说:“他妈的,什么世道,饱娃也哭,饿娃也哭!”
       如果莹莹是个特例的话,像月姐她们这样的有不少呢。月姐说,光她们这小商品城就有很多人跟她一样,白天在这卖货,晚上到KTV去卖身。
       月姐实际年龄并不大,三十岁,可在KTV的小姐中来说是大姐了。
       我是跟唐胖子去KTV认识月姐的。我在装饰豪华的楼道里走,粉红色的灯光下,一个穿着暴露的小姐跟我们迎面走过,我觉得挺够味的,就是略矮了点。我回头去看,她也回头笑盈盈地冲我直挤眼睛,我就掉过头去把她搂了过来。
       嗨,还真别说。这月姐真够味,光洁,细腻,鼓鼓的胸,细细柔软的腰……
       我们在包厢里跳舞的时候,紧紧地抱着,都很亢奋。
       他妈的,我受不了。
       我冲唐胖子说:“老子受不了了,要去把这娘们干掉,先走了。”
       唐胖子他们哈哈大笑:“成哥也有猴急的时候啊?”
       我们迫不及待地去旁边的宾馆开了房。销魂啊,真她妈销魂,我是个粗人不会形容,反正用高雅人士的话说:时而细雨绵绵,时而疾风骤雨,时而晴空柔风,时而电闪雷鸣。
       天大亮了,我还在睡,太累了,浑身软绵绵轻飘飘的,只听见她说:“想我的话,到小商品城找我。”又过来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过了一段时间,想起月姐了,到那家KTV去找。妈咪说月姐走了,换地方了。
       做小姐的都这样,来回走场子,总给人新鲜感。就像饭馆的菜一样,总给你换口味,让你吃不腻。
       后来,我到商品城转了转,还真看见了月姐。再后来,我就经常去捧她的场,当然,是夜总会的夜场。
       其实,阿月她们这样的不算多。更多的是像阿莉、文文她们这样,就一目的:赚钱!
       文文两口子都下岗了,靠领个低保过日子。老公在国有企业懒散惯了,眼高手低,什么都干不成,最后干脆每天在公园里,跟一帮老头下象棋,提前过起了退休生活。但上有老,下有小,光水电暖气的费用都够呛。文文在抹下两把泪后,愤而抛弃个人名节不顾,下了“海”,从此再不愿上岸。不过,这婆娘挺敬业的,还花心思去办了个师范大学的毕业证书,当然是假的了。也打扮得跟学生似的,在暗暗的灯光下,给客人羞涩地说:“俺是语文系的。”
       
       还语文系,我没文化的人听着都别扭。不过还真蒙了不少人,上台率提高了。但就是见光死,灯光一亮,那眼角的皱纹跟抹布似的,好在这种场所的灯光具有美容和催情的功效,为文文们作了很好的掩饰。
       我笑着说,以后别说是“语文系”了,那是小学课程,要说是“中文系”的。
       文文还真赚了些钱,老是问我:“最近二手房是啥价?最好周围离学校近点。”她儿子该上小学了。她住郊区的厂区,六十年代的老楼了,小孩上学也不方便。
       要是对文文说不让她干这行,她还准跟你急,她还希望国家给她发职业证书呢。就是考,她也一定会去考。
       我看她就差每天逢人就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上班会挣钱,没想到坐台来钱更快,我真傻,真的……”
       好了,不瞎扯了,阿莉过来了。这女人会吃醋,烦,骂她吧,还委屈,还是别让她知道什么月姐呀,莹莹呀。
       我仍然在躺椅上假装睡觉,心里却还在想那些风流韵事。
       都在这度假山庄呆了六天了,老杨来过电话,说没什么动静,只是老八最近有些活跃,老往矿区跑,看样子要从矿上起家了。我不关心这些,我知道老八不是个坐得住的人,他不折腾点事出来,屁股会痒。
       这地方太安静了,刚开始还有些新鲜感,现在只觉得太闷了,浑身不自在,在热闹场合里混惯了,享不了这清福。
       阿莉倒好,呆得不想走了。在这山庄里到处疯跑,还不时地抒一下情,朗诵几首酸诗,还说是送给我的,搞得挺纯情的样子。
       我说你干脆买瓶老陈醋给我,都比这诗酸得有味。他妈的,她居然敢骂我没情调。什么狗屁情调,都是想骗人上床的序曲。
       装,谁他妈不会装。我也会一边给小姑娘谈理想,谈人生,一边盯着她的酥胸想象手感。跟大学生谈哲学,谈诗歌,然后尽量往弗洛伊德的性心理上谈,最后一句现代诗:当我穿越千年的思想/以火热的温度/进入你的躯体/那一刻/一个亘古的柔情/在瞬间/喷发成岩浆/把我们/在历史的这一刻/涅槃……
       看不出来吧,我成黑子在警校可是才子,只不过当了流氓,总不能对小姐以深情来打动,人民币比你的感情管用。什么狗屁爱情,什么浪漫啊,思念啊,在坚挺的人民币前,都是软蛋。
       “好,滚,我现在就滚!”她不要命了,居然来夺我的方向盘!我的妈呀,旁边是悬崖!
       我们在这个度假村呆了八天,我乏味透了。
       老杨又来了电话,他说没什么异常,猴子每天还是缩在他家的小院子里,打牌,吸粉。每天来来往往的就那几个人,小虾米,翻不起什么大浪。
       我放心了,虚惊一场?应该不是,只不过我让他们的计划落空了而已。我相信我的直觉和判断,遗憾的是,我还是没弄明白,到底是哪路神仙在后面给猴子指路。
       管他呢,先回去,慢慢再说。说不定清哥知道,问问清哥。这一趟也值得,交了平头这个朋友,平头在LZ市地面上,也算个人物,就当休了几天假吧。
       我决定回去,尽管阿莉不愿意,一直抱着我的胳膊摇晃着,嘟着嘴。
       我跟平头打了招呼,约好下次G市见,说好相互关照。
       开着丰田4500跑在回G市的路上,我感觉特爽,心情愉快。我唱起了《霸王别姬》,调不准,把阿莉笑得前仰后合的。
       我才发现有个大麻烦事,就是这死丫头,她敢瞪着眼睛跟我说,跟定我了。
       这不是成心害死我,也要害死她自己。我有些不舒畅,什么人呀?
       我开始骂她,故意贬低她,取笑她是“太平公主”,笑她是干柴棍,怪腔怪调地学她的东北话,取笑她烧的菜,黑乎乎跟牛粪一样。
       我很开心,她很气,嘟着嘴望着窗外。
       “回去就赶快回‘梦巴黎’上班。”我对她说。
       “不,打死我都不!”她恨恨地瞪着我。
       “那我给你另找个高档的,去蓝天酒店?”
       她开始掐我,踢我。
       我笑了:“反了你?那你想干啥,不想挣钱了?你弟弟还等你寄生活费呢。”
       她突然很兴奋地说;“你说,我去打牌好不好?那一晚上,才四个小时就挣了六千四咧。”
       我差点气得吐出来。
       “好啊,我介绍你去个场子。你这水平,估计一个月下来欠的高利贷,就是卖一辈子都还不清。你真他妈傻,你以为那天的钱是你赢的?那是牙叉苏送的!!”
       阿莉愣了半天,有些失望,说:“真的?”
       “煮的!”我没好气。
       我说:“不管怎么说,回去后,立即搬走,滚得远远的,不许住我房子,不许说是我的女人,更不能说是我女朋友!”
       “好,滚,我现在就滚!”
       她不要命了,居然来夺我的方向盘!我的妈呀!旁边是悬崖。
       我边打方向,一脚刹车。车冲进路边的排水沟里,停下了。我听见后面车辆的紧急刹车声,随后是一阵粗鲁的骂声,把我祖宗都问候了。
       他妈的,这东北妞还真烈。我没理会她,掏根烟叼上,还没点,被她抢过去,扔出了窗外。她噘着嘴,含着眼泪,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叹口气,把车开上路。我心里在想:完了,我老成完了,被这娘们粘上了。
       回到G市,已是华灯初上。
       我没有那种预料中的回家的感觉,突然感到很失落。我把车开着在环城路上转,阿莉看着我阴沉沉的脸,不敢说话。
       我特烦,把车靠路边停下,把家里钥匙给阿莉,让她下车,搭车回去。
       “你要去哪?带上我。”
       “滚,你烦不烦!我去操B!!”
       傻不,这丫头居然哭了,瘪着嘴,一下一下,很重地吸着鼻子,眼泪流了出来。
       “你又让我滚,我妨碍你什么了?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是婊子,我是鸡,我是没人要的烂货。谁都欺负我,谁都瞧不起我,凭什么呀。谁不是爹娘生,父母养的,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这么下贱??”
       她越说声音越大,还挥舞着手臂,引得很多车慢下速来,伸头张望。
       我只有下车来,妹妹长妹妹短地一阵好劝,把她连推带抱地扶上车。
       上车我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轰着油门就冲了出去。
       怎么安排阿莉倒成了个麻烦事。其实,我也不愿意让她再去坐台。随便找个工作吧,只能是个普通员工,养活自己还可以。要扛起她弟弟的学费和她妈妈的医药费,就有些难了。我不想去找关系硬塞,欠个人情不说,别人也瞧不起她。要不开个店给她吧,弄得好了也不少赚,唐胖子不就靠那个破烟酒店发了吗?光各机关单位定点消费的量,说出来都惊人,反正花国家的钱不心疼。
       第二天,我带阿莉去找唐胖子,毕竟唐胖子的店开得不错,让他帮忙扶持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唐胖子在电话里骂:“狗日的还活着你,我花圈都准备好了,就等公安把你的尸体从哪个女人的身上拖下来。正找你有要事,到鸿运茶楼来,我马上到。”
       要事?找我能有什么要事,故弄玄虚的。
       唐胖子居然还带着那个搞房地产的,牙叉苏。
       我还没说阿莉的事,他小子先掏出张很大的图来。
       然后,我就听胖子那厚厚的嘴皮一直不停地翻,牙叉苏也不时地翻着板牙插两句。
       对这些我不在行,我就记住了什么:四十九亩地,破产兼并,改成出让地,搞房地产开发。
       最后挑明了,很多环节和关系,要我出面,让我去走关系,疏通关节。
       我笑了,我就知道没安好心:想吞天吧,又没那么大的嘴,我来给搭梯子。
       我说:“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不插手,也不赚这个钱。”
       唐胖子骂开了:“我说你黑子呀,怎么这么死脑筋,都什么年代了。这是合法手续,合法生意。以往多少好机会,拉你入伙的都排成队了,你拒绝了,说你不想赚钱。我知道你狗日的不用花钱,抽烟不花钱,喝酒不花钱,泡妞不花钱,有人请,有人拿你当爷,你也不缺钱。但你问问阿莉,她要是有钱她会……”
       唐胖子看我脸色变了,知道说漏嘴了,赶紧刹住。
       我说:“少废话,我还找你有事呢。”
       被唐胖子奚落一通,我有点气。也就他小子敢骂我,没办法,从上中学起我们就是好哥们。一块逃学,一块去扎老师的自行车胎,一块请家长,一块往女同学书包里塞青蛙。他甚至把我写给女同学的情书落款上,偷偷加上他的名字,闹出个全校都知道的笑话,那文艺委员为了表示她的纯洁和与坏人坏事做斗争的决心,把情书交给了老师……
       
       反正是老哥们了,随便惯了,换别人我非让他知道泥巴和糖在味道上的区别。
       我把阿莉的事一说,话音还没落,就听牙叉苏说:
       “何必呢,明天到我公司来上班,月薪五千,刚好我公司正缺人呢。”
       我还没说话,阿莉先乐得跳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要不阴着脸,估计牙叉苏和唐胖子都会得到一个热烈的拥抱。
       回去的路上我很不高兴,我对阿莉的表现很不满。
       “你真够可以啊,我没答应,却被你给拖了进去。”
       她回敬我:“老唐说的对,你就是傻,死脑筋,有钱赚还怕烫手。再说了,我去上班也要干活的,又不是白拿工资,好歹我也上过两年大学呀。”
       我只是说:“跟上次打牌一样,是在给我送钱。你一天班不去上,也没人给你画一个旷工,一分钱少不了,逢年过节还有红包拿,满意了吧。问题是你接了这钱,我就得去干活。我干活,你拿钱,这搞的,你成我什么人了”。
       她居然厚颜无耻地说:“你说我是你什么人,老婆?情人?小蜜?”
       我懒得理她,我似乎已经被阿莉给逼到死胡同里了。
       我把阿莉送回家,我要去老杨那一趟,把车换回来,顺便看看老杨的生意。
       阿莉下车的时候,一直冲我喊:“记得回家来吃饭啊,我给你做好吃的,记住啊。”
       “你敢!你敢带别的女人回来,我就杀了你!”阿莉松开我,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把唐胖子他们说的事跟老杨说了。老杨端着他的大茶缸,转了两步,喝了口水,坐在我对面,慢悠悠地说:
       “依我看,这是个好事。再说也合理合法,只要对外能说得过去,啥事不靠关系?要没有你跟李眼镜的铁关系,我这修理厂还不就是个小作坊?唐胖子他们不干,也许明天就是李胖子干,方法路子都一样。你不赚这钱,别人会去赚。还有,你也该干点事情,老这么晃着也不是个事。都快四十的人了,趁现在还有这关系,把基础打起来,别等到都退了,换了,你醒了,也迟了。现在你不积累一点,等以后有了家有了孩子,够你受的。”
       我想想也对,每天这样过,成天瞎晃荡,泡泡妞打打牌,没劲。
       和老杨聊了通出来,我开着破车,又漫无目标地瞎转。回来还没去“梦巴黎”报个到,阿玉见了我肯定骂死我了。再说,上次对阿玉也过分了点,去表示一下,要不连快餐夜宵都没得吃。
       我又想起,家里还有位自称是我女朋友的,正等着我回去吃饭呢。
       我操她妈的,这阿莉真是我的克星,我的生活怎么全被她给搅乱了?刚刚还想着阿玉的夜宵呢,有这死丫头在,我怎么享用?得想办法赶走她。
       我回家已经是傍晚了。
       推开院门,我大踏步往里进。谁料,我的脸碰在一件湿湿的衣物上。他妈的,是件白色镂空带花边的女人内裤。我再一看,满院子花花绿绿地晾满了,包括沙发套什么的,没地方晾了,还别出心裁地挂在老榆树上。
       阿莉听我回来了,跑出来亲热挽着我,说;“你看我厉害吧”。
       “厉害,再厉害也别把内裤和乳罩挂在门口呀,做招牌,打广告?”
       茶几上还摆了四个菜,有粉条炖肉,红烧草鱼,蘑菇炖鸡,炒生菜,还有瓶“莫高窟”牌干红。更让我意外的是还准备了蜡烛,看来是要跟我来个浪漫的烛光晚餐。
       “哎,搞什么呀,小孩子玩的东西。”
       “就要,我就要嘛。”阿莉嘟着嘴撒娇。
       看着她的样子,我笑了,她的确也才21岁呀,正是浪漫的年龄。
       我坐下,她给我倒了杯酒,红红的,透亮,很好看。
       “看不出你还挺能干的嘛,买菜做饭,还洗了这么大一堆衣服。”
       “这算啥,你这还有洗衣机,我在学校给人家洗衣服,一个星期天能挣三十块钱,洗得我肩膀痛好几天,钢笔都拿不住。”
       我没说什么,我姐的女儿小雅,跟阿莉同岁,也上大学,连袜子都没洗过,说自己是脑力劳动者,不屑于从事体力劳动。小时候成天喊舅舅背舅舅抱,现在根本不理我,每次放假回家,都要跟我谈一通理想呀,抱负呀,似乎将来是女总理的料。当然,不忘了对这个流氓舅舅狠批一通。
       阿莉似乎很开心,不断地给我夹菜,自己却吃得很少,她笑盈盈地看着我,搞得我心里发毛,怀疑她在菜里给我下药了。
       “你准备去牙叉苏的公司上班了?”我问她。
       “当然呀,上哪找这么好的工作?五千块啊,比做小姐挣得还多呢!”
       “也好,安安稳稳好好干,多学点东西。”
       她抱着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依着我。
       “上班就要有个上班的样子,明天我给你租间房,你搬过去住。”
       “不要嘛,为什么?不,我不走,我就赖在你这!”
       她抱着我的胳膊摇晃着。
       “呆我这?你会发疯的,我带女人回来过夜,你住哪?”
       “你敢,你敢带别的女人回来,我就杀了你!”她松开我,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火了:“搞清楚,这是我的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也没把你当我的女朋友!”
       阿莉气得脸都白了。我知道,她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句话。她也许一直幻想着我能接受她,拿她当女朋友,哪怕是骗她一下也行。
       我无法去骗阿莉,既然结局会是伤害,就不能让它开始。
       阿莉哭着跑出去了,我听到很响的摔门声。
       我躺在沙发上,点上烟,情绪很低落。
       旁边茶几上的烛火在摇曳,照着我的脸,一张老男人的脸。
       是啊,我也年轻过,纯洁过,也感觉自己像花一样开放着,感觉到处都是阳光。把爱情写在纸上,把豪言壮语刷在墙上……
       唉,都过去了。感觉好像还没来得及恋爱,就过了一见钟情的年龄。现在,我身边有太多的女人了,但总找不到当年那心跳的感觉。
       糟了,阿莉这傻妞还没回来,我以为她最多跑门外面哭一阵子呢。我出去看了,没人。时间不早了,现在天也凉了,街上没什么人呀,她出去时也没拿外套。
       坏了,这傻丫头要真干出点傻事来,我还真说不清。我成黑子背的黑锅够多了,没干啥坏事还落了个黑社会的名。这阿莉要真出事,不知道要给我安个什么罪名,我得出去找找。
       我驾上我的破车,慢慢地开,按道理她没什么去处。
       我到“梦巴黎”去看看,刚进去,阿玉就暧昧地迎上来:“来稀客了啊,成哥滋润啊。”
       我拉住阿玉问:“阿莉来过吗,少废话。”
       “你丢了新娘子,怎么跑我这要人啊?再说了,人家可是你成爷的人,怎么会进我们这种地方?”
       “别酸了,没来就算了,我走了,我还急着找人呢。”
       阿玉追出门来,贴着我说:“成哥,还要送‘夜宵’吗?”
       我在她腰上捏了一把说:“送,照常送。”
       我想,阿莉还就去过唐胖子那里,会不会去找唐胖子诉苦申冤去了?
       我拨通了唐胖子的电话,唐胖子在电话里炸了:
       “哎,我说成哥,你怎么丢了女人找我要,我成什么人了?告诉你,来了的话,我可真不客气了,我这人口粗,胖瘦通吃!”
       我笑了:“你唐胖子真要把她留下,我给你烧香了,嫁妆我都给办齐。”
       他妈的,问题是现在真不知道人跑哪去了。这傻丫头,想急死我,气死我!
       我把车慢慢地开着转,还是没看见傻丫头的身影,我估计应该是又回去了吧。我往回开,果然,在回家的路口看见了她。
       她蹲在路灯旁边一颗梧桐树下,抱着双肩瑟瑟发抖。她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傻子,这小子脏兮兮的,看着阿莉傻笑。
       我没好气,把车停在她前面,正准备下车。呵,她撒开脚丫子就跑,边跑还边喊:“我不要你管。”
       我笑了,他妈的,老子还真管定了!
       我下车冲过去,她哪能跟我赛跑。我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将她捉住抱了起来,她身上凉凉的。这丫头可真瘦,我托起她来轻轻的。她抱住我脖子,在我肩头上狠咬了一口。他妈的,是真咬,痛得我想把她给扔下来,她却咯咯地笑。
       回到家里,我要把她扔到床上,我车还在路口停着呢。
       这死丫头,就是搂住我的脖子不放,说被我托着的感觉真好,非要让我亲一下才肯下来。他妈的,毛病真多。
       
       我把车停好回来,就听她气气地说:“哼,还不让我做你女朋友,连个傻子都不如。傻子看我冷,还扔了个破布给我呢……”
       我被她气得哭笑不得:“好啊,傻子爱你,喜欢你,你跟傻子走呀,给傻子当媳妇去。”
       “去就去,反正你又不要我。”说着还真往外走。
       我笑着把她抱住:“别去便宜傻子了,我还舍不得呢!”
       “真的?!”她乐了。
       “煮的!!”
       我把她抱上床,我也很奇怪,自己怎么会这样细腻温柔了。我迷惑着,不会吧,不会真的对这小丫头有意思了吧?我不敢想,对我来说真是件可怕的事。
       天渐渐亮了,我叫阿莉起床。
       我想,今天该让阿莉去牙叉苏的公司上班,也算给她安排好。万一我哪天真的死了,她也不会那么惨,唐胖子他们怎么都要看我的面子的。同时,我也决定帮他们把这块地皮拿到手。
       我给唐胖子打电话,说阿莉今天去上班,通知牙叉苏一下,给安排具体的活干。要我帮什么忙尽管想好,趁我没变卦,抓紧办。
       唐胖子在电话里嘿嘿直笑。我知道这狗日的笑啥,笑我被阿莉给牵住了。他妈的,唉……这个小娘们害得我够惨的,连唐胖子都笑话我。
       我开车拉着阿莉,送她去上班。阿莉很兴奋,一直问我:“这身衣服可不可以,头发好不好看。”我没好气,上个班搞得像上花轿一样紧张,我敷衍着:“好,好,嗯,还行。”阿莉对我的态度很不满意,嘟着嘴。
       接了唐胖子,我们去牙叉苏的房地产公司,在和平路的一排香烟批发店门口停下,老唐说就这了,我和阿莉都感觉疑惑。走进一家店铺,老唐跟店里的一个老板娘模样的人打了个招呼,就领我们上了三楼。
       我这才搞清楚,这牙叉苏原来是个烟贩,怪不得跟唐胖子粘到一块,贩烟发了,就开始涉足房地产,公司是刚注册成立的。我倒是真佩服这帮南方人,钱没少挣,却不乱花。这不,一楼照样批烟,是他老婆照管,二楼是住人,三楼就是盛海房地产公司的办公地点。
       这一看就知道是个小混混,小子还挺横,说:“打的就是你成黑子。”
       牙叉苏和唐胖子筹划得很周密,整个一套方案和计划。现在要做的事,就是怎么吞掉这个有四十九亩地的煤炭转运站。一是购买债权,再债务重组,改制;二是破产收购;三是土地置换。
       我不懂,只是听他们说。但我感觉这三条路,好像都要费一番周折,具体走哪条路,他们还在试探、分析。
       阿莉倒是很会看事,忙着给烧水泡茶,主动干上了办公室主任。
       我懒得听,转悠着看。苏总很不好意思:“条件简陋,马上就搬,房子都看好了。”我说:“没事,创业阶段嘛。”牙叉苏对我所表现出的理解受宠若惊。
       说实在的,我挺欣赏这牙叉苏的做事风格,该花的钱就出手大方,但有的放矢。花五千元请阿莉这样一个不漂亮的花瓶,比租一套办公地点贵多了,但也没犹豫过。
       上午哪也没去,就听他们讨论安排。我不能离开,就坐着听。我既然答应了,就要真给人家办事,不能言而无信。再说了,有个阿莉在这儿混人民币呢。
       阿莉除了倒水,就是趴电脑上打报告,打字挺顺溜。还不时地拿眼瞟我,给我眨个眼睛。我笑一下,不就会摆弄个电脑吗?骄傲啥呀,我也会玩,就慢点。
       下午还真忙起来了,牙叉苏和唐胖子开着辆破车,去找转运站的上级领导单位谈判去了。
       我笑了:“开这破车多掉价呀,谈判讲的就是身份和实力,这破车开上,人家还以为拉煤的来了。”
       呵,这苏总还真有种,说:“早想买了,不懂行。成哥是行家,路子熟,麻烦成哥去挑辆车,最好是奔S320。到我老婆那领张支票,看好就提回来。”
       这小子还挺拿我当人啊,挺信任挺放心啊,像个干事的人!再说了,买车这事我喜欢。
       我立即给车管所的所长打了个电话,让他通知一声,我老成去提辆奔驰。阿莉一听也闹着要去,我说:“你现在是在上班,呆在你的岗位上,懂吗,不是小……”我多亏没把“小姐”两个字给说出来,要不,她跟我翻脸呢。
       阿莉很不情愿,非要我抱着亲一下。我看也没别人,就抱着敷衍了一下。这阿莉真成我姑奶奶了,我还得哄着。操,我老成这日子过成啥样了?
       我到海欣修理厂去拉上老杨,对车他是真正的行家,看车很准。车从身边一过,立马能知道这车有什么毛病,真神,就像我对女人熟悉一样,术业专攻。
       新车比二手车好挑,我拉着老杨直奔专营店而去。
       新车的感觉真爽,我试了几圈,就开回去交给了苏总。他让我开去,把捷达给他留下。我笑了,说:“我只负责帮你选新娘迎新娘,霸占新娘的事我不干。等你发了,换了新的车,给我我也不嫌弃。”
       我告诉他,车钱没付,要是开着没问题的话,拿张支票过去,把发票拿回来,我去挂牌照,要挂警牌、黑牌、市府的牌子都可以。
       苏总也跟我谈了阿莉的事,说:“没想到这丫头挺能干的,聪明机灵,做事做得很漂亮,可以重用。”
       我说:“她既然到你这上班领工资,就归你管。该怎样就怎样,不要看是我成哥的人就睁只眼闭只眼。好好调教,能给你帮上忙我就放心了。该批评就批评,该教导就教导。最好让她踏踏实实学点东西,也好有口饭吃,这丫头怪可怜的。”
       苏总一直说是是,让我不用过来上班,有事情再电话通知,也顺便塞给我一叠钱,说让我零花。我也不客气,装上了,反正要给他们办事情的。
       阿莉每天都去上班,我也在苏总的盛海房地产挂了个名:常务副总,也给我留了间办公室。别说,还真气派:大班台、真皮沙发、红木文件柜,电脑也配了一台。问题是我根本呆不住,我给唐胖子,也就是什么狗屁总经理说,有事电话找我,就走了。
       我也没别的去处,就是各娱乐场所去转转,跟熟人聊聊,喝茶吹牛。
       我到东海洗浴中心去洗了个桑拿,穿得像他妈日本武士似的,躺在昏暗的大厅里。听着大屏幕里放着的美国大片,闭着眼睛,享受女技师的脚底按摩。很舒服,轻飘飘的感觉。
       有个女服务员走过来,很恭敬地问:“请问是成哥吗?楼下有人找你。”
       我有些气:“让他们上来吧。”
       我正疑惑着,谁呀,也不打我电话,跑这来。突然听见门口的服务员“啊”了一身,我就觉得不对,没回头,就一滚爬了起来。
       好家伙,还动家伙了,我这一滚躲过了一棍子。操—你—妈,跟我玩。我抓住了棍子,一拗,一闪身又躲了一棍。我拼着挨上一棍,把一个家伙给勒住了,我腿一别,一扭身,把这家伙给摔地毯上。还好,保安来了,另外三个家伙转身就跑,保安没敢拦。
       我让保安把地毯上的家伙先关起来。我背上挨了一棍,不轻,我让服务员叫个按摩技师来,拿点红花油来给我揉揉,我想肯定瘀了一条印子。
       我跟这里的老板走进包房时,那小子正在威胁保安呢。一看就知道是个小混混,染着黄色的头发,很瘦,年龄不大,二十出头,紧身的上衣裹着干巴巴的身躯。
       小子还挺横,说:“打的就是你成黑子。”
       他妈的,我也没得罪谁呀,我跟谁结了这么深的梁子,要出手废我。
       这一问不要紧,我差点被气得吐血。原来是有一帮小混混,到一些场子去收什么保护费,居然说是我的弟兄,说什么敢不缴,让成黑子收拾你。成黑子是谁呀?大哥。
       我挨顿打是小事,这黑锅背得太冤枉。不搞定的话,说不定明天又有人提着砍刀来找我。这档子事我躲都来不及呢。再说了,这些开场子的,多少都有背景,跟道上有联系,我大部分都是见面打招呼的朋友呀。这事不搞清楚的话,会有麻烦。
       我把这小子放了,但要他提供那帮小子的行踪,我他妈的非灭了这帮狗日的。
       按照那小子提供的线索,我知道领头的是一个叫小启子的,现在正在中山路的一家网吧里。
       我给清哥手下的一个马仔打了电话,说借几个弟兄,别带家伙,吓唬吓唬就行。
       半个小时左右,一辆面包车停在我面前,车里坐了一帮人。这帮人我都认识,没深交过,平时见面打个招呼而已。但这里很多人都受过我的恩惠,我经常帮清哥从公安局捞人出来,具体是谁我都不清楚。
       
       清哥是谁?慢慢就知道了。
       我让他们在门口等,别下车,看我的手势。
       我推门进了网吧,老板有点紧张,以为我是“条子”,我说:“我来找个兄弟,小启子。”
       “在42号机。”
       “谢谢。”
       我找到42号机,这家伙看起来有点面熟,个子挺高,也有点帅。我拍了拍他,他摘下耳机,惊恐地看着我。
       “是成哥啊。”
       “还认识我呀?”
       这小子立即起身,拍起来周围其他几个小青年,并自豪地介绍:“这就是我说的大哥,成哥,快叫成哥。”
       我接过这小子递过来的烟,看了一下,够阔啊,还是“中华”。
       “大哥想跟你们谈谈,走吧,去旁边的茶楼。”
       我领他们到旁边的一家茶楼,进了包间,坐下。小启子又给我上了根烟,点上,说;“成哥,我二哥经常说起你,说你们是从小一起长的的哥们。”我才想起,怪不得叫小启子,他二哥启子,小时候跟我们大院里的小孩是对着打的“敌人”,也是我的小学同学。以前是出了名的扒手,现在开了个修锁配钥匙的店,安分多了。
       “知道我为什么请你们来吗?”
       “当然是跟弟兄们会一会了。”小启子一脸笑嘻嘻的。
       “谁跟你们是弟兄了?”我把脸拉了下来,“那么多人你不冒充,为什么要打我的旗号?”
       这四个小子挤眉弄眼,不说话,看来我不给他们松松筋骨是不行的。
       我把小启子提了起来:“说,谁指使你们干的?”
       “没人……”小启子还没说完就被我摔地上了,我的摔跤和擒拿是以前局里比武第一名。其他三个夺门而出,我并不追。
       果然,他们又乖乖地回来了,是被堵回来的——门外有我借来的几个朋友。
       “手放头上,蹲下!”我怒喝一声。
       经过威胁利诱,结果不出我的预料:是猴子指使的。
       “我操你妈,黑子!”猴子终于跳起来了,抓住枪抵在我的头上,“我要杀了你!”
       看来我得跟猴子正面较量一下了。
       我不喜欢这种背后来的黑枪,有种就跟我正面来。他狗日的没种,我要让他没种到底。
       我给唐胖子交代一下,说这两天要办点私事,让他安排阿莉去出差,最好一个星期。
       我又给清哥打了个电话,我轻易不给他打电话。我说:“我就是死了,你也别插手,是我跟猴子的私人恩怨,别闹出别的事。真死了的话,请把阿莉照顾一下。”
       清哥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说:“能不能换种方式,这样太极端了。”
       我说:“我喜欢这种方式,这种方式是男人间最残酷的方式,我喜欢舔血的滋味!”
       清哥长叹了口气,说:“好自为之。”
       阿莉果然欢天喜地地去出差了:到西安去拿个设计图,顺便进行市场调查。
       是我送她上的火车。
       我决定地点就选在“梦巴黎”,第二天就行动,要不我出不了这口气。
       大白天,“梦巴黎”里只有两个服务员在。阿玉在柜台上算账,打着电话让送啤酒,我进来了。
       阿玉一边忙碌着,一边招呼我里面坐。
       “猴子在哪?”
       “他还能在哪?在家里打牌呢。”
       我把阿玉从柜台里拉了出来:“到六号包厢等我。”
       “死鬼,你今天疯了,现在想要?不行,我忙着哩!”
       我把她拽过来,搂住腰用力地贴在我身上,她推着我往后仰。
       “去,就现在!”我不容她推辞。
       阿玉很不高兴地,唠叨说:“好了,好了,真是个土匪,这大白天的发骚,快点啊,我可忙着呢。”
       看着阿玉往后面走了,我冲服务生说:“给你们老板打个电话,说有事让他快到店里,来了之后让他到六号包厢。”
       我进了房间,阿玉贴过来:“成哥,你今天是哪根筋不对了?这大白天就想要,你那位新娘还满足不了你?”
       “成哥我今天想来个刺激的,怎么样?”
       阿玉紧紧地抱着我,身体在我的身上慢慢地扭动,摩擦着我,她幽幽地说:“成哥,已经够刺激了,你好久没找我了……”
       我解开她的衣服,褪掉她的套裙。她半裸着,珠圆玉润的,只剩下黑色带网眼的内裤和白色花边的乳罩。我把她压在了床上,说:“别急,还有个人要来。”
       “成哥,你搞什么鬼?”
       我把她拉起来,让她坐着,我估计猴子该到了。我从后腰上抽出我的五四手枪和一把刺刀,摆在了茶几上。阿玉看见枪,很紧张。
       “成哥我求求你,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我想结一笔账。”
       我听见猴子来了,转到门后,猴子推门进来。
       猴子正看着光裸裸坐在床上的阿玉,还没反应过是怎么回事,我从后面拍了他的肩膀。
       猴子的脸色在昏暗中显得很难看,我笑着看着他,顺手锁上了门。
       “成,成,成哥,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猴子扶到椅子上坐下,我感觉他在发抖。
       我掏支烟给他点上,我自己也叼一只,点上。
       “怎么回事,不会连这都看不出来吧,阿玉,告诉他,我们在操B。”
       猴子表情怪异地看着我:“成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干你老婆。你不是想整死我吗?我今天给你机会。”
       “成,成哥,千万别误会,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您的事,真的,我对天发、发誓。”
       “少来这套,你不是很恨我吗,我们来个了断。枪和刀子都在这放着,下不下手就看你了。”
       我看着猴子在发抖,瞪着我。
       阿玉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哭着:“成哥,我求你了,别这样,别这样。”
       我给猴子说:“兄弟,对不住了。”
       我伸手捞起阿玉,抓住内裤,往下褪……
       “我操你妈,黑子!”猴子终于跳起来了,抓住枪抵在我的头上,“我要杀了你!”
       我笑了:“猴子,别紧张,把保险先拉开。”
       “我他妈的杀了你!!”我感觉到冷冰冰的枪口,从我的额头颤抖着滑落……
       “我操你妈!”猴子大吼一声,蹲在了地上,抱着头。
       我转过身,一脚把猴子踢翻在地,坐在床上。阿玉惊恐地抱着我,我感觉她在颤抖。猴子惊恐地看着我:“别,别过来,我要开枪了。”
       我掏支烟点上。
       “开枪吧,没种的东西。你不是很厉害吗,你不是说你开苞的处女比老子见过的女人还多吗?你不是敢把女大学生拽上车强行干掉吗?你的胆呢,哪去了?”
       猴子在抖着……
       “你不是很厉害吗?这店里每个女人都要为你服务,包括阿莉,对吗?你敢用枪指着我,你敢指着那个你在电视新闻里经常看见的人吗?是啊,你有种,你可以督促你的女人穿得再性感点,急切地上床,这就是你的种,你的胆!你他妈是个地地道道的孬种!”
       我蹲在猴子面前,看他脸上的汗珠,伸手帮他擦了一把:“不是我成黑子没给你机会,枪是我的,刀是我的,你杀了我,就是英雄,杀了一个强奸你老婆的流氓。”
       “猴子,你没种,真没种。”
       阿玉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上,流着泪,表情很难看。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枪,往外走,对猴子说:“我在门口站一分钟,有种就用那把刺刀给我穿个窟窿。对了,要是没这个胆,就别在阿玉身上撒野,她身上有一点伤痕,我在你身上割同样的肉下来。”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只听见猴子很响的喘息声。我大踏步走了。
       我出门就给清哥打了个电话,阳光很强烈地照着,我情绪很低落,觉得有些对不起阿玉。
       “清哥,我出来了,没事,让清哥担心了。”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但是,你没把他做了,会很麻烦,要不要清哥给你摆平?”
       “算了,教训一下吧,见血的事我下不了手,再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
       “黑子,你现在把梁子给结深了,这个死结很麻烦,你不做掉他,他会做掉你的。你可想好啊,别留下后患,需要的话说一声,让他消失,与你一点瓜葛都没有……”
       “让我想想吧,谢谢清哥了。”我挂掉电话,心情很沉重。我觉得自己做过头了,原本只想出口恶气,看来真给自己埋了颗地雷,猴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想离开这个是是非非的圈子,跟唐胖子和牙叉苏去干点正事。
       
       我给阿玉打了个电话,阿玉在电话里骂我是畜牲,这种事也干得出来。
       我笑了,被骂也是件痛快的事。
       回到家倒头躺在床上,我闻见枕头上一股熟悉的气息。我把头埋进去,我在这种气息中感觉到一点踏实,一点平静。
       阿莉应该再有三天就回来了……我怎么会想她了?
       说来也奇怪,自从阿莉跟了我,我这么长时间还没碰过别的女人。在月姐那丰腴的肉体上,我是在征服、在蹂躏中获得一种强者快感;在阿玉的红唇和柔指间,我在享受感官的刺激和愉悦;跟其他女人似乎就是发泄。
       唯独跟阿莉不同,我居然能从她扁平的胸脯和排骨间,寻找到一中特殊的感觉:像沙漠中的旅人,闻到水的气息;又像迷路的孩子听到母亲的呼唤……
       就这么奇怪,也许这就叫爱。但这爱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呢?我不敢想象。跟了我是没好处的,我知道,我们是在饮鸩止渴。
       我挺着一身西装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像个中世纪的怪物,惊得公司的人都睁大了眼睛,阿莉却为自己的杰作满脸自豪。
       此后,我们一直过着平静的生活。
       阿莉每天准时上班,她负责公司的档案资料和相关手续的报批,干得还挺起劲。我常常开玩笑说:“今年年底不评个劳模,我跟牙叉苏没完。”
       阿莉每天早上都会做好早餐,煮好牛奶。我醒来起床时,她都已经上班两小时了。
       我骂过她,我说你就是个贱命,神经兮兮的,煮什么早餐嘛?去巷口摊上喝碗羊肉汤,碗都不用洗,浪费早上多么美好的睡觉时光。
       这傻妞倒有理了,抱着我胳膊神经兮兮地说:“不嘛,偏不,我就是要让我老公起来就能吃到我煮的早餐。”
       我被她的傻样逗笑了,无可奈何。
       就这还不行,似乎非要展示中华儿女的勤劳来,一大早就在洗衣机里洗衣服。我那台破洗衣机,声音像发电机,突突的吵得我没法睡觉。我骂她:“一大早搞什么鬼,鸡飞狗叫跟鬼子进村似的,还让不让我睡觉呀。”
       她倒好,甩着湿淋淋的双手,跑到床边来,给我一个同样湿淋淋的吻,说:“宝贝,乖,马上就好。”
       出门时还要叮嘱我注意天气,记得收衣服。
       “我注意个屁,烦死了,赶快滚吧。”刚迷糊着,又被吵醒。
       她走了后,我才能睡个安稳觉,一直睡到太阳透过窗户,把树叶的影子投射到我脸上。
       唯一使我感觉欣慰的是,我不用去沙发上的脏衣服堆里,翻一翻,闻一闻,挑件还过得去的穿。她每天早上会在床头整整齐齐地摆上我要换的衣服,还透着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也给我倒好了漱口水,挤好了牙膏,整齐地摆放着。
       烦人的是,每天睡觉前非要逼我去洗脸洗脚。我以往打完牌半夜回来就睡,哪管那么多。这倒好,偶尔偷个懒,溜上床还会被她赶下来:“洗脚去,我刚换的被套。”
       我嬉皮笑脸地说:“洗了,洗过了,上个月刚洗过!!”
       这都还好,还要逼我刮胡子,弄套西装给我套上,搞得我像个木偶似的,还把花里胡哨的领带,勒我脖子上。我别扭得要死,她却一个劲地喊:“帅,真帅。”
       搞得我挺着一身西装很牛B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像个中世纪的怪物,惊得公司的人都睁大了眼睛,阿莉却为自己的杰作满脸自豪。
       唐胖子拍着我的胸脯说:“尊敬的议员阁下,请问你对伊拉克问题怎么看?”
       我给他小子一拳:“看你娘个狗屁,我看是你拉客的问题!”
       我们哈哈大笑。
       说真的,我从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的是一个潇洒有风度的成黑子,我笑了。原来我也有风度的?他妈的,装个高雅原来这样容易,就是一身皮罢了。
       那天,也真他妈的中了邪,我平时很少喝那么多酒的。
       李眼镜,就交警大队的那位,警校时睡我上铺的兄弟。一批报废车、罚款车,想处理掉,找我牵线,我就全给他弄到清哥的矿区去,反正矿区的车都不往外跑,没人查。
       李眼镜在中间捞了多少钱,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李眼镜要谢我,打电话请我吃饭,我不想去:“兄弟之间客套什么呀?”
       “坐一坐,聊一聊吧,难得有机会聚聚。”李眼镜执意要请,我想也是,就答应了。
       阿莉闹着要去,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带她去。哥们之间聚会,带个女人去,说话不方便。
       阿莉也没说什么,只是有些不高兴,追出门来喊我早点回来。
       我没想到李眼镜居然带了个女人,准确地说是情人。李眼镜是个办事很严密的人,一般人他是不会在你面前暴露的,说明我还是他最好的哥们。
       这小子,是个当官的料。老婆在省城,两地分居,自己住单位宿舍,从没传出什么绯闻。
       李眼镜这次带的这个女人,不算很漂亮,但感觉很温良,很有气质,大方得体,应该是李眼镜的红颜知己吧。李眼镜只是随便介绍了一下:“刘女士。”然后对我说:“没事的,我们可以随便说话,就当她不存在。”那女的,只是款款地笑了一下。
       我们刚开始是又说又笑,气氛很轻松,聊一些以往的旧事,相互指责,哈哈大笑。
       那女人只是不停地帮我们夹菜,倒茶水,附和着我们露出很温和的笑容。
       我们一直笑着喝着,不知不觉地喝掉一瓶,又开一瓶。那女人劝了好几次,说少喝点,呆会还要开车,被李眼睛的牛眼一瞪,就笑笑算了。
       我们慢慢地就变得伤感了,聊很多老朋友、老同学,有升官的,下海发财的,有出国的,还有牺牲的,在云南边境贩毒被打死的,那还是我们当年的警花……如云如烟啊。
       我问他:“嫂子好吗?最近回省城了吗?”
       李眼镜端着酒杯,愣愣的,表情有些难堪,咬了两下牙说:“好,都好,干!喝完。”说完,他一仰头把小半玻璃杯的酒灌了下去。
       我看见他的情人,一直冲我使眼色,摆手。
       我知道自己说错话题了,踩雷了。
       我喝多了,不知道是谁把我送回来的。我很难受,感觉痛,又迷迷糊糊的。
       我听见阿莉很急切地在忙乎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哭什么哭,给老子哭丧啊?死不了的!”
       我把阿莉推开:“烦死了,不就是喝大了吗?老子爱喝,想喝,喜欢喝!!怎么了?不服气?不服气我们再来喝!”
       都他妈的什么东西,王八蛋!狗日的!
       李眼镜也太孙子了,怎么就这样忍了,要是换我成黑子,老子一枪给他送西天去,狗男女……
       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我以前一直很尊敬李眼镜的老婆,人家有文化,是大学讲师,文质彬彬的,人很谦和,没脾气。我一直骂李眼镜狗日的有福,娶了这么好个老婆。
       我操,居然,居然让李眼镜背了十二年黑锅,连那可爱的孩子也不是他的。
       李眼镜举着酒杯,趴在桌子上说:“孩子就算了,我认了,好歹是咱抱着养大的,我装着不知道,不让孩子受到影响。他妈的,也不能……我那次回去,就觉得不对,这做爱的姿势怎么这样陌生,还花样百出……第二次,我没打招呼就回去了。”
       “他妈的,居然跟一个老头,就是给我们讲过课的,讲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那个……他妈的,不说了。”
       我听着气,我气李眼镜,他居然假装不知道,就这样默默地走了。真是的,操,干嘛不上去逮个现行,痛打一顿,出口恶气?
       李眼镜他妈的,居然说没必要,那样对谁都不好。说的也对,都有头有脸,有小孩,还有亲朋好友,兄弟姐妹……闹到最后都很难堪。
       喝喝喝!!我们就这样骂着哭着闹着喝。喝到什么都麻木了,什么都灵活了,灵活到什么都在高速旋转。
       我现在就觉得阿莉变超人了,在我身边高速旋转着……
       肚子痛得厉害,我缩成了个虾米,汗水一大滴一大滴地滴落,浑身发冷……
       阿莉哭喊着:“黑子,你怎么了啊?黑子,你怎么了啊?”
       我听见阿莉在打电话,哭喊着,好像没打通,她把电话给摔了。
       我感觉阿莉在把我往外拖,想背起我。我虚得没一点力气,迷糊着,只感觉到痛。我感觉她其实是拖着我,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几次差点摔倒。
       
       我感觉到在下雨,很大的雨。我没事,我被什么东西裹着。只有手,通过阿莉的肩膀搭在前面,能感觉到淋上的雨水,湿湿的,凉凉的,很不舒服。
       我感觉阿莉扛着我在喊出租车,很久了,好像车很少,她哭喊着……
       我把阿莉抱在怀里,托起她的脸,盯着她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是我成黑子的女人。”
       我醒来时阳光很好,我的床头上挂着药瓶。
       阿莉坐在我的床沿上,满脸疲惫,看见我醒了,她笑得很开心。
       胃穿孔,还动了手术。怪不得我觉得腹部不对劲。
       我看见阿莉的手背上也贴着胶布,压着块棉花,显然刚打过点滴。
       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笑着说:“你怎么偷着吊了我的点滴?连这也跟我抢啊?”
       她不好意思地笑着:“没事的,淋了点雨,有点受凉,咳嗽,吊了一瓶,好多了。”
       医生查房,进来了一帮白大褂。领头的抱着个夹子,我认识,是我以前同事的爱人。
       “黑子,怎么样,好些了吗?胃不好干吗喝那么多酒?”
       我笑笑说:“好多了,没办法,胃亏酒。”
       一帮年轻的实习大夫掩着嘴笑了。
       “还贫呢,昨晚上吓死人了,送医院来时你都成啥样了。多亏了这姑娘,淋得跟什么一样,把你送这来。都几点了,除了值班大夫,哪有人啊。这故娘哭着到处找人,跟个泪人似的,跑上跑下的,才……”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阿莉低着头抿着嘴。
       “这姑娘是你什么人呀?可真是个好姑娘。”
       我笑着,不好意思地说:“贱内,预备役的。”
       阿莉羞红着脸,装着很生气瞪着我。
       医生折腾了我一番,出去了。
       我冲阿莉说:“现在好了吧,我把你封后了,再贱也好歹是内人,不是外人了。”
       阿莉捅我一拳说:“少来,你才贱呢!”
       此后的几天里,阿莉一直小心翼翼地伺候我。还专门跑医生那里去咨询了一番,每天变换着并不可口的饭菜,煲着并不好喝的汤,喂儿子一样地逼着我吃。
       出院回到家的那天晚上,我把阿莉抱在怀里,托起她的脸,盯着她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是我成黑子的女人。”
       这傻妞居然咬着嘴唇,看着我,哭了。她紧紧地抱着我,把脸埋在我怀里,似乎哭得很伤心,我默默地抱着她,表情很严肃。
       说真的,我很少陪女人逛街,更不习惯被一个女人抱着胳膊慢悠悠地闲逛。但此后,傍晚时候,有时是商业街,有时是河滨路,可以看见一个老男人,一脸严肃,被一个瘦瘦的、年轻的女孩抱着胳膊,那就是我们。别人似乎都还投来羡慕的眼光,却让我不舒服。我知道他们的眼光里都在说:他妈的,又是个老牛吃嫩草。
       我就怕碰见熟人,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偏偏我这人熟人又特多,谁我好像都认识。那天在商业街,遇上小启子。这小子嬉皮笑脸的,趁给我点烟的时候说:“成哥,泡的这个马子还不错嘛,骨感美人啊。”我拧着这小子耳朵说:“什么马子马子的,认清楚,叫嫂子!”阿莉很开心,捂着嘴呵呵直笑。
       经小启子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阿莉漂亮了许多:头发又黑又直,亮亮的,皮肤也白净光滑,简简单单的纯白T恤,牛仔裤,清清爽爽的,加上一米六四的海拔,呵,还真有点美女的味儿。
       我笑了,我以前真没觉得她漂亮——也许是我不时髦,欣赏不了什么骨感。
       我喜欢逛河滨路,沿着河边,柳枝拂面,清风徐来,阿莉倚着我,我们谁都不说话,慢慢地走。晚霞的余辉,把天空染得像巨幅的油画,绚丽多彩。
       我们会在宽敞一点的小广场的石凳子上坐下,这里有很多老人和小孩。
       夜渐渐黑了,阿莉坐在椅子上,趴在我腿上。
       阿莉说我变了,从出院后就像变了个人。我问她怎么变了,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她说,应该是变好了吧。
       我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一只手摸着她光滑的头发,很柔,很滑。我也感觉自己变了,也许是真的老了,不再是嚣张放肆、飞扬跋扈的成黑子了。我变得平静了,不再喜欢东跑西荡,狐朋狗友一大帮,打牌、喝酒、玩女人。我喜欢呆在简陋的平房里,看电视,看报纸,看着阿莉里里外外地忙着。我搞不懂,她哪来的那么多家务事要做。
       更搞笑的是,我似乎习惯了这种生活,居然会吃完晚饭,一擦嘴巴,冲阿莉喊:“走,出去走道!”
       阿莉笑了,“走道”是她们东北话,逛街。
       我心一横,把刀重重地压在胖子的脖子上,咬着牙喊着:“来呀,来呀,老子放倒你几个!”
       我以前很少逛超市、菜市场,但那天陪阿莉逛了一趟菜市场,还真让我开了次眼界。我也弄懂了一点,清哥为什么那么牛B,能在G市的地界上呼风唤雨。
       那天是星期天,阿莉说去买菜,要我开车陪她去蔬菜批发市场。
       我在批发市场的停车场把车停好,跟着阿莉乱转。光听说这建了个很大的蔬菜水果批发市场,是市政府为民办好事,促进流通,带动农民兄弟奔小康,报纸上电视上经常见。我还是第一次来,听说清哥在里面也有股份,但我搞不懂:摊位费能收多少钱?
       这市场真大,三百亩左右,高大的钢结构棚子和一栋栋的高大综合楼。鸡、鸭、鱼、海鲜、蔬菜、水果、调料、大米、饲料,什么东西应有尽有。就连很多餐馆、小吃店都开在里面,坐满了人。来来往往的稠密的人,进进出出繁忙的车,显示着这市场的繁荣。
       我跟在阿莉后面,慢慢地逛。
       “黑子,你怎么也来这逛来了,进来坐。好久不见了啊。”有人喊我,是猪头三,我在劳改队的狱友,原来是杀猪的,黑瘦的老男人一个。他光着上身,露着一身的排骨,小子原来在这卖起西瓜来了。
       “呵呵,不拿杀猪刀了?换西瓜刀了?”我拍着他干瘦略带佝偻的脊背。
       阿莉冲我们笑笑,说她去买条鱼,待会过来找我。我冲她挥挥手:“去吧,去吧。”
       我跟猪头三瞎聊着,吃着西瓜,问他生意怎么样,好赚吗?
       这家伙叼着根烟,凑近我说:“还行,托清哥的福,给了我们一条财路。”
       我有些纳闷,关清哥什么事?
       猪头三神秘地说:“举个例吧:外地瓜农把西瓜拉进这市场,就只能卖给我们。外面卖三毛,你就得两毛三批给我,我连车都不用卸,两毛八就转手批出去。”
       看着我疑惑的眼光,猪头三继续说:“这都不懂?这是批发市场,你只能拉进来卖,在外面卖就是非法占道和偷逃税款,逮住你,罚死!巡逻队骑着偏三轮到处转着呢。你只能进场,进了场吧,你就只能卖给我们。不卖试试,你摆三天,瓜都烂在车上了,还没有一个小贩敢上来,再便宜都没人敢买!这是咱们的地盘呀,除非他不想做买卖了。那些瓜农低价卖给我们,扣除运费、税钱、市场管理费、吃喝拉撒等等,没亏本就行……”
       看着猪头三叼着的烟屁股和长长的一截还没掉下的烟灰,我似懂非懂。
       我突然想起阿莉怎么还没过来,正转头望,我听见对面不远的卖鱼的那边,似乎有人吵架。我仔细听了一下,一个东北口音的女人的声音。
       不好,是阿莉,阿莉跟人吵起来了。
       我快速跑过去,分开人群挤了进去。
       果然是阿莉,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很高地同一个光着上身的胖子吵着。那胖子看起来很凶,阿莉也不甘示弱,瞪着朝他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把阿莉拉开,拉到我身后。
       “他少我秤,一斤半的鱼,我过去一称,只有一斤二两,过来让他退钱,他不认账,还骂人。”阿莉还是很激动,声音很高。
       这胖子显然不知道我跟阿莉的关系,以为是个管闲事的,指着阿莉吼道:“少胡说,老子的秤是检验过的,贴了条的,你个臭婊子,少在这找碴,搅老子的生意。”
       我听见那个词就不舒服,感觉血在往上涌。我咬紧了牙关,握紧了拳头。
       阿莉扑了上去,指着胖子说:“自己黑了心还敢骂人!什么东西呀,你。”
       “滚,滚,滚,少烦老子,小婊子!!”胖子很不耐烦地一推阿莉,阿莉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激动得脸通红,又要扑上去。我扶住她,让她去西瓜摊上等我,她没听明白。
       
       我上前去,拍了拍胖子裸露的胸脯,说:“小子,挺有种啊,连女人也打?”
       “打她咋了,不就一个婊……”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给了他一拳。是勾拳,往上,重重地击中下额。胖子像一个笨拙的跳水运动员,向后翻腾去,重重地掉在大鱼盆里,激起很大一片水花,几条肥大的草鱼被震了出来,在地上跳跃着……
       “打你咋了,不就一个无赖!”我咬着牙冲上去,从案上抓过还带着鱼鳞和污血的刀,从后面把他按在水盆里,我看见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我心一横,把刀重重地压在胖子的脖子上,咬着牙喊:“来呀,来呀,老子放倒你几个!”
       阿莉惊呼着“别乱来”,就被几个人给拽住了。
       这时,猪头三慌忙钻进来,张着胳膊喊着:“都放下,把家伙放下,是自己人!”
       那帮人有些愣了。
       “他是黑子,成黑子,清哥的干儿子!”猪头三气喘吁吁地说。
       那帮人悻悻地操着家伙散开了。我也松了手,把刀插在案子上。
       胖子艰难地从水里爬起来,湿淋淋地站着,喘着气说:“误会,误会,搞了半天是自己人啊,是成哥啊!”
       我一转身一脚,又将这家伙给踹回了水盆里,惊起旁边一阵尖叫声。
       “他妈的,谁跟你是自己人,你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我恶狠狠地骂着,阿莉和猪头三使劲地拽着我。
       “算了,黑子;算了,别闹了,不跟他一般见识。”猪头三推着我出了人群。
       几个保安跑了过来,猪头三冲他们喊:“没事了,没事了。”又俯在一个领头的保安耳朵边,说了几句,几个保安便走了。
       我感觉阿莉抱着我的胳膊在发抖,我冲她笑笑,说没事。我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安慰了她一下。
       阿莉苦着脸说:“吓死我了,都怪我不好。”
       我笑笑:“没事的,这帮狗日的欠揍。”
       猪头三让我去他那里坐坐,我谢了,说要回去。猪头三去挑了两个西瓜,非让我带上。
       我上车,刚要启动,有个人拎着几条鱼,冲我跑过来,敲我的车窗,我摇下玻璃。
       “是卖鱼的刘胖子让给您拿来的,说他狗眼了。”
       我把鱼交给阿莉,冲那人说:“告诉他,鱼我收下,谢了。他不是狗眼,是狗心了!”
       我点上火,开了出去,我看见很多人冲我的车指指点点的。
       我刚回到家,手机就响了,是清哥。
       “黑子,怎么这么冲动呢,火气也太大了点,得改改啊。”
       “对不起,清哥,搅你的盘子了。”
       “没什么对不起,也该教训教训他们,太不像话了。我只是担心你的臭脾气早晚会惹出什么事来。听清哥的劝,凡事要冷静。”
       姐夫说:“只有这一条路,你就是有钱有实力也中不上标,这都会在挂牌之前暗定,挂牌只是个幌子。”
       从那以后,我收敛了很多。
       我真想过平静一点,跟阿莉在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我感觉到一种平淡所带给我的踏实。
       阿莉依然每天去上班,我依然是自由自在。除了偶尔唐胖子他们会托我办点事,约一约某单位的领导,晚上安排一下活动,陪着喝喝酒等。还有就是替清哥办一些事,但近来似乎清哥的事多了起来。据说,是老八开始兴风作浪了。
       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将会有事发生,也替清哥捏了一把汗。毕竟老八不是个安分的主,况且他的亲友团更是盘根错节。清哥老了,没有了当年的锐气,基本已经洗白,顾忌多了,放不开手了。要是划定楚河汉界,也许还能维持几年。但以老八的个性,他是不甘心的。
       从老八的侄女莹莹口中,我知道了不少有关老八的事。
       自从上次无意中跟莹莹有了一次亲密接触后,我们私下里约会过几次。
       莹莹有过一次刻骨铭心的感情经历和一次失败的婚姻,从此她开始游戏人生。她的美丽和她的身份,使她周围充满着各样的追求者。她喜欢这样,喜欢被男人追着捧着。
       但我感觉到,她对我有种特殊的感情。
       她总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们疯狂地做爱,事后她在我怀里哭泣,搞得我感觉怪怪的。我不得不装出一副宽厚仁慈的模样,来安慰她。
       她说,我是唯一看见她哭泣的男人,她把我当亲人了,她也说不出为什么。
       我也从她口里得知,老八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居然成立和收购了好几家公司。他幕后操纵,涉及面很广,建筑业、房地产开发、矿业等,更让人心惊的是,还有拍卖公司和典当行。
       我不懂经济,但我也感觉到这似乎很有学问,是有一套完整的规划的。单凭老八的狗脑,是想不出的,老八似乎只是个执行者。
       我闲得没事的时候,曾经琢磨过这个问题,琢磨的结果是:我一身的冷汗。
       我不敢去深想,我希望自己糊涂一点,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是满地黄叶,秋风萧瑟。
       唐胖子他们搞得也算顺利,前几关一路过关斩将,一批小吏在金钱和美色面前纷纷落马。煤炭转运站的改制批复已经拿到,改制的方案已经通过国资局的初审,报到了经贸委。
       如何能吞到这块肥肉成了关键问题,因为太肥了,尽管捂得很严,但这诱人的香味却穿透而来,引来无数人虎视眈眈。
       唐胖子和苏总也感觉到这强大的压力,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抱大的孩子被别人抢走。
       经贸委的意见是建议挂牌招商,这就像比武招亲一样,只要亮出相来,必定引起一场厮杀。在台上正面较量,是实力比拼,强者为王,也会招来各地甚至海外财大气粗的乘龙快婿来问鼎花魁,对于牙叉苏这样的小土财主来说,无疑是把狼招来了。
       不行,必须在挂牌之前搞定,把生米煮成熟饭。
       我原以为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我姐夫是经贸委副主任,但一出手却感觉不那么好办。
       我给我姐夫打了个电话,按照以往的规律,他会一边骂我给他找事,一边就吩咐手下尽快办理,完了总加上一句:“娶了一个受不了的老婆,还搭上一个更受不了的小舅子。”我会哈哈大笑,说:“要不要我把留心花园的地址告诉我姐,我觉得那套房子挺漂亮的,她应该会喜欢。”他肯定会急,但我已经把电话挂了。他在留心花园里养了个“鸟”,以前也是个小姐,他以为没人知道,偏偏我就知道,但他也绝对相信我不会透给我姐的。
       姐夫在电话里说:“黑子,不是哥不帮你。这件事上真还很难办。你也知道,我们新调来了个头,新官上任,踌躇满志的,强硬得很。就这转运站的事,市长、书记的账他都不买,别说你们了,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呀!”
       “半小时后到听雨阁茶楼见,记住,就你一个人来。”
       我觉得虽然困难,但还有戏,姐夫既然要面谈,还是有原因的。
       我到听雨阁等,姐夫来了,神色还有些紧张,非要到包间里谈。
       姐夫说出了他的办法,我没说话,说白了就是借刀杀人。
       姐夫有些激动,极力地劝说我。但我不愿意成为他们官场上倾轧的一件工具,这些事,也太流氓了,我有些不情愿。
       姐夫说:“只有这一条路,要不你们的事就很悬,你就是有钱有实力也中不上标,这都会在挂牌之前暗定,挂牌只是个遮人耳目的幌子。”
       我还是没说话,姐夫气冲冲地走了,撂下一句话:“我今天可什么都没说。”
       我在听雨阁的包厢坐着抽烟,不光听到了雨声,还听到了风声和雷鸣。
       我见过、打过交道的官员太多了。说实在的,我鄙视他们,表面上一副为国为民的样子。到了一定的场合里,还真不如我黑子。我玩小姐,干了就干了,花的是自己的钱。我不会上完了,还让老板去给找餐饮发票好报销。他妈的,我姐夫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单位新来的头我听说过,姓刘,以前是个国营企业的老总。把G市一家庞大的国企,从破产的边缘变成G市的财税大户,他是个很有魄力的人,口碑很好。
       我姐夫的意思就是:美人计,拖他下水!!
       我尽管不是什么好人,但这样害人的事我不愿意干。老唐他们很急,一直催我,我没办法,找借口拖着,我下不了这决心。
       
       清哥笑了:“只有你小子有种,敢当着我的面借我的女人当色诱。不过,算你运气好,我同意了。”
       阿莉跟我说,她怀孕了。
       我突然蒙糟糟的,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有些高兴和激动,把她抱在了怀里,眼圈有些湿润。是的,我很想要个孩子,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没有子女,似乎生命没有延续,没有寄托一样。我同样又很怕,我能带给孩子什么呢?能给他幸福成长的环境吗?我不敢想。
       我推开阿莉,点了支烟坐下:“去拿掉吧!”
       “不,不,我坚决不!”阿莉对我的决定很愤怒,冲我咆哮着,“为什么?凭什么?”
       “冷静点,阿莉,我很担心,出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很不幸,我们能给他幸福吗?”
       “为什么不能,我们同样是人,我们同样是有双手,我就是拾破烂捡垃圾,也要把他养大成人,让他上大学……呜呜……”
       这傻孩子,又哭了,我把她搂到怀里来,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心情很沉重,其实,在我们这个社会里,生来就不平等!我们的孩子难道也要过我们一样的生活吗?我能保证他幸福快乐地成长吗?如果不能,我宁愿他别来这个世界上。
       说真的,我都不知道自己和阿莉会有个怎样的将来。
       “我不是让你吃了长效药吗?”我突然想起来了。
       “我没吃,我把它扔掉了,嘿嘿……”她趴我怀里偷偷地笑。
       我是又气又笑,她是千方百计要把自己拴我身上……这傻丫头。
       阿莉喃喃地说:“你不是在公司里有股份吗?公司发达了,我们日子就好过了嘛。”
       阿莉也许不知道,如果那块地搞不定,苏总的公司又能撑多久?阿莉也会失业,我还要继续以前的那种生活吗?我老了,那种日子已经不属于我了,我需要有个宁静的地方休息。
       阿莉睡着了,我坐在床上叼根烟,没点。我在想问题。
       很晚了,电话响了。
       我接起来,是姐夫打来的。
       “别忙乎了,晚了,今天已经内定了,是阳光矿业公司,下周一正式挂牌。你们可以去给捧捧场,贴贴金。”
       我从姐夫的声音里听出了两个字:讥讽!他是在看我的笑话。
       他妈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我有些气愤,我感觉自己被愚弄了。
       我算了一下,还有四天的时间!
       我他妈的就要赌这一把,我就不信,我成黑子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我给唐胖子打了电话,让他准备好必要的资金和资料,我要下赌注了。
       我决定按我姐夫的说法办,也许真能行得通。
       我有一张一直没用的牌,至尊宝,通吃。
       这就是莹莹,范欣莹,老八的侄女,范副市长的女儿,我的情人。
       时间确实很晚了,但我不能等,我没时间了。
       我拨了莹莹的电话,通了,响了很久没人接,我很烦躁,继续拨。
       接了,莹莹一听是我,有点气:“打你电话多少次都不接,现在半夜三更的来烦我,你有病啊?”
       “莹莹,对不起,但我确实有要紧事要你帮忙。”
       “能不能明天再说?拜托!”莹莹很不耐烦。
       “你在哪里?”
       我听见一阵沉默。
       “你过来吧,在清哥这里,要不是清哥给面子,我才不想理你呢,还是清哥了解你,这么晚了肯定有大事。”
       我头一下大了,清哥?莹莹什么时候傍上老大了?这G市不就是她家的了?
       操,说漏嘴了。还是交个底给你们吧,清哥就是你们一直想知道的所谓的老大。G市的矿山、民间交通运输、各类市场,都是他的天下,不过他的身份是本市政协副主席。
       莹莹现在是他的人,那这张牌我还能用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只有硬着头皮去。他妈的,这都什么事呀?
       我到馨禾酒店顶楼,这一层都是清哥的,这酒店的实际老板也是清哥。
       我在客厅里坐下,真有些不好意思。莹莹睡眼惺忪,云鬓散乱,裹着睡袍过来了。白皙饱满的胸捕和修长的大腿,毫不顾忌地暴露在我面前。
       清哥也裹着睡袍出来了,给我们冲了两杯速溶咖啡,说:“你们慢慢谈。”
       我觉得这件事还是让清哥知道的好,能不能办得成也要看他的意思了。
       我硬着头皮把整个事情说了出来,包括阿莉和她怀孕的事情。
       清哥笑了:“只有你小子有种,敢当着我的面借我的女人当色诱。不过,算你运气好,我同意了。”
       莹莹却装着很生气的样子,依着清哥说:“讨厌,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我不干。”
       清哥说:“其实我支持你,是因为阳光矿业公司实际是老八的,对,就是莹莹的八叔,他小子现在翅膀硬了,跟我对上了。我老了,本不想再为这些事争来斗去,想过几天清闲日子。但这老八也太不讲规矩了,我的矿他也敢抢。如果正式出面,摆个茶局,看在莹莹和范市长的面子上,我也会让点地盘给他。就是太嚣张了,我看不惯。”
       走出酒店,我发现我冒了一头冷汗。这事就是做成了,我也跟老八把梁子结下了。他妈的,一直在躲这些事,没想到越躲越缠在身上了。管他妈的,只要能给阿莉和孩子留下点资产,我豁出去了!
       “……黑子,你知道吗,我见你第一面时,我把你当我的儿子了。”我终于明白了清哥为什么一直这样关照我了。
       第二天,在酒店大堂看见莹莹时,我对这次行动充满信心。莹莹一袭黑长裙,一条水钻,一件白色短衣,发笄盘起。她款款而来,像一只高傲的黑天鹅。
       我是开着苏总的大奔来的,原以为还算体面。黑天鹅高傲地微笑着看着我,按动手中的遥控锁。靠,怪不得这么扎眼,一辆红色的保时捷。莹莹在提起裙子时很优雅地坐了上去,还来个飞吻调戏我:傻哥哥,等莹儿的好消息。
       我绝对相信莹莹的杀伤力,跟小李飞刀一样,一刀封喉,就是不出手,也有成群的男人往刀上撞。
       要不是看是清哥的马子,我今晚就让她伺寝了。
       清哥让我到楼上喝茶:“放心吧,没有她攻不下来的堡垒。”
       清哥六十出头了,但保养得好,根本看不出来。清哥不是本地人,以前是个中学的历史老师。据说他本人的历史也非常复杂,从矿山起的家。
       清哥很喜欢收藏字画和瓷器,多数时间是在他的书房里翻着厚厚的书,拿着放大镜对着一些破烂瓷器看得津津有味。我一直搞不懂,他为什么特别喜欢我,明知道我是个老粗,却喜欢跟我聊一些很文化很古味的东西。
       在楼顶的花园里,我陪清哥聊天,清哥今天的情绪很低落:“老了,老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看我的眼神很怪异,似乎很深情很慈祥,我感觉有些不舒服。尽管他浑身透着一种学者的风度,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他满手的血腥,我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
       “你真的喜欢那个什么阿莉?”清哥边冲着功夫茶,边问。
       “好像是吧,我也说不清。”我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好像,感情的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能含含糊糊的。”清哥严厉地说,“差不多就挑个日子办了,别挺个大肚子举行婚礼。”
       我笑了:“领个本本就行了,还那么麻烦。”
       “又胡说,你不在乎,人家阿莉可在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还要轰轰烈烈、喜喜庆庆的。人家能跟你也算你有福,都快四十的人了,没点正型。”
       说真的,认识清哥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教训我。
       清哥扬起头,看着天空喃喃地说:“真快啊,你都快四十了,人生如梦啊!”
       清哥居然慢慢地同我讲起了他自己的故事,清哥的很多事都很神秘,是个谜。他慢悠悠地说道:
       “我老了,现在却孤身一人。钱有了,地位有了,但又有什么用呢?我现在很羡慕那些在公园里提着鸟笼的退休老头,儿孙满堂,悠哉闲散。唉……黑子,你知道吗,我见你第一面时,我把你当我的儿子了。我想我的儿子就应该是你这样的,但你不是,我偷偷让人采过你的血样,去对照测试过,你不是。我当时很失望,但我还是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儿子。”
       我终于明白清哥为什么这样一直关照我了。
       “那,你的儿子呢?”
       “那年我很穷,家庭成分不好。又遭到批斗,老婆受不了,走了,丢下一个刚半岁的孩子,我不怨她,那种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清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慢慢地说:“那是个一个冬天,我怀里裹着仅八个月大的儿子,在县城的街道上走。刚化过雪,阴冷阴冷的。儿子在我的怀里无力地哭着,他是饿了。我没钱,也没粮票。我在一家国营食堂里,讨了一碗面汤,给他喝了点。他睡了,红红的脸,很可爱。我走到一家还亮着灯的人家门口,亲了亲他的脸……我把我的破棉袄脱下,裹在他身上……我敲了敲那户人家的门,就头也不回地……抱着肩膀跑了……”
       清哥一直站在花园的玻璃墙前,看着窗外,没转身。我知道,他是不想让人看见他清哥也会流泪。但我听出来了,他的声音哽咽着。
       我是第二天早上十点才接到莹莹的电话。我在公司的办公室里站着,唐胖子和苏总在外面聊着,我知道他们其实比我还急。
       莹莹在电话里笑着说:“成哥,先说怎么谢谢我呀。比想象的还容易,这人像从来没吃饱过一样,搞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一个样,听话得像我儿子,你要的录音录相全有了,你说莹儿聪明不,嘿嘿……”
       莹莹说那小子不行,弄得她怪难受的,要约我晚上幽会。我说阿莉这两天不舒服,我要陪她,改天吧。莹莹很不高兴,说:“烦死了,又是什么阿莉阿莉,不就是个小姐吗?”
       我没说话,也没发火。
       周一,那转运站的招商广告出现在媒体上时,我们已经拿到了关于同意盛海房地产公司以承担债务式兼并煤炭转运站的批复,只是日期上往后打了几天。债务式兼并,起码现在一分钱不出,给十几个员工发着工资就行。
       说真的,我看着那盘录相带都想吐,真他妈的恶心。
       我姐夫打电话过来要高价收购我这盘带,我笑了:“就一盘黄色录像吗?地摊上十块钱的比这刺激,用不着出这么高的价吧。这还真能发财啊,明天我在你的留心花园的卧室里也装个摄像头,录一盘,肯定也能卖个好价。”
       我估计他在电话那头脸都气白了。
       唐胖子他们又开始忙下一步的事了。阿莉也跟着忙,还挺有干劲的。就我帮不上忙,呆在公司别扭,就出来闲逛。
       我沿着河滨慢慢地走,这一排有很多网吧,我才想起好久没上过网了。反正时间还早,上上网,玩玩游戏,混到下班时间去接阿莉回家。其实,我办公室的电脑也能上,但没网吧的这种气氛。
       里面人不少,全都是小年轻。我这张老脸出现在这,显得有些特别。
       我在寻找空机,意外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文文。对,以前“梦巴黎”的小姐,装学生的那位,叼根烟,腿蹬在桌子上,刚好她边上有空位。
       这娘们聊得还挺热乎的,不时地捂着嘴笑,我坐在她旁边她都没在意。我一巴掌把她的腿从桌子上打了下去。她才惊恐地扭过头,发现是我,用手来打我。
       文文给我点了支烟,问了问阿莉的事,说:“早知道你也会动真格的,我文文就拼命追你了。”我笑了:“你也太自信了。”
       文文突然问我:“你相信网恋吗?”
       我笑了:“我他妈的什么都相信,这世界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恋就恋呗,只不过是渠道不一样,是不是恋上了?“
       她说她在网上泡了个小伙子,可疯狂了,一天没见她上QQ就狂打电话。半夜三更还打来,说:“文文,我爱你,我现在睡不着,想抱着你。”搞得被她老公骂。
       我笑了:“你肯定又给人装处女,玩纯情,说什么自己是大学生,还是单身啦,再抄几首酸诗贴上去,再羞羞答答地打上,我——爱——你。”
       文文笑得哈哈的,边打着我边说:“好像你偷看了似的,太神了。”
       他妈的,这套把戏谁不知道啊。
       我问她:“是泡了个什么样的?”
       文文还装着害羞的样子:“一个大学生,十九岁,还是个童子。”
       我笑:“他妈的你们又在残害革命青年,饶了这帮弟弟吧。”
       “什么呀,是他缠着我,成天追着我,我都烦死了。还说要过来看我,嘿嘿,他说他真的爱上我了。噢,对了,他好像跟阿莉是老乡,也是东北一个什么城市的。”
       “在哪个大学?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清楚,没问他,就知道在西安上学的。”
       我当过警察,有种职业性的敏感。
       “你问一问,问清楚给我打个电话。”
       文文很诧异地看着我,我说没什么,就是好奇。
       我没有了上网的兴趣,跟文文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我在河滨的花坛边坐下,心情很糟。前几天阿莉让我去矿山上打听一下他父亲的消息,他父亲的最后一个电话是从这打的,我试着拨过,此号码不存在。我推说没时间去,其实我不敢去,我无非就是去证明人死了,再听一个不愿意听的故事。但阿莉说,要让她父亲看见我们的孩子出生,他会很高兴。我无言,只感觉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我希望只是自己过度敏感,我不希望是我猜测的那样。
       晚上我问阿莉:“你上个月给你弟弟汇了多少钱?”
       “三千,怎么了,他说要买台旧电脑,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随便问问,你有没觉得他花钱太大手了?”
       阿莉有些不高兴,“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再说,我寄的是我的工资,又不是你的钱。”
       我笑了,拍拍她说:“别误会,我只是怕你把他惯坏了。”
       我对阿莉说:“我们的婚礼要举行得隆隆重重的,我要让全市的人都知道,我成黑子娶了个小姐,我他妈的高兴,我乐意,我爱她!谁管得着?”
       我很怕过节,看见别人全家团聚欢欢喜喜,我就情绪低落,感觉很孤寂。
       这不,又到了中秋节了。苏总、老杨、清哥都提前请我跟阿莉去一块过,我谢绝了。我还是去我姐那里,想顺便把我跟阿莉的事跟她谈谈。尽管我的养父和母亲就住隔壁,但这几年没来往,似乎陌生人一样,只有姐姐一直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早就知道这顿饭一定吃得会很不愉快,但我必须去。阿莉为这餐饭激动了好几天,毕竟是我要正式地将她介绍给我的亲人。她为此专门去做了头发、美容,还为穿哪套衣服发愁了半天。
       一到姐姐家,我姐的女儿小雅先给了阿莉一个鄙夷的表情,哼了一声就钻进书房再不出来。我倒不在乎,把阿莉搞得很紧张,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我姐姐是官场出来的,很会装样子,笑嘻嘻很客气地劝着吃这吃那的,但我知道她也不高兴。我姐夫虽然对我很气,也装得没事一样,坐着跟我聊天。晚饭小雅一直没出来吃,怎么叫都不出来。我知道,她觉得跟一个小姐坐一起吃饭,很掉她的价,她自己很高贵。我有些生气,但我不能搅了饭局,毕竟一起过节吃饭的机会不多。菜很丰盛,但我吃得很别扭,很窝火。阿莉更是小心翼翼的,很拘谨。
       吃完饭,姐夫说要去给领导拜节,提着几袋东西走了。我知道,他的领导此刻正在留心花园撅着嘴呢。小雅跟我连招呼都不打就摔门出去了。
       我打开电视机,脸色很难看,不停地换着频道。阿莉紧张地抱着我的胳膊看着我,我冲她笑笑:“没事。”
       姐姐洗完碗,往手上搽着护手霜,一边招呼阿莉吃糖,一边对我说:“到阳台上帮我收下衣服。”
       我跟我姐姐在阳台上大吵了一架。阿莉不敢过来,我想她在客厅里一直很紧张。
       我姐姐不能容忍我找个小姐结婚,她觉得太丢人了,辱没家风。
       我说;“不管她以前做什么,我不在乎,我在乎将来,在乎现在。”
       姐姐很强硬,说:“你跟她结婚,别怪我绝情,不认你这个弟弟了。这么多女人你不找,偏偏找了个坐台的,你让姐姐的脸往哪搁?”
       ……
       从姐姐家出来,我一直阴着脸。我对阿莉说:“我们的婚礼要举行得隆隆重重的,我要让全市的人都知道,我成黑子娶了个小姐,我他妈的高兴,我乐意,我爱她!谁管得着?”
       我是咬着牙喊出来的。
       阿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文文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刚陪阿莉到医院做完孕检。阿莉出来很幸福地贴着我,摸着微微隆起的肚皮,说:“很健康的,他在睡觉呢,跟你一样,是个小懒虫。”
       文文在电话里说:“成哥,快过来吧,出事了,他真的是阿莉的弟弟,他现在就在酒店……”
       
       我躲着阿莉,在墙角骂着:“你个蠢婆娘,我不是让你问清楚了告诉我吗?什么时候来的?你都跟他说了些啥?”
       我把阿莉送回家,说出去办点事。阿莉很不放心,说我脸色很难看。我笑了笑说:“二奶怀孕了,我得去处理一下。”
       阿莉撇撇嘴:“就你?能包个二奶算你有本事,就算有,你就让她生下来,给我们儿子当玩具。”
       我笑了笑,说:“别出门,等我电话,说不定待会要你传授经验呢!”
       “滚。”阿莉没好气地把我推出门。
       我到酒店,按文文说好的房间推门进去。文文刚要介绍,被我拦住了。
       我打量了一下,真有些像,也是瘦瘦高高的,戴个眼镜,但他看我的眼神里含着怒气和惊恐。
       “你谁呀你,进来干什么?”
       “小子,你还有胆问我是谁,我是文文的老公!”我想先吓唬他一下。
       “你,你要干什么?我们只是说说话,什么都没干,真的大哥。”他吓坏了。
       我逼近他,他往后缩到了墙角,快哭了:“大哥,饶了我,饶了我吧!”
       我让他坐下,文文在偷着笑,被我瞪了一眼。
       “说,这事情怎么解决?两条路,一条拿四千块钱出来,走人。一条就是留根手指头。你选吧,给你五分钟时间。”
       他扑倒在文文面前,哭着求文文说情饶了他。我为阿莉有这样个弟弟感到悲哀,我点了支烟。
       我说:“五分钟到了,我可没耐心啊?”
       “我交钱,我交钱,我给我姐姐打电话,让她送钱来,她有钱,她有钱……”他拿过文文的手机,颤抖地拨着。
       他刚“喂”了一声,就被我夺了过来。我冲电话里说:“阿莉,是我,黑子,你到酒店来一趟,别问这么多。”我说完把电话还给文文,打发她先走。
       文文很不情愿地说:“他说好给我四百块钱的。”
       我很气:“你他妈的吊凯子吊得够远的啊,来,我给你钱!”
       文文看着我的样子,怕我收拾她,赶紧溜了。
       阿莉的弟弟知道我刚才是在耍他,很气,恶狠狠地看着我。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姐夫,成黑子。”
       我不知道文文都给他说过些啥,反正这小子很气,指着我鼻子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坏蛋,那个流氓。”
       我原本想教育他一番,没想到他这么激动,似乎一个“五四”热血青年面对卖国贼一样。我在他的臭骂和指责中,微笑着抽着烟。
       阿莉推门进来,非常吃惊。
       “小斌,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不给姐说一声,黑子你怎么也在这?”
       阿莉以为是我把她弟弟接过来,想给她一个惊喜,我无奈地笑了一下。
       阿莉很爱怜地去摸小斌的脸,却被小斌野蛮地推开,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你是个骗子,你把我们的脸都丢尽了。你说你在打工赚钱,你其实是在卖,在做小姐,做鸡,你是个婊子,烂货!”他最后的话是吼出来的。
       我要上去扇他,被阿莉拦住了,阿莉眼睛里闪着泪花。
       “小斌,你听姐说,姐真的是在上班,是在……”
       “别说了,我不想听,我没有你这样的姐姐!”
       阿莉捂着脸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非常气愤,胸脯剧烈地起伏。阿莉知道我的脾气,抱着我说:“黑子,别这样,他是我弟弟,我就这么一个弟弟,他还不懂事。”
       我原本想揍我这小舅子,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他泡妞、上网的钱,每一张都含着他姐姐的屈辱和血泪,但我压住了,我想跟他好好谈谈。
       我给他发了根烟,点上,他似乎也平静了一些。我沉重地拍拍他,说:“陪姐夫到花园里走走,我给你说些事。”也许是我的表情沉重,没有了刚才那凶巴巴的样子。他点点头,默默地跟着我出去。
       我在花园里给他讲他姐姐的故事,讲她姐姐第一次出去卖,讲他姐姐洗盘子洗衣服赚钱读书,讲他姐姐为了让他上学,自己放弃学业,出来卖,来供养弟弟读书,供母亲看病抓药。
       我说着,我眼睛里充满着泪,我做着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尽量没让泪水流出来,但我的声音变得颤抖和压抑。
       “姐夫,我错了。”他跪在我面前哭着。
       “去给你姐姐认错,你太伤她的心了。”
       小斌是哭着跑上楼的。
       我进去时,他们姐弟俩在抱头痛哭。我扭着头转身走开,到过道里抽烟。
       阿莉的弟弟呆了四天,他们姐弟俩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我们屋里满是东北腔。阿莉把看家的手艺都拿出来了,尽弄些好吃的招待小斌。
       临走时,阿莉塞给他一千块钱,他死活不要,说够花了。他们在站台上再次流泪,小斌在阿莉的耳朵边小声说了几句,他们望着我笑了。
       回去的路上,阿莉告诉我小斌说,你要牢牢抓住姐夫,他是个流氓,也是个好人。
       我哈哈大笑。
       我看见阿莉冻得红红的脸和湿漉漉的笑容,像雨后枝头的红苹果。我有些冲动,猛地抱住她,将嘴唇狠狠地压在她的唇上……
       此后,我们一直过着忙碌又开心的日子,为肚子里的小宝宝激动着,由于阿莉坚持不搞结婚仪式,我们就悄悄领了个结婚证,也算给肚里的孩子一个名份。
       唐胖子他们办事还挺利落的,兼并后的债务重组,资产过户,都办得挺顺。问题是最大头的土地,这才是关键,也是最难啃的一根骨头。
       按照市政府的规划,这一片是公园绿地。这土地是划拨地,随时有被征用的可能。如果真那样,所有的心血白费了。
       当然谁都没打算让它变成绿地,谁都想让它变成捞钱的网。
       要想让它变成金矿,必须要过两关:修改规划,改变土地性质,这不是容易的事。但走到现在,唐胖子他们反倒不觉得有什么困难了,因为无非就三条线:关系、利益、美女。在这些面前,国家规定只是酒后笑谈。
       没要多久,经人大会议批准的G市规划调整下来了,原来的公园部分改成了商业步行街。一下子这片堆过煤炭的黑黑的脏兮兮的地块,变得比美女的酥胸还诱人。也没太费什么心机和功夫,我只不过把月姐几个介绍给他们认识,五粮液的浓烈和月姐的风情,混合成铁水一样,无坚不摧。
       我还真没想到都这么顺,有的甚至就一餐酒喝下来,去洗个桑拿,做个按摩,再打个电话,搞定,还真没遇上个刘胡兰样的。
       反正,当唐胖子和苏总捧着阿莉取回的土地证,望着上面的字,激动得仰天长啸:二级商业用地,使用期五十年。
       我倒觉得没什么,只要你有钱有胆有关系有绝色美女,这G市都可以装进你口袋里。投其所好,所向披靡。我反而高兴不起来,这他妈的什么世道?
       这期间,G市的经济似乎也在飞速发展,到处都是工地。光开发区都搞了两个,这个叫高新,那个叫科技园,招商工作热火朝天的。我姐夫他们成天都是在外面跑,一会飞香港,一会儿飞日本,恨不得把G市变成个殖民地。
       老八也没闲着,在矿区的手笔很大。居然将零星散乱的乡、镇、个人的矿,短时间内收归了起来,成立了矿业开发集团公司。当然,他只在幕后。集团公司的挂牌仪式是在市会议大厅举行的,我和唐胖子都出席了,很隆重,市里几套班子的领导都来了,什么该公司的成立是G市矿业发展的一个新高度啦,是振兴传统产业的冲锋号啊,等等。
       其实,老八赚钱的渠道还是在拍卖行。老八的拍卖行几乎垄断了G市的业务,生意异常兴隆。G市改制的国有资产,土地、房产、大厦、工厂,大宗大宗地通过拍卖行转手,这让老八捞足了,这背后当然少不了他那帮亲戚的鼎力相助了。
       让我还感觉到,这拍卖行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销赃。李眼镜那里很多来挂牌的车,拿的都是拍卖手续。加上他还有个典当公司,真是一条龙服务。
       这整个的一切,让老八系统化地发展着,大有傲视群雄的感觉。来势凶猛啊!
       下雪了,很大。这飘飘扬扬的大雪,从午后开始,到夜晚已将这个原本灰蒙蒙的世界,变得纯洁、亮丽了起来。
       吃完晚饭,阿莉要出去走走。我很担心这么滑的路,挺个大肚子,摔一跤很危险。但阿莉非要出去,我知道她想家了,她东北的老家此刻也应该是白茫茫的一片。
       
       我不得不像抱着她一样,在这厚厚的积雪上小心地走。这丫头一出来可疯了,张大嘴巴去接雪花,搞得我不得不紧张地用双手抓着她。她还敢往上跳,接住了,笑得咯咯咯的,她的笑容也像这雪花一样纯净,我似乎也被她的快乐感染了。
       我们就这样开心地走了一段。我在路边的椅子上,用大衣袖子扫出一片雪,扶阿莉坐下。我们像两个老人,白的头发白的眉毛,我们都笑了。阿莉说:“黑子,当我们头发真的白了的时候,还能这样相扶着坐在路边吗?”阿莉说完,趴在我的腿上不说话。我被她搞得很伤感,摸着她湿漉漉的头发,数着飘落的雪花……
       我们这样默默地坐着,望着雪花飞舞,任雪花飘落在身上,飘落在脸上,凉凉的。
       回去的时候,我们依然开心。我们一不小心滑倒了,还好阿莉是倒在我的身上。我们躺在路边的雪地里,哈哈大笑。阿莉撑着一只手,回头看着我笑,我看见阿莉冻得红红的脸和湿漉漉的笑容,像雨后枝头的红苹果。我有些冲动,坐起来猛地抱住她,将嘴唇狠狠地压在她的唇上……
       我听见一辆出租车停在身边,一个声音出来:“哥们,坚持五分钟,我的照相机马上就好了。”
       我看到公交车驶过,听到车上女孩的尖叫声……
       我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心在雪地里跳动……
       回到家里,我们顿时感觉到这陋室中的温暖,春天一样。我这是老房子,没通暖气,是烧烤炉,带的土暖气。我姐姐家还空一套房子,让我去住,老杨家的小楼也空着一层,让我去住。我却习惯了这破旧的老房,喜欢院角的老槐树和树上的鸟叫,这儿的气息让我感觉踏实。
       手都冻木了,我打开炉门,往里加煤。红红的炉火照着,很温馨的感觉。
       阿莉脱掉大衣,依在我胸前,跟我说着话。突然间,把她冰凉的手穿过衣服伸到我腋下。妈呀,冰得我缩了起来,她恶作剧地看着我咯咯笑……
       老八在用一把无形的刀子,一刀一刀地从清哥的盘子里抢肉吃。老辣的清哥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盘里的肉进了别人的嘴。
       我再一次感觉到我黑子又活过来了。
       我似乎又充满了活力和激情:我有了温暖的家,还有一个带给我们希望和快乐的未出世的小宝宝,我感觉到生活带给我的温暖。
       我爱阿莉,爱她的善良和勤劳,她的执着和坚忍,还有她散发着母爱气息的温暖。
       公司自从办下了土地证后,一切工作都在加速进行,唐胖子和苏总他们几乎都不分白天黑夜了。项目开发在超前进行,转眼已经进入建设阶段了,桩基工程都已经开始了,只等预售证办下来就可以开盘卖房了。我也不能闲着,能跑就跑,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好歹也有我的一些股份,我还指望早日有收益,给阿莉和孩子安顿好。
       这其间,老八和清哥之间似乎也正面交上火了。
       那天猪头三请我喝酒,说有要紧的事找我。我去了,猪头三带着几个批发市场里的人作陪。
       我这才知道,批发价格暗中转了股。以前是清哥和当地村委会合股的,掌权的是清哥的人。现在村委会把股权转让了,给了老八的人。经过一番明争暗斗,经营决策层都已经改组,清哥淡出了。猪头三他们一帮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了,面临着被挤出市场的危险。
       报纸上热情洋溢的新闻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故事和阴谋。猪头三他们请我帮忙,出出主意,毕竟清哥和老八都是我的熟人,我能说得上话。
       我知道,问题没那么简单,再说,我也不愿意介入他们之间的事。我搪塞了猪头三他们,但我也开始留意老八和清哥之间的事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我觉得迟早会出事的,老八似乎准备得够充分的,身后有一帮高人在策划着,在用一把无形的刀子,一刀一刀地从清哥的盘子里抢肉吃。老辣的清哥也不会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盘里的肉进了别人的嘴。
       果然不出所料,先是老八旗下的两家餐饮公司先后出事,不是食物中毒,放翻了十几个,就是被投诉卫生问题,在报纸上被批得沸沸扬扬。马上,以往生意火得吃饭要等座位排队的几个大酒楼,变得生意萧条,门可罗雀,不得不暗中开始转让。
       接着,老八旗下的拍卖公司又出了问题,被人检举说有销赃行为和其他违规操作。据说牵扯面很广,震动着G市的某些重要人物。
       这一连串的事引起很大反响,省里相关部门也插手开始调查。老八的几棵摇钱树被伤了元气,阻挡了他扩张的步伐。
       清哥的手段似乎还是原始了点,只是一种反击,可招来的是更加糟糕的后果。也许是没办法了,老八的计划太周密,实力太强大了,况且老八也只是一杆枪,一把别人手上的武器。
       清哥果然也直接吃到了苦头,自己手下的娱乐业,三天两头被查,还有电视跟踪报道。在一次全市范围的突击检查中,清哥手下的几家,被查出有涉黄的,卖淫的,暗中销售“摇头丸”的等等,还抓了几个骨干,都是清哥的得力手下。报纸和电视上都做了报道,还有市政府有关领导的讲话,肯定了G市近来整顿、净化市场的成绩。
       两败俱伤。
       我漠然地关注着,只希望他们之间的战火别蔓延,别殃及池鱼。
       让我没想到的是,唐胖子他们也会中招,进了圈套。
       那天我在公司里,唐胖子让阿莉把土地证交给办事员,去办理抵押登记。
       我很兴奋,问他:“贷款的事这么快就搞定了?真行啊!”
       唐胖子摇摇头说:“不是,先帮一家公司做个抵押担保。”
       我很疑惑,拉唐胖子坐下,问到底怎么回事。
       唐胖子拿出几份合同、协议给我看,是我们跟另一家化工公司的互保协议。
       唐胖子斜躺在沙发上,吐着烟说:“是银行戴行长的意思,让我们先给这家公司提供担保,帮个忙,让他们先拿到贷款。下一步,戴行长再联系别的单位给我们担保……”
       我阴沉着脸,看着这些资料,总觉得不舒服。
       唐胖子继续说:“我和苏总当时也没答应,干吗要绕这么个弯呢?但市上的几个领导也来电话说让尽量帮个忙。没办法,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求人家,只能答应了,只要下一步戴行长能顺利批给我们贷款就行。再说了,要是不答应,我们的贷款就难办不说,还把一大批人给得罪了。个个都是爷呀,得罪不起!”
       我没说什么,我理解他们的难处,但还是担心。
       我让阿莉把这家公司的资料复印了一份给我,跟唐总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我想摸摸这家企业的底:我干过警察,喜欢把心中的疑问和担心都通过实际落实,要不憋得难受。
       我开车到工商局,找到一个熟人,让他先帮忙看看,我坐他办公室里等。
       不一会,他回来了,说:“这是一家三个月前刚换过法人代表和股东的企业,资料不多,注册资本金还是挺大的,年检报告上的净资产也有好几千万。具体经营情况就很难说了,每年年检嘛,走个程序,报表可以编,内资企业又不要求审计。成哥,看看能不能通过其他渠道了解一下,最好按照地址去实地看看。”
       我谢过朋友出来,按照资料上的地址,我决定找过去看。
       我开着车,在城西郊转了很久。这一片门牌很乱,我问了好多人,才在一个没有牌子的大院前停下。
       门锁着,我走近门,正要喊,就传来一阵狼狗的狂吠,接着一个裹着军大衣的干瘦老头,将铁门拉开一条缝。
       “是化工公司吗?”我问。
       “是啊,啥事啊?”老头问。
       “我是法院的,有个经济纠纷案,想来了解点情况。”我编了个理由。
       “我一个看大门的,知道啥啊,你找领导去!”老头说。
       “知道多少,你就说多少吧,不难为你,我们也有同志去找你们领导了。”
       老头打开门让我进来,我在门口的传达室里坐下。
       我发了根烟给他,他很恭敬地接过去,点上。
       “你就把这公司的情况介绍介绍就行了,没什么,知道什么说什么,我们只是了解情况。”我鼓励了一下他。
       老头抽了口烟,捣鼓了一下煤炉,说:“这厂吧,前几年销路挺好的。忙得那阵子吧,天天加班,等着拉货的车都停到路上去了。那时候,工资也按月发,加上奖金和加班费,在这一带算是很好的了……”
       
       “后来呢?”我问。
       “两年前就不行了,听说南方那边新出了替代产品,比这好,价钱也低,就渐渐卖不动了。私人老板嘛,工人一解散,留上几个人,收收账,看看门,这不,说倒就倒了。停了快两年了,车间里的机器都成废铁了……”老头摇着头。
       “现在情况怎样?厂里的设备、土地呢?”
       “能咋样,该抵押的,该卖的,都弄了。土地什么的,听说早押给银行了。老板也很久没看见了,很少过来。”
       妈的,不会是清哥设的套吧,我重重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从那个破厂出来,我就明白了一件事,这十有八九是骗贷的。工商局注册的法人代表换了,说明以前的老板脱壳了。那么现在的老板不会那么傻,去接一个债务累累的烂摊子,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我赶紧打电话给唐胖子,要求他把担保的事再拖几天。唐胖子有些为难,我不耐烦地对他说:“听我的,如果想找死的话,就抓紧去办——别问那么多,回来同你解释。“
       我又到工商局,让我那朋友想个办法把这家公司的办事人员叫过来。我想跟踪一下,看看他们的窝在哪里,是帮什么样的人。
       朋友出去了一会儿,查了个电话号码过来,他又找了张表格,拨了那个电话。
       “喂,你好,是化工公司吗?我是市工商局啊,有个表格你们拿回去填一下。哦,是个企业基本情况调查表,尽快来,最好今天,现在来,好的。”
       朋友放下电话说:“很快就过来了,等等吧,黑子,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是不是又替哪家公司收债?”
       我笑了,扔根烟过去,说:“差不多吧,找点钱花花,混口饭吃。”
       我们瞎聊了一会,我看时间差不多乐,便到楼下车里等,让朋友待会将来人的样子告诉我。
       我从倒车镜看见,一辆帕沙特停在我后面,出来个女的上楼去了。我正感觉这车牌有些眼熟,就看见司机也下来了,过来敲我的车窗玻璃。
       我认出来,是清哥的一个手下,我们一块喝过酒。
       “成哥,好久不见啊,看就是你的车嘛,果然是你。”
       “忙啥呢?好久不见。”我发根烟给他。
       “送出纳过来取个表格。你呢?”他说。
       “没什么事,等个人。”我笑着说。
       “是个靓妞吧?哎,对了,成哥听说你结婚了?怎么不告诉一声呀?怪不得很久不见你去玩了。我说呢,是有人管了啊。”他笑着说。
       “谁能把我管住呀?我是自觉。自己开伙了,还天天下馆子?偶尔去换个口味还可以。”我跟他瞎聊了起来。
       手机响了,是楼上打的,朋友说:“人下来了,是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人,三十多岁。”
       我听着:“嗯嗯,我看见了。”
       “成哥,我先走了,我们的人来了。”清哥的马仔同我打招呼,回他的车上去了。
       红羽绒服也上了他的车。
       妈的,不会是清哥设的套吧,我重重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清哥应该清楚,盛海房地产也有我的股份呀,不该这么手黑吧。
       我点根烟思考着,我得想办法摆平这事。
       我回到公司,唐胖子追到我办公室来。
       “黑子,怎么回事?戴行长那边在催,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拖了。”唐胖子急切地说。
       “事情基本搞清楚了,这是个百分之百的圈套。”我倒杯水喝。
       “不会吧,这戴行长出面的,还有刘秘书也在场呀!”唐胖子有些不相信。
       “我说唐总,你不会没脑子吧?他们给你写字据没有?到时候出了事,你找他们试试,谁会承认有这么回事?”我有些气。
       “没这么严重,你凭什么说是圈套?人家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啊。”唐胖子还是有些不甘心。
       “我告诉你吧,我今天专门去了一趟那家公司。是个壳,我敢肯定,跟你们见面的人,你们也不了解真实身份,对吧?对方买这个壳的目的,就是骗贷!对方关系很硬,拉戴行长他们出面,让你们提供抵押。你们迫于有求于人,只好答应。那么如果对方不还款,或者说拿上钱就消失了,银行只能拿抵押品开刀了。你找谁去?戴行长承认吗?刘秘书承认吗?这是个经济纠纷案,公安局不会给立成经济诈骗案,你们只好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别人抱走。”
       “哈哈哈,黑子,老毛病又犯了,开始案情分析了?”唐胖子笑了。
       “唐胖子,你别不信。我给你个身份证复印件,这是我从工商局调的,他们的法人代表的,你去查查看,如果跟你们见面签约的人一致,就当我什么话都没说过;如果不一致,说明我的担心和推测是成立的。你再找我,我们看怎么办。”
       我把今天调查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唐胖子的脸也阴了。我没说怀疑清哥的事,在没弄清楚前,我不敢乱讲。
       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安排唐胖子明天亲自去公安局查。我介绍了两个熟人给他,让他去找,我不想出面。
       到下班的时间了,我接上阿莉,开车回家。
       冬天就是黑得早,才五点半,天已经开始黑了,阴沉沉的,很压抑。阿莉看出我有心事,问出了什么事。我笑笑:“没事,一点小麻烦。”阿莉就抚着肚子,兴致勃勃地讲她听到的一些育儿常识之类的,我附和着笑笑。
       其实,我心里还在想这担保的事,如果是清哥在背后指使的,那么目的何在?我想不通。
       第二天,我没去公司。我把阿莉送到公司门口,就开上车出来散心。
       天气很好,出太阳了。暖暖的阳光照着,一切都那么明媚,我懒懒地坐在江滨公园的椅子上晒太阳。
       大约十点钟,唐胖子来电话了。
       “黑子,我刚从公安局出来,身份证是个假的。”唐胖子的声音很急切。
       我没说话,我的推测是对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唐胖子感觉到事情的严重了。
       “咋办?凉拌!”
       我让唐胖子回公司,我们和苏总一块讨论一下,看怎么办。
       我感觉清哥说的是实话,尽管他的表情很难琢磨,现在只有一种可能:他手下的人众叛亲离,自己开始打小算盘了。
       我、苏总、唐胖子仔细分析了一通,拿出了几条应对措施。
       戴行长那边我去找,我们贷款的事,直接用我们的土地抵押。
       这事背后是清哥的人,我也只好去见一趟清哥,问清楚,最坏是跟清哥翻脸。但现在这个跟老八斗得精疲力尽的清哥,应该是拉战友,而不是树敌。
       公司的一切业务照常进行,唐总负责准备好办贷用的所有资料。
       对外保密,不能透露一点有关这次担保事件的消息。
       在商量确定之后,我给清哥打了个电话。
       “清哥,是我,黑子,忙不忙?我有个事想跟你谈谈。”
       “噢,是黑子啊。好久不见啦,忙啥呢?我这是瞎忙,一些杂事。有什么事?急吗?”
       “好吧,这样,下午两点半,我在酒店等你。”
       我跟唐胖子、苏总他们点点头,说:“等我跟清哥谈完了,我再去找戴行长。”
       下午,我准时赶到清哥那里,他在楼顶的温棚里伺弄着花草。
       “清哥,我想问你一句。这样做是什么意思?”我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什么意思?到底怎么了?” 他有些意外。
       他让我坐下慢慢说。我把事情从头到尾,以及我的判断说了出来。
       他的脸阴得很难看,沉思了很久。
       “黑子,相信我,这件事我不知道。我会调查清楚的,给你一个交代。”
       我说:“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得罪了啊,清哥。”
       从清哥那里告辞出来,我感觉清哥说的是实话。尽管他的表情很难琢磨,他听我说这些时,也非常意外。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手下的人众叛亲离,自己开始打小算盘了,也许是投靠了老八,很难说。
       我给唐胖子挂了电话,说清哥那里是个误会,算没事了,尽快把戴行长那边摸清楚,最好能约出来。
       唐胖子不一会打电话过来说:“约不出来,他总说没空,催我们抓紧办。”
       我给唐胖子说:“这样吧,资料准备好,我明天直接去他办公室找他。今天去洗个澡轻松一下,他妈的,这破事搞得我够烦的了。”
       我决定去泡个澡,轻松轻松。一直紧张兮兮的,真累。
       
       我有些想月姐了,尽管她现在傍上大款,身份不一样了,成了一家贸易公司的副总。
       我拨通了她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小声说:“黑子,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你不是结婚了吗?”
       我笑了:“结了婚就不能找你,想你了?有空吗?”
       月姐在电话那头笑骂着:“你个死鬼,你媳妇没给你吃饱?现在怎么可以?大白天的,还都忙着呢。”
       “那这样吧,你在你公司办公室里等我,我过来,吃了就走。”我开玩笑说。
       “哈哈哈……黑子,真有你的,小心你媳妇剥你的皮。好吧,你说个地方,我手头的事交代一下就过来。”
       “好吧,到东海洗浴城,我在门口等你。”
       其实,我约月姐出来还有另外一层目的。
       这月姐,自从搭上了几个人物,可成了个红人。加上她又是经商出身的,聪明灵巧,周旋在G市的上层之间,消息很灵通。我起码可以了解一些上层内幕,也顺便把我们的关系回回炉,免得凉了。
       月姐果然聪明,是搭出租车来的。真不一样了,这大冷的天,黑色的披肩、黑色摆裙,气度不凡,珠光宝气的,拎着小坤包款款而来,俨然一个贵妇人。
       刚进包间,我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他妈的,馋死我了。”
       我们洗了鸳鸯浴,在浴缸里缠绵,我感觉自己是饿了半年的乞丐遇上红烧肉了。
       事后,我们躺在床上休息,她肉乎乎的身体紧紧依着我,我眯着眼抽烟。
       我从她口中得知,这G市的领导班子,要做大的调整,背后斗得很激烈。我也基本证实了一个猜测:老八是这场斗争中的一把利器,握着这把刀的,是一大帮人。
       天黑的时候,我跟月姐分手了,真有些不舍。但她晚上还有饭局,我也得回去陪阿莉。毕竟不同以往了,我还不能让阿莉知道我在外面鬼混了。
       女人就是敏感,晚上阿莉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
       我笑了:“怎么了,这样看我?”
       阿莉撇着嘴:“自己心里有鬼,还说别人怎么了,哼!”
       晚上上床,阿莉就给我一个后背,还不让我搂她。
       我很奇怪,我跟月姐的事,她应该不会知道呀?可是她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似的。既然这样,也别装了,直接告诉她吧。
       “老婆,我今天去打了一炮。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我话还没完,阿莉转过身来,在我肩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妈呀!”痛得我喊了出来。
       “叫你去胡来,你还是人吗?老婆挺个大肚子,你到外面去玩女人?”阿莉有些激动,冲我直喊,掐我,拧我。
       我也不好说什么,一直劝她别激动,别吓着了肚子里的孩子。
       阿莉发了很久的火后,躺下,呜呜地哭了。
       在我一阵赌咒发誓之后,她转过身来,趴在我怀里,幽幽地说:
       “其实,我也知道,你现在比起以前改了很多,也不怪你,但我就是气,想起你跟别的女人……我就生气……只要你别忘了我们母子俩就行。”
       我有些感动,使劲地搂住她,对她说:“放心吧,阿莉,你们母子比我的生命还重要,我以后再不会做对不起你们的事了。”
       阿莉说:“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只要心里还有我们就行了。”
       我笑着问:“你怎么感觉出来的?”
       阿莉用手拧我,说:“小样,还装。一进门就感觉你不对。前两天满脸阴沉、疲惫不堪的样。今天回来容光焕发,一看就是去泡过澡,做过按摩。你这德性我还不知道?你不会洗素桑的,绝对是荤的。小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搂着她哈哈大笑。
       “别跟盛海公司过不去,把贷款及时给放了,否则——我喜欢玩,如果哪天你的刹车失灵,可跟我没关系啊。”我微笑着对戴行长说。
       两天后,我在银行门口的保安处填了单,在“去何部门”一栏中,填上:行长室。
       我敲门推开戴行长的办公室,里面有几个人,正在听行长说着什么。我闯进去冲大班台后面的戴行长笑笑,招招手。
       他有些惊讶,他不认识我。
       “忙着呢?这样吧,打搅你们一下,我跟行长有个紧急的事情谈谈,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好吗?不好意思啊。”我对那几个人说。
       他们都很茫然地看着我,我举个手势:请了。
       戴行长一时摸不准我的身份,惊讶地问:“您是——”
       我等人都出去了,关上门,大大咧咧地在他对面坐下。
       我把我们和化工公司的担保合同还有银行贷款合同,摆在他桌子上。他疑惑地翻看着,问:“您这……”
       “别您您的,听着别扭,我是为盛海房地产公司贷款的事来的,我姓成,大家都叫我成黑子。”
       戴行长恢复了傲慢的神情,轻蔑地说:“请你出去。”
       我点根烟,笑了:“我今天出去,明天就有另外的人找你,省行纪检部门的。”
       他略有些紧张,但马上又恢复了正常,说:“来呀,我这随时接待上级的检查,很正常啊。”
       “正常?符合贷款条件的不贷,却要求将土地抵押给另一家债务累累的空壳公司,这正常吗?”
       他脸有些阴:“我们的贷款是审贷委员会通过决定的。”
       我笑了:“别唬我,我既然敢闯你办公室来,就有充分准备,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手上除了这家化工公司外,还有工程公司、贸易公司、科技公司的几笔贷款。据我调查,都有很多不正常的地方啊。”
       戴行长有些紧张,看来我这两天让莹莹帮我了解的情况,非常有用。
       “你是谁?你到底想怎样?”他恶狠狠地问。
       “我说过,我姓成,都叫我成黑子,也不想干什么,只是有一点要求,别跟盛海公司过不去,把贷款及时给放了。否则,一方面我可以向上面揭发检举;另外,我喜欢玩,如果哪天你的刹车失灵,或者家人有什么意外,可跟我没关系啊!”
       说完,我起身,说:“再见了,行长大人”。
       我走到门口时,听他从背后恨恨地说:“明天让你们的人把资料送到业务部!”
       我转过头,笑笑,摆摆手:“谢了。”
       出了银行大楼,我上车就给唐胖子打电话:“明天一早,把资料报上去。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
       我开车出来,越想越气:狗东西,他妈的,给脸不要脸,还非要老子玩黑的。什么玩意,要不是不想惹事,老子真给你捅出去。
       说真的,我是怕连累到很多帮过我们的人。也担心一旦干起来,我自己也不好过。况且,还有阿莉和孩子。我只好这样了,只要我们的事情办得顺利,我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也不是我该管的事,我算啥呀?一个游民罢了。
       还好,一周后我们的贷款就顺利批下来了,唐胖子和苏总都松了口气。项目的建设也加快了进度。
       我心里却舒展不开。
       阿玉那天突然来了个电话,说让我注意点,最好能离开G市,可能会有麻烦。我一再追问,阿玉才说,是猴子在和别人喝酒的时候说的:要让黑子死得很难看。阿玉还说,猴子现在跟老八混,很得势,狂得很,但还是最怕你黑子。你在,他就睡不了安稳觉。
       我真想捏死这猴子,但是,想让我死的人远不止猴子一个。很多家伙都想整死我,因为我知道的事情太多。我活着,他们睡觉就会做噩梦。
       老八和清哥的对手戏,似乎平静了一些,但背后却更加波涛汹涌了。
       我也感觉到,自己将要被这股浪卷进去。毕竟我跟这些人都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我将怎样我也说不清楚。
       我一直不愿意卷进去,我回避,我躲。但我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踏进这个利益争斗的圈子——我要为我们盛海公司的利益,准确地说,是为阿莉和孩子。
       我别无选择。
       清哥来电话说,上次的事,是手下一个混蛋干的,是个误会,他已经把那小子处理了,让我别介意。
       我从另一个渠道知道,是他的手下看大势已去,想弄一把就走人。清哥也许是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现在的艰难处境吧。
       老八也找我,约我出来坐坐。我们在一家酒楼里涮火锅,就我们兄弟两人。老八当然知道我跟清哥走得很近乎,他现在收编了很多清哥以往的盘子。老八说的意思就是,清哥即将要退出江湖了,败局已定,希望我成黑子别跟着清哥走进死胡同。
       
       我笑了:“我从来也没想跟谁走,我就走我自己的路,但谁惹我,我也不会轻易放过谁。”
       老八似乎听出我的意思了,说:“清哥也真是的,再急,再缺钱,也不能夺自己人的碗呀。你们房地产的事,听说清哥也在里面挖坑了?”
       我没说什么,我知道这里面的事是扯不清楚了。我怀疑银行那个事,是老八拉拢清哥的手下干的。不管是谁在里面挖坑,毕竟都侵害到我们了。
       我们吃得有些别扭,我一直喊着喝酒喝酒,笑嘻嘻地跟他碰杯,心里却暗暗地骂:他妈的,你以为你是谁?
       出了酒楼,和老八分了手。我就一直在想,我们其实就生活在一张无形的网里。似乎挣脱不掉,越挣扎,就越裹得紧。也许真应该按阿玉说的办,离开这个城市。但似乎又有很多东西舍弃不下,又能去哪里,又能干些啥?
       真正让我决定离开的,是因为李眼镜的死。
       她说着,就又哭了起来:“我敢断定,李哥是被人害的。”
       这个冬天很怪异,一大早阴沉沉的。空气中散发着很重的煤气味,很呛人,刺激得我一直咳嗽。
       阿莉感冒了,我出来给她弄点早餐,再准备送她到医院去看看。
       我到一家餐馆里,让老板给弄碗酸汤面。
       小餐馆很简陋,几张铺着塑料布的小桌,几个食客,很暗的灯光,我坐在桌边等。
       “哎,听说了吗?交警队的一个头,昨晚在去LZ市的路上,翻车了,死了,车里还有他老婆。唉,真惨。”
       听到旁边两个中年妇女的聊天,我的心一惊,担心是李眼镜。
       我没敢问。我想等把阿莉送医院去,安顿好了再打电话去问。我心里很乱。
       我回到房间,扶阿莉坐起来,把面条喂给她吃。
       阿莉很虚弱,脸色有些红,不时地咳嗽和喘气。我把车收拾好,把阿莉抱到车上。
       把阿莉送到医院,检查完了。感冒,有些发烧,要吊一瓶点滴。
       吊上了,阿莉裹着厚厚的大衣,挺着个肚子,坐在长条椅上。
       “黑子,你要有什么事,你去忙吧,输完液我自己打的回家。”
       “你能行吗?要不我让唐胖子从公司派个人来照顾你?”我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我能行。再说公司现在那么忙,调得出谁呀。去吧,黑子,没事,不用管我。”
       我叮嘱了几句,就出来了,我拨了李眼镜的电话,关机。
       我又拨了交警队另一个熟人的电话,得到证实。死的是李眼镜,还有他老婆,至于事故原因,他没说,只说正在调查。
       我呆呆地握着方向盘,感觉自己在发抖。
       就这样走了,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抢我的烟抽的兄弟……
       我想哭,我趴在方向盘上,不知道该干啥。我扬起头来抽烟,狠狠地抽烟。
       直到阿莉敲我的车玻璃。
       “你怎么还在这?干吗呢?这么大烟味,呛死人了。”阿莉拉开车门,没敢进来。
       我赶紧打开所有车门,通气,是很大的烟味。
       我出去扶阿莉,她惊诧地看着我:“你怎么了?哭过?”
       我笑着说:“哪里,被烟熏的。”
       “神经病,熏还抽那么多烟。”
       刚把阿莉扶上车,我的电话就响了,号码有些陌生。
       我接了,是李眼镜的情人刘女士,上次跟我们一起喝酒的那位。她说想见我,跟我聊聊。听得出,她的声音很沙哑,哭过。
       我把阿莉送回家,扶上床躺下,告诉她:“我出去一趟,李眼镜出事了。”
       阿莉没多问,她已经习惯了,该说的我会主动跟她说的。
       我到约好的茶楼见到刘女士,她似乎比上次看见时要漂亮,就是神情很悲切。
       给我倒上一杯茶,刘女士缓缓地说:“你是李哥的好朋友,也是我唯一见过的朋友,你也知道我和李哥的关系。出了这事,我很难受,我想,只能同你说说了……”
       她说着,就又哭了起来。
       “我敢断定,李哥是被人害的。”她果断地说。
       我还是有些吃惊,尽管我相信李眼镜的车技和谨慎的性格,在天气正常的情况下,不会转不过弯来,把车开飞到山沟里去——可能是车辆故障。
       但如果要断定是被人害的,就不敢轻易下结论了。
       “你怎么敢断定的?谁会害他呢?”我压低声音问。
       “我问过最先赶到现场的,他的同事说过,是什么转向节什么头断掉了,他当时就说:李队长怎么会用一个焊接过的球头?”她摸着眼泪水说。
       感觉是不对劲,李眼镜不是个马虎的人。
       “那也不能就断定是有人害他呀,也许他自己没在意,修车时候被人耍了。”我说。
       “关键是这些天他在被调查。四天前,还在电话里跟一个人吵起来了,吵得很凶,好像是为什么一批车的事。”刘女士继续说。
       “你慢慢说,是怎么回事,是和谁吵架?”我给她添上茶。
       “是一个叫清哥的人,你认识吗?”她问我。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
       “那天,我和李哥在一起,他接了个电话。他对着电话称呼对方清哥。他们就什么车的事情,在电话里讨论。但到后来,就吵起来了。李哥对着电话喊:随便你,你看着办。”
       “为什么会吵,李哥有说过吗?”我问。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知道李哥这人的脾气的,他从不跟我谈工作上的事情的。我只是听别人说,那个清哥出了事,有一批车牵扯到李哥。好像是让李哥给补什么手续吧。”
       我不说话,我在猜想这里面的情况。
       “那他老婆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
       “是前天吧,他们在办离婚手续。”
       我说不出什么。如果刘女士说的是真的,那么李眼镜的死真跟清哥有关系,但里面的事会没那么简单。
       我只好安慰她几句,并叮嘱她:“这些话,千万别对外讲了,一定记住!嫂子,相信黑子,我是为你好。”
       她疑惑地看着我,有些事我是跟她说不清楚的。清哥和老八的网有多深,谁都说不清。这事情很可能就不了了之,就是说出去,除了惹来麻烦外,不起一点作用。
       果然,当天下午交警方面的结论就出来了:驾驶不当。
       既没提转向节的问题,也没说怎么个驾驶不当。言外之意,似乎是在驾驶里跟老婆亲热,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没转过弯,冲下了山沟。
       我看着电视新闻,冷笑,他妈的,狗屁。我摔掉遥控板。
       我决定去找老杨,听听他的看法。
       我跟老杨在他修理厂的办公室里烤火。老杨听了我说的一切,包括公司的事,老八和清哥的事,还有李眼镜的事。他沉默了很久,一根接一根地抽了几根烟,突然冒出一句:
       “你得离开,带着阿莉走!”
       我有些惊讶,想知道为什么。
       老杨说:“这里面太复杂,太黑了,处处都会把你牵扯进去。一旦扯进去,你就完了。你的脾气我太了解,很容易被别人利用,你玩不过他们的。听老哥的话,别管那么多了,死也好活也好都与你没关系,你要是出个事,你让阿莉带个孩子怎么过呀!”
       我轻轻地对她说:“阿莉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敢当着你老爸和你姑夫的面,把你一刀一刀,削得像头发丝。”
       第二天,我还在考虑老杨的话,犹豫不决。
       莹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很烦,想跟我说说话。这姑奶奶是个通天的人物,再说也给我帮过几次大忙,很给面子了。虽说我们是情人,但我却总躲着她,怕惹麻烦,可也不能得罪,我硬着头皮应付她。
       莹莹约在“天上人间”酒吧,我说还是“听雨阁”茶楼吧。
       “天上人间”的气氛太暧昧了,昏暗柔美的灯光和音乐,让人冲动和勃发。以前我很喜欢那种气氛,让我像狼一样地捕获猎物,但现在我却有些不习惯了,说不上,反正都是被阿莉给搞的。
       莹莹没办法,气气地说,听雨阁就听雨阁吧。
       我到听雨阁前停下车时,莹莹的红色保时捷在残雪中很扎眼地停着。
       我被服务小姐领到范小姐定的包厢,包厢里弥散着淡淡的香水味,如麝,如兰。莹莹一身驼色的羊绒衣,柔软温暖地勾勒着她的曲线。莹莹很优雅地给我一个微笑,一个手势,请我入坐。我褪掉手套,脱掉大衣,要了“杯蓝山”。
       莹莹慢慢地搅动着桌上的咖啡,很慢地说:“老八跟清哥干起来了。”说这话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我。
       
       我没看她,掏支烟点上,望着窗外:“这事应该找你爸和你姑夫说。”她姑夫是政法委书记,阿玉的相好,老八的姐夫。
       我接着说:“我一个平头百姓的,只希望子弹和砍刀长点眼睛,别伤着我的人,别的我管不了。”
       莹莹笑了:“也没指望你帮忙,一边是你敬而远之的手足大哥,一边是视你如子的义父,你想插手都不知道冲谁。我只是烦,不知道该怎么办,找你随便说说话。”
       莹莹点了支烟:“我现在是在观望,但我不希望我八叔胜。清哥我还可以摆得平,老八我可是没办法。谁是强者,谁是霸主,我就征服谁!”
       我没说话,她就希望所有的男人都跪倒在她的长裙下,我吐了口烟,满不在乎。
       莹莹慢慢地转到我身后,抱着我,在我耳边很轻地说:“其实,我最想征服的是你!”
       我笑了:“别拿我们老百姓开涮,我不是你想要征服的人,我有阿莉,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又是那个阿莉!烦死了,惹急了我让她从地球上消失!”
       我站起来,穿上大衣,一把将莹莹搂过来,她惊恐地推着我。我轻轻地对她说:“阿莉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敢当着你老爸和你姑夫的面,把你一刀一刀,削得像头发丝。”
       我走出去时,听见她在喊:“黑子,我要你。”
       说真的,我心情很糟糕。尽管我似乎身处局外,但又有千丝万缕的纠缠,让我脱不出这场争斗。特别是最近短短的时间里发生的这么多事,更让我感觉到不安。
       我现在同莹莹这样闹得这样别扭,这个女人发起疯来什么事都干得出。加上老八一直拿我当清哥的人,猴子现在也投到了老八的旗下。他们如果要对我使坏的话,很轻松就可以整死我。
       老八现在来势凶猛,加上他家族的势力,几乎是无法阻挡。清哥虽说苦心经营多年,但长期以来的稳固和安逸,让他没有了斗志和杀气,最多也是鱼死网破的一搏。
       况且对于清哥,我也把握不准。尽管他一直对我不错,但道上的人,很难摸透他内心的。说白了,一旦遇到利益上的争斗,翻脸比脱裤子都快,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必须做好准备。我没什么,大不了一条小命,但我最放心不下的是阿莉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老杨说得对,我要是出了事,让阿莉带个孩子怎么过呀!
       我必须安排好!我也不能让唐胖子和苏总他们的公司受牵连,我决定退出。我要求唐胖子他们尽快办理了股份转让手续。并且登报声明,说我姓成的因违反公司章程规定,超越权力范围,现已脱离本公司,其一切行为与本公司无关。
       我是在工地上找到唐胖子的。商贸街的工程工地在泥雪中打桩,唐胖子同监理公司的人一起在现场督战,唐胖子也是一身泥浆。我们在工棚里谈完,唐胖子无言地拍拍我,说:“你永远都是公司的股东。”我笑了:“等开始售楼了我们再摆个牌局,我他妈的要赢你几套房子养二奶。”唐胖子哈哈大笑:“吹吧,你就吹吧,一个阿莉都够你消化了,还二奶呢,我还希望两年后满楼住的都是你的二奶。”
       我哈哈大笑。
       我觉得要把阿莉安顿在安全的地方。我给LZ市的平头打了电话,他说没问题,只要他在,嫂子就绝对安全。但我晚上想想又变卦了,这里离LZ市太近了,这两市的道上都是有联系的,肯定会走漏风声的。况且,我不想把火引到LZ市去,给平头惹上麻烦。要走就走远一点。
       晚上,我跟阿莉商量,你回老家去生孩子吧,也有人照顾你。我把手头上一些事情办完,就回来找你们。
       阿莉也许是感觉到要发生什么事了,尽管我一直在她面前总是装得没事一样,但我擦枪时被她撞见了。她没说什么,她知道跟了我就意味着什么。
       阿莉凄凄地趴在我身边,抽泣着说:“哥,还会来看我们吗?来看你的儿子吗?”
       我摸着她的头发说:“会的,一定的。我要来和你们一起过。开个餐馆,我掌勺,你收钱。我们过平静的日子。”
       “我要带孩子踢球,放风筝,抓鱼,是个男孩,一定也是个调皮小子,但一定要让他好好读书,别像他老爸一样没出息……”
       阿莉把头使劲地埋在我的腋下,呜呜地哭……
       我们一夜没睡,聊了很多。阿莉要我跟她们一起走。我没答应。我觉得我这样走太窝囊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办。
       阿莉说,她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就是没能看见她爸爸,没打探到她父亲的消息,回去不好跟她妈妈说。
       我安慰她说,送她们走后,我一定去趟矿山,去找找看,应该没事。
       我听见阿莉的哭声和那特别的东北腔:“黑子,保重啊,俺娘俩等你回来啊!”
       送阿莉走的那天,天很阴,要下雪了,刮着风。阿莉挺起肚子,裹着的厚厚的羽绒服,戴着帽子,细细的脖子从围巾上露出一点来。整个人看起来很滑稽。
       是老杨送她们回去,我跟老杨谈了我的想法。老杨说对,先把她们安顿好就放心了。老杨说:“这几年的分红你都不拿,都在给你放着呢。”我说:“留给阿莉她们吧。”老杨说他去送阿莉回去,算是认个路,以后好找,我同意了。
       阿莉不愿坐飞机,说对胎儿不好。我想想也对,坐飞机要登身份证,就露了行踪,就同意她们坐火车,到北京再转车。
       我把行李放好,就下了车,阿莉臃肿的身躯小心翼翼地跟了下来。老杨说:“告个别吧。”
       我把阿莉抱了一下,帮她掖好围巾。我俯下身子,在她肚子上听了一会儿,其实我什么也没听见。我心里默默地说:孩子,爸爸会回来抱你的。
       我起身,两手合着拍了拍阿莉的脸,笑了笑说:“我会来的,我要让儿子生下来,第一眼看见的是他爸爸成黑子。”我看见阿莉憋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心里很难受。但她没哭出来。
       我跟老杨握了下手,拍了一下阿莉的脸,笑着说:“等我回来啊!”就转身走了。
       我听见阿莉的哭声和那特别的东北腔:“黑子,保重啊,俺娘俩等你回来啊!”
       我咬着牙,脸色一定难看极了。我不回头,大踏步地走了。
       走出车站,电话就响了,是牙叉苏,苏总。他说要来见我,让我在车站广场等他。
       我坐在车里,望着窗外灰蒙的天,像我的心情一样,憋闷、压抑。
       苏总的车来了。我上了苏总的奔驰。他提了个纸袋给我:“成哥,真对不起你。你给公司出了这么大的力,我现在却凑不出钱来帮你。这是二十万,你先拿着用。”
       我知道,项目工程现在正在施工,银行贷款办下来支付工程款也不够,还没到售楼的时候。他也青黄不接,这钱一定是从他老婆批发烟的流动资金里挤出来的。再说我不需要用什么钱。
       我推掉了:“苏总如果有心要报答我黑子,就给阿莉她们买份保险吧。如果我不在了,逢年过节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我死活都不要,苏总也没办法,拍着干瘦的胸脯,用别扭的普通话激动地说:“成哥,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你的老婆就是我的老婆,我一定会照顾她们的。”
       我照他胸口一拳,笑着说:“怎么说话呀你?我的老婆孩子怎么就成了你的了?”
       苏总也笑了:“哈哈,我不太会说话的,反正意思是……”
       我拍拍他肩膀,笑了笑:“什么都别说了,我懂。项目封顶的时候,我会来的。”
       跟苏总分手后,我回到了家里。
       空落落的,没有生机。我不知道该干啥,斜躺在床上抽烟。我脑子里乱糟糟的,情绪很低落。要业没业,要家没家的。好不容易干点正事,又遭暗算。好不容易有个家,却不能安稳。
       我想不通,我感觉一些关系就是张网,老子是条鱼,不规矩的鱼,如果老老实实呆着,也许撞不上这网。偏偏喜欢游来游去,就在这网上碰来碰去。总有一天会撞上这网,这狗日的网,想把老子网住。没那么容易,网上的话,也要把这网给它整几个大窟窿!
       必要时,我把这网给它扯出来,让它见鬼去!
       我决定先去趟矿山,打听一下阿莉父亲的消息,是死是活也得有个确信。然后,我得跟清哥和老八见个面,摊个牌,把有些事情搞清楚,了结一下。
       
       矿山我是好几年没来过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到去矿区的路口,拦了一辆上矿山的便车。我要秘密地上去,自己开车目标太大。
       这老哥很好,拉上我。我一直给他发烟点烟,很殷勤。我们便一路聊天,我说去找个亲戚,有急事,具体地方不知道。我把阿莉留给我的线索说了,这老哥想了半天,说估计是刘家沟矿区的,可以到那里去打听一下。
       我在去刘家沟矿区的路上下了车,又挡了一辆进去的拉煤车,一直坐到生活区??
       这??片很脏,吹过的风卷起黑色的尘土扬起来。周围散落交错着一排排的简易棚子,满地的垃圾,后面有几栋青砖的楼,在说明这是个有历史的老矿区了。
       我在这转了一圈。人很少,偶尔只有脏兮兮的妇女和儿童出入,还有同样脏兮兮的狗在周围转悠。
       我在一家卖烟酒的小店铺买了瓶水,打听一些情况。这小店铺的妇女用四川话讲,不晓得,刚来时间不长。我问谁住这久一点,她指着前面的一家店铺说:“那个老头时间长,他可能晓得。”
       我谢过了四川妇女,来到前面的店铺。果然,这店铺虽然同样的破烂,但里面卖的东西很丰富:除了日常生活用品外,还有简单的矿上的工具。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一部公用电话。
       店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很干瘦。我买了包烟,发一根给他,我们瞎聊起来。
       我仔细地注意了一下电话上用医用胶布贴着的,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和阿莉提供的他父亲最后一次打回家的号码,很接近,只差尾数不一样,我心里一阵狂喜。
       我可以断定找对地方了。
       “老伯,在这地方呆了多少年了?”我问。
       “八年了,自从三儿子一家人过来下矿,我就来了,呆家里也没啥事,过来搭个手。”
       “这矿上,前两年有个工程师,高高的,东北人,姓傅,认识吗?”我问。
       老头有些警觉,嘴动了半天,说:“不认识。”
       我看出,老头是不愿意说,也有些不敢说。但他的表情告诉我,他知道。我说到这人,他有些紧张。
       我摇摇头,叹口气说;“老爸,你到底在哪里呀?该回家过个年了,家里人都盼着呀!”我抹了一下眼睛。
       老头小声地问:“你是他儿子?”
       “不是,是女婿。” 我掏出我跟阿莉还有她弟弟小斌的合影照片,还有阿莉她们的全家福。
       老头对着光看着,自言自语地说:“我说嘛,老傅哪来这么大的儿子,他走的时候也才47吧。”
       老头又对照片看了很久,又抬头打量我,听见有人来的声音,他很紧张地将照片藏了起来。
       来人是个妇女,买了袋洗衣粉走了。
       老头跑到屋门口,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看,紧张地拉我到里屋,拉着我的手,闪着眼花说:“孩子,你们总算来了,老傅死得冤啊,他可是个好人啊。”
       我的猜想得到了证实:人已经死了两年多了,是在两年前的夏天。
       我心里还是很难受,我为阿莉难受,这善良却苦命的丫头,唉……
       老头出去了一趟回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交给我:“老傅留下的东西,你拿走吧。别再问了,老傅是个好人啊!”
       老头一直劝我藏好东西,赶快离开,别被人看见。
       我匆匆地又搭上一辆运煤的车,赶回城里。
       我感觉憋闷,压抑,似乎喘不过气来。这封检举信中,几次都出现过一个罪恶的名字——任贵清,是清哥。
       到城里天已经黑尽了,我回到家,把门关死,窗帘拉上,枪拿出来,子弹上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这包东西。
       东西用塑料布裹了很多层,我一打开先掉了一些纸片下来,上面是一些歪歪扭扭的签名和红红的手印。我随便翻了一下,这是一封检举信,里面罗列了如何侵占国有矿山,如何非法强占个体矿井,如何殴打矿工致死等等,很多条,后面都有证据和证人。我不敢看了。
       我合上这叠材料,心怦怦的跳。其实这些事我都听说过,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直接地了解过。以往只觉得着这矿山的事比挖出来的煤要黑,现在才感觉到,这不是黑,是暗红的血色。
       我粗略算了一下,有十二条人命。不对,应该是十三条!还有这位检举人!
       我翻到信的开头:我以一个有十五年党龄的矿山工程师的身份,向政府向组织检举。我叫傅天成……
       是阿莉的父亲写的。
       我默默地包起来。我知道这包东西的分量,这里面是十三条冤魂,背后是无数人的血和泪。
       为了检举申冤,阿莉的父亲、我未见过面的岳父,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了。
       我感觉憋闷,压抑,似乎喘不过气来。
       这封检举信中,几次都出现过一个罪恶的名字:任贵清。
       是清哥。是的,那个矿是清哥的。他用无数人的血汗甚至生命,铺垫和维持着他的辉煌他的荣耀。谁也无法从他谦和慈祥的笑容背后,看到血腥,看到丑恶。
       我拿着枪,咬着牙,我感觉自己压抑得快疯了。我真想用这手中的枪,把清哥、老八等一帮王八蛋一个个指着额头打死。
       我把枪平举起来,想象他们此刻都站在我面前,等待我的判决……
       我突然又很颓废地瘫在沙发上。
       我是什么呀,我能怎么样?我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连自己的命运此刻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一点点可怜的幸福都是这样不安定。我能干什么?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过着体面的生活,无数的光环和荣耀笼罩着他们。在他们面前,正义似乎是那么渺小,随时可以被践踏被蹂躏。
       我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外面的夜,很黑,没有星星和月亮。刮着风,很冷的风。
       我决定去见清哥,这是我昨晚就想好了的事。
       我把枪别在腰上,发动了车,我给他打了电话。
       他接了,说在市政府开会。我说:“不管你在哪里,我现在要见你。”他没问什么,说:“好吧,到市政府门口来接我。”
       我把车开到市政府门口,果然他在那里等着。身边两个穿黑大衣的,是他的司机兼保镖。
       我拉开车门,请他上车。保镖也要上来,被他呵斥住了。
       我开着车,不说话,往郊外开。
       “你去过矿山了?”他开口了。
       我没说话,我看见他的表情很坦然。
       我把车开出城,开在去LZ市的路上。他依然很坦然,这让我来气。
       “阿莉还好吗?预产期是什么时候?真快,要当爸爸了,真为你高兴。”他不管我的反应,自言自语。
       我把车开到李眼镜出事的地段,停下来。
       “清哥,我今天请你出来,是想证实几个问题。”我冷冷地说。
       他表情依然微笑着:“其实我知道你迟早会找我的,我也会很坦白地告诉你很多事情。”
       我漠然地望着他。
       “交警队的李队长,前几天从这里翻了下去,你知道吗?”
       “知道,是我让他们干的。”他很平静,似乎死的是只蚂蚁。
       “为什么?”
       “他跟我做对,想整我,他就该死!”他眼里掠过一丝凶狠,依然很平淡。
       “那么阿莉的父亲呢?”我手摸在枪上,咬着压。
       “阿莉的父亲?”他有些迷惑。
       我掏出那包东西,扔给他:“你自己看看吧。”
       他疑惑地拆开包,翻看着,脸色变得很难看。
       良久,他抬起头,叹了口气。问:“难道那个东北的工程师,老傅,是阿莉的父亲?”
       我没说话,点点头,我想听听他怎么说。
       “唉……黑子,有句话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现在深深地体会到了。自己就像是上了一辆高速奔跑、没有刹车的车。明明知道总有一天会翻进山崖,跌个粉身碎骨,但你就是下不来,还要维持这车的速度。罪孽呀,其实我自己从中又得到了什么?吃,不过一碗饭;睡,不过一张床,能享受,能消耗多少?我已经老了,多少年的奋斗和艰辛都过来了。我说过,我希望自己能提个鸟笼,逛逛公园,打打太极拳,下下棋,都是很奢侈的了。可悲啊,谁又能理解,我到底在追求什么?是的,结局是一开始就定了,我们是没有好下场。但是,很多人在靠我吃饭,靠我发财。我只不过也就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哈哈……”
       
       他笑得很碜人,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别给自己找借口,这么多冤魂野鬼,这么多无辜的家庭,他们找谁去!”我把枪顶在他脑门上。
       “黑子,其实,死在你手上是我的幸福,比死在老八手里,或者政府的牢狱里,要幸运得多。但我还是不情愿,我不想你因为我去坐牢,我这样死也便宜了很多人。你并不是做了件为民除害的好事,相反,你帮了很多人的忙,你帮他们灭了口。
       “我倒是希望你把这些资料,还有我再提供些资料给你,想办法交到省里面,甚至中央去。给G市来个大清洗,让G市的天,变成真正的蓝天,这样做才有价值。黑子,相信我,别冲动,这样不值得。放心,我不会对你下手,要是要害你,你根本没有现在的机会。你不信就看看,我的人早就来了,只是我没给他们命令。”
       我从倒车镜里看见,几辆车停在不远处,看得出,是清哥的人。
       “黑子,我支持你干,但别把自己搭进去,这样不值得。我一直拿你当儿子看,我不会害你的。”
       我收回枪,说:“你走吧,但我不会放过你的!”
       十八号成了两派的一次阅兵仪式了,但还没那么简单,因为清哥的典礼在早上,老八的却是晚宴。
       晚上,清哥果然让人送了一包东西过来。
       里面有很多有用的东西,其中有清哥自己写的一篇人生总结,也似乎预示着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还有这些年跟政府官员的私下交易,人名都用拼音代替了。看得出,这是以前写的,不是应付我的;也看得出,他也的确很无奈。
       我打电话给清哥,说:“谢谢。”
       清哥一再叮嘱:“必要的时候,交给必要的人,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这些东西抛出去,就是一枚重量级炸弹,会在G市引发地震。
       这揭露的东西,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太黑了。
       又是一天开始了,天空还是那么灰蒙蒙的,很压抑。
       唐胖子来电话说:有两份请柬送到公司来,同一天的。五天后,十八号,一份是老八的四十六岁寿辰,在城西郊的悦来山庄举行;一份是清哥出资修建的孤儿院落成庆典。
       我笑了,终于明干上了。
       实际上,十八号成了两派的一次阅兵仪式了,但还没那么简单,因为清哥的典礼在早上,老八的却是晚宴。
       问题是,我该演个什么样的角色?
       下午,LG市的平头来电话约我去一趟,说是商量点事。我知道肯定与G市的大洗牌有关系,这G市的地盘是块肥肉,估计是想捞一把,但具体我摸不透。
       平头对我不错,我也一直没帮过他什么忙,我决定还是走一趟。
       我正准备出门,电话响了,是阿玉打来的,说一帮小伙子到“梦巴黎”来找成哥,领头的是个叫小启子的。
       我挂掉电话,寻思着,这帮小子,找我会有什么事?
       把车开到西北巷,吓我一跳。
       操他妈,这不是找事吗?蹲的,站的,足足有二十来号人,清一色的年轻人。清一色的黑皮夹克,看得出里面长的短的都藏着家伙。
       我刚把车停下,都呼啦一下围了过来,“成哥、成哥”地叫着。
       我不耐烦地挥挥手,接过小启子递过来的烟,点上,把他让到车上。
       “启子,搞什么名堂,拍港台片?”
       小启子俯在我耳朵边说:“听道上的兄弟说,要换舵把子了。我们希望成哥你能上去,我们跟你干。这些全是我的弟兄。今天来得少,全来的话有百十来号呢。有酒店的保安,修理厂的工人,理发店的学徒。我们都听你的,你说砍谁我们就砍谁,反正就跟你成哥混!”
       我被气笑了:“好啊,现在我就让你们砍一个人!”
       “谁?”
       “我,成黑子!”
       小启子和他的弟兄们都惊讶地望着我。
       “你们是活得不舒服了是不是?好好的日子不想过,来趟这趟浑水?他妈的,港台片看多了。我黑子躲都躲不及,你们还要往里钻。再说了,什么年代了,你以为是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滩,能砍人就行?启子,哥真不知道怎么劝你们好,你们还太年轻,给人当了炮灰都不知道,别傻了。哥只希望你把他们都给我散了,该干啥干啥去。白天上班,晚上去陪女朋友逛街,别再搞这档子事。好了,我走了,回头我约你喝茶。”
       小启子还想说什么,被我挡了回去。
       我拍了拍小启子:“干点正经事,别搞这些歪门邪道的,学学你二哥。”
       我出来,冲这帮小青年抱了抱拳:“兄弟们看得起我成黑子,我这里谢了,不是你们想得那么简单。这年头,平平安安生活,是最珍贵了。你们还年轻,好好上班,好好地过日子。相信哥的话,你们都是我的弟弟,我不会害你们的。好了,回去吧,我再次谢过了!”
       我不顾他们七嘴八舌的,钻进车里,冲他们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这都是些哪门子事呀,真他妈的。
       我到老杨的修理厂去换了辆车,老杨去送阿莉还没回来。这里的人我很熟,我挑了辆“君威”。修理工说是我姐夫他们单位的,等一下就来取。我笑了,刚好。我不管他那么多,告诉他们是我开去用一天。修理工很为难,我就给调度室写了个条子,把车开走了。
       我那辆车谁都认识,一出城,消息都会传到相关人士的耳朵里,还是换辆车保险一点。
       我出了城直奔LZ市而去。
       “你稳大局,出手废掉清哥和老八,我带人过去压阵。”平头的眼中透着一种阴冷的光。
       我刚开出去三十多公里,电话就响了,一个很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是清哥:“你到LG市后,在加油站停半小时,有辆三菱军车过来,会交给你一包东西,是老八他们的罪证。我现在只能交给你了,怎么处理,你自己拿主意,一定要藏好。”
       果然,快到LZ市时,我在加油站泡了碗方便面,正吃着,一辆迷彩色三菱越野车进了加油站。我对了下车号,没错。我走上去,对方交了个笔记本电脑包给我,什么话没说,就开走了。
       我换了张电话卡,给清哥回了个话:“收到了。”
       我又给平头打了个电话。平头说还是去上次那个度假山庄吧,那边安全。
       我把车在LZ市兜了一圈,确信没尾巴,才加速开往度假山庄。
       山庄里的草地和树枝上还挂着残雪。一开车门,一股阴冷的气就冲了进来。
       我被一个服务生直接领到三号别墅。这在一个较高的平台上,位置很好,视野开阔。
       平头在门口迎接我。我们握了握手,寒暄了几句,到客厅坐下。
       “这里很安全,只要有一只兔子出现在山庄周围,我这都知道。”
       平头居然也准备的是功夫茶,很考究。具大的树桩雕成的茶几,一套很古朴的茶具。平头一边冲水,一边同我说话,拿出一盒红木盒子包装的雪茄:“来尝尝这个,苏门达腊的,据说是雪茄中的极品,别人送的,我不太抽烟,你试试。”
       我笑了,开玩笑说:“有没下粉,我可一口就能抽出来啊,别害我啊。”
       平头笑了:“要害你也用不着用这小伎俩,用抓兔的夹子来套狼,可能吗?”
       我用火钳从烧水的炉子里夹了个火红的木炭,我们把雪茄点上。平头平时不抽烟,吸了一口就呛了。
       “G市最近很不平静呀,火药味都散到我这来了,成哥有什么想法?”
       “我,躲呗,求个平安。别挨了黑枪就行,到时候还要到你的地头来躲个清静。”
       “不会吧,躲?应该不是你成哥的性格。成哥难道不想当个渔翁,坐收渔利?”平头微笑着盯着我。
       我笑了:“就怕捡得了,咽不下,不好消化。到时候吐不出来,拉不出去,就难受了。”
       平头抿了口茶,说:“成哥是怕镇不住?还是……”
       我端起茶,闻了一下,很香,轻轻吸了一口,含在舌尖下,慢慢地沁:“好茶,正宗的大红袍。我姐夫上次送我一盒,我当面就给扔了,假的,骗不了俺老成。”
       我们哈哈大笑。
       说实话,平头的意思我猜得出几分,但他没给我漏底牌,我也不能轻易地亮底。我只能装迷糊。
       平头不紧不慢,不咸不淡地跟我聊着,聊品茶,品烟,品女人。我们聊得很热乎,时不时放肆地大笑。
       
       突然,平头话题一转:“成哥是信不过我了?”
       我笑着:“哪敢啊?我大老远跑来,是来会朋友的,怎敢信不过?”
       “你稳大局,出手废掉清哥和老八,我带人过去压阵,把G市的肥肉装到我们的盘子里来,怎么样?以你在圈里的威望,还有你跟官场上的关系,加上我的力量和人手,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平头的眼中透着一种阴冷的光。我收住了笑容。
       平头终于揭了底牌:让我当吴三桂!
       平头要领我出去看看,领略一下他的实力,检阅一下他的人马。
       我摆摆手:“不用了,我相信你的实力。”
       平头依然盯着我,说:“怎么样,老哥,十八号。你去给老八祝寿,我带百十号弟兄去给你助兴,在老八的寿宴上封禅!!”
       平头的眼中透着一股狠劲。
       我举了举茶杯,让平头坐下。
       “我如果要端这个盘子,不用等到今天。我出狱的第二年就认识了清哥,他当时就想让我帮他做事,好接他的班,我没答应,我不是这块料。再说了,就是接下了,又能怎样?清哥风光吧,该有的都有了,幸福吧?错,他真不如公园里打太极拳遛鸟的老头,都六十多的人了,现在连个晚年都没的过了。用命拼了一辈子,落了个啥呀?真不如平平淡淡过一辈子。还有,这种势力能维持多久呢?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你就是武装一个团的力量又能怎样?你敢对抗政府?掐死你跟捏只蚂蚁一样。”
       “我一直在躲,想过平静的日子,我有了阿莉和孩子,但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我活着对他们是个威胁。我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跟着他们干,要么当着他们的面消失。这两条路我都不愿意,也不接受你提供的第三条路。我只想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但这些现在却对我来说都是奢侈……”
       “还有,这年头,拼的是什么?是实力,经济实力。有了钱,谁都想靠上来,谁都想跟你混。老八够牛B了吧,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干,还是要把自己洗白。G市也没有你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平头面无表情地听完,叹了气说:“道理谁都懂,只是骑虎难下啊。LZ市地盘小,都挤在这小圈子里捞世界,难啊。G市现在是清哥要倒了,老八还没稳住脚,绝好的机会,难得啊。”
       我依然不赞同:“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啊,我是吃不了。”
       平头有些失望,说:“成哥,算了,就当我们今天什么都没说过,保重!”
       我起身,拍了拍他:“我希望几十年后,我们能在一起打太极拳、遛鸟、下象棋。”
       平头笑了,笑得很灿烂。
       平头留我住下,我谢绝了。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一直想往回赶,我心里很乱。
       又下雪了,下得很大,车灯照着一片片一团团飞扬的雪花。挡风玻璃上也积起了厚厚的雪,雨刮器在玻璃上刮出两个扇形的图案,我小心翼翼地开着车。
       按日子推算,阿莉她们今天应该已经到家了。东北此刻,应该也在下雪,下很大的雪,把整个世界变得像个童话。
       再过两个月,我的儿子就会出生。我希望他能生活成长在一个童话一样美好纯净的世界,没有争斗,没有血腥,没有无奈,没有绝望……只有美好。
       我咧嘴笑了。
       老八挤出一句话:“来跟我干,我把娱乐业交给你来管,怎么样?”“我要走了,离开G市。”我又说了一遍。
       阿莉的电话终于来了。
       阿莉很兴奋,说回到家的感觉真好,一路上都很顺,只是刚下完大雪,一尺多深的雪,是老杨雇人背她回来的。阿莉在电话里笑着,说小宝宝一回来闹得可凶了,把肚子撑起好大一块,可调皮了。
       我笑了,笑得很难看。
       阿莉接着又抽泣起来:“黑子,你回来吧,别跟他们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咱们老百姓,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就行了。黑子,听我的,俺们惹不起躲得起,回来吧,孩子不能没有爹啊 !”
       我沉默了半天,叹口气说:“阿莉,放心,我会回来的。”
       老杨在电话里说:“尽管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老杨还问了这边的情况,说:“算了吧,我们斗不过他们,我们是老百姓,只求安稳地过几天日子。为了阿莉和孩子,就妥协吧,黑子。”
       我说:“老哥,我会回来的,辛苦了。”
       我把车开着瞎转,很矛盾,想起清哥交给我的东西。我开上车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停下,打开电脑,把光盘放进去,是一些偷拍的图片和片段录像……是老八的矿上的事情和一些色情的东西,炸矿呀,打死矿工呀,强迫少女卖淫呀,都是这套乌七八糟的事。
       遗憾的是,这些不能正面指证老八。老八这老狐狸藏得很深,把自己洗得很干净,凭这些材料完全可以让有关方面重视起来,可就是聋子也听说过这些事,上访检举的人也不算少……又有什么用呢?
       好在另外的资料中披露了老八与官场的关系,以及对很多可能的违法事情的调查线索。
       这下,就完全可以把老八砸趴下了。但是,现在这个时候,我能相信谁?谁有能力把这座大山扳倒,我拿不准。但我必须妥善处理好这些资料。
       我到网吧,去上了会网,把资料存到网上。我又去了邮局,把一些资料寄了出去。其他的一些资料,需要另外存个地方。我想到莹莹。
       我给莹莹打了个电话,我觉得东西放她那里安全,一般人不会去动她的,这姑奶奶惹不起。况且,她还是会听我的话,女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她们比男人可靠。
       莹莹说在“天上人间”,让我过来。我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给了司机二十块钱,让他把东西送到“天上人间”酒吧,交给范小姐。我说去找最漂亮的那位就是,司机乐了,说没问题。
       我的车远远地跟在出租车后面,看见那个司机进了“天上人间”,不一会儿空着手出来了。我才开车离开。
       我想好了,得跟老八谈谈。
       老八约我去酒店见面。我上楼后,在接待台前说明来意。接待小姐说:“范总现在很忙,你先在客房等一下。”
       大约过了半小时,老八来了,很亲热地同我握了握手,客气地问:“黑子,找哥有什么事?”
       “我要走了,离开G市,来跟八哥说一声。”
       老八盯着我看,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跟我干,我把娱乐业交给你来管,怎么样?”
       “我要走了,离开G市。”我又说了一遍。
       老八哈哈大笑,又沉下脸来,拍着我的肩膀说:“既然你这样直接,我也把话说白了吧。我们兄弟一场,我可以放过你,但手下弟兄们可难说了。谁让清哥一直那么看重你,道上谁都当你是清哥的接班人。清哥倒了,只要你还在,谁都不敢保证死灰不复燃。况且听说你在小混混们中很有号召力,那帮小子可个个都敢玩命的。你人是走了,还可以遥控呀,我很多弟兄都会睡不着觉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潇洒快活。当哥的亏不了你的。”
       我说:“谢谢八哥抬举,这碗饭我吃不了。我哪有什么能耐,只不过一介草民罢了。我走定了,谁也别想拦我。明天的孤儿院落成典礼上,我会送一份厚礼给清哥,也给八哥你准备了寿礼。”
       老八有些紧张地看着我:“什么东西?”
       我哈哈大笑,用拳头轻轻擂着他的胸说:“不是砖头,是用肉包子砸你!”
       我今天起来得很早,天很冷,脸上冻得有些难受,我缩着头跺着脚。
       吃了碗面,时间还早,孤儿院的落成典礼是上午十点半举行。我没开车,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沿着街道慢慢逛着去。
       孤儿院在城北,中式仿古建筑,粉墙朱瓦,画廊飞檐。占地很大,花园绿地,小桥流水,更像个疗养院,看来清哥是花费了不少。
       众多的来宾和飘扬的气球、彩幅,让人感觉到喜庆和热烈。人很多,我看见了很多熟悉的官员,也看见了清哥和莹莹。莹莹挽起的发髻,一身鲜红的唐装棉袄,配上别在胸前的红色的来宾绸条,看起来更像个新娘子。清哥一脸的笑,忙着招呼来宾。我笑了。
       我倚在一棵树下,戴着墨镜,把眼中的一切都过滤成昏暗的茶色,我的微微的笑容透着空气中的寒冷。
       仪式在锣鼓和鞭炮声中开始了,热烈激昂。我漠不关心,冷冷地看着听着。
       
       市上一位领导讲话:“这孤儿院的落成并投入使用,标志着我市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又上了一个新台阶,让全社会的温暖来关心爱护下一代的成长……”
       我挤到省报的一个记者身边,把一个文件袋交给了他。我俯在他耳边说:“我查过你的资料,我相信你。如果这份东西没起到作用的话,你自己去想想……”我在他的惊愕中,挤出了人群。
       我走出大院。拨通了清哥的电话:“清哥,我们走账了,两清。我是替阿莉,也是李眼镜,还有被你害过的人,讨个公道。清哥,你真该死!黄泉路上走好。”
       清哥在电话里笑了:“好样的,这才是我的儿子,我喜欢!”
       这不是老八的寿宴,而是一代新霸主的封禅仪式,似乎在这鞭炮声中,结束了清哥时代,开创了老八时代的新局面。
       尽管清哥一再在电话里说:“孩子,爸对不起你。”我却很漠然。
       我突然想去看看跟我近在咫尺,却不来往的养父。
       我到唐胖子的烟酒店里去,拿了很多烟呀酒呀营养品之类的东西。我付钱的时候,售货员笑了,因为我从来都是挂别人账的,她还是第一次看我掏现金。我笑了:“没什么,发达了,又带不到坟墓里去!”
       我推开院门进去,我的养父,那清瘦的老头很惊讶,也很客气地让我坐,泡了杯清茶给我。我母亲出去了,是去敬香了。我有些遗憾,跟养父闲聊了几句。我说,我要出远门,可能很少回来了,叫他跟母亲也说声。父亲摇着头,叹息着,没说话。
       我默默地陪老人家坐了一会,抽了两根烟,就起身走了。
       我到市政府楼上找到我姐姐时,她很惊讶,问我怎么来了。
       我嬉皮笑脸地说:“想你了呗。”
       “哪根筋不对,不想你的狐狸精,想起我这个黄脸婆姐姐了,怪事。”
       我笑了笑,把一张女子会馆的年卡给她,说抽空去放松,别搞得一天紧张兮兮的。我走的时候,她送我到楼道里。我突然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扮了个鬼脸,笑着转身走了。我听见她在喊:“回来,你个神经病。”
       我出现在老八的寿宴上,还是让很多人很意外。
       悦来山庄张灯结彩,喜庆非凡。门口像车展一样,停满了G市的高档轿车。加上花枝招展的贵妇,还有穿梭着的红艳艳的迎宾小姐,着实让我眼花了一阵。
       老八很忙,满脸的笑容,在门口迎接着每一位嘉宾。他亲热地握着我的手,笑着:“黑子,你来了,太高兴了。”
       “八哥大寿,我怎么能不来呢?想当年我是骑在你脖子上看露天电影啊!”我们哈哈大笑。
       我坐下,不断有熟人过来打招呼,我同他们哈哈哈地瞎聊。
       莹莹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挤到我身边坐下,似乎想对我说什么。但人太多,来来往往的,不停有人过来跟我或者她说两句,她只有挤个笑脸应对着。
       不一会儿,宴会开始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足足响了十几分钟,舞台上也是锣鼓喧天。
       准确地说,这不是老八的寿宴,而是一代新霸主的封禅仪式。似乎在这鞭炮声中,结束着清哥时代,开创着老八时代的新局面。
       我冷笑,看着这场闹剧。我知道,总有一天,这G市的大街小巷,也会像过节一样放着鞭炮,庆祝老八集团的轰然倒塌,同样会给他敲起送葬的锣鼓。
       吃完饭我就回来了,我没参加那隆重的舞会。
       我回到房间,屋里有些乱,沙发上还扔着几件阿莉没带走的婴儿玩具。我笑了,阿莉这个傻丫头,买了这么多东西。
       我拿起一个婴儿铃铛在手上转着,很清脆轻快的声音。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明天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就离开。
       我给阿莉打了个电话。阿莉在电话里哭着,说她天天做噩梦,梦见我血肉模糊。
       我笑了:“傻丫头,你那是缺钙,吸收是关键!!”
       阿莉被气笑了。
       我说:“我不做噩梦了,你倒做上了,别吓着我儿子。”
       我挂掉电话,就去收拾东西。我想好了,得从LZ市去走。在G市,老八想阻止我离开是很容易的。
       我到老杨的修理厂去了一趟,把修理车间的一堆破旧轮胎掀开,拖出一个长长的工具箱。我掏钥匙打开,拿出我的宝贝。
       这是杆猎枪,单管,六连发,长安厂1988年造的,很漂亮。拿在手里都感觉它的分量,还有带给我的勇气和力量。
       我在车上拆开上面的油纸,用纱布擦干净。乌黑枪管长长地挺直着,菲律宾红木雕花的枪托,更显得高雅、冷傲。我轻轻地抚摸它,明天准备让它发发威,它委屈在这满是灰尘的角落里很多年了,也该展展雄风了。
       我数了数盒子里的子弹,十八发,够了。这家伙威力很足,子弹都像五号电池一样粗壮,一发子弹可以撂翻一头野猪。要不是当年一个朋友借去打猎,闯了祸,我才不甘心让这家伙睡在灰尘里。我握着它,充满信心。狗日的,你们来吧!
       我刚准备发动车,电话响了,是老八。
       “黑子,真的要走?谢谢你今晚能来捧我的场。”老八说。
       “该来的,我会来。该走,我也会走。不用谢,好歹兄弟一场嘛!”我说。
       “既然是兄弟,干吗跟我过不去?”老八声音硬了。
       “哈哈哈,是跟你过不去?骗贷害我的坑不是你挖的?砸矿山埋人的事不是你干的?你跟谁过得去了?你做过的还少吗?”我重重地回了他。
       “你想干什么?”他冷冷地问。
       “我不想干什么,我想走。播什么种子开什么花,你自己干的事,自然会有回报。炸药是你自己埋下的,我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擦根火柴……哈哈哈。”
       “你要走,也得把东西留下。咱们兄弟一场,有话好说,我们明天见个面吧。”老八说。
       我挂掉机,我知道,他又在耍什么鬼花样,他要我留下的不光是东西,他还会要我的命!
       他老八,我太了解了。只是我换了车,他一时没找到我罢了。我知道,此刻他的杀手已经在到处寻觅我的影子了。
       我有些后悔,我不该去参加老八的寿宴。那时候走,也许更安全。但我觉得,恩是恩,怨是怨。老八毕竟跟我有过那么段难忘的童年,我还是把他叫哥。
       我随便拨了个号,是个空号,我对着电话说:“是我,黑子。听好了,如果我三个月后没跟你联系,你就按预定的方案办。”
       我把车在G市转了一圈。我要走了,这座城市都留给我太多的记忆。我打量着这座城市,心里阴沉沉的。
       收音机里播放着市政府关于整顿全市矿业的紧急通知,又是个幌子,叫狗不咬,咬狗不叫。工作组、调查组都没进来,喊什么呀喊,不就是通知赶快往屁股上涂粉吗?老套。去他妈的,G市,再见了。
       我一扭头,一轰油门,车蹿上了出城的环城路。
       天很阴,但不是很冷。管他妈的,是死是活不就这一下,来吧,老子不怕。
       车跑得很快,奇怪的是后面没有跟踪。鸡公岭就在前面。过了鸡公岭就是LZ市了。
       果然不出所料,没有追踪就必有堵截,远远的三部车停在路边。看见我的车来了,从车上下来了几个穿黑色长大衣的,手里提着家伙。
       我放慢了车速,在几十米外停下。
       他们有些紧张,都掏出了短枪。我笑了,这个射程,他们是没办法的,除非埋伏的有狙击手,我端出长管猎枪。
       他们都四散躲了起来。
       “都给我滚远点,别怪老子不客气。我走了,你们顶多回去挨顿骂。要强行留我,那你们把自己的命先留给阎王吧!”我冲他们喊。
       这个地方,旁边是光秃秃的山坡,还有稀拉的几棵小树。他们靠在车上,或爬在土坎后面。
       我瞄准他们的车引擎盖,开了枪。
       “砰”地一声,很沉闷。
       我笑了,这枪的威力真足,把引擎盖给打翻了起来。
       着实把这几个哥们给吓了一跳。
       我们僵持着,我想我最好还是别下杀手,打死了人,走了也没用。
       “怎么样,我数三下,乖乖地把枪放下滚开,要不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我再次发话。
       “别激动,成哥,八哥让你听电话。”一个家伙举着电话喊。
       我滚出车,躲进沟里:“电话扔过来,我接得住。”
       
       他扔了,手机在空中划着弧线,向我飞过来。
       “砰。”我的枪又响了,手机在空中变成无数个碎片,飞溅。
       “怎么样?谁上来试试!”我冲他们喊。我庆幸自己当年当警察时没白练,还能击中。
       我摸出电话,给老八拨过去。
       “黑子,我是可以放你走,但你得把东西留下。”老八说。
       “什么东西?”
       “黑子,别装糊涂。清哥不是托人捎了包东西给你呀,忘性不会那么大吧?”
       “给你?清哥好像也没说是转交给你呀!”
       “黑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是你大哥没给你路,你自己好好想想!”
       “老八,把你的人撤走,我不愿意摆几条人命在这,再说了,资料都存在因特网里,你自己去捞吧。就是我死了,那些东西会自动出来,照样公布于众的。”我说。
       “你答应我,不让那些资料流传出去,我就放你走。”老八提条件了。
       “好的,我答应。”我回答。
       ……
       我终于可以走了,我长长地吐了口气。
       我把车开过了收费站,这已经进入LZ市的地界了,我松了口气。
       我笑了,老八也没什么牛的嘛,不就这么简单吗?
       我掏出手机,给阿莉挂了电话:“阿莉,是我,黑子。还好吧?我出来了,再过几天就可以见到你了。”
       阿莉很高兴,在电话里激动地叫着。
       我正开心地听阿莉在电话里兴奋地说着,我的眼睛却告诉我:我高兴得太早了。
       车一转过弯,我看见前面停着一排车,路堵死了,站着很多人。最前面站着的是一个熟人:平头。
       架势不像是接客人,应该是来收网的。我太小看老八了,他把网放在LZ市来收,即使出了什么事,也直接牵扯不到他,够狡猾了。
       我把车停下,平头迎了上来,我就把枪扔给了他,把手举了起来。
       平头对我说了句:“对不起了,成哥,奉命行事,多包涵。”
       “傍上老八了?他妈的跟小姐一个样,尽抱腰粗的。”我笑着,任他搜身。
       “成哥,给他算了,这样憋着都不好办。”平头有些为难。
       平头给老八拨了电话,说:“挂上了,身上车上都检查过了,没有。人我带回去了,你放心,八哥,人要跑了,我拿我的头来抵。”
       我被平头带到了度假山庄,软禁了起来。
       平头又拿出那种雪茄给我点上:“你不拿出来,他不会放过你。如果他派人来提你回G市的话,我也没办法保你。”
       平头说:“我给老八保证了三天的期限,三天一过,他的人就来了。”
       我在这好吃好喝过了三天。平头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天进来很多次。尽管他表面上装得很平静,心平气和地劝我。但我看得出,他也快发作了。
       平头又来了,我知道期限快到了。他加入老八集团的第一次任务失败的话,他会很没面子。
       “考虑得怎么样?我只有把你交给老八的人了,他们可个个都想要你的命。”
       “我要跟老八通话。”
       平头给我接通了老八,把电话递给了我。
       “老八,是我,黑子。你不是一直想要那份资料吗?我可以给你。但给你也没用。你懂电脑吗?不懂!但你可以去问一下。我告诉你,那份资料我存在几个网站里。并且设置成了电子邮件。一个月内我没打开,没去重新设置,它就会自动发送出去。到时候,嘿嘿,全国人民都会收到一份揭发检举你G市老八的材料,你真会一夜之间成了名人了。谁也保不了你的,你刚刚苦心经营建起范氏帝国,会马上灰飞烟灭。你就在全国人民的唾骂之中,啪地一枪结束生命,哈哈哈……”
       我知道老八在电话那头冒汗。
       “怎么样,关我一个月,还是要了我的命?”
       老八没说话,挂了机。半小时后,平头的电话响了,平头在电话里“嗯”了几句后,递给了我,是老八。
       老八说:“只要你解除邮件发送,我就放了你,好歹我们兄弟一场,我不会要你的命的。你小子泡网还泡出出息来了,跟我玩上了高科技,算你小子狠。”
       我哈哈大笑:“科技在进步,谁还像你玩那么老土的办法,跟原始社会似的,就知道打打杀杀。”
       我正在笑时,却发现老八就站在我面前,身边还跟了几个人。
       “我到LZ市三天了,我在给你机会。如果你还想见到老婆孩子的话,就跟我们合作,把资料全毁掉……”
       我沉默了,他们肯定找到阿莉了。
       “只要能保证阿莉她们没事,我就毁掉资料。我们两清,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我妥协了。
       “只要你合作,我当然不会做得那么绝情,好歹你我还是有旧情的,我们是兄弟。”老八说。
       我说我要打个电话,老八同意了。
       我随便拨了个号,是个空号,我对着电话说:“是我,黑子。听好了,如果我三个月后没跟你联系,你就按预定的方案办。只要老八死了的消息一登报,你的账户上就会自动收到你该得的钱,一分不会少。还有,马上换掉这电话,用第二个号码。记住,时间从现在算起。”
       我关掉电话,望着老八说:“可以了,”
       老八咬着牙关盯着我说:“算你狠!敢买我的人头!”
       我笑了:“比猪头贵多了,算给你出了个好价钱,让我把全部家当都搭上了。”
       我使了诈,唬一下老八,让他有所顾忌,不敢轻易下黑手,这招也许会救我一命。
       老八一挥手,马上有个年轻人抱了个笔记本电脑过来,接上网线。他按照我提供的邮箱和密码,解除了我定时发送的邮件,恭敬地对老八说:“可以了。”
       老八转身往外走。我刚要说话,就听平头喊了一声:“动手!”
       我觉得腿猛地一下剧痛,顿时扑倒在地昏了过去。
       我看见了,在炕角里,头发蓬乱、面容憔悴、目光呆滞又惊恐的阿莉,缩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娃娃……阿莉疯了!
       我是架着双拐上的火车。我成了残联的发展对象,练习练习射击,也许还可以参加残疾人奥运会,我有这基础。
       平头还算个爷们,让我在山庄里养了71天的伤,但就是不让我打电话。我是煎熬了71天,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不知道阿莉她们怎样了。我喝酒,平头还算仗义,烟酒保证我的需要。我把自己灌醉,在迷迷糊糊中度日。我每天发疯一样问候老八的八辈祖宗,后来也算了,傻子一样地呆呆坐着。
       按推算,我的儿子应该出生了,但我不知道情况。我快发疯了,我想阿莉一定以为我死了。
       71天后,我是被平头的人送到几百公里外的XY市上的火车,我已经可以架着拐杖走路了。临走前,平头对我说:“老八最后还是改变了主意,没要你的命,他说你是骑在他脖子上长大的,是他的弟弟。好好过日子吧,别斗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我笑了,呸,他狗日的还讲什么情分!
       上火车前,我给阿莉打电话,电话停机了,我更着急。
       我给老杨打了电话,老杨说他也联系不上阿莉。
       我心里有些乱,无心观赏这窗外的大地。我只求这火车能开得快一点,让我尽快见到我的老婆和孩子。我想好了,要是阿莉她们遇害,我就是剩一口气,也要把狗日的们整死!
       终于到了,我从北京转火车,又搭了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才到。这里的出租车很便宜,人也很热情,说话都跟阿莉一个调。我听起来很亲切。
       我按照司机指的方向和记忆中阿莉给我说的情况,激动地在一片破旧的平房间寻找。我被一个热心肠的大妈领到一栋破旧的平房前,她说:“就这了,这就是阿莉家。”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阿莉,我来了,我黑子来了。
       我敲了敲门,一个面容憔悴的妇女出来,应该是阿莉的妈妈,问我找谁。我说我是成黑子,找阿莉。
       “黑子,你可来了……”阿莉的妈妈掩着面,哭了。
       我的心猛地一阵发紧,跟着阿莉的母亲,我跌跌撞撞地进了屋。
       “阿莉,快看呀,谁来了,黑子回来了!”
       我看见了,在炕角里,头发蓬乱、面容憔悴、目光呆滞又惊恐的阿莉,缩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娃娃……
       我的天啊!阿莉疯了!
       阿莉在一阵哇哇乱叫之后,似乎感觉到什么,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还是不让我靠近。
       
       “阿莉,是我,是黑子。是黑子呀,来,看看,是黑子……”
       阿莉终于让我接近她了,她指着我冲她母亲,喃喃地说着:“黑……黑……”
       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放声大哭……
       阿莉的母亲说,还好,她感觉到你是她的亲人了,一般人她看见就会哇哇乱叫。
       我问怎么回事。
       阿莉的母亲抹着眼泪说:“两个半月前,还是个下雪天,来了几个人。领头的瘦瘦矮矮的,口音跟老杨一样,说是黑子的朋友,来看阿莉。谁知他们要把阿莉带走,阿莉跟他们扭打起来,那个瘦子,就一脚照阿莉的肚子上踢去……当时就……”
       “猴子!操你妈!老子饶不了你!!”
       我咬着牙的吼叫声,吓得阿莉捂着耳朵缩成了一团。
       我潜回G市的那天晚上下着小雨,雨雾中的G市显得熟悉又陌生。我感慨万分,G市,我黑子又回来了。
       我在火车站旁边一家很肮脏的旅社里,登记了假身份住下。
       傍晚,我架着双拐到广场的电话亭。用磁卡给小启子的哥哥、修锁匠大启子,挂了个电话。我需要一把手枪,我知道他手里有。大启子很惊讶我还活着,都传说我被清哥做掉了。清哥已经收审了,还没判刑。
       我在电话亭等了大约一小时,大启子来了,他带我到一个小花园里,从怀里掏出一把五四手枪给我,还有一包子弹。我在黑暗中拉了拉枪栓,乌黑发亮的枪管,隐隐地透着咄咄的杀气。还算顺手,只是准心没办法试。启子说没问题,比我以前那把还好。我收下了,掏钱给他,他死活不要。启子说:“看见你这双腿就心酸,保重吧,兄弟。”
       我没说啥,收下枪,谢过大启子。
       第二天下午,我拄着双拐给莹莹挂了个电话。
       莹莹听到我的声音很惊讶,她说:“老天,你还活着呀?我以为老八把你做掉了,为此还跟他翻脸了,你现在在哪?我来见你。”
       我没答应,我说:“老八害死了我儿子,阿莉也疯了,我是回来讨债的!”
       莹莹沉默了一会说:“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吗?”
       “我这次回来,是要猴子的命的,帮我安排一下。晚上十二点,把猴子约到KTV,16号包厢,包厢我已经订好了,一定帮我办妥。”
       我又给莹莹说,让她想办法安排我逃走,最好是军车或警车。莹莹说试试看,再电话联系。
       傍晚,我给莹莹去了电话。莹莹说联系好了,是从修理场偷来的一辆4500型的警车,司机是小启子,在KTV后院等,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半,就一个小时,上车后怎么走就听我安排。猴子的行踪已经掌握了,到时候,就是拖,也给拖到。
       我谢过莹莹,就开始安排行动了。
       包厢我是订好了的,我得趁白天人少的时候就进去。我在小饭馆狠狠地吃了一顿,又揣了两个饼子,早早就溜进了包厢。
       时间在我漫长的等待中度过,旁边的包间里传来阵阵歌声。我不时地看着手表,时间在一点点地接近。
       到了,该来了。我把枪作了最后的检查。也把后窗试了下,我拄着拐跳窗还是有些困难。但也没事,这是一楼,一爬就出去了。我也看见了停在窗外的牛头越野车,是等我的,不错。
       我把音乐开到最大声,把灯?掉。
       “谁呀,谁找我?”门被推开了,一个干瘦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他要伸手去摸灯开关。
       “猴子,过来,我找你。”
       灯“啪”地一下开了,猴子伸着脖子往前看,他“啊”了一身正要转身跑。
       我的枪响了,我看见他头上飞溅出血花,重重地倒了下去。我拄着拐站起来,对着胸口补了两枪。
       音响里还是很大声地放着歌,崔健在用力地吼着:
       “你问我要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你的惊奇像是给我,噢噢,赞扬……”
       我收起枪,从容地翻出窗。有人接应,扶我上了车。
       我看清楚了,是莹莹。
       我的故事讲完了。
       你们问老八怎么放过了?没放过。收拾他是政府的事。我已经托可靠的人,把材料交出去了。我也每天关注着新闻,盼着那一天呢。
       我现在在哪?笑……我不告诉你。
       我们在一个村庄里。很大的院子,有几间平房和一个保姆。
       阿莉现在就趴在我身边看我打字。她还是那样,见不得生人。还好,我们都不出门。她平时就抱着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在院子里自言自语,还会采几朵花给布娃娃插上。成天很开心的样子。我希望她就这样,永远别恢复记忆,永远傻傻的,乐呵呵地抱着永远长不大的布娃娃。
       她很听我的话,会长时间愣愣地看着我,她很喜欢趴在我的轮椅上让我给她梳头,很乖的样子,也会长时间地看着我傻笑,口里喃喃地念叨着:“黑……黑……”(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