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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故事]玫瑰山庄
作者:江义高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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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人生
       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隐入了苍茫暮色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在荷花池中央的凉亭里,李萱闭着眼斜躺在大竹藤椅里,静静享受着“独处”的恬适。这是近来她的“必修课”了。不管业务上的事怎么忙,不管心绪有多坏,看完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后,她总要在这儿闭目养神一个多小时。据说,这样可以调理情致,增强免疫功能。
       初秋的山风轻轻地摩娑着她的面庞,凉悠悠的。思绪也像风儿那样飘飘悠悠,捉摸不定。
       她“发”了之后,不像其他老板那样,在什么“翠湖花园”、“华宇广场”之类的繁华地区张张扬扬地购置房产。而在这偏僻的郊区买一块地皮,并参考市里的台胞别墅群、北京的恭王府、苏州的拙政园等古典建筑,别具匠心地设计、建造了这么一座中西合壁的别墅。别墅落成后,她亲笔书下“玫瑰山庄”几个大字,令人镌刻在大门上。那天正好是2月14日,情人节。
       今天下午上班后,她右眼皮跳个不停。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正在这时,老客户王老板来了。王老板是她生意场上合作多年的伙伴,为人忠厚老实,讲究信誉。见面后,经过一番例行的讨价还价,签定了一份合同。李萱心里盘算着,这笔生意做下来至少也有三万来元的赚头。如今生意做“亮”了,一次能赚个三五万是很不错的了。心中寻思这左眼皮没跳,竟有“财”来。这右眼皮跳个不停,将是何兆头呢?她有些忐忑不安起来,谈成生意的喜悦之情倏地消失,一阵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她吩咐助手小张道:“张秘书,王老板是我们公司的老主顾,我们要好好招待他。今晚你陪他到南山吃泉水鸡,看山城夜景。他若有兴趣,再找两个小姐陪他。”
       “是,李总!”秘书毕恭毕敬地答道。
       李萱又对王老板说:“实在对不起,我头晕……”
       她驾着奥迪车驶出市区,在郊外的公路上漫无目的地徜徉着。“三峡石,三峡石,快来买三峡石哟——”马路边,小贩的叫卖声透过窗玻璃隐隐传入车内。她下意识地停了车,下车来浏览着地摊上那些千奇百怪的石头。最后,买下了镌刻有“梦·人生”几个字的那一块,此刻,“梦·人生”那几个字在她脑海里跳舞。校花,黑狗崽子,贵州山,优秀企业家,女强人,中年寡妇,小汽车,别墅,公社革委会主任的傻儿子,王思佳……将近三十年来的变化戏剧一般,仿若瞬息之间。人生如梦。
       她初恋在中学时代,那时读书纯属混日子。上午的课程是读毛主席语录,搞革命大批判,下午搞军事训练,落实“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最高指示。
       有天,市革委三结合革命领导小组的首长来校视察。学校民兵师指挥部组织大型越野赛以示欢迎。
       班上有个憨乎乎的男生王思佳,在越野赛的队伍中跑得大汗淋漓,在离终点五六十公尺远时冲到了前七八名的位置。班上的同学高呼着,为王思佳加油。王思佳受到了鼓舞,劲头十足,越跑越快,在离终点二十来公尺远时奋力冲刺,瞬间超过了所有的队员,箭一般地冲过了终点。王思佳的名字传遍了全校,更深深地映入了李萱的心底。
       王思佳中等身材,长相平平,比起常常在李萱面前献殷勤的团支书曾勤来说,差远了。可“校花”李萱却偏偏喜欢上他了。
       高中毕业后,李萱想和王思佳一起上山下乡。但首批上山下乡的光荣榜上没有李萱的名字,因为李萱是“黑五类”家庭出身。等王思佳、曾勤等一批“红五类”子弟到开县铁桥公社插队两个月后,“军宣队”何排长才通知李萱,把她安排到贵州遵义地区插队落户。何排长说,遵义是有光荣革命历史的地方,对你改造世界观更有利。李萱二话没说就去了。
       李萱到了遵义大庙公社,她在大庙公社给在开县铁桥公社的王思佳写了很多信,可却一封回信都没收到。她惆怅失落,痛哭不已,她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更可怕的事发生了,公社革委会主任派人来给他的傻儿子说媒来了,李萱一口拒绝;奋力反抗,却强遭凌辱。她控告公社革委主任的傻儿子“强奸罪”,她想逃出大山,可她失败了。一个初出校门的女学生,在蛮荒的贵州山面前是多么脆弱!她想到自杀,可王思佳的影子牢牢地萦绕在她脑海里,就是死,也要和王思佳见一面啊!在屈辱与忧郁中度过一年后,呱呱坠地的小生命渐渐地冲淡了她对王思佳的记忆。初为人母的情愫让她屈从了日出而作、日没而息的山民生活。
       远缘婚配往往孕育出优秀的后代。贵州山的傻子和大城市里的洋学生生出的儿子聪明、俊秀得百里挑一。刚满一岁,那孩子便会走会跳,会说会笑,会讨人喜欢了。李萱被孩子、被贵州山彻底征服了。她心若死水,无欲无思,只盼着包谷红苕年年丰收,来养活自己和孩子。
       如果没有时局的变化,没有父亲的平反,李萱不会有后来的富贵和荣耀,苦痛和烦恼。
       父亲平反后,经过一番周折,李萱终于和那傻子丈夫离了婚(其实也并没有结婚手续),带着两岁的儿子永远离开了大山。
       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她邂逅了王思佳。一见面,王思佳就问李萱,你在贵州时为什么不给我写信?李萱说,我写了,写了很多,可从未收到过你的回信。王思佳说,我一封都没有收到,怎么回信呢?李萱说,那就怪了。最后,王思佳说,现在木已成舟,我们都已为人父母,就忘记过去吧,我们永远是同学是朋友。
       李萱只有接受这无奈的事实。她带着儿子在命运中挣扎着,像一只可怜的孤雁。改革开放了,命运对李萱特别青睐,她“发”了,成了市里的风云人物,别墅、名车、一家不小的服装公司、出国留学的儿子、市政协委员的头衔。这些一般人眼里梦寐以求的东西,她都有了,然而,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的眼里常常流露出哀怨和忧郁,夜深人静时,总是暗自长吁短叹。
       她有过初恋的甜蜜,但现今却承受着相思的熬煎;她结过婚,却从未享受过婚姻的幸福;她有儿子,却没有丝毫的天伦之乐。作为被媒体炒得滚烫的“女强人”,她最喜欢忙碌,她喜欢在忙碌中大把地挣钱,在忙碌中把对手一个个击败。她最怕闲,一闲下来,她便胡思乱想,她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女人啊!老父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萱儿,别傻了,看着如意的人,就找一个吧。
       多年来,热心的亲戚朋友也没少牵线搭桥,可她总觉得那些家伙有的是冲着她的巨额资产,有的是迷恋她的美丽姿色。就是那位“准情人”曾勤,也是那么的俗不可耐。唯王思佳那熟悉的身影、执着稳健的举止,令她砰然心动!但王思佳有他的事业,有老婆孩子啊……
       “嘟!嘟!”铁栅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她睁开了眼,谁会来访呢,在这与外界几乎隔绝的“玫瑰山庄”?
       王思佳出事了
       “嘟!嘟!”铁栅门外,汽车嗽叭再次鸣叫着,大狼狗也狂躁地叫起来。
       陈伯,你去看看。李萱对正在荷花池边吸着叶子烟乘凉的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吩咐道。陈伯是当年李萱落户时所在生产队的贫协组长,无儿无女。五年前,老伴去世后孤身一人无所依靠,从贵州流落到此,在朝天门码头当“棒棒儿”。有一次给李萱的公司送货时,被李萱认出来了。李萱得知他的情况后,把他接到“玫瑰山庄”,让他帮着养养院中花草,看看大门,除供他吃、穿、住外,每月给他几百块钱零花钱。
       陈伯蹒跚着走到大门边,喝住了狼狗,打开铁栅门。
       一辆2000型紫色桑塔纳缓缓地驶了进来。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下车来,他低声向驾驶员交待了几句什么,便在陈伯的带领下走过园中的小径,踏上荷花池上的回廊,径直来到池中央的凉亭。他就是曾勤,李萱中学时代的同学。
       曾勤穿一件浅灰色的T恤衫,蹬一双黑色凉皮鞋,着一条浅蓝色长裤,乌黑的头发梳得整齐发亮,高高的鼻梁,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不凡的气度。
       还隔着几公尺远,曾勤便热情地招呼着,你好,李同学。对曾勤的到来,李萱感到十分意外,忙从躺椅上站起来,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并示意他在对面的竹沙发上坐下。
       暮色中,李萱别有一番风韵。曾勤一时忘情,凝视着她。李萱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说,怎么,几十年的老同学了,难道还不认识吗?曾勤尴尬地笑了。
       小保姆送来茶水、瓜果和香烟。
       李萱将香烟递在曾勤面前,曾勤摆摆手,说声,戒了。
       李萱脸上闪过一丝揶揄,说,加强党风廉政建设,大处长身先垂范?
       他们是老同学,说说笑话,气氛更和谐一些。
       曾勤对李萱话中的讥讽毫不在意,开门见山地说,我今晚是来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的,王思佳出事了。李萱心里“咚”地一声,脱口问道,出事了,什么事?
       曾勤端过几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慢慢地说,思佳出事了,贪污,初步查证涉案金额三万元。曾勤说这话时语气沉重,表情严肃。
       李萱从惊愕中镇静下来,心里暗暗埋怨道,思佳,你怎么这么糊涂……可嘴上却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十几公里路赶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王思佳贪不贪污关我什么事?
       曾勤十分了解李萱的内心想法,知道她此时是“心口不一”。因此,对李萱的话毫不介意,继续说道,三万,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这已经超过了违反党纪、政纪的范围。
       李萱心里紧张起来,她明白“超出党纪、政纪的范围”将意味着什么。然而,她是一个颇有心机的女人,她知道曾勤跑这么远的路来到这儿,决不是简单地告诉她这些消息,他肯定有什么打算的。略为沉默一阵,李萱说道,看来王思佳是个腐败份子了,这正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将腐败份子绳之以法嘛!说罢,借着暮色的掩护,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观察曾勤的表情。
       曾勤痛苦地摇着头,真诚地说,李萱,我知道你对我有成见。这些年,人们总把搞行政的人员看成“另类”,可我决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我今天来找你,是遵循我们同学会上“无论你走到哪里,请不要忘记同学,无论你是什么地位,请不要疏远同学”的诺言,来同你商量解救王思佳的办法的。
       你到这里来,思佳知道吗?李萱问。
       不知道,曾勤答道。而且,我也是冒着违反办案纪律的风险来的。
       曾勤的话打动了李萱。说真的,作为老同学,除了中学时代的“黑五类子女”事件发生时,曾勤对自己的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态度令人生厌外,真的还找不出有什么叫人对他厌恶的地方。如果不是王思佳,他们之间肯定是另一番“情景”了。
       李萱叹了口气,真切地说,我们是多年的老同学了,彼此都明白根底,其实,我也说不出对你有什么成见。算了,说思佳的事吧,他怎样出事的,怎样才能解脱?
       曾勤把王思佳出事的过程简单地讲了一遍,并对李萱说,集团公司为王思佳的问题成立了专案小组,纪委易书记任组长,我任副组长。我觉得思佳这件事情况很特殊,解脱思佳是有可能的,我叫王思佳尽快退赔,可王思佳说有困难,只退了三千元。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思佳把那三万元交回去就没事了吗?李萱问道。她想起下午上班时右眼皮跳个不停的事来。
       不能说没事,但至少在处理上比不退要轻得多。
       你们共产党的政策真够复杂的。李萱站起来,咕哝着径直往小楼走去。
       不多会儿,李萱从楼上下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现金支票递在曾勤面前说,这三万给王思佳,让他作为退赃用,麻烦你带给他。
       曾勤点了点头,收下了。
       李萱看了看曾勤,面无表情地说,对不起老同学,我累了,陈伯送客!竟不顾曾勤的反应,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说,啊,我还忘了,尹大华两口子都下岗了,我送他们二千元做本钱,让他在路边摆个麻辣烫维持生活。最近我忙得很,麻烦你帮忙带给他们。说罢,将二千元放在曾勤面前。
       王思佳“贪污案”真相
       王思佳贪污三万元的新闻飞快地在全厂传遍了,大家都惊愕不已,对他有成见的人更是幸灾乐祸。
       作为集团公司纪检监察处长的曾勤也陷入进退维谷之中。
       曾勤与王思佳关系一直不错,下乡当知青时同在一个知青点,回城工作后,又在同一个工厂。由于各自的机遇和发展方向不同,多年以后王思佳当了厂长,而曾勤则成了主管这个厂的集团公司的纪检处长。
       王思佳“贪污案”的始末,曾勤是清清楚楚的,甚至说,他也是“参与者”。
       三年前王思佳接任前峰机械厂厂长职务时,这个曾经以生产军工产品而辉煌一时的大型国营企业已经资不抵债,举步维艰了。严重的运转困难使得一万多职工的企业,“精简”得只剩下二千多人了。王思佳接手之后,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为厂里制定了“灵活政策”,凡接洽到“业务”者,厂里都按“业务”的大小以一定比例给予业务开拓费。
       全厂二千职工使尽浑身解数,利用亲戚老表的关系各显神通。大大小小的业务不断被“拉”进厂里。去年年底,青山机械厂总工程师张全通过王思佳,将一批二千多万元的化工非标准设备的加工业务交给厂里。这是一笔很难遇到的大“业务”了,工程完成后,厂里按规定将三万元的业务开拓费发给王思佳。当时王思佳出差在外,由秘书小李代领。王思佳回厂后,秘书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王思佳觉得这笔业务是人家找上门来的,自己没有花力气去“开拓”,不应该得。叫小李将钱退回去。小李将钱送到财务科,但出纳员到银行办事去了,他便打算等一会儿再去还。恰在这时,曾勤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曾勤说,开县铁桥中学的王老师在市一医住院,肾衰竭,急需五万元换肾,否则,性命难保。
       
       王老师是当年王思佳落户时所在生产队的回乡知识青年,和王思佳、曾勤的关系都很好。王思佳回城后,常和他保持通信往来。这次,他患上肾病,而他所在的铁桥中学,因为财政吃紧,已拖欠教师工资三个月了,此时,哪来的五万元为他换肾呢?老校长亲自从开县跑到市一医,带着县教育局的证明对医院院长说,王老师是县里的模范教师,是有头有面的人物,请医院先做手术,今后保证把钱交齐。但医院院长说,没有这样的先例。王老师的爱人哭着说,你们医院门口不是写着“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吗”?可院长说,我们当然要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可是这么大的手术医药费谁给呢?材料费谁给呢?医生的工资谁发呢?医生理直气壮,王老师的爱人可怜兮兮地哭起来。
       那天曾勤因患感冒,打完吊针后正欲离去,听见门诊部里吵得凶,跑过来看热闹。王老师的爱人一眼认出了“曾知青”,哭着对曾勤说了王老师的情况。曾勤说,大嫂别急,我们一起来想办法,于是,便来到厂里找王思佳。
       王思佳虽然是厂长,可家里的情况并不比普通工人强,要一口气拿出五万块来,真是难比登天。一伙人急得团团转时,秘书小李说,王厂长,那三万元开拓费不是还没有还吗?先垫上,救人要紧!王思佳恍然大悟说,要得,要得,我怎么忘了呢?于是,把那三万元交给了曾勤,在曾勤的张罗下,五万元好歹凑齐了,王老师的性命保住了。
       可不久,在市里组织的财务检查中,发现厂里的“开拓费”竟有一次领取三万元的情况,对此产生了怀疑。厂里有关部门将情况作了说明,财务检查组组长说,虽然厂里有制度,但这个制度本身就不合法,以前没出问题,我们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一个特困企业,厂长一次就领“开拓费”三万元,企业怎么不“特困”呢?这里面有没有“深层次”的问题呢?检查组组长把这件事层层反映上去了,这时,中央正好下发了一个关于“加强廉政建设,反对腐败”的文件,市里责成集团公司严肃查处这件事。
       王思佳撞到刀口上了。
       王思佳离婚了
       为处理王思佳的问题,集团公司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曾勤和前峰机械厂党委书记朱兵也参加了会议。
       曾勤作为办案人和纪检处长,在会上介绍了王思佳领取开拓费的始末后,说,王思佳领取开拓费是按照厂里的规定办事,有章可循,不是非法所得;在发放这笔款项时,王思佳本人不在厂里,是由秘书小李代签字后领取的。王思佳回厂后,曾叫小李将此款退回财务科,只是还未来得及退回,就借给病重的王老师了。从主观上,王思佳没有占用这笔款的企图,在客观上,也是用这笔款去救了一个模范教师的生命。在王老师尚未将这笔款归还的情况下,王思佳向同学借了三万元还给厂财务科,其退赔态度是积极的。他还特别强调,我们党组织和纪检部门除了按党纪处分犯有错误的干部外,更重要的是要爱护干部,帮助和挽救犯有错误而又有改正愿望的干部……前峰机械厂党委朱书记也将该厂党委会关于对王思佳的问题予以宽大处理的要求向会议作了汇报。
       经过慎重研究,集团公司党委终于没有将王思佳的问题移交司法机关,而将其作为党纪、政纪问题处理了。至于厂里的外协管理规定,经集团公司出面做工作,市财务检查组同意暂时保留,但开拓费不能过高,数量太大了,出了问题也不好办。
       王思佳的党籍被开除了,厂长职务也被撤销了,被安排在技术科做一般技术人员。
       一向把王思佳“看得紧”的洪霞提出和王思佳离婚,王思佳先是一惊,后来,却平静地说,离就离吧。其实,王思佳多年前就曾提出过和洪霞离婚,但洪霞不同意,现在洪霞却主动提出来了。
       他们的感情危机出现在八十年代中期以后。
       那时李萱刚“下海”,王思佳不时去给她出点主意,帮帮忙。赚了钱,李萱就请王思佳吃火锅。王思佳很坦然,同学嘛,正常得很。的确,他们在一起没有丝毫的“越轨”行为。当然,他们的往来是背着洪霞的,但后来洪霞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而且,打听到他们曾经有过“罗曼史”。尤其是洪霞见过李萱的面,看到她出众的姿色后,顿时妒火中烧,她把对李萱的妒嫉发泄在丈夫身上。她大吵大闹,不依不饶,硬要王思佳承认和那个寡妇有不正当行为。理由很简单,为什么这么多年李萱一直是独身呢?肯定是因为他!王思佳一气之下提出了要和洪霞离婚。离婚?那不正成全了你和那狐狸精么?就是拖,也要把她拖老!在洪霞的内心深处,除了女人天生的妒嫉外,王思佳在厂里前途甚好,也是她不愿舍弃的原因之一。然而,他们之间的关系自此罩上了阴影。
       现在王思佳的“官儿”没有了,汽车没有了,而且落下个“贪污”的名声,洪霞的虚荣心受到严重的打击。他在洪霞眼中再也没有价值。途穷匕见,离婚成了必然。
       协议离婚裁定书下来了,因洪霞主动提出承担孩子读书的费用,房子就归洪霞所有。王思佳住进了单身宿舍。
       这个星期天,曾勤和王思佳相约在南山的“农家乐”小聚。
       喷香的泉水鸡诱得人直咽口水。几盘侧耳根、野芋子、蕨菜之类的野菜别具风味。两位打扮得十分妖娆的小姐上前搭讪道,先生要不要我们的服务?曾勤板着脸一挥手,去去去!两位小姐鼻子里哼了一声,小气鬼。扭捏着去了。
       王思佳自嘲地说了句,都说中年男人是俏货,看来一点不假呢!
       曾勤将斟得满满的一杯啤酒递到王思佳面前说,来,干杯。
       二人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曾勤抹去嘴角边的泡沫,用筷子挟了一块鸡腿,慢慢地边啃边说,思佳,别难过,振作起来,把本职工作做好,经受住考验,前途将是光明的。他还告诉王思佳,集团公司汤总裁很赏识他的才干,现在在风头上,等“风声”过去后,要想法一步一步恢复他的职务。
       王思佳没有说话,他在细细品尝着野竽子的味道,他想起当知青时,青黄不接的月份,有一次和社员一起到尖山去挖野竽子,挖了一大背篼,吃了好几天,吃得他又吐又泻。奇怪的是,现在的野竽子吃起来为啥还是这样可口?
       曾勤用竹筷轻轻地敲着桌子说,思佳,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王思佳这才回过神来。曾勤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王思佳听后笑了笑说,不存在不存在,无官一身轻,今后即使要恢复职务,我还要考虑干不干呢!只是离婚后,奔五十的年龄了,住单身宿舍很不习惯。
       曾勤说,你应该去找李萱,现在是圆你们青春时期的梦的时候了。
       王思佳听后久久不语。曾勤说,思佳你在想什么?王思佳说,你不也很喜欢她么?
       是的,中学时代曾勤就对李萱暗中产生好感了。几年前,妻子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出国一去不复返后,他又狂热地追求过她,可被拒绝了。此刻,听了王思佳的话,他的表情显得极为尴尬。红着脸说,这倒不假,不过,在这座独木桥上,李萱她只容得下你。
       沉默良久,王思佳慢慢地说,有件事我寻思到现在,李萱说她在贵州当知青时,给我写过许多信,可为什么我一封都没收到呢?
       曾勤听后,脸色更不自然了,良久才说,思佳,对不起,是我破坏了你们的爱情……王思佳听后大惊,忙问,从何说起?
       原来,在学校时,李萱和王思佳的恋情已是公开的秘密了。高中毕业后,李萱原本打算同王思佳一起下乡的。曾勤以团支部书记的身份对军代表说,李萱是“黑五类”,王思佳是“红五类”,不能让他们在一起。军代表采纳了曾勤的意见,取消了李萱首批下乡的资格,等王思佳下乡两个月后,才安排李萱去遵义。后来,李萱在遵义大庙公社给王思佳写了很多信,曾勤又以大队知识青年再教育领导小组副组长的身份给一一卡了下来。
       王思佳听后怒不可遏,狠狠地一拳向曾勤打去,骂了声,混蛋!你毁了我们,你让李萱受尽了凌辱,让她痛苦了那么多年……
       “农家乐”的老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带着几个“丘二”惶恐地赶了过来。曾勤对老板摆了摆手说,不关你们的事。
       曾勤抚着须臾间肿胀起来的腮帮,解释道,思佳,从内心深处,我是怕李萱的家庭问题影响你的政治生命才这样做的。
       王思佳余怒未息,咬着牙,讥讽道,谢谢你这个团支部书记维护了我的政治生命,我入了党,当了干部,还差一点进了牢房……
       曾勤真切地说,思佳,几十年过去了,看来的确是我错了,不过,现在你和李萱还来得及……
       重逢有约
       柔和得像薄雾般的彩色灯光弥漫在宽大的客厅里,组合音响播放着缠绵的慢四步乐曲。王思佳搂着李萱,李萱依在王思佳的怀里,随着乐曲的节奏在轻轻地踏步。没有甜蜜的话语,没有娓娓的倾述,唯有两颗火热的心在轻轻地撞击着,撞击着。三十年来的相思,三十年来的渴望,跨跃过漫长的时空,浓缩成今天美妙乐曲中的相拥而舞,飘飘渺渺,似梦境,又是现实。
       一曲终了,二人落坐在沙发里。
       思佳,下一曲来什么?李萱意犹未尽。
       王思佳答道,萱儿,我有点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李萱心里闪过一丝不快,把一杯广柑汁递到王思佳面前,说,先喝点儿水吧。
       王思佳咕咕噜噜地一饮而尽。李萱爱怜地用纸巾像呵护孩子似的为他擦了擦嘴。
       王思佳轻轻地搂着李萱的肩,以示回报。
       思佳,来一曲“梁祝”怎么样?
       王思佳没有说话。李萱走到音响旁,正欲按动电键,王思佳走过来,抚着她的肩说,萱儿,我们到外边走走好么?
       李萱失望地垂下手,无可奈何地说,好吧。
       月光分外皎洁,李萱挽着王思佳的手臂,漫步在松涛低语的林间小道上。微风拂来,王思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李萱深情地凝视着月光下面朦朦胧胧的王思佳说,思佳,别这么垂头丧气,振作起来吧!
       王思佳停下脚步,深沉地说,萱儿,我并不颓废,你知道我的个性,我是决不甘心当一个平平庸庸的技术员的,我在考虑,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李萱深情地说,思佳,别傻了,我早就说过,我的公司有你的一份,玫瑰山庄有你的一份,就依我吧……
       李萱的话没有假。李萱能发展到今天,确实有王思佳的一份功劳。
       在李萱孤儿寡母的艰难日子里,王思佳曾瞒着洪霞从自己的工资里抠出钱来悄悄地周济过她,可那是杯水车薪,顶不了大用,孩子一天天长大,学校收费名目一天天增多,李萱被迫“下海”了。
       最初,她在马路边摆上一台缝纫机,支起一把巨大的晴雨伞为人加工服装,累死累活下来,一天有七八块钱的收入,这已是在街道服装厂工资的三四倍了。她的手艺精湛,信誉好,顾客都喜欢找上门来。业务越来越多,她根本应付不过来了。这时,王思佳建议她把在马路边的住房改成门面,添几台缝纫机,雇几个缝纫工。她采纳了这个建议,结果,一天的赢利达到三位数,这在当时是一个大学教授一个月的收入了!她感谢王思佳的点子,她感受到男人的魄力,关键时刻这么一点拨便豁然开朗,难怪女人离不开男人哟!
       过了不久,电视里播放一部日本电视连续剧。电视剧中的女主人公叫幸子,幸子穿了一件款式别致的漂亮衣服。一天,两个女孩带着衣料来到李萱的服装店,要求照幸子的服装样式做“幸子服”。晚上,李萱打开电视机,对着幸子穿的衣服整整琢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照剧中人的式样做成了两件“幸子服”。第三天,两个女孩来到店里,带着十二分的满意取过衣服走了。当天下午,一下来了七八个女孩,异口同声地要求做“幸子服”,而且越快越好。李萱认真地量过她们的身材尺寸,叫“丘二”们连夜加班赶制。
       接下来的日子里,来做“幸子服”的女孩越来越多,排队排了几十公尺长。原来,李萱的缝纫店所在地是这个市的文化区,全市一半以上的大学和几乎所有的知名中学都集中在这儿。那天,来要求加工“幸子服”的是两个大学生。那两个大学生穿着“幸子服”在校园里一转,立即产生了轰动效应。爱时髦是女孩们的天性,女大学生们纷纷效仿,都要穿“幸子服”。那条街有好几家缝纫店,可着迷的女孩们只认准“李阿姨”这一家。很快,“幸子服热”从大学校园传到中学校园。李萱那几台缝纫机24小时不停地干也无法完工,而“幸子服热”丝毫不减,怎么办?又惊又喜的李萱又一次想起了王思佳。
       此时,身为车间技术员的王思佳体现了出色的经营才干。他叫李萱来者不拒,把业务全接下来再说。他托熟人在医院给自己开了几天的病假条,利用这几天时间在服装加工业四处奔走调研,为李萱策划了“横向联合”的经营方针。李萱辞职前的街道服装加工厂及郊区几家服装加工厂,长期任务不足,运行困难。李萱接下加工任务后,再将它们分担到这些企业,完工后,按协议利润分成。那些“吃不饱”的企业见有利可图,何乐而不为?于是,数以万计的“李阿姨幸子服”便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了。李萱忙得一天只有三个小时的睡觉时间。
       “幸子服”的热潮过去了,李萱瘦得足足小了一圈,却获得了6位数的可观利润。按着王思佳的意见,李萱用那6位数的资金办起了“李阿姨服装公司”。后来,“李阿姨服装公司”越来越红火。李萱的资产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李萱“发”了!之后,李萱毫不避嫌地多次以高薪“聘请”王思佳到公司来“帮忙”,可王思佳都婉言谢绝了。现在,王思佳“官儿”没了,老婆没了,到公司来,该是“顺理成章”的了。
       此刻,听了李萱的话,王思佳心动了,可想想又觉得那样一来,岂不成了吃‘软饭’的可怜虫了吗?
       李萱听罢,沉默不语。良久道,你到公司任总经理,我任董事长嘛!
       这倒是可以考虑的。王思佳慢慢地答道。接着说,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李萱心里酸溜溜的,紧紧地挽着他的手臂,羞怯怯地说,难道,今晚……你就不陪陪我吗?
       王思佳微微一怔,放下臂弯里李萱的手,说,我还是回厂里去。
       李萱忿忿地将王思佳一推,说,走!你走!永远不要再来!
       王思佳笑了笑,萱,别发这么大的火,如果需要,我仍然要来的。
       李萱沉默不语,半晌方说道,你实在要走,我开车送你。王思佳默认了。
       奥迪车在前峰机械厂停下。王思佳走下车来,对李萱说,萱儿,今晚我将认真考虑我的去向,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的。
       李萱点了点头。
       李萱急切地盼着王思佳的回音,她相信王思佳肯定会接受她的建议,到她的公司来的。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一个礼拜过去了,也不见王思佳的回音;拨他的手机,无法接通。到第十天依然如此。李萱再也沉不住气了,驱车到前峰机械厂,找到王思佳的宿舍,同寝室的职工说,王思佳好多天没回宿舍,也没上班了。李萱又开车到集团公司找到曾勤。曾勤说,不会是王思佳受了处分,想不通出了意外吧?李萱闻言说,胡说八道,亏你还是老同学!
       时间在焦虑中一天天地过去。这天下午,李萱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李萱取下话筒,习惯地一声“你好”后,禁不住一怔,接着,便哭出声来,思佳,你在哪里,这一个月你到哪里去了……
       电话那头,王思佳沉稳地说,萱儿,我在新疆考察。这里有大片大片荒芜的土地,适合种棉花、玉米,如果水源充沛,有的地方还可以种水稻,我已经和当地政府恰谈好了,决定在这里办一个上万公顷的农场,把厂里下岗的职工都招来!
       李萱听罢,不加思索地说,思佳,我支持你。明天我就着手拍卖服装公司和玫瑰山庄,把资金用来和你一起办农场!
       王思佳欣喜万分,一字一句地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