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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案惊奇]神农架老参劫
作者:李水源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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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俩都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是那样的离奇和始料不及。
       湖北襄阳城里住着一户姓殷的人家,主人姓殷名洪良,幼年读过几年私塾,少年时因家道破落,随父闯关东,在长白山转悠了几年后,觉得背井离乡、颠沛流离的生活实在太清苦,加上父亲年事渐高,思乡心切,便转回故土。就在父亲像一片枯黄的落叶随风卷去的时候,他开的木材行时来运转,不说日进斗金,却也赚得钱袋子哗哗作响,成了一方小有名气的财神。
       好景不长,由于经营不善,原本比较火红的生意逐渐萧条起来,如果再不想办法,就是金山、银山也有掏空的时候。殷洪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份国民党师部遗忘掉的湖北省军用地图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着看着,一个大胆的设想在头脑中形成——到神农架伐木。神农架是原始森林,不愁无木可伐,关键是运输问题,那地图上弯弯曲曲的线条帮助他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利用水道。有山就有水,有水就有河。他仿佛看到了一根根伐木随水流而下,然后变成一块块白花花的银元进入他的腰包。于是,他找来了自己的胞弟殷洪实商量。两人一拍即合,说干就干,经过一番精心准备和实地考察后,立秋刚过,暑气未消,兄弟俩告别妻儿,把木材生意托付给二掌柜,带着张义成等十名招聘来的伐木工人,来到了神农架。
       俗话说:人算不如天算。他俩都没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是那么的离奇和始料不及。
       那个神秘的老者究竟是人还是鬼?他给伐木队带来的是祸还是福?
       初到神农架,一切感到新鲜有趣。确实让人兴奋了一阵子。没过几天,那周而复始的伐木声和阴阳不全的生活,使人感到单调而烦躁。为了消除疲劳,调节情绪,大家吃罢晚饭便点起一堆篝火,以砍倒的树木为凳,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
       殷洪良走南闯北,阅历比较丰富,加上是这群伐木工人的老板,又能说会道,讲起故事来绘声绘色,特别引人入迷,自然他费的唾沫星子最多。
       这天傍晚,照例人们便围了上来,缠着殷洪良讲故事。翁俊生说:“殷老板,把你肚子里的货再给我们倒点吧。”
       “对,殷老板肚子里的货多。”李大脖子跟着打趣。“别再讲群狼斗虎、蟒蛇拦道的事,跟我们来个荤的吧。她妈的,没有女人的滋味真不好受。”
       “对,对,对,讲荤的,过过干瘾搞点精神享受也行。殷老板,快点呀。”程俊道跟着起哄。
       殷洪良经不起众人催促,找了个树墩坐了下来,开口道:“要得,今天我给大家讲个荤的……”
       殷洪良讲着讲着,突然发现人群中多了一个陌生的面孔。由于来人站在人群的后面,加上光线较暗,看不清真实的相貌,凭感觉是一位年岁已高的老者,因为他的下巴有一团像胡子似的东西在飘动着。
       他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讲着故事,心里却在犯嘀咕:这是个什么人?若是哪个伐木工人来的亲属,满打满算就这几个人,他不可能不知道呀?若不是,这深山老林方圆十里,别说是个村落,就是连间茅草屋也没见过,哪里来的老人呢?难道是护林的老人迷失了方向看到了亮光走过来的?也不对,看他这把年纪,就应该是个山里通,不应迷路。退一万步讲,就算迷路,他会向大伙打听情况,可他一副神闲气定的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根本不像是一个迷路人。
       他究竟是谁?殷洪良感到奇怪。他准备再仔细打量那个老者时,却发现老者不见了。
       “殷老板,讲得正来劲的时候,你怎么停下来了?快讲啊!”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见他突然不言语,以为他是在卖关子,不禁有点发急。
       殷洪良见大伙没有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心里稍稍有些安定,但经刚才的怪事一搅,已没有了再继续讲的兴致。就说:“好饭不能一天吃完。今天累了早点睡,明天再接着讲。”
       大伙有点恋恋不舍,但老板说了,只好极不情愿地散了。
       李大脖子还沉浸在刚才讲的故事情节里:“我要是那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就好了,遇上一个绝色美貌的姑娘,哪怕是狐还是鬼,只要叫我睡一晚上,死了也值。”
       张义成听了开玩笑说:“殷老板,你让他到山上去睡吧,说不定会跟那个书生一样,能交上桃花运呢!”
       “他呀,做梦娶媳妇吧。”大家在哄笑中回到了各自的铺位,脱了衣服钻进被子,不久,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
       殷洪良在铺上翻来复去思不能寐,头脑中反复思考这个问题:那个神秘的老者究竟是人还是鬼?他给伐木队带来的是祸还是福?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殷洪良的怀疑没有得到答案。但在以后的时间里,他发现,只要大伙晚上聚在一起讲故事,那个老者就会出现。有一次,不知什么缘故,他挨近了人群,殷洪良看得比较真切,只见老者肤色红润,银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他刚想过去打招呼,那老者似乎有心灵感应,立刻便没有了踪影。
       在以后的时间里,尽管殷洪良百般留意,但老者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者不来了,殷洪良的心也安定了下来。但没过两天,伐木队却出了另一件怪事。
       郝步理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见没什么动静,转身向西南方向奔去。
       郝步理,五短身材,沉默寡言,属于磨子压不出屁来的那种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但此人特有力气,一二百斤重的石磙,举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殷洪良在招聘他时,他只说对伐木有经验,对其它的问话则很少作答。殷洪良从他一口大渣子味的口音,就断定他是一个北方人;从他脸上沟壑纵横的样子,年龄恐怕在五十开外。但从他身上健壮的肌肉来看,似乎又不到。殷洪良看中的是他那一把子好力气和伐木的经验,至于他是哪里人,有什么经历,就没有必要去管他了。
       整个伐木队,就他一个东北人,又不爱说话,给人一种神秘感。在伐木过程中,他干得比任何人都卖力气,也正如他所说,对伐木确实有经验,如斧子应朝树的什么方向砍,树应朝哪个方向倒,他都说得头头是道。有一天,殷洪实偏不信邪,故意跟他对着干,结果,若不是郝步理眼疾手快,一下把他拉了过来,那轰然倒下的大树就会要了他的小命。就此,殷洪实对他感激涕零,与他结拜做了异姓兄弟。
       自从那个神秘的老者出现后,郝步理的表现就有点反常,行动也变得诡秘。上山伐木时,他变得偷懒耍滑,一会儿小便,一会儿大溲,而且越走越远,次数越来越密,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竟然一上午没有见到他的人。直到快要吃中午饭的时候,他才慌慌张张、满头大汗地赶了回来。
       殷洪良迎了上去,一脸的严肃,问道:“你上哪去了?怎么回事?”
       郝步理急忙解释:“真不好意思,拉大便怕臭着了大家,就走远了一点,不曾想在林子里迷了路,转了半天才转出来。”
       殷洪良半天没接话茬,只是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盯在郝步理的脸上,仿佛那上面有他要寻找的答案。
       郝步理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忙弯腰趁拿斧子的工夫稳定了自己慌乱的情绪,低声说道:“对不起,我现在就干活去。”
       殷洪良叫住了他,说了声:“吃完饭再干吧。”就没再做声了。
       打这以后,郝步理的大小便没什么问题了,但他却干脆装病躺在窝棚里不上山。说他装病,一是他不发烧,二是他的胃口比谁都好,吃得比谁都多。殷洪良问他哪儿不舒服,他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肚子疼,一会儿说腰直不起来,弄得殷洪良哭笑不得。心想:不上山就不上山,躺在家里总比到山上乱转好。对他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就领着大伙上山去了。
       吃完晚饭,殷洪良跟大伙聊了一阵子,刚准备脱衣睡觉,留在窝棚打杂、做饭兼看家的王二狗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出去。
       走出窝棚,王二狗一副讨好的样子:“殷老板,我有个情况向你反映。今天,你们上山不久,郝步理就起床了,说是要到山下的集镇去买狗皮膏药,来回六七十里的山路,中午不能回来,叫我准备一份干粮,走时拿了一把刀和一把锄头。我说,你下山带这东西做什么?他含混地应了一句说防身用,就急匆匆地走了。直到你们快回来时,他才回来。我问他的膏药买到了吗?他说,卖膏药的说没配好,叫我过两天再去,我怕你们着急,就赶回来了。”
       殷洪良听了后沉思了半天,告诉王二狗不要声张,并在他耳边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
       第二天,天气格外好。郝步理仍说自己身体未好需要休息。殷洪良心里有数,也不点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注意休息。”就走了出去。
       殷洪良一行前脚刚走,郝步理就迫不及待地收拾行装,拿起一份干粮,对王二狗说:“今天我还要下山。”就钻出低矮的窝棚。
       王二狗稍等了一会儿,便顺着郝步理走的方向悄悄地跟了上去。
       郝步理朝下山的路走了大约五百米,然后停下来,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见没什么动静,转身向西南方向奔去。一路上,穿丛林,爬陡坡,身手显得异常的迅速和矫健。
       这下可苦了王二狗。离近了怕被发现,离远了又怕跟丢了目标。在这灌木丛生、视野极差的大森林里,盯一个人谈何容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没有跟丢,刚想喘一口气,只见郝步理的身影在一块大石后一闪,便不见了踪影。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赶紧加快了脚步。
       郝步理穿越了一块茂密的丛林,绕过一道山梁,来到了一个向阳的坡上。王二狗赶到这里时,郝步理已没再往前走了,绕着这块坡地转起了圈子,象篦子似地梳理着这块坡地,那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就失去了盯梢的兴趣,从原路返了回来。
       殷洪良见夜色越来越浓,仍不见郝步理的身影,有点坐立不安。从王二狗说的情况看,他判断不出郝步理是在做什么事情,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做出对整个伐木队不利的事。现在还不见郝步理回来,偌大的原始森林,在这漆黑的夜晚,且不说豺狼虎豹,单就迷路就非常危险。想到这里,他立即把大家召集起来,简单说明了情况,把人员分成两组,一组由他本人带领,沿王二狗跟踪的路线找。另一组由他的胞弟殷洪实带领,沿伐木场方向找。无论找不找得到人,半夜之前,都必须返回窝棚。
       他看见豹子白森森的牙齿咬向了自己的脖子,悲哀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再说郝步理,本是东北长白山人,真名叫宋青山,居住在长白山脚下,祖辈以伐木、打猎和挖人参谋生。他是一个有妻室儿女的人,为何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是因为他在逃避一件人命官司。
       一次,他与同屯的一个叫二猴子的人结伴上山采人参。进山转悠了七八天,没见到一棵像样的人参,眼看随身带的干粮吃完了,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一棵老山参。他喜滋滋地把挖出的人参用红绸布包好,心想,这下可好了,用这宝贝换钱,下辈子吃喝就不用愁了。没曾想,二猴子见此却起了歹意,在回家的途中,趁其不备用石头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后脑。也许是他命不该绝,此时觉得后背奇痒,刚要转身,闻得一阵风声袭来,急忙躲闪,石头就砸在背篓上。二猴子见阴谋败露,偷袭不成,就拿起匕首刺向了宋青山。
       在搏斗中,二猴子挨了宋青山的一记重拳,仰面倒了下去,后脑不偏不倚地碰在了一块又硬又尖的大石头上,鲜血、脑浆顿时流了一地。
       出了人命,宋青山深知在屯里呆不下去了,于是,在夜里偷偷回到屯里,丢下那棵人参向妻子交待了几句,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从此,宋青山隐姓埋名,一路南行,来到了湖北襄阳。这次到神农架,他本想好好干它一阵子,赚几个钱,等待时机再回去看看。没想到,那个神秘老者的出现,却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其实,郝步理在殷洪良之前就发现了那个老者。凭着山里人特有的敏感,他感到老者不是一般的人物,因为老者每次出现,他都能闻到那种他非常熟悉的气味,正是这种气味,刺激他的中枢神经,使他变得异常兴奋。他初步判断,老者很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变化成人形的老山参。但他不敢下最后的结论,原因是,一则据他所掌握的常识,人参一般长在东北长白山一带,关内根本就不能生长。二来感到不可思议。人参能变成娃娃到处活动他听说过,可那只是传说。他的家乡也把挖到的老人参喊作棒槌爷爷、棒槌奶奶的,这次亲眼见人参变化成老者,使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直到最后,他试探着用红绳偷偷拴老者的衣角时,老者一下子不见了,终于坚信了自己的判断,那是一棵至少在千年以上的老人参。
       郝步理决心把这个宝物弄到手。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他不再相信任何人,独自一人偷偷地寻找那棵老人参的行踪。
       开始,他假借解手之名,在伐木场四周探寻。后来,范围逐步扩大,用的时间长,引起了殷洪良的怀疑。为了使自己的行动免遭暴露,他故意装病,目的是避开众人好进山寻宝。
       今天,郝步理凭直觉和经验,觉得脚下这块向阳坡地应该是一个好地方。于是,他不漏掉一条石头缝、一撮草丛地认真搜寻起来。忙了大半天,结果大失所望,还是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宝物。他感到有点疲劳,倚在一块石头上休息了一会儿,眼看日头西斜,刚要起身准备回去,猛地忽闻一阵腥风扑来,一团黄灿灿的东西从眼前疾闪而过。不好,遇着猛兽了!他心里一惊,就地滚了几滚,手提锄头,一个鲤鱼打挺地站了起来,定神一看,吓了一跳,十米开外站着一头色彩斑斓的金钱豹。豹子的两只眼睛有铜铃大,闪着凶恶的光。
       
       郝步理打猎出身,捕获过不少猎物,但从没遇见过豹子,偶尔一次斗过黑熊,不但手中有枪,而且还有好几位同伴。今天,遇着专门靠吃动物为生的豹子,他感到凶多吉少,自己手中无枪,能斗过这只凶残的野兽吗?他还没来得及多想,豹子开始慢慢悠悠地围着他绕起了圈子。他别无选择,只好定下心来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豹子的一举一动。
       豹子转着转着,突然侧身,张开前爪,又朝郝步理猛扑过来。郝步理反应敏捷,迅疾侧身就势下蹲。豹子从身前飞了过去,那钢鞭似的豹尾没扫着郝步理的身子,却将邻近一丛灌木拦腰折断,齐刷刷地像剪刀剪过一般。
       豹子二击不中,不再斯文,全身的毛发立了起来,疯狂地吼叫了两声,凶性大发,暴戾恣睢地朝郝步理直冲过来。动作如风驰电掣,石破天惊。
       郝步理来不及躲闪,举起锄头狠命地向豹子击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锄头击在豹子的脑袋上。豹子的前爪抓破了郝步理的衣裳,前胸留下了几道深深的血印。郝步理浑身上下被豹子抓伤,更要命的是腿肚子上的血管被豹子用锐利的牙齿撕破,流血不止,无法腾出手来进行包扎。他想,这样耗下去难免一死,决定孤注一掷,趁豹子跃起的瞬间,看准脖子下面那团白毛,用刀拼命地刺了过去。哪知,豹头已经低下,他指望脱险救难的一刀偏了准头,只刺伤了豹子的一只眼睛,豹子的前爪已经把他扑在了地上。他看到了豹子白森森的牙齿咬向了自己的脖子,悲哀一下子涌上心头。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叫声。郝步理感到身下一轻,睁眼一看,豹子已经离开了他的身躯,在旁边缩成一团,身子不断地发抖,没受伤的那只眼睛竟然流出了眼泪。不远处,一块大石上站一个身材矮小的怪兽,长得尖嘴利爪,相貌平平,怎么看也不像个猛兽,不知为何,豹子见了它却怕得要命。那怪兽一动不动地盯着豹子,突然,它像利剑一般地冲出,正准备一个鹞子翻身跳到豹子背上去的时候,发现了躺在地上的郝步理,慌忙一个转身,冲向了山崖,攀藤附葛,登山爬壁,顷刻之间就消失在茫茫的深山之中。
       怪兽去了。金钱豹可能是吓破了胆,或者是想着逃命要紧,总之,它抛下了伤痕累累的郝步理,夹着尾巴垂头丧气地走了。
       郝步理心里一松,跟着就昏了过去。
       山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大地的光亮渐渐地暗淡。郝步理从剧烈的疼痛中苏醒过来。他感到身上的血快要流尽了,不甘心不被人知地死在这荒郊野外,强忍着身上的剧痛,艰难地挪动着身躯,一步一步地往回爬,爬过的土地上留下了一道道殷红的血迹。
       不知过了多久,郝步理发现远处有几团亮光飘了过来。他用尽力气拼命呼喊,可声音轻得像风,涩得像雾,根本传不出去。幸好,那几团亮光几乎没变方向,冲他直直地过来。
       殷洪良一行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遍体鳞伤、血肉模糊的郝步理。殷洪良一见,连忙把火把朝王二狗手上一塞,蹲下身来用手臂托住郝步理的头,急切地问道:“你怎么啦?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郝步理那张白得像纸一样的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殷老板,谢谢你能来找我。就凭这一点,我应该把我知道的秘密告诉你。”他喘了几口气,休息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这山里有棵老人参,至少在千年以上,价值连城。我就是为了找到它才遭豹子袭击的。请你原谅我没有早告诉你,因为我想得太多,也有难言的苦衷。我知道你在东北干过挖参的行当,希望你能把它采回来。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如果叫不懂行的去挖,糟蹋了天赐宝物,实是一种罪过。我……我不行了……”接着,他的喉咙颤动了几下,便再没有了声音。
       这突然其来的消息和变故使在场的人惊呆了,场面一时静得可怕。殷洪良到底是闯荡江湖、见过世面的人,保持了清醒和镇定。他命人用做好的担架将郝步理的尸体抬到宿营地附近的一个山坡上进行了安葬。
       忙了大半夜,待一切收拾停当回到窝棚时,殷洪实带的另一路人马却还没有回来。
       他俩同时发出的惨叫声,在深深的峡谷中回荡,使漆黑如墨的夜晚更加阴森可怖。
       就在殷洪良焦急不安的当口,殷洪实面色苍白地冲进了窝硼,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哥……哥,不……好了!” 殷洪良见殷洪实已经回来,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却又被殷洪实超乎寻常的举止提到了嗓子眼,但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比较从容:“慌什么,出了什么事?慢点说。”
       殷洪实稍稍平静了一下心情,道出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殷洪实一行走过了伐木场不久就迷了路,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见四周都是黑压压的灌木和树林,众人走了大半个时辰,发现又回到原地。大家一生气,干脆不走了,坐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起了怪话:
       “我看郝步理简直就是个神经病,要不怎么没病装病不跟我们一起砍树,跑到山里乱转什么?”
       “他妈的,老子在山上累了一整天,晚上还要费神卖力、漫山遍野地找这个狗日的。要是叫我找着了,非给他两个耳括子不可,好好出出我这心中的窝囊气。”
       “嗨,照我说,我们在这里替他担心,说不定呀,他早跑到山下去了,现在正搂着个风流娘们快活呢!”
       “行了,大家就不要发牢骚了。”殷洪实见越说越不成体统,出面制止道:“将心比心,以心换心,假如我们当中的哪一个人不明缘由地不见了,我们能不着急吗?我们能放任不管,不出来找吗?出门在外,需要互相关心,互相照顾。”说到此,他见大家不再言语,便转了话题:
       “大伙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再试试说不定能走出这个迷魂阵。”众人一听,立即起身,摸着黑朝前走。
       程俊道胆子大,走在最前面。据他自己说,他与同村另一个人打赌,独自一人跑到新坟上睡了一夜。鬼倒不怕,他却怕了身后的贾卜迪。
       贾卜迪不知是害怕,还是有夜盲症,说自己什么也看不清楚,非要拉着程俊道的衣服走。程俊道无可奈何,只好由他。
       走夜路不像白天,本来就深一脚浅一脚,程俊道被身后的人拽着,总觉得别扭,不一会儿,脚后跟被贾卜迪踩掉了一块皮,疼得他直骂娘。
       众人磕磕绊绊,爬高下低、费劲巴拉地走了大半天,绕了一个大圈子,依然回到刚才休息的地方。
       “真是跛子的屁眼——斜(邪)门。莫不是叫鬼给缠上了。”程俊道气鼓鼓地说。
       贾卜迪突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说:“我想起来了,我们那里有个说法,要是迷路了,尿尿能解,不知行不行。”
       殷洪实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只是不相信罢了。现在贾卜迪说出这个方法,信不信是一回事,管不管用又是一回事,死马权当活马医,能否解迷路之围就看造化了。于是说:“要不,大伙试一下?”
       众人立刻响应,掏出了家伙胡乱地撒了一气。别说,还真管用。众人刚系上裤子,感到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慢慢地透露出一丝丝亮光,视线开阔了不少。程俊道一眼就发现前面几颗高大的银杏树。他知道,朝银杏树的方向走,过一段险峻的山道,再往前走一二百米,就到伐木场了。刚才之所以迷路,是走反方向了。
       众人兴奋不已,立刻往前赶路,工夫不大,就到了老鹰嘴。
       老鹰嘴是一个长约五十米的山道,左边是无法攀登的悬崖峭壁,右边是雾气弥漫、看不见底的峡谷,中间有一条二尺多宽的小路容人通过。大家小心翼翼、互相提醒地朝前走着。
       俗话说:越怕出事越出事。程俊道越过一个小坑,刚要告诉身后的贾卜迪小心注意,哪知话没出口,贾卜迪一脚踏空,身体失去平衡,急速地向右边倒去。他抓住程俊道衣襟的手不仅没放,而且临死前求生的本能使他拽得更紧,希望能通过程俊道身体的阻力,避免他倒向峡谷。
       瞬间的力量是可怕的。程俊道不但没有制止住贾卜迪下滑的身体,反而被贾卜迪带下了万丈深渊。两条黑影在空中急速地坠落,两人同时发出的惨叫声,在深深的峡谷中回荡,使漆黑如墨的夜晚更加阴森可怖。
       黑暗中,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手拿菜刀疯狂地舞动着,走向了他们的铺位。
       一切都发生得那么突然,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一切都恍如梦中。人们惊奇、伤感、忧虑、恐惧,复杂的心态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的飘浮和焦躁。
       三个活蹦乱跳的人,只一天时间说死就死了。殷洪良的心像似浸在冰水里。他真后悔,不该来到神农架,惹出这么大的祸来。可开弓没有回头箭,肠子悔青了又有何用?他知道,自己是老板,是主心骨,就是天塌下来他必须撑着。面对人心浮动,需要的不是悔恨,而是镇定与冷静。
       殷洪良开始思考眼面前的几道难题:
       第一,郝步理在死前吐露的消息已再不是秘密,招来的人良莠不齐、善恶莫辨,在巨大的诱惑面前,难保有人不动心而铤而走险,怎样才能管束住这伙人不发生意外?
       第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大伙还有心思上山伐木吗?其实,这与第一个问题有很大关联。如果人在曹营心在汉,人在伐木,心里却想着那个无价之宝,难免人心涣散,再一个个地偷偷溜了,后果岂不更加糟糕?
       第三,如果郝步理所说属实(这一点,殷洪良深信不疑),找人参倒是一个发大财的好机会,不能白白丧失。是所有的人都去找人参,找到了人参再伐木,还是抽出一部分人,做到鱼和熊掌兼得?
       他思来想去,决定把众人召集起来,先谈了自己的想法,然后叫大家发表意见。
       众人七嘴八舌,虽说没有条理,但意思比较明白,也比较一致:死的人已经死了,要为活着的人考虑,到深山老林来伐木就是为了挣钱的,放着发财的机会不要,那才是个苕货。
       殷洪良一听,心里有了底,便宣布了三个决定:一、从明天起暂停伐木,人员分成两组上山寻找人参。第一组由殷洪良、张义成、朱佑武、万建生组成,第二组由殷洪实、翁俊生、李大脖子、芮忠荣组成,王二狗继续留在家里打杂。二、为了防止发生意外,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郝步理就是前车之鉴。三、人参卖得的钱财,无论多少,由十一人平分(因不知道郝步理的家而除外),不管是谁,不能多分。
       末了,殷洪良向大家讲解了人参的特点和如何识别人参的方法以及注意事项,就吩咐大家睡了。
       一连几天,他们寻遍了伐木场周围几十里的大小山梁,仍然没见人参的踪迹。大家疲惫不堪,仍是两手空空,不禁发起了牢骚。
       “郝步理是不是在说假话欺骗我们?要不,我们漫山遍野地找,甚至恨不得刮一层地皮,怎么就找不到?”
       “这家伙死了也不让人安神。他一句话,害得我们像王八犊子似的乱窜。这捕风捉影的事能有什么好结果?”
       “要不,我们回去伐树,重操旧业,挣点实惠。再不干脆散伙得了,免得受这份洋罪。”
       殷洪良见大伙有点灰心丧气,极力安慰道:“人参要是那么好挖,就不叫宝了,何况我们找的是棵千年以上的老人参。至于郝步理说的话是否真实,我看不用怀疑。因为一个人不会用自己的性命来说假话。我想,只要大伙别泄气,齐心协力继续找,肯定会有收获的。”
       一席话,说得众人没有了脾气。
       接着,殷洪良对工作做了调整,殷洪实等五人明早出山,到五十里外的集镇购买粮食和生活必需品。他率领剩下的人到深山腹地建立新的宿营地。为了能返回伐木场的窝棚,他们用斧子和竹签在树上及关键的路段上做好标记。
       新的窝棚搭建在一块向阳的坡地上,背面是大片的原始森林,前面是一小块平地,再往前是一条小溪,清澈见底的溪水在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上潺潺流过。
       地点虽好,但睡觉却不安稳。成群结队的蚊子咬得人不得安身。尤其是蚊子居然不怕烟熏,那长长的嘴巴能隔着几层衣服刺进人的皮肤,使人疼痛难忍。众人束手无策,只有钻进蚊帐,好不容易睡着,突然被一阵咚哩咣当的声音惊醒。黑暗中,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手拿菜刀疯狂地舞动着,走向了他们的铺位。众人一吆喝,黑影丢下菜刀,一阵风似地跑得无影无踪。不知是谁说了句:“遇到野人了!”
       第二天,众人正准备进山,李大脖子想起昨晚的事还心有余悸:“他妈的,这山里真是邪乎,昨晚上我们要是不醒,说不定都成了野人的早餐了。”
       殷洪良听得直皱眉头:“一大早就说些不吉利的话,真是晦气。”
       翁俊生原本好看的脸极力扭曲着,鼻子歪了,嘴巴也斜了,面色青中泛绿,活像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魔。
       先说殷洪实四人顺着溪流朝上走,两侧灌木丛生,古木参天。转过一个山坳,眼前是一大片竹林。众人在竹海中穿行。殷洪实一不小心,踩翻了一块石头,人跌了一跤,顺着坡势,咕咕碌碌地朝下滚,直到一簇茂盛的竹丛挡住了去路才停了下来。他刚起身,忽听得“嗖”的一声,一根竹箭激射而出,贴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那“嗡嗡”的声响,惊出一身冷汗。他惊魂未定,刚喊了一声“好险”,竹丛里仿佛有机关被人发动,数十棵被弯曲的竹竿纷纷弹了起来,那韧劲被瞬间释放出来的巨大力道,打得竹枝乱飞,劈啪作响,一时间,地动山摇,像似下了一场竹雨。
       一根竹竿横崩过来,把殷洪实不远处的石头崩飞,那柔软的竹梢,却有极大的力度,把刚刚站立起来的殷洪实又扫翻在地。好一会儿,竹丛才恢复了宁静。
       
       众人赶了过来,扶起了殷洪实,见他裤子已破,腿上有一条三寸多长的大血口,所幸伤口不深,包扎一下,并不妨碍走路。大伙觉得不可思议,这一根根竹子像是被人掰弯弄成了竹弓,人误入其中,就是致命的利器,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难道有人来过这里?众人正困惑不解,还是翁俊生眼尖,他用手一指:“你们看,那是什么?”只见竹丛深处隐隐约约有一个吊篮似的东西。走近前来,才看清楚,原来是用数根竹子编成的一个睡窝。那窝纵横有三四米的样子,上面铺满了竹叶。比拇指还粗的竹竿,互相缠绕,竟然没用任何东西连接。
       真是神了。众人感叹不已。突然从竹林中钻出一个约二米高的红毛人,朝他们龇牙咧嘴地吼了几声,然后抓住竹子,像荡秋千似的,几个起落,在茫茫的竹海之中没了踪影。
       众人明白是遇上野人窝了,不再作片刻停留,折转方向,出了竹林,朝另一个山头爬去。
       爬了二百多米,只见左边山凹里有一大块地势较为平坦的缓坡,上面生长着各种草木,五颜六色的花儿竞相绽放,迎风招展,煞是可爱。
       殷洪实一生爱花,养花也较有经验,很少有不认识的,可眼前这片花的海洋,绝大多数都叫不出名字。他在啧啧称奇之余,感叹大自然的造物神功。
       他走到一朵花儿旁,只见那花儿的叶子像柳叶,花的形状很像大丽菊,个头却比丽菊小得多,花瓣细长,下端粉白,中间鲜红,顶端胭紫,长得像个钩子,细细看去,上面长着密密麻麻的小刺,花蕊是一个淡黄色的小圆盘。正看着,一只蜜蜂飞了过来,刚刚落上,一个花瓣便迅速地动作起来,像迎接情人一样,用钩子亲昵地拦腰搂住了蜜蜂。其它花瓣争先恐后,纷纷响应,瞬间就把蜜蜂裹了个严严实实,整个花变成了一个深紫色的球。不一会儿,那花球发出“砰”的一声脆响,花瓣一下子打开,恢复了原来的形状,蜜蜂却不见了踪影。
       花吃蜜蜂!殷洪实看得心惊胆颤,他刚要提醒大家,可是迟了。
       翁俊生从没见过这么多色彩艳丽、灿若云霞的花儿,兴奋得如小孩似的手舞足蹈,随手摘下了几朵花。那花倒也不算特别,跟水仙有点相似,不过颜色不是乳白的,而是有红有黄有粉有紫;香气不算浓烈,但闻着使人感到心动神摇,如腾云驾雾一般。
       翁俊生闻着闻着,眼前出现了五彩云霞,一位花容月貌、丰姿绰约的漂亮姑娘站在他的身旁,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他心里一荡,受不了那勾魂摄魄的眼神的引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然而,他抱住的不是馨香玉体,而是一棵又粗又硬的大树。他刚想松开,可手脚仿佛被绑住一般,胸膛如烈火焚烧,万箭穿心。他又踢又咬,拼命挣扎,竭力摆脱那难以承受的痛苦。
       李大脖子站在翁俊生的身边,正欣赏着远处的山峦和天空的飞鸟,翁俊生出其不意地扑上来抱住他,使他莫名其妙,手足无措。他低头一看,顿时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只见翁俊生原本好看的脸极力扭曲着,鼻子歪了,嘴巴也斜了,面色青中泛绿,活像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魔。他来不及做出反应,脸上感到一阵钻心裂肺的刺痛,已被翁俊生咬下一块肉来,接着,手上、臂上也被咬得鲜血淋漓。他一面挣扎、一面喊叫:“翁俊生中邪了,你们快过来帮忙!”
       殷洪实、芮忠荣刚要赶过去,翁俊生却像布袋一样倒了下去。殷洪实正想开口问李大脖子怎么回事,却发现他脸部肌肉可怕地搐动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立即闭了口。
       李大脖子怔怔地站了一会儿,突然举起手中的刀子疯狂地向芮忠荣扑去,并声嘶力竭地喊道:“我宰了你这个丧门星,我宰了你这个猪八戒!”
       鉴于刚才的一幕,芮忠荣害怕被李大脖子抓住,没命地狂奔起来。两人一前一后,一个逃、一个追,在坡地上绕起了圈子。瞬间,那各色各样的花儿纷纷被折断,坠落到地上,一个天然的百花园,搞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猫戏老鼠”的游戏持续了七八分钟,李大脖子再也坚持不住,一个跌撞,沉重的身体摔在了地上。
       芮忠荣惨白的脸上刚有了一点颜色,殷洪实就招呼吓成一团、浑身发抖的他一起过去看个究竟。只见李大脖子面色青紫,被咬破的部分已经溃烂,并流出一股股黄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怒视苍天。整个身子动也不动,早已没有了气息。翁俊生更是惨不忍睹,还没走到他的身边,就闻到一阵恶臭。翁俊生脸上的肌肉已经脱落和融化,鼻子没有了,两只眼睛只剩下两个深深的大洞,模样十分狰狞恐怖。
       芮忠荣一见,吓得惨叫了一声,发狂地奔跑起来,嘴里不断地喊着:“我不要人参,我要回家!”
       “快来救我!”他只喊了一声,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就被水怪拖进了深水潭。
       再说殷洪良这一路人马。他们没有沿着溪流走,而是上了窝棚后面的北坡。森林中光线幽暗,空气极好,使人感到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由于这是一片一色的水杉林,地面上铺着暗红的厚厚的一层针形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极有弹性,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张义成走在最前面。他长得膀大腰圆,相貌堂堂,但上无片瓦遮阳,下无寸土立足,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从他记事起,就不知道父母亲是什么模样,自己是靠吃百家饭长大的,清苦的生活倒使他养成了一种无忧无虑、爱说爱笑的性格。此时,他笑着问殷洪良:“殷老板,你说我们今天能找着人参吗?”
       “这不好说,找不找得到,主要看我们的运气。” 殷洪良一边走路,一边不紧不慢地答道。
       “说实在的,这辈子我没见过人参是什么样子的,能变成人更觉得稀奇。它这次只变成了一个老头,为什么不变成个大姑娘,像田螺姑娘一样,给我们烧火、做饭、洗衣服?说不定可怜我,就做了我的媳妇呢!”张义成一副想入非非的样子。
       “别瞎说。挖人参跟赶庙会敬菩萨一样,是要忌口的。” 殷洪良制止道。
       张义成伸了一下舌头,做了个怪相就不做声了。不一会儿,他又憋不住了,捅了一下身后的万建生,逗着说:“大个子,想媳妇了吧?”
       万建生长得五大三粗,性情却懦弱,还动不动爱哭鼻子。进山不到十天,就哭过一次,众人忙问怎么了,他就是不说,最后在殷洪良的一再追问下,才说是想老婆。他的话一出口不打紧,大家笑得一塌糊涂。有的拍打着铺盖,有的流出了眼泪,有的直揉肚子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对大家的笑满不在乎,还一本正经、憨厚实诚地说:“谁不想老婆?想老婆有什么好笑的?”
       万建生见张义成问,倒也老实,点了一下头:“我那个媳妇叫我宠坏了,家里的事从来是寸草不拈。我一出来,她肯定受憋,会感到什么都不习惯的,真不知道她日子过得怎么样?我现在就是一个心思,愿菩萨保佑我们早点找到人参,我们好早点回家。”
       正说着,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已走出了那片森林。前面是一块开阔地,上面布满了大小不一、千奇百怪的石头,低矮的杂草点缀其上,就像秃子头上的几根稀毛,难看极了。
       穿过这块开阔地,越过一道山梁,顺山道向上攀登,树大林深,山径崎岖,藤萝缠绕,巨石横卧,枯木挡道。众人前呼后应,奋力攀援,不多时至一山泉处,见泉水叮咚,飞瀑撒银。瀑下天长日久形成水洼,清澈见石。再往上走,前面是条大峡谷,上方有一个大盆地,盆地中间是个巨大的深水潭,盆地的不远处,耸立着一座险峻的山峰。众人立即奔了过去。山峰看似近,走却远,到了深水潭,已经是日过中天。殷洪良见大家气喘吁吁,饥肠辘辘,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下,吃点干粮。
       趁着休息的工夫,殷洪良细细打量着那座还有一段距离的山峰。他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自己要找的那棵老人参说不定就在此处。他想:攀越这座山峰,恐怕要费周折,加上时间已晚,在外过夜,准备不足,比较危险。今天到此为止,明天把两路人马集中在一起,探索这个山峰,同时做好在外宿营的准备。想到此,他站了起来,刚要招呼同伴往回返时,深水潭里突然发出可怕的声响。
       朱佑武吃完干粮,就冒出了到深水潭洗澡的念头。来到潭边,那绿油油的潭水深不可测,潭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霭,一股股寒气向四周弥漫。他脱掉鞋子,把脚伸进了水里,觉得冰凉刺骨,就改了主意,蹲下身来,用手捧水向脸上浇去。
       就在此时,潭面上响起一阵“隆隆”的巨响,三条圆柱形的水柱从潭里喷涌而出,直冲天空,高达二十多米。紧接着,三头巨大的水怪露出了潭面。两只足有海碗大的圆眼闪着阴幽幽的光,一米多长的嘴巴张得大大的,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发出的吼声震耳欲聋。
       朱佑武吓得魂不附体,一个转身刚想逃走,一个高头大浪把他扑倒在地,又卷入水中。“快来救我!”他只喊了一声,在水中挣扎了几下,就被水怪拖进了深水潭。不一会儿,水面上就出现了鲜红的颜色。
       殷洪良三人从未见过这种情景,早已魂飞魄散,他们连滚带爬地跑了几百米后,却听不到身后有任何响动。回头一看,三头水怪奇迹般地消失了,潭面上波光粼粼,温柔得就像一位脉脉含羞、婀娜多姿的少女。天依然是那么蓝,山仍然是那么秀,一切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吊在一棵高高的水杉树上,天知道他是怎么爬上去的。
       夜幕已经降临,窝棚内油灯如豆,窝棚外篝火熊熊燃烧,晚饭早已做好,谁也没有心思动筷子,大家谁也不说话,发潮的空气显得滞涩、凝重和沉闷。
       芮忠荣痴痴呆呆地坐在自己的铺位上,口里机械地重复着:“我不要人参,我要回家。”看样子,他的精神和意志已经完全崩溃了。
       殷洪良强迫众人吃饭,自己却难以下咽,独自一人坐在篝火旁想起了心思:六条性命,如六根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六个人的死,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殷洪实见哥哥愁眉不展,上前劝道:“哥,你不要难过,难过也解决不了问题。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朝夕祸福,各人的八字各人的命。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是我铁石心肠、狼心狗肺,人是有感情的,何况死者中也有救我一命、割头换颈的好兄弟,而是说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应该为活着的考虑。”
       “目前这个局面,你说应该怎么办?” 殷洪良问了一句。
       “我们背井离乡到这里来,吃了那么多苦是为了生计,如果我们无利而归,不仅有违我们出来的初衷,也对不起死去的兄弟。所以,我觉得做事不能三心二意,更不能半途而废。” 殷洪实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时,其他的几个人都围了过来。张义成快人快语:“我是两个肩膀扛个脑袋,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可牵挂的。不像你们想得那么复杂,人生就跟赌博没什么两样,输了倾家荡产,赢了腰缠万贯。这次我要赌一把,跟你们一起挖人参。输了呢,大不了就这条命,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赢了呢,我就用不着飘泊流浪到处讨食了。”
       万建生见张义成的说法有留下来的意思,不禁有点急了,赶紧说:“我不想挖人参,我想回家。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不想再冒这个风险。殷老板,我也知道你的难处,现在这个样子,我就不好意思向你要工钱了,只求你给个盘缠,够我回家的路费就行。”说到后来,他的眼泪要流出来了。
       殷洪良见大家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有王二狗没有发表意见,就请他谈谈看法。王二狗不好意思地一笑:“我是个粗人,既然殷老板要我说说,我就说说。说不好,请莫怪。我是个没主见的人,我觉得吧,大伙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我听大伙的就是了。”
       绕了半天弯,说了等于没说。殷洪良皱了一下眉头,心想,这人看上去憨憨实实、谦恭毕敬,怎么说出的话附势圆滑,老于世故。又一想,也许正如他自己所说,实实是个没主见的。也就不再多想了。
       殷洪良请大家表态,结果只有万建生一人要回去。于是说:“建生,你要回去,我也不留你,你的要求我也答应,但有一个附加条件,你把芮忠荣带回去,就算你帮我个忙,因为在山上我们无法照看他。”
       万建生忙点头答应。殷洪良接着嘱咐他,到家后不要乱讲,家人要问起来,就说一切平安,免得话多失言,难以自圆其说。至于芮忠荣的事,就胡乱编个理由吧,反正他疯疯颠颠的,无人信他。万建生一一应承了下来。
       一切料理停当,众人上床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天,万建生回乡心切,起得比谁都早,正要打点行装,却发现芮忠荣不见了。众人慌了神,连衣服没穿好就跑出了窝棚,东跑西颠,费尽心力,才在北面的密林中找到了他。他吊在一棵高高的水杉树上,天知道他是怎么上去的。他是用裤带结束了自己的人生之旅,那脖子上深深的勒痕,叫人看了心悸、心酸。
       也许是这几天人们经历得太多,大家不再大惊小怪;也许是伐木队里丢掉的不只是一两条性命,大家泪已流尽,不再跌足捶胸。众人神情麻木地安葬芮忠荣,一切显得那么地自然和平静。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平静得了吗?在返回窝棚的途中,万建生不知是少了个累赘心里轻松,还是想早点动身回家,连蹦带跳走得飞快,一不小心扭伤了脚。他强忍疼痛,一拐一拐地回到窝棚时,脚面像发面馍一样肿得老高。看样子,一天两天是不能下地走路了。
       
       殷洪良见万建生不能出山,就把他安排在窝棚里,并为他准备了以防万一的应急物品,说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就率领众人向深山进发。
       只听得“咚”的一声,殷洪实像断线的风筝,飞过了平台,坠入了深涧。
       殷洪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为了避开那个神秘恐怖的深水潭,出了树林就上了北面的山梁。由于有了明确的目标,不再沿途寻找,大大节省了时间,到达那个山峰脚下,比昨天还早了两个小时。
       众人稍作休息,便开始爬山。由于山势奇陡,根本无径可循。大伙弯着腰,横着脚,抓住石缝,拽住荆棘,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大约爬了七八分钟,上到了一处台地。台地不大,却青草萋萋,山花竞放,蝶舞花丛。山风吹过,一阵阵清纯的香气扑鼻而来。青草像梳过似的,齐整整、平刷刷的一片,像一块巨大的绿色的地毯。
       再往上走,路程更难。不仅坡更陡,而且灌木更茂密,牵衣扯裳,划破手脸,叫人防不胜防。有的地方更是绝壁,必须依附古藤和绳索才能往上攀登。
       众人往上攀了三百多米,来到了一处较为平坦的缓坡前。殷洪良看了看地势,便吩咐大伙开始寻找。众人猫腰弓背,拨草弄石,忙碌了大半天,仍然没有见到人参的影子。
       殷洪实、王二狗累得满头大汗,心里焦躁,全身懒懒地靠在大石上不想说话。张义成却不管不顾:“殷老板,像我们这个找法,到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人参?”
       殷洪良显得胸有成竹,不急不躁,慢悠悠地说:“我在东北挖参的时候,听老挖参人说,真正的老人参‘独’得很,不折磨你十日半月脱层皮,它是不会现身的。挖参人若是心猿意马,就会劳而无功,空手而归。因此,挖参的人要心诚,百折不挠,在经历了千难万险之后,必然会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
       “难道我们的心不诚吗?”张义成本想说“为了找人参,我们搭了多少条性命”,又怕殷洪良听了不高兴,话到嘴边生生地咽了回去。
       殷洪良解释说:“当然,我说的心诚是一个方面,另外还要看缘分和运气。世间什么事情都一样,有福之人自然会得到,无福之人得到了也会失去。说白了,就是一个命。”
       “你越说越玄,我听不懂。”
       “想想你就懂了,假如没有那个老者的出现……”说到这里,殷洪良叹了一口气,便不再往下说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王二狗,听了心里怦然一动,刚想问什么,却又改了主意,喉结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照你这么说,我们要做安营扎寨的长期打算了?”殷洪实插嘴问了一句。
       “那倒不一定。” 殷洪良望了一眼虚幻缥缈的峰顶,说:“据挖参人的经验,越是险峻的地方,越是人烟不到的地方,越就有老人参出现的可能。我预感,这个峰顶就有戏。走,我们直接上峰顶去找。”
       其它三人一听,立刻来了精神,手脚并用地向峰顶爬去。快要接近峰顶时,天就黑了下来。为了保证安全,就近找了个山洞安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殷洪良等人便往峰顶进发。工夫不大,就到了峰顶。只见东方天际云层里喷射出一片红光,一轮红色的火球穿云破雾,腾空而出。在旭日的照耀下,天空折射出万道霞光,远山近峰,在彩色的雾海中若隐若现。
       殷洪良说:“我们是西北面上来的,现在从东南方向下山,找找向阳坡地,说不定能找到人参。”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张义成指着左边的方向说:“你们看,那几棵松树长得好怪!”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松树枝叶茂盛,却看不到树干,像倒挂在天上,随风摇摆。
       为了看个究竟,众人折转身,翻过一道山崖,发现前面一个二十多米高的陡崖下,有一个巨大的平台,那几棵松树就长在平台的边上,奇异的是,它不朝天长,而是横向伸向空中。其中较大的一棵,像似被古藤缠住,一圈一圈如同螺纹,显得古里古怪。
       殷洪良正待细看,眼前突然闪过一片红霞,心中疑惑,不由自主地看看天空,依然是阴沉沉的,刚要说奇怪,突然看到松树不远处的大石旁,长着一棵巨大的人参苗,头顶着那颗红彤彤的果实,宛如一把火炬,把整个平台映得通红通红。
       人参!殷洪良强压住心头的狂喜,轻轻地叫了一声。这一声,恰似一声惊雷,震得众人目瞪口呆。闷了一会儿,张义成兴奋地说:“人参爷爷,我们可找到你了!” 殷洪实抱着殷洪良,使劲拍打着他的后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王二狗张着嘴“哈哈哈”地在一旁傻笑着。
       殷洪良放好绳索,吩咐王二狗在上面看好,与殷洪实、张义成下到了平台。殷洪实刚刚解开绳索,迫不及待地奔向了那棵人参苗。就在这时,那缠绕在松树上的古藤突然飞了起来,向他拦腰扫了过去。只听得“咚”的一声,殷洪实还来不及明白是什么回事,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越过了平台,坠入了山涧。
       一条黑色巨蟒,迅即游到人参苗旁,两只眼睛闪着幽幽的绿光,长长的黑紫色的信子不时伸出抖动着,并发出“咝咝”的声响。
       张义成一看一条巨蟒在前,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前面是万丈深渊,后面是悬崖峭壁,根本无路可逃,只有抱着一死的决心,跟巨蟒拼个你死我活。手握砍刀,与巨蟒对峙着。
       那巨蟒见张义成不动,认为有机可乘,昂直了上半身,张开血盆大口,一个猛虎扑食般地冲了过来。张义成一看不好,忙侧身闪过,并照着黑糊糊的蟒身死命地砍去。只听得“当”的一声,他震得手臂发麻,砍刀随即脱手,飞上了半空。巨蟒见没有得手,反而被对方砍了一刀,气极发怒,不待回头,竖起高高的尾巴,泰山压顶向张义成当头罩去。张义成反应奇快,身手也了得,跳闪腾挪,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击。蟒尾落地,顿时土崩石裂,碎石乱飞。
       巨蟒颇有灵性,见已把张义成逼到了悬崖边,无路可退,迅速转身,昂首翘尾再度扑了上来,那动作如武林高手,快似闪电。
       眼见张义成危在旦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殷洪良暗喊一声“不好”,抓住背篓的底部,迎面朝蟒头罩了过去。
       巨蟒见一物件飞来,张口就吸,待到跟前才知空洞无物,急忙将头一摆,背篓偏了准头,没罩住蟒头,落在了地上。张义成趁此机会逃出了刚才的险地,躲过了一劫。
       殷洪良一心想救张义成,也未顾及自身安危,待背篓脱手,才发现自己与巨蟒近在咫尺,巨蟒哪里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身子一个回扫,像捆粽子一样把他缠了个结结实实。
       殷洪良立刻感到身上像被上了绳索似的动弹不得,幸好两只胳膊未被缠住,不等巨蟒张口,双手竭尽全力掐住了巨蟒的脖子。
       张义成捡起了砍刀,见巨蟒在地上不断地翻滚着,怕一不小心伤着了殷洪良,不知所措地举着砍刀,呆呆地站着。
       殷洪良感到骨骼作响,一阵窒息,为了转移难以承受的痛苦,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巨蟒的脖子,疯狂地乱咬起来。一口两口,咬着咬着,他觉得一股腥腥的、粘粘的液体直冲喉咙,呛得难受,只好不顾一切地狂吞起来。
       渐渐地,殷洪良感到巨蟒缠绕的力气也在逐步变弱,呼吸比刚才要顺畅了许多,自己的肚子却胀得要命,胸膛内如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仿佛要炸开一般。他死命一挣,居然从蟒身的缠绕中弹了出来,只是那双手仍然掐着巨蟒的脖子不放。
       张义成见机上前,举起砍刀,照着蟒身一阵狂砍,直砍得身首分离为止。殷洪良脱离险境,浑身瘫软,肚子翻江倒海,把口一张,一股紫黑色的血喷射两米多远。紧接着,翻肠倒肚地狠吐了一气,刚觉得好受一些,却看见那没有蟒头的身子突然飞了起来,像长了眼睛似的,直扑那棵人参苗。“不好,巨蟒要毁人参苗!”殷洪良喊叫了一声。张义成一见,飞身上前,手握挖锄,眼到手到,振臂一挥,那蟒身偏了方向,落在那块巨石上再也不动了。
       此时,那棵人参苗在迎风摇摆,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展露着一身富贵的身躯,依然是那么红,那么亮。
       万建生已不知去向,小溪下游不远处发现了他的一只鞋子。
       这是一棵罕见的人参,至少在千年以上。它的身子比大人的拳头还要粗,整个形态如同人的模样,身子、手臂、大腿一应俱全,最怪的是头,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它始终呈现的是正面相,隐含一股仙气,真像活人一般。
       殷洪良手捧人参,眼泪流出了眼眶,先是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到后来痛哭流涕,哭得酣畅淋漓。过了许久,他才不再哭泣,唤过了张义成,说:“我一生阅历无数,从没见过这样一棵人参。俗话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这棵人参足足在一斤以上,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啊!在没出手之前,我俩得提高警惕,小心呵护,不得有任何的闪失。”张义成一拍胸脯:“老板这么看得起我,我就是肝胆涂地,也在所不惜,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殷洪良抖开红布,扯了一些新鲜野草,和参苗叶子一起,铺在了红布上,然后,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把人参放在了上面,打成一个红布包,结结实实地绑在了自己的背上,和张义成一起攀上了悬崖。上得崖来,却不见了王二狗,幸好绳索拴得很牢,没有发生意外。要不,他俩在崖下可就叫天天不应了。
       也许,这棵人参实在太珍贵,惊动了天神。殷洪良、张义成刚上崖来,就见风起云涌,乌云四合,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搅得天昏地暗,地动山摇,豆大的雨点顷刻而下,打在人身上隐隐作痛。他俩无处躲雨,想起了昨晚宿营的山洞,便疾跑起来。
       他俩跌跌撞撞地走进山洞,却意外地看见了王二狗。
       原来,王二狗对悬崖下面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先前巨蟒扫飞了殷洪实,他已是面如土色,浑身发抖。后见巨蟒缠住了殷洪良,小便尿了一裤子。心想,下面的人已经是劫数难逃,现在大势已去,我不能留在这里陪葬。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脚底下抹油溜之乎也。这次三人重逢,实是狂风暴雨造成的机缘巧合。不然,王二狗早就下山了。
       王二狗见他俩进来,先是一愣,接着转身就跑,嘴里一个劲地喊 :“鬼,鬼,鬼!”
       张义成怒火中烧,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王二狗的脖颈:“你这个不仁不义、丧尽天良的东西,睁着你的狗眼好好瞧瞧,我俩到底是人是鬼?”
       “你……你,我……我……”王二狗自知理亏,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上来。
       “你以为我们葬身蟒腹了是不是?你觉得我们永世不会再回来是不是?你做的事狼心狗肺、禽兽不如,我劈了你!”张义成举起了砍刀。
       殷洪良见状,急忙制止,劝道:“张义成,不得鲁莽,二狗纵然有错,还不至于砍呀杀的。”说罢,他转向王二狗:“俗话说,蝼蚁尚且偷生,你要逃命,我不怪你。只是我俩生死未定,你却先溜,心未免太狠了点。”
       王二狗见殷洪良有原谅他的意思,忙说:“我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你们是大人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殷洪良点点头:“这件事已经过去,不必再提。你们两个都过来,我有重要事情要说。想当初,我们出来十二个人,如今只剩下我们三个和万建生了。经历磨难和艰辛,现已找到了人参,但它是用八条性命换来的。开始我就说过,这个宝物不管值多少钱,必须分成十一份,一份也不能少。按理说,这么多天来,我们生死与共,共赴磨难,说这话有伤兄弟的感情,但我还是要说,我们活着的每一个人不能心存贪念,不能独吞十一个人的共同财产。”
       张义成急忙表态:“放心吧,殷老板,我不是那种人。”
       “那是,那是。”王二狗赶紧随声附和。
       殷洪良一脸的庄重和严肃,说出的话也比较固执:“不是我不相信,除非发个毒誓,首先从我开始,如果我心怀不轨,叫我天诛地灭。”
       张义成想了一会,跟着说:“我要是想贪人参,就叫天雷劈了我。”
       王二狗也说:“假如我心怀叵测,叫我有家不能归,不得好死。”
       殷洪良听了,心头一松,一阵钻心的疼感又袭了上来。他软软地靠在一块大石旁,苦笑了一声:“我这伤恐怕一时半刻好不了,在路上说不定需要你们照顾呢。”二人忙点头应允。
       洞外,雷已消声息鼓,风已悄无声息,雨却一个劲地下着,整个大地烟雨朦朦,混沌一片,眼见天色渐暗,三人只好在山洞里留宿了。
       次日天刚放亮,三人匆匆下山,沿溪而下。殷洪良正走着,忽听身后远处传来可怕的声响,神色一变:“不好,山洪下来了!快,快,快往山上跑!”他招呼着同伴,手脚并用地朝上跑去。
       三人刚到山腰,山洪如万马奔腾,几米高的水头,咆哮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腾而下。平时难以撼动的巨石,在山洪面前显得软弱无力,像皮球似的快速地向前滚动着。顷刻之间,平时连脚背都淹不到的潺潺细溪,变成了一条宽十几米的湍急河流,如同一条黄色的巨龙,横空出世,势不可挡。
       山洪来得凶猛,走得也迅速。两个小时以后,小溪又恢复了往日娇柔软滴的模样。
       殷洪良走着走着,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张义成见他神色有异,忙上前搀扶着他问:“您怎么啦,是不是伤痛难忍?”他咬着嘴唇,用手指了指脚下,蹦出了两个沉甸甸的字:“窝棚。”
       张义成这才想起来,他们住的窝棚就搭建在小溪旁的山坡上,看来万建生此次是凶多吉少,难逃此劫。
       
       果不其然。殷洪良等三人到达宿营地时,窝棚已荡然无存。山坡上到处是树枝、朽木和大小不一的石头,万建生已不知去向。只是在小溪下游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他的一只鞋子。
       面对满目疮痍的山坡,三人已无牵挂,沿着原来做好的路标,返回了第一个宿营地。
       殷洪良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惊醒,拼命喊叫,却发不出声音来,心里明白是中了别人的暗算。
       松柏镇是神农架一个较大的集镇。殷洪良等三人走了五天才来到了这里,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后,来不及休息就上了街。
       殷洪良护着人参,一路上小心翼翼,不让离身,就连睡觉也把它揽在怀里。就是这样,他仍然感到不安全,总觉得暗中有一双贪婪的眼睛在窥视它。那种窥视虽说飘忽不定,难以捕捉,说不明白,但却让他心惊肉跳,睡不安神。夜长梦多,他不想再出意外,决定尽快将人参卖掉,把钱通过钱庄汇到襄阳,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殷洪良的预感是准确的,这双贪婪的眼睛就是王二狗。他面相看起来温柔敦厚,实则心术不正、心如蛇蝎。他一心想把人参霸为己有,但他深深知道,明抢是斗不过殷、张二人的,只能抓住机会智取。哪知殷洪良防范严密,他难以有可乘之机。
       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一次,他假惺惺地对殷洪良说:“殷老板,你天天抱着人参睡觉,睡不踏实,不如我来看一晚上,你好好地睡一觉,养养精神。”哪知殷洪良警惕性很高,一语双关地说:“放在你那里也不安稳,一客不烦二主,你就好好休息吧。”他阴谋不能得逞,恨得牙齿直痒痒,但表面上仍然点头哈腰、唯唯诺诺“是,是”地应酬着。
       就在要到松柏镇的前一晚上,王二狗怎么也睡不着。心想,眼看快到松柏镇,往后的路上人烟稠密,下手很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在今晚一刀结果了他俩。半夜时分,万籁俱寂,他听得殷洪良、张义成发出了熟睡的鼾声,抽出早已准备好的匕首,刚要起身,猛听得殷洪良说了一句:“你不要抢我的人参”,吓得他半天也不敢动弹。过了好一会儿,他爬起床准备再度行刺。黑暗中,传来了殷洪良的问话:“王二狗,你干什么去?”他猝不及防,心里一阵慌乱,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上厕所。”回来后,再也不敢下手了。
       松柏镇虽说是深山里的一个小镇,却也热闹。殷洪良领着张、王二人沿街向东走,进了一家药材收购行。行里一个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拿起人参反复端详了半天,以商量的口气说:“客官,实在对不起,我眼拙,认不得货,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拿进去让我们的掌柜瞧瞧,一则鉴定一下真伪,二来也好估个价,您看行不行?”
       殷洪良一心想把人参早点脱手,就没有想得太多,点头答应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就在殷洪良疑心生变时,伙计领着掌柜出来了。掌柜约六十左右年纪,出门就双手抱拳,连连表示歉意:“让各位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在下赔礼了。”接着,他吩咐伙计看茶,询问了人参的来历,听后连连称奇:“在下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今日之事,却让我开了眼界。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在此做生意几十年,从没听说过神农架出人参,更没见过你这样的老人参。如果它是棵真人参,那就是一件稀世珍宝,我这个区区小店是出不起价钱的。所以,请客官再寻买主。耽误了你们的宝贵时间,还望海涵。”说完,把包好的人参双手送到殷洪良的手上。
       殷洪良接过人参,特意看了一眼,然后问道:“既然贵店不收,那么烦问一声,在松柏镇,还有几家像贵店这样的店铺?还望告知,我们过去看看。”
       掌柜见问,坦诚作答:“像我这样的铺面倒有两家,但说句大话,客官莫怪,我做不了的生意,他们也不会接手。当然,客官如若不信,可不妨一试。”
       殷洪良见掌柜清清瘦瘦,慈眉善目,不像是个找浑诳骗之人。心想,松柏镇是个弹丸之地,难得有几个识货之人,看来要另谋打算。向掌柜行礼,说了句“打扰了”,收好人参,领着张、王二人出了门。
       三人在松柏镇休息了两天,一来他们无论是心态和身体都极度地疲劳,需要好好休整一番;二则殷洪良也有许多事情要办。他首先到一位老中医那里。自从被巨蟒缠了以后,身上的青紫已逐渐消退,但体内的疼痛却时时发作,叫人难以忍受。老中医看过之后,告诉他,外伤并不要紧,只是骨骼受损拖不得,需要服药调理。并开了一些药丸于他,嘱咐要按时服用。
       看完病,他上街买了鞭炮、檀香和纸钱,找了一个僻静处,对死去的九个人祭奠了一番。办完这些事,天已过午。他对张、王二人说:“明天一早就走了,你们该办点什么就办点什么吧,不要再陪我了。记住,早点回来,晚上我请客。”说完,大家各奔东西,忙自己的事去了。
       晚上,三人回到客栈,殷洪良告诉店老板,准备一桌酒席。上得席来,殷洪良把杯一端,向张、王二人说:“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人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明天就要离开这险恶和伤心之地,今天我们开怀畅饮,好好喝它几杯。”
       张、王二人一齐举杯,说:“谢谢殷老板。”一饮而尽。三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二斤老白干下了肚。殷洪良见时候不早,明天还要起早赶路,就叫店小二送来了三碗面条。
       到了后半夜,殷洪良从一阵剧烈的疼痛中惊醒过来,拼命地喊叫却发不出声音,鼻子、嘴里流出一股股粘稠的液体,心里明白,已经中了别人的暗算。
       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看张义成,已没了声息。刚爬到王二狗的床边,一床被子突飞过来,蒙到了他的头上。他心头一凉,哀叹自己无论怎么防范,结果还是百密一疏,这条小命断送在王二狗的手里。
       原来,王二狗见殷洪良急着卖人参,心里后悔莫及,怪自己为什么不早点下手,煮熟的鸭子就这样白白地飞走了。后见药材行不收,心里不禁暗自庆幸,认为这是天赐良机。趁着独自逛街的工夫,买了几包老鼠药。
       药好买,机会却难遇。如何下毒,他颇费了一番心思,放在酒内?殷洪良何等的精明,如果自己不喝,他必然起疑。放在菜内?众目睽睽之下,难以下手,再说自己也要吃菜呀。眼看就要收席,他仍然不能得手,心急如焚。就在殷洪良要面条的时候,他灵光一闪,顿生一计,跟着店小二走了出去。
       店小二用托盘端了三碗面条刚要走出厨房,王二狗像幽灵似的到了跟前,说:“你忙了大半天,我顺手带进去吧。”店小二想也没想,就把托盘塞到了他的手中。他趁其不注意,迅速把药下在三碗面条里。然后端起面条假意走了几步,返身叫住了店小二:“对不起,我有点内急,还是烦你送上去吧。”店小二盯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端起面条一溜烟地走了。
       王二狗装模作样地到厕所里转了一圈,有意磨蹭了一会儿才进屋。见殷洪良和张义成已把面条吃完,不由得心头暗喜,没等殷洪良发问,急忙说:“我肚子有点不得劲,出去方便了一下,现在什么也不想吃了。” 殷洪良也没在意:“也好,酒足饭饱,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明早赶路。”……就这样,可怜的殷洪良和张义成,没赶回乡路,却赴了黄泉路。
       一切归于平静。王二狗把包有人参的红布包紧紧地绑在自己身上,趁着茫茫夜色,像狼一样地窜出了门。
       王二狗怔了半天,突然口吐鲜血,发出一阵狂笑,嘴里喊道:“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王二狗出湖北,入河南,进河北,昼行夜宿,一路北来。一路上,他谨慎小心,从不将红布包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连夜晚,他也不敢打开包袱看看那件宝物,害怕隔墙有眼。为了免生事端和免遭不测,他不再找那些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药铺行,而是直奔北平的同仁堂。一路风餐露宿,苦不堪言,终于在寒风刺骨、滴水成冰的冬天来到了北平。
       进了同仁堂,接待他的是一位年轻后生,那年轻人见王二狗衣着不整,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不像一个生意人,声音懒懒地问:“有事吗?”
       “有事,有事,我来卖人参的。” 王二狗连忙回答,解下身上的包袱递了过去。
       那年轻人漫不经心地把包袱打开了一个角,只看了一眼,就把包袱一卷,又塞到王二狗的怀里,不耐烦地说:“去、去、去,哪边凉快到哪边呆着去,一大清早跑来添什么乱呀。”
       王二狗只道年轻人没见过世面,哪里识得自己的宝物,刚要解释,年轻人却连推带搡地把他轰出了门。
       王二狗强忍着火气又进了门。年轻人一见立即来了劲:“嗨,嗨,嗨,我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是吧?我看你是身上哪块不舒服,找抽!”
       王二狗不想惹事,不理他的话茬,只是说:“我不找你,叫你们的东家出来吧!”
       年轻人冷冷一笑,连骂带损:“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算个什么东西!跑到这里来吆五喝六的还轮不到你。就你这副穷酸相,还想见我们东家,世上还没见过你这种厚颜无耻的人。”
       王二狗再也受不了年轻人的奚落和嘲讽,脸色涨得通红,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如果我不是来卖人参,你就是请我我还不来呢!”
       正吵着,从店堂里面走出来一位穿着鲜亮的老者,看似严肃,办事却很有涵养。他一把拉过了年轻人,对王二狗说:“年轻人说话火气冲,不懂事,还请原谅。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吧。”
       王二狗见了,忙收敛起刚才的怒气,向老者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并一五一十地讲了如何得到老人参的经历,只是省去了自己谋财害命的细节。
       老者听后刚要发问,站在身后的年轻人却连连冷笑:“你当同仁堂是什么地方?你就编吧!编得再好也哄骗不了我,你那红布包里根本就不是什么人参!”
       王二狗一听如五雷轰顶。他急忙打开红布包袱一看,里面哪有什么人参?只有一根一尺多长,被风干了的白萝卜!
       王二狗怔了半天,突然口吐鲜血,发出一阵狂笑,嘴里喊道:“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不久,北平的一家报纸在不起眼的地方登载了这样一条消息:昨日清晨,北四胡同发现一具男尸,约四十左右的年龄,身份不详。死者穿着褴褛,脸上、身上都有被野狗咬过的痕迹,死因不明。死者身边有一红色包裹,里面包着像干萝卜一样的东西。
       真人参哪里去了?这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