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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传奇]情伤海南岛(下部)
作者:周光曙

《中华传奇》 2005年 第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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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这一晚上他们没有去听歌,廖云天也没有回去,一个情场高手将一个渴望滋润的女孩抚慰得如痴如醉。林丽终于落入了他的情网。
       云天养殖公司投放种鳖之后,廖云天近一个月时间吃住都在公司里,他与场长游洋如影随形,并且限制弟弟廖云海也不得外出,他口口声声说是不能让游场长太累,大小事儿都要帮着一起干。而实际上,他一方面是担心这水里的价值近两百万元的王八出问题,另一方面则想迅速掌握游洋养鳖的那一手绝活。游洋虽然敦实,这一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因而在关键的技术上他总是故意磨蹭,趁两兄弟不注意时赶紧把活儿做完。
       转瞬就到了盛夏,廖云天觉得这段日子实在是太忙了,他想出去放松一下,也同意弟弟廖云海上街去蹓蹓。
       廖云天把车子开出大门,吩咐父亲留神一点,说自己要去办点事。他把车子开上龙水大道,琢磨着要到什么地方去“潇洒潇洒”。不知始于何时,廖云天对妻子已经失去了兴致,两个月难得碰她一下。至此,黄倩倩彻底看清楚了,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叫丈夫的男人,其实只是把她当了一块跳板而已。
       廖云天正琢磨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看号码有些熟悉,却一时记不起来。一接听,竟是林丽:“廖总,好久不见了,我们的照片呢?”“哦,林大小姐,我差点忘了,这样好了,”廖云天把电话从左手移到右手,顿了顿,说:“今天晚上请你吃晚饭,向你赔罪怎么样?这段时间真是太忙了,照片放在照相馆竟忘了去拿……”
       这一个电话让廖云天的精神立即就亢奋了。那天从桃源回来,他试探着握住林丽的那一双小手,她竟然没有反对,凭着一个成熟男人的直觉,他知道这个女孩儿迟早会投进他的怀抱,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所谓物极必反,或曰欲擒故纵。
       他心情畅快地把车子开到照相馆,照片很顺利地揣进了廖云天的口袋里。他跨进车门,就直奔预约的十字街岗亭处。远远地,廖云天就看到两个女孩子一路说笑着从工商银行方向往十字街走,走在前面的那人正是林丽,后面是她的同学李芳。他把车开到她们跟前,“吱”地一声刹了车,两人吓得慌忙退让,廖云天把车窗玻璃摇下来,探出头笑眯眯地说:“躲什么呢,大小姐?上车吧!”
       廖云天本想带她们去龙水县最豪华的天龙大酒店去吃饭,一想那里熟人太多,遇上县里的头头脑脑不好,便把车驶出闹市,带她们去城郊一个叫“怡然居”的地方。“怡然居”是龙水县一个文化人开的酒楼,店面不大,仅上下两层,但布置却十分典雅。
       “想不到龙水县还有这么好玩的地方!”林丽下车后,挽着李芳的胳膊走了进去,两人皆讶异不已。他们选了一个居中的卡座,两个女孩子一坐上去就晃来荡去,嬉笑打闹起来,十分开心。服务员将橘黄色的壁灯开了,舒缓轻曼的音乐随之响起,一个浪漫的夜晚就这样开始了。廖云天从手提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照片,先自己一张一张欣赏着。然后递过去给她们看。两个女孩子争相传看,廖云天注意到,林丽的眼神里满是幸福,偶尔还有羞涩的红云在脸上一掠而过,那一定是看到了廖云天和她的合影。单纯的女孩总是把幸福写在脸上,廖云天想着,心里便也有快感滋生。
       廖云天要了一个“龙王宴”,要了一瓶葡萄干红,号召两位小姐一起喝点葡萄酒。廖云天制造出来的轻松愉快气氛让两位小姐十分开心,每个人竟然不知不觉喝下了两杯葡萄酒,林丽的脸上便有了朵朵红晕,与廖云天目光对接时,便多了几缕火花,羞怯怯的更是摄人魂魄。廖云天还要劝酒,李芳却是怎么也不答应了,也不准林丽再喝。于是,三人草草扒了几口饭,李芳便嚷着要回家去。
       送李芳到农行大院门口,车上便只剩下廖云天和林丽了。“小丽……”廖云天目光柔柔地望着她,轻声说,“我们去听听歌,好吗?”“不了,我头有些晕,还是送我回去吧!”
       林丽的老家在龙水县的一个集镇上,她暂时租住在县城东区的一间民房里。车子不知不觉就到了楼下,廖云天开了车灯,轻柔地说:“让我送你上楼好吗?”林丽想了想,没有吭声,廖云天就下了车,跟在林丽的身后。楼梯口黑咕隆咚,没有走廊灯,廖云天轻拥着林丽的肩头,他感觉到她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一步一步走稳,小心一点儿。”廖云天在她身边小声地说。“我房子里很乱,你还是不要……不要进去吧……”“还是送你到屋吧,这样我心里踏实一点。”
       到了四楼,林丽掏出钥匙来把门打开了。那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居室,室内陈设极其简陋,但摆设得很得体,墙上贴了很多的明星照。林丽的睡房里布置得颇为典雅,散发出一股撩人遐想的淡香。
       “坐一会儿,我给你泡一杯茶。”林丽掩饰着心中的慌乱,要去给廖云天泡茶。廖云天得体地伸出手,将林丽拦住了,并将她的一只小手握住了,轻轻摩挲着。林丽站在那里,一脸红云。她把手抽出来,轻声说:“你回去吧,这样……不好!”廖云天站起身来,从背后将林丽抱住了,林丽用力挣扎着。廖云天却不松手,用嘴吮住了她的耳垂,又在她粉脸上轻咬了一口,便将她松开,说:“对不起,小丽,真是太喜欢你了,没吓着你吧!”“下次不准这样!”林丽呆呆地站在那里,嗔怒地说。“你这里也太简单了一点,我明天送一点东西给你,让你一个人的时候也好消遣一下。”“不用,我有一个随身听。”林丽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廖云天还想说点什么,手机却急促地响了起来。“天儿,是天儿吧?我是你爹,告诉你,你快点到天龙娱乐城去,海儿在那里闯了大祸了……”“知道了!”廖云天关上手机,对林丽说:“有点急事,我先走了,明天下班后不要外去了,晚上我给你送台电视机过来……”说完“咚咚咚”地下楼而去。
       廖云天赶到天龙娱乐城时,那里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廖云天拨开围观者,见里面闹哄哄的。廖云海在门口与老板牛老黑对峙着,双方背后都有一帮人马,看样子马上就要打起来。廖云天上前去不问青红皂白,朝着廖云海的脸上“啪”的就是一巴掌。廖云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要回击,一看是大哥到来,就捂着脸不敢吱声。“我看你是不能出门了,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跟老子滚回去!”廖云海畏畏葸葸地一边后退着,一边示意身旁的兄弟们撤退。廖云天问牛老黑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跟上次一样,输了钱发输火,又把我的‘老虎机’打烂了一台,我手下兄弟要他赔钱,他反而叫人来砸我的场子……”“这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廖云天恨恨地说:“老子要通知派出所把他搞进去关几天!”说完就要往派出所打电话,黑老大急忙拦住他说:“老大,你这是干啥呢?你和我是谁跟谁呀?叫他以后不要乱来就行了,兄弟我是吃这碗饭的,有什么办法呢?”“那他砸了你的机子赔多少钱?我赔!”“赔什么赔呀,是这样的:老大,他今天呢,大概输了个三千多块钱,我这机子呢,少说也值个三四千,就这样算我倒霉,我也不要他赔,叫他以后也不要来打这玩艺,这赌博,自然有输有赢的,你说是不是?”“是倒是,我说老黑,你搞这玩艺,公安就不管你吗?”“怎么不管呢?你不是不知道……”牛老黑故意不说完,廖云天自然也知道,龙水县公安局的李副局长就是他姐夫,要不是这一后台,他早玩不下去了。“那这样吧,他到你这里也输了不少钱,输的是谁的钱?还不是我的钱,以后他一来这里,你就给我打电话,不然到时候我不买你的账的哟!”“好的,好的!我们两个谁跟谁呀!”
       廖云天开着车子回家时,心情就恶劣起来了,他这个弟弟不知何时迷上玩“老虎机”,每次一输就是几千,输了还不服气,要把人家的机子砸烂,上次要不是他去解围,准要让牛老黑打个半死。好在这个牛高马大的老弟在他面前服服帖帖,廖云天也不怎么好严厉处置他。
       林丽没有想到廖云天真的给她弄了一台电视机来,还配有一台影碟机和几盒光盘。廖云天来的时候很匆忙,说是晚上还有一个重要活动,就匆匆走了。望着这一套不劳而获的东西,林丽有几分惶恐,然而又有几丝甜蜜。
       一个刚满十九岁的女孩,每天都是与钱和一些枯燥的数字打交道,她也渴望得到异性的温存。在单位里,也有一些年龄相仿的男孩向她示爱,但不知为什么,她从这些青春的男孩子身上找不到一点“触电”的感觉。然而,这个成熟稳重而又事业有成的大男人却让她心旌摇荡不已。这种成熟男人的魅力,让人却之不能,受之惶恐……
       一连几天,廖云天没有与林丽联系,林丽心里既有几分失落又有几分怨恨,有时还有一种强烈的期盼。情爱如火,一旦点燃就难以遏止。她有时也想,这个男人或许根本就不在乎她,或许早把她忘了。然而又迅速否定,这不可能,林丽把自己与他交往的每一个细枝末节仔细在脑海里回放,肯定地对自己说,他是喜欢她的。
       廖云天再一次出现是在十天之后的一个黄昏。他打电话给林丽说,晚上请她去听一听歌,他有一个朋友新开了一个歌厅,叫他去捧捧场。
       廖云天来敲门的时候,她心里狂跳不已,但还是故作镇静,甚至表现出几分冷漠地把门打开了。廖云天穿了一件雪白的衬衫,打着领带,显得十分精神。他笑容满面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些水果和女孩子爱吃的各种零食。“走,收拾一下,去听歌!”廖云天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我不去!”林丽故意把头扭向一边,并不看他。“去嘛!”廖云天上前去从背后拥住她的肩头,一看她的脸颊,竟有两行泪珠滚落下来,他吃惊地问:“你怎么啦?丽丽,有谁欺负你了吗?”他用手轻轻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想不到林丽转过身来,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嘤嘤啼哭不止……
       这一晚上,他们没有去听歌,廖云天也没有回去,一个情场高手将一个渴望滋润的女孩抚慰得如痴如醉。林丽终于落入了他的情网。
       林丽在银行专科学校毕业后之所以能顺利地进龙水县工商银行上班,是因为她有一个堂兄林正大在省工行任信贷处处长,而且很有希望提升为省行的副行长,县工行的行长刘滚龙见了他十分恭敬,奉若神灵。廖云天其实也早知道这一点。
       为了与林正大接上头,廖云天可谓费煞苦心。有一次,林正大的母亲六十六岁生日,也没准备摆酒待客。廖云天从林丽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一定要林丽请假,开车送她回去为她伯母祝寿。他则以工行客户的身份,说是林丽给他的工作提供了很多帮助,正好有空,也顺便来结识一下林正大。廖云天特意把李芳也请去,还故意装作与李芳亲热的样子,以打消林丽家人的疑虑。
       廖云天是个久经商场的老手,与各色人等打交道都游刃有余,自然很快就与林正大搭上了线。互相交换名片后,林正大答应廖云天,下次到龙水县城一定与他联系,还要去看一看他的王八公司。
       云天养殖公司投放种鳖之后,廖云天手上实际已经没有多少流动资金了,而每天仅饲料投入所需钱款数目却大得惊人。怎样搞到巨额贷款,一方面解决流动资金的困难,另一方面扩大规模,廖云天很是头疼。廖云天知道,像林正大这种人并不会真的瞧得起他,或许人家早已看清他的真实意图,但这并不要紧,他并不想直接从林正大手上搞到贷款,而是借林正大这根钓竿,钓刘滚龙的钱。
       果然没有多久,林正大就到龙水县检查工作来了。廖云天得知这一消息后,厚着脸皮一连给打了几次电话,要林正大无论如何赏脸,一起吃一顿饭。林正大推辞不掉,便索性到他的云天养殖公司去看了看。这一看,林正大就对廖云天产生了好感,这小子把一个养殖场办得像模像样,这样的私营企业要予以扶持,尤其是他听说廖云天是主动从县水产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上退下来办私营企业的,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敬意。以一个金融工作者的眼光来看,中国目前太需要这种敢于冒风险的开拓型私营企业家了。同时,他心里也清楚,廖云天转弯抹角,曲意巴结他,无非是想从银行贷点款出来,而养鳖正是一个炙手可热的新兴产业,搞得好可以成为当地的经济支柱。于是,在吃饭的时候,林正大把龙水县工行行长刘滚龙特意叫了来,要他做一点市场调查,如果养鳖前景真的很广阔的话,应当在贷款上予以支持,可以申请立项。
       有了省行领导的指示,刘滚龙自然不敢怠慢。他见廖云天在席间与林正大谈笑自如,一口一个“哥儿们”,心里就犯嘀咕了,不知这小子与林处长究竟是什么关系,怎么以前没有听林处长提起过。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养鳖能够通过省行立项,为县里争取几千万资金回来,不仅能搞活一县经济,自己在县里也就会更有地位。
       林正大一走,刘滚龙马上向县长王向春汇报了这一信息,王县长刚刚坐上县太爷的交椅,正愁找不到新的经济增长点,听刘滚龙一说,马上来了兴趣,立即把龙水县特种水产研究所的李所长叫了来,要他在十天之内拿出一个详细的可行性论证报告出来。刘滚龙又提醒说,云天养殖公司的廖云天跟林正大是“哥儿们”,这个可行性论证报告也让他参与去写,立项的事也用得着他,如果资金批下来,把廖云天重点扶持一下,甚至可以把他作为县里面私营企业的龙头老大来扶持,王县长表示赞同。
       
       令人想不到的是,林正大从龙水县回去就升任为省工商行副行长,而龙水县中华鳖(这一个响亮的名字是王县长亲自定下来的)养殖项目在省行很快就获得了批准,该项目由省工商行投资八千万元实施。在省里去跑这个项目的时候,廖云天每次都是直接参与者,王县长视他为这一项目的功臣,许诺在资金到位后,给他至少五百万元的贷款指标,让他带动全县私营企业发展,争取在一至两年内把龙水县建设为“中华鳖之乡”。
       廖云天就这样迎来了他事业上的辉煌阶段。王县长没有食言,果然让工商银行给他办理了五百万元的贷款手续。
       然而就在此时,廖云天的后院起火了。
       黄倩倩是怎样发现廖云天与林丽的不轨行为的,廖云天一直没有弄明白。
       那天,廖云天正准备去工商银行取款,远远地就看到工行门口围着一群人在那里看热闹,他把车子放慢了一看,竟是妻子黄倩倩在揪着林丽厮打,廖云天一下脑袋都大了,连连叫苦。他不敢上前,忙把车子掉转头,打电话叫廖云海,交代他赶快带两个兄弟把嫂子拉回家。廖云海马上打电话叫了他的两个心腹过来,开车一溜烟去工行救驾。
       黄倩倩被塞进车里拖了回来,她与廖云天的婚姻便也彻底破裂了。黄倩倩要一百万才肯罢休,廖云天只愿拿五十万了断,双方悬殊太大,一场拔河式的斗争从此开始。而直接受到伤害的却是林丽。林丽被当众出丑之后,便向工商行打了辞职报告,她不敢回家,也无颜向堂兄林正大交待,只盼望廖云天能够尽快与妻子离婚,她能够成为名正言顺的廖夫人。然而,涉世未深的她又如何看得透这世事的凶险?廖云天一面信誓旦旦地保证娶她为妻,甚至还跑到她家里去负荆请罪,保证让林丽过一生幸福的日子,另一面却为林丽的出路另作了打算。
       在廖云天的精心安排下,林丽成了广州武警部队的一名新兵。他为她办了一张大额的金穗卡,要她不要克扣自己,需要花钱就从卡上支取,等她一退伍,他们就结婚。廖云天也知道,他与黄倩倩的斗争中,林丽留在龙水县总是一根导火索,况且她目前已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等将来离婚之后如果能够娶她,她还是一个“绩优股”,况且她年龄还小,带在身边也有诸多不便。而林丽此时也正想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去。
       (十八)“小朋,你跟廖云天合作还是要留个心眼啊,到时候别责怪老同学坑你!这个人不是那么好打交道,恐怕到时候你斗不过他;我们是老同学,我当然是向着你的。”
       汪小朋和沈立一起送廖云天去机场,回来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多。的士进入市区,沈立对汪小朋说:“小朋,你跟廖云天合作还是要留个心眼啊,到时候别责怪老同学坑你!”
       “这话怎么样?”
       “廖云天的家当确实不小,不过最近好像有些麻烦,老婆吵着离婚,银行已冻结了他的流动资金。”
       “那你还把他介绍给我?”
       “我也是昨天才听他自己讲的,谁知道是真是假?再说,他对这边确实很有兴趣,好像下了决心。再怎么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十万他还是拿得出来的。我的意思是说,这个人不是那么好打交道,恐怕到时候你斗不过他;我们是老同学,我当然是向着你的。”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就都有了困意。汪小朋正迷糊间,手机又锐响起来。
       “听得出我的声音吗?猜得出是谁吗,嗯?”
       “哎哟!亮司令!真是好久没听到您老人家的声音了,在哪里呢,首长?”
       “本司令刚到三亚市内,听说你炒了牛总的鱿鱼,自己开起了公司,怎么不说一声,怕我揩油是吗?”
       “少啰嗦,赶快到‘金椰子’3018房报到!”说完“啪”地一下把手机关了。
       “这是谁呀,你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沈立听说是李小亮,脸上就活泛起来了,“哦——小亮啊!好家伙!”
       两人起床,把房间收拾好,步出总经理室,汪小朋装模作样端坐在办公桌上。不一会儿,一阵急骤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两个身穿军装的汉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噫——这不是鱼贩子沈立吗?跑海南贩鱼来了?”李小亮与沈立也是同学,他一边紧紧握着他的手,一边调侃他。“你这家伙呀,还是油嘴滑舌的!”沈立摇头笑着,又与万龙握手。万龙与他却不认识,汪小朋就介绍说:“这位是三亚警备司令部的万龙,也是我们龙水县老乡。”接着又介绍了沈立。白小侠与小莲从房间里出来了,笑眯眯地给他们倒茶。
       汪小朋给每人发了一包烟,就说:“亮司令,你也好久不来看我,我正计划着抽时间和沈立去你那里,有事找你呢!”
       “没事你是不会找我的啰,而今鸟枪换大炮了,自己当起了老总,还记得我么?有什么事请吩咐!”
       “是这样的,我想,到你们部队旁边租一些地,建养鳖池,不知道你跟那些村里人熟不熟。”
       “是这样啊,干嘛要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呢?我看城郊都有不少土地出租。”
       “挨着你们部队才有安全感嘛。”
       “那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地方吧,那些村民恨不得倒给你一些钱,他们对种地恨透了!每天做梦都在想买彩票中大奖。”
       “那我们现在打个的去转一转,怎么样?”
       “下午恐怕去不了,我们特意请了假去陆军医院看望一个领导,晚上可就不回去,到你这里‘湿湿粹’(广州话:小意思)啦!”
       “好吧,晚上我请你们去吃海鲜。”
       李小亮和万龙从陆军医院转回来,正好到了晚饭时分,汪小朋给杜海的办公室打电话,杜海说,“我正要找你呢,今天有好几个老板打电话询问你和王八的事,我都记下了电话号码。晚上叫你放放血也好。”
       因为都是熟人,汪小朋就带他们去了滨海大道一个湖南人开的“再回头”海鲜馆。这里的海鲜火锅是纯辣的,市面上常见的海鲜这里都有,价钱却是一般市民也可消受得起的,七八个人一桌连啤酒在内,也就是三百多块钱。
       汪小朋要白小侠和小莲去安排上菜,他就将李小亮、万龙和杜海互相作了介绍,几个人坐下来,荤荤素素笑成了一片。首先上来的是基围虾,这家伙大概是没有人不爱的了,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一盘,只几分钟工夫就分解成了几堆虾壳。
       白小侠和小莲负责给啤酒启盖,几个人中除了李小亮,其余几个都是肚可撑船,几个轮回就把一箱“皇妹”啤酒喝空了,汪小朋吩咐老板再搬一箱来。白小侠以女主人的身份劝汪小朋不要过量,杜海就接过话去,说:“白主任啦,今天这酒喝醉了也值,喝去多少钱也不能心痛。那一篇报道你知道么,我是挨了老总批评的。老总说,杜海,你这不是跟人家打广告嘛。你看这广告倒还真灵,今天就有好几个老板打电话找那个吴仁宽和王八蛋了,电话号码什么的都在我这兜里,人家一个王八就上千块钱,咱们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这时,老板又搬了一箱啤酒过来,白小侠一边开瓶一边说:“我是关心你们的身体,可不是为汪总心痛钱呢,你小心等下回去莲主任不饶你哟!”“噫哟,我的小莲妹子还当了主任了,那更加值得庆贺!”小莲把开了瓶的啤酒一一摆在几个男人面前,说:“你们嘴馋贪杯,可别拿我开心,欺负老实人。”于是,又一边往火锅里面放海鲜,一边喝酒。
       酒正酣处,白小侠那只精巧的小坤包里“嘀嘀嘀”地叫个不停,大家屏气侧耳细听,白小侠忙把手机取出欲交给汪小朋。汪小朋一挥手,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接!”白小侠示意大家静一静,就甜甜地说:“您好,这里是中华鳖开发公司,请问您找谁?”白小侠一听,伸了伸舌头,一耸肩膀,小声说:“廖云天!”汪小朋一把抓过手机,说:“廖总啊,您好,您好,哦,有两件事我正准备打电话告诉你,一是我准备明天去村里租地,二是刚才杜记者说呀,我那篇报道发表以后,有好几个老板打电话到报社了,要洽谈这个项目,刻不容缓啦!廖总,哦哦,好的,好的!”汪小朋把电话递给沈立,说,“你们总裁找你!”沈立接过手机,打了一个很响的酒嗝,喷着满口酒气“哦啊”两句,忙起身离桌,躲到一个僻静处,把声音压得极低地说话。李小亮树起一根指头,在空中指戳着说:“这家伙跟读书的时候一个德性,鬼头鬼脑的样子,生成只能当小鱼贩子的!”
       沈立回到桌上,把手机还给汪小朋,他摇了摇头说:“廖云天说了,租地不能太急,他会派技术员过来,因为中华鳖对水质、土质是很讲究的,千万大意不得,他说技术员等个三五天过来,他自己可能要半个月以后才能来。”
       于是,又开始喝酒。一直到十一点钟,两箱“皇妹”告罄,白小侠见酒已喝了个八九分,都有了些醉意,就不准他们再喝。她与店主结了账,小莲就半拥半搀着杜海回了滨海大道的出租屋。李小亮拦了一辆的士,把万龙推上车,也不与汪小朋打招呼,一溜烟消失了。
       (十九)“我的想法是,我自己先办一家养殖场,起一个示范作用,再以点带面,带动整个三亚的中华鳖养殖,并逐渐形成一个产业……”汪小朋极力掩饰住内心的兴奋,他一眼看到沈立似有所思的样子,就对他有了几分戒意。
       一连七天过去,廖云天还是没有消息,汪小朋就有些着急了,要沈立不断地打电话。起初是廖云天的父亲廖信接听,说廖总到广州处理业务上的事去了;后来是廖云海接听,说廖总到上海收货款去了;有时则是一个自称姓游的人,说廖总到市政府开会。其时,杜海介绍过来的老板正与汪小朋密切联系,他们除了求购种鳖苗,连向银行贷款的可行性论证报告、场地选择、建池技术等都要汪小朋负责,而汪小朋对中华鳖的了解仅限于简单资料上的皮毛,他就越发觉得此事不可掉以轻心,搞不好老板们就自己一飞机坐到龙水去了。
       那天,他焦虑地坐在办公室里,对沈立说:“老同学,找不到廖总的话,我就只好亲自回家一趟了,你看呢?”
       沈立一听,急了,忙说:“那倒没必要。”又好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哦,对了,我还有他的传呼号码,呼他一下,看他回不回电话。”说完,就拿过汪小朋的手机打长途传呼。大约十分钟光景,电话就回了过来。
       “汪总吗?我是廖云天,这几天我参加市政府举办的全市优秀私营企业家表彰会,没跟你联系……”
       汪小朋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啊,你如果实在无法抽身的话,我就只好回一趟龙水了,我这边很多实质性的工作必须立即开始了。”
       “我已经作好安排了,今天,哦,明天下午我弟弟廖云海就可以到你那里。他在养殖技术上可以说是龙水的权威了。至于我们的合作,你可以按照我们的初步协商拟好合同,过几天我会亲自过去。”
       翌日中午,汪小朋吃完午饭,正准备上楼去休息,沈立惊喜地喊了一声:“云海!廖云海!你小子来那么快啊!”汪小朋抬头一看,“金椰子”门口一个身材修长,蓄着长发的青年手提一只黑色密码箱在那里东张西望。汪小朋就随沈立到门口迎接,沈立给两人作了介绍,汪小朋伸手去握,却见一只硕大的绿宝石戒指夸张地趴在他手背上,又见他脖子上还挂着一条很粗的黄金项链,汪小朋心里就有了几分轻视。那段“作家神算”生活,多少让他悟出了一点看人术,他知道那些借助高贵饰物来装扮自己的人,多半是轻薄而不自信的。
       白小侠办好了开房手续,汪小朋问了些廖云天的情况,就与廖云海谈了选地的事,见他似乎很累,汪小朋也没了兴致,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叫廖云海早点休息。
       汪小朋回到房间,杜海就打电话来,他说:“哥们,你又有戏了,王主任找你,哪个王主任你知道么?市高效农业开发领导小组的王主任,大权在握的人物呢,要你明天上午九点钟到他办公室去一下。”汪小朋就说:“哥们,你这个顾问怎么不顾也不问了呢,晚上带小莲一起逛逛怎么样?就我们四个人,人多了没意思。好的,我在滨海大道等你们。”这时,沈立正在卫生间洗澡,等他一身水淋淋地出来,汪小朋就说:“沈立,你晚上陪云海到三亚街头转一转,我跟小侠去办一点事。”沈立说:“那我们去听歌了。”
       翌日早上八点钟,按照杜海的建议,汪小朋准备与廖云海一起去市政府,他怕王主任问起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自己说出了行外话。而到了廖云海房门口,汪小朋敲了半天门也没有敲开。他问沈立,沈立也不知道廖云海去了哪里。汪小朋有些担心,就打电话到服务台。服务小姐说,那个廖先生很晚才回来,很早就出去了。汪小朋一时跟他联系不上,就要沈立跟他一起去,权当是技术员。
       市高效农业开发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市政府十一楼,汪小朋叮嘱沈立说:“如果有什么技术性的问题,你想好了再回答,可别出了洋相!”
       办公室布置得颇为典雅,一间大房子被分成若干小格,进门右侧是两间小房,一间是主任办公室,一间是副主任办公室。汪小朋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前,抬手一看手表,已是八点五十五分,就轻轻地敲了敲门。“请进!”室内传出一个雄浑的男中音。汪小朋推门进去,见老板桌后面的高靠背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方脸大耳宽肩的中年男子。
       “是吴仁宽先生吗?”王主任示意两人坐下,并起身给每人发了一小瓶矿泉水。
       “正是吴某,这位是我的技术顾问沈立,不知主任召见有何指示?”
       
       “看了杜海写你个人的报道,昨天分管农业的副市长李贻同志找我谈话,他对你所写的《关于在三亚发展中华鳖养殖的可行性论证报告》很有兴趣,要我找你扯一扯,主要是谈一谈你的设想。”
       “据我所知,目前在三亚没有一家中华鳖养殖场,我现已申请注册三亚市中华鳖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我的想法是,我自己先办一家养殖场,起一个示范作用,再以点带面,带动整个三亚的中华鳖养殖,并逐渐形成一个产业……”
       “很好!”王主任抿了一口茶,说:“李副市长也是这个意思,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会尽力而为!”
       汪小朋就谈到了租地的问题,王主任就说:“我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接着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把窗帘拉开。“你过来看!”王主任向汪小朋招招手,指着河东吉海大酒店后面那一片开阔地,说:“看到没有,那里是我们的千亩高效农业示范基地,我们已经打了一口直取地下水的深井,并且建好了排灌系统,社会治安方面都由我们政府保证。”
       “那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可以!”王主任用免提键按了一个电话号码,接通后对着电话机说:“你把车开到市政府门前来,我们去看地。”
       王主任带着汪小朋和沈立下楼,电梯一开,却见魏所长和两个干部模样的人有说有笑出来了,汪小朋与他握了握手,点点头就下楼去了。王主任就说:“不错嘛,我们三亚‘卫戍部队’的头儿你都认识!”
       王主任带他们上了那辆豪华凌志车,只一眨眼工夫就看到了那块“三亚市千亩高效农业开发示范基地”的巨幅招牌。
       这里可以说是三亚市的一块黄金宝地,它的前面是海榆东线高速公路的入口处,背面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脚下是一排椰树。椰林深处是世代在此繁衍生息的黎家村民。在市政府的统一规划下,村民们都住进了规格一致,依山而建的安居楼,市政府征用了他们的土地之后,他们都成了城市户口。千亩连片土地,在三亚市的价值不可估算。
       “怎么样?不错吧!”王主任望着这一片土地颇有得意之色:“你看这一口大井,它每小时出水量可以达到三百立方,光是打井和修建排灌系统,我们已经投资了一百三十多万元。经检验,水质基本上是天然饮用水的标准,你看东边那一片,我们计划开发特种水产养殖,你吴总有实力的话,可以承租下来嘛,也可以与别人合作嘛……”这时,沈立就下到地里,一会儿把手指伸进土里,挖出一团湿泥来,用鼻子嗅了嗅,又用舌尖舔舔,对站在堤埂上的汪小朋说:“吴总,这个水质和土质,经我的口感测试没问题,而且这里地势开阔,通风向阳,又没有噪音影响,适合建池……”
       汪小朋笑而不答,这时,那个开车的胖男子说:“去吃午饭吧!王主任,今天我请客,去吃自助餐怎么样!”“也行,别太铺张就行!”王主任这时才向汪小明介绍说:“这位是‘椰哥’集团的总裁范军,三亚有名的房地产商!”汪小朋与他握手,感觉到那手肉蒲团一般。
       原来,范军也是给杜海打电话的老板之一,精明的商家往往能在细微处捕捉到无限商机。海南房地产在国家宏观调控的大背景下迅速降温,“椰哥”集团是率先保本抛售房地产的公司之一。他们腾出资金,立即转向,已投资三百万元在林旺农场建起了一个鳗鱼养殖基地,他对中华鳖养殖项目关注已久,如果不是遇上汪小朋,他或许已到内地考察去了。
       自助餐在三亚还兴起不久,生意却异常火爆,每人消费二十八元,各色美味任取所好。王主任和范总吃得极斯文,每人要了一小杯可乐。沈立听说不按份收钱,将啤酒要了一大罐。汪小朋也要了一小杯可乐,不急不慢地喝着。
       “那一片地,我认为是比较理想的,只是要请王主任高抬贵手,地价不能高。”
       “这个你放心好了,跟他们经营反季节蔬菜的地价一样,每亩每年六百元,一次性交十年。还有范总这里,他在你的旁边建场,你要支持他,技术归你负责,当然不是无偿服务,具体情况他会跟你详谈。”
       汪小朋极力掩饰住内心的兴奋,他一眼看到沈立似有所思的样子,就对他有了几分戒意。吃完饭,汪小朋就对沈立说:“你先回去看云海回来没有,叫他不要到处乱跑。”沈立朝王主任和范总点点头,便离开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具体谈谈吧!”范总一边站起,一边说。
       汪小朋与范总的合作进展十分顺利,双方草签了合作意向书,汪小朋还与王主任订了二十亩土地的租赁合同。晚上,范总请去吃海鲜,三个人都喝了一点酒,心里都颇为舒畅。范总提出到歌舞厅轻松一下,谁知汪小朋的手机响了,汪小朋一接,就听白小侠在那头带着哭腔说:“你赶快回来,出了大事了,廖云海出了大事了……”汪小朋慌忙向范总和王主任打招呼:“你们慢慢玩,家里有点小事要去处理一下!”说完,出门拦了一辆的士飞奔而去。
       汪小朋一进大堂,就感觉到气氛异样,阿金用海南话同三个蓄着长发的年轻人在那里争辩着什么。三个长发人并不太理会他,一脸傲慢地在那里抽烟。
       “吴总回来啦,你们跟他说吧,反……反正在我们宾馆里面是不准动手打……打人的噢!”
       “是怎么回事?”汪小朋板着面孔问道。
       三个人中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站起来,说:“你的手下在我们那里赌输了钱想赖账,他说叫我们跟他一起来拿钱,却又没有,我们老大吩咐过了,没有钱就带他一条胳膊回去!“
       “小兄弟怎么这么冲啊?欠你多少钱要人的胳膊?”
       “八千块喽!”
       “廖云海在哪里?”汪小朋转向阿金问道。
       “在你的办公室!”
       “你们在这儿等着,让我问清情况再说。”汪小朋几步上楼,推开房门,就见廖云海耷拉脑袋坐在沙发上,头发乱蓬蓬的如一堆杂草,脸色惨白,他的旁边坐着一个眼色怯怯的海南小姑娘。
       “汪总,你借八千块钱给我,我的钱输光了,还欠着他们八千……”廖云海见了汪小朋,好像在苦海中见了救星,人也精神了几分,“你放心,过几天我哥过来就给你!”
       “阿叔,你行行好,不然我也会让他们打死的!”那个海南小姑娘知道要等待的人终于回来了,躬身就要给汪小朋下跪,汪小朋一把拉住她,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姑娘断断续续地说:“昨天晚上,这位阿叔到我们娱乐城打‘老虎机’,晚上赢了两千多块,今天上午一开门他就进去打,上午又赢两千多,一直都是我给他上分,我给他买水、买盒饭,他还给了我两百块钱。我还偷偷叫他不要打了,再打下去要输的,他却不听,还要打,结果把赢的钱输了不说,还把自己的一万多块钱本钱也输了……呜呜……他把戒指也输了,手表也输了,金项链也输了……又偷偷地跟我说,叫我给他上分,后来输掉了就回去拿钱给我……结果我给他上了八千块钱的分,结果让我们老板知道了,他们就逼我把钱要回来,不然就……呜呜……”
       汪小朋脸色铁青地听着,不时剜一眼廖云海,廖云海却不敢与他对视。汪小朋听完,却出人意料地一笑,说:“哈,不就是八千块钱么?好说,你打个借条给我!”廖云海一听,抓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张八千元的借条,汪小朋看了看,收起,对海南小姑娘说:“好了,你不用怕,我跟你去交钱,走吧!”说完,就往外走,到了大堂,汪小朋不屑一顾地对那三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汉子说:“走吧,我去给他交钱,这钱我得亲自交给你们老板!”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紧紧跟在汪小朋身后。
       花天娱乐城在河西沿河大道中段,打的五分钟就到了。汪小朋下了车,大摇大晃地走进去,一看右侧的大厅里有上百台“老虎机”噼噼啪啪响成一片,就往左侧的总经理室走去。那个年龄稍长的长发抢一步上去敲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侧身进去,示意汪小朋在门口等候。不一会儿,那人将门打开,要汪小朋进去。汪小朋神色自若地昂首进门,大班台后,那人并不抬头,瓮声问道:“带钱来了?”
       “钱没有,只有一个‘理’字!”
       “你想耍我?”那人抬起头来,一副温文尔雅的面孔,却长着一对三角狼眼,凶光毕露。
       “叫你这位兄弟出去,我有话跟你说。”
       “狼眼”向长发努了努嘴,长发悄然退去。
       “都是在三亚这块地盘上混的,能够给个面子么?”
       “你就讲这话么?”
       “人家已经输了一万多块现金,还有手表、戒指、金项链全给你了,你想怎么样?”
       “你的意思是说不想还钱了?”“狼眼”把音量提高了几度。
       “能够打个电话么?”
       “你说号码我给你打!”
       “我也是这个意思,”汪小朋很熟练地报出一个手机号码,“你就说吴仁宽现在有点麻烦,叫他带八千块钱现金来你这里赎人。”
       “哈哈哈……”“狼眼”大笑不止。
       “你笑什么?”汪小朋满脸疑惑。
       “你叫他来封我的场子,是么?”“狼眼”指着墙上的法人营业执照说:“你抬头看看那个,军民一家,你不懂么?”
       汪小朋一时惊愕不已。
       “打呀,用我的电话打!”“狼眼”站起来,绕到汪小朋身后,双手搁在他肩上,缓和了语气,说:“既是一家人,当然好说话啦。”“狼眼”按下免提键,拨了那个手机号码,电话里先是一阵杂音,接着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说:“又出什么事了么?”
       “一点小事。”
       “你尽给我添乱!”
       “是你的一个朋友出了一点事。”
       “狼眼”招手要汪小朋与他说话。
       “魏所儿,我是仁宽!”
       “仁宽吗?你在那个鬼地方干什么?那是你去的地方吗?是不是把钱输了?”
       “我倒没有,是廖总的弟弟廖云海……”
       “你叫魏民听电话!”
       “狼眼”魏民忙凑上前,两人用海南话在电话里说了一通。
       魏民放下电话,边笑边摇头,随即掏出一支烟来,递给汪小朋说:“是我哥的朋友,还有什么说的。”他按了一下桌上的按钮,那边就有一个甜甜的声音传过来:“魏总有何吩咐?”“把十九号机的手表、戒指、项链包好,送到我办公室来!”
       少许,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小姐推门进来,把一个封好的牛皮信封轻轻地放到桌面上,微笑着退了出去。魏民把信封递给汪小朋,说:“看一看,少了什么没有。”汪小朋并未打开,他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哎呀,拿回去算了,别啰嗦了,教那小子以后长点记性,这样赌下去非把小命输掉不可!”汪小朋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他将那包东西收好,道了谢,出门时与那个长发披肩的马仔碰了个正着,马仔冲他做了一个怪异的鬼脸,挑衅似地说:“欢迎下次再来!”汪小朋瞪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二十)合约实际上很不平等,但这个项目是由汪小朋提出的,而更要紧的是,廖云天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了。不过廖云天反过来想,凭他到商海摔打多年的经验,要对付一个没有脱掉书生气的汪小朋真是太容易了。
       坐在再次飞往三亚的航班上,廖云天的心情是痛苦而复杂的。作为龙水县水产养殖的龙头老大,他没有料到自己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工行把五百万元贷款给他之后,吴青山这小子马上就找上门来,说是农行的三百万元贷款到期了,连本带息近三百五十万,而且态度强硬,说是不还就要去法院起诉他并强制执行,仿佛完全忘记了当初是怎么样把那三百万元贷给他的。“这些金融蛀虫!”廖云天在心里恨恨地骂道。
       廖云天后来才明白,吴青山是怪他没有把那八千万元的贷款项目争取到农行来。“发展养殖业本来就是农行的事嘛,你工行逞什么能?当然,谁有八千万贷款的发放权,那可是一件了不得事,你廖云天把这个项目争取给我了,我跟你给个一千万又怎么样?……”想起吴青山的这段话,廖云天有些哭笑不得。
       廖云天本想把工行那五百万贷款搞到手之后,再征几十亩地扩大规模,然后在北京、广州等地设立分公司,争取淘到龙水县中华鳖开发的第一桶金。见吴青山如此绝情,廖云天只好还了利息和一百万元本金,另外办理了两百万的贷款手续。而此时黄倩倩也加紧了攻势,天天到养殖场来闹,搞得他心绪烦乱,经过几次讨价还价,廖云天给她买了一套三居室的商品房,赔给她现金五十万元。孩子归廖云天,但由黄倩倩负责抚育到十八岁,廖云天每年付抚育费一万元。领到“绿卡”的当天,廖云天喝了很多酒,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了。
       尽管计划被打乱不少,广州分公司和北京分公司还是顺利地建立起来了。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如梦幻一般,不到两年的时间,世事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去年,廖云天一年就为龙水创造利税一百万元,被各种媒体称为“龙水一杰”。然而,他实际上已经资不抵债。
       好在广州分公司的运作还算正常,但广州的规模相对小多了,那里没有实体,与一个办事处差不多。林丽还有一年就要退役了,廖云天想等她退役之后,他们就正式结婚,再把总部移到广州去。然而,眼下这一关能否挺过去,对他的成败可谓至关重要。因为省工商行的投资期已到,正全面收贷。这两年以来,廖云天每年只是偿还了利息,也就是说他现在欠工行、农行的贷款总计七百万元。工行户头上的两百万流动资金已被冻结,池塘里的种鳖大概价值三百万元。农业银行已经放出话来,廖云天再不还贷款,就要封他的门。幸好他手上还有一张中国银行的长城卡,上面可供周转的资金还有近五十万元,然而,五十万元实在是太有限了。这一次海南之行,实际上是一条金蝉脱壳之计,他也只能就此一搏了。
       
       正迷糊间,三亚机场就到了,飞机开始降落,巨大的气压反差让他耳孔生痛。
       走出机舱,一股热浪迎头扑来。廖云天想,一段热火朝天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他打的直到金椰子大酒店,上到3018房,他敲了敲门。房门打开了,是沈立。沈立见了廖云天,脸上立即堆满了灿烂的笑:“哎呀,廖总你来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下?我们好去机场接你呀!”“我有那么尊贵吗?”廖云天似笑非笑地进了门,沈立接过他的手提箱。这时,廖云海懒洋洋地从房间里出来,一脸的憔悴,廖云天一见,奇怪地问:“怎么,病了?”“没有,只是有点不舒服。”廖云海目光躲闪着,有气无力地说。“汪小朋呢?”廖云天狐疑地望了廖云海一眼,转而问沈立。“他跟白小姐到海边散步去了,廖总还没吃晚饭吧?”“不急,”廖云天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提起电话要打汪小朋的手机,这时,门外有脚步声由远而近,继而有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房门打开,汪小朋和白小侠十分亲昵地出现在门口。“噫哟哟,廖总来了,怎么也不通知一下呢?想搞突然袭击呀?怎么说也要给我提供一个去接机的机会呀!”
       廖云天这一次回去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里,汪小朋已经把公司的营业执照和土地租用手续都办好了。他们目前最关键的问题就是签订合作协议,尽快开始运作。当晚由汪小朋作东,五个人一起到滨海大道露天大排档去为廖云天接风洗尘。
       “帮你把予芸叫来如何?”汪小朋凑到廖云天跟前,小声暧昧地对他说。“算了,”廖云天说,“今天有点累!”他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和汪小朋聊着这段时间的进展情况,廖云天注意到,廖云海除了喝几口闷酒,一直不大言语。他料定这些日子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便也无心听汪小朋在哪里天南地北地海侃神吹,往肚里填了两碗饭,就要回宾馆去休息。酒兴刚浓的汪小朋和沈立觉得不过瘾,但也只好匆匆碰了两杯就买单离去。
       廖云天在“金椰子”另外开了一个房间,他要沈立到他房里来说一说这段时间的情况,同时,两个人商量一下明天与汪小朋怎样签协议的问题。
       “汪小朋好像要独揽这个生意,”沈立抽了一口廖云天扔给他的“红塔山”烟,用一副忠心耿耿的口气说,“这小子把什么手续都办好了,还扬言说要去龙水请技术员!”“是吗?”廖云天表情平静地说:“这很正常,他是说给你们听的,他还没有这个能量独吞这个生意,另找人合作的可能性也不大……”两个人合计来合计去,廖云天心里就有了底。他突然转过话头问道:“云海这段时间怎么啦?”“没什么呀!”“没什么,你想瞒住我?你要对我负责啊,老弟!”这一声“老弟”,让沈立心头一热,他犹豫了一下,说:“哎,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还是不说为好,你去问他自己吧,免得他说我打小报告。”
       “你不说我也知道!”廖云天突然起身,声音也提高了八度:“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肯定又是去打老虎机了!你帮我把他叫过来。”沈立出了房门,又回过头来对着房里说:“廖总,还是你打电话叫他来吧!”廖云天把门重重地一关,不一会儿就见廖云海从3018房间走了出来。在转角处遇到沈立,他血红着眼,说:“你都告诉我哥了?”“我敢吗?他自己猜出来的,我什么也没说!”沈立心想,这小子真他妈一个十足的败家子。廖云海刚来那几天,执意不肯住到3018房去,要单独开房去住,把钱输光之后,他一下子像经霜的茄子,不得不看汪小朋的脸色到3018房去住。他对如何在三亚打开局面,开展中华鳖业务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在技术上也是一知半解。起初汪小朋还与他商量一点什么,见他并无兴趣,整天无精打采,也就懒得理他了。本来汪小朋已经把输掉的戒指、手表、项链拿了回来,也懒得给他,这种混账小子,不让他吃点苦头,他是不会服气的。
       廖云天怎样处置廖云海没人知道,两兄弟居然还说说笑笑一起去吃了早餐。沈立和汪小朋算定了的“海天”之战没有发生。吃过早餐后,廖云海收拾东西,说是已经买了中午的机票要回龙水,汪小朋就当着廖云天的面,把那张八千元的欠条撕了,又从抽屉着拿出那包东西来交给廖云海说:“云海,不是我有意瞒着你,我在那个娱乐城里差点跟人打了起来,才帮你摆平这事,以后注意一点!”廖云海接过去,面露喜色,连忙卑躬地道谢。廖云天心里却“格噔”了一下,他知道汪小朋这是在做戏给他看,便一边呵斥廖云海,一边向汪小朋表示感谢。
       廖云天与汪小朋的合作洽谈得颇为顺利。汪小朋负责征地、修池及广告宣传,廖云天负责投放种鳖三千市斤,负责技术及保证供应三亚养鳖户的鳖苗,所得利润五五分成。合约实际上很不平等,因为当时的种鳖价格已经炒作到了每市斤两百元以上,仅三千斤种鳖就值六十多万元,而租地、建池及广告费用无论如何不会超过四十万元,但这个项目是由汪小朋提出的,现在他要是回龙水找合作伙伴还真是很容易,而更要紧的是,廖云天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了。不过,廖云天反过来想,凭他到商海摔打多年的经验,要对付一个没有脱掉书生气的汪小朋,真是太容易了。
       下一步就是要着手建池了,汪小朋早就想好了,把这修池的活儿包给他的老乡们去做。于是,他给家具店的郭老板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到田独镇去一趟,把刘村长叫到三亚来,并把包活儿给他们的意思说了。郭老板听了很乐意,在电话里连赞汪小朋讲义气。
       刘村长带来的建筑工人一进场,房地产商范军就找上门来了,在汪小朋商量租地的时候,范军也找王主任租了五十亩地。“这家伙可能是海南本地商人中智商最高的一个。”汪小朋想。但他再聪明,还是被汪小朋和廖云天算计了一回。汪小朋提出要用刘村长的专业建池队承建,范军满口答应。汪小朋将这个工程一转手又包给刘村长,他们从中小赚了五万元,廖云天提出由三亚中华鳖开发有限公司负责养殖技术,并供应鳖苗,共收取技术费十万,鳖苗定金十万元,范军也都一口答应了。最后,两人又提出,范军暂不办理工商执照,对外宣称是中华鳖开发公司的养殖基地,范军想了想,却没有答应。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太清楚工商执照的重要性了。
       “下一步,”杜海喝了一口水,盯着汪小朋说,“你有什么新的打算?”“还不是全靠你杜大笔拿主意。”“那我就跟你把话说明白一点,咱们也是老朋友了,相信你也能理解,”杜海又喝了一口水,说:“你刚才还开玩笑说我搞有偿新闻,你这事啊,没有这个还真不行。”杜海用拇指和食指在空中捻了捻,作数钱状:“不是我要你钱,你想想,关于你的好多文章都是经我炮制出来的,你以为报社那些人一个个都是傻蛋吗?特别是下面的方案,实施起来就更要花钱了。”“这是肯定的,”汪小朋从大班台前站起来,对白小侠说,“白主任,你和小莲在外面值班,我跟杜大记者到里面去商量一些具体的事情。”说完,就向杜海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杜海进到汪小朋的总经理室,顺手就把房门关紧。汪小朋把保险柜打开,拿出一个鼓鼓的牛皮纸信封,放在杜海面前的茶几上,说:“你以为老兄我是一个不懂事理的人么?这里是为你准备的两万块钱,由你去打点,但你要保证我们的前期宣传方案不出现失误。”杜海把信封拿在手里掂了掂,便塞进了手提包里,他不以为然地说:“好吧,我尽力而为。他妈的,我就这样被你收买了?”
       “这还只是一个开头呀,老弟!”汪小朋上前去拍了拍杜海的肩膀:“要不我跟廖云天商量一下,干脆聘请你做我们的策划顾问,从公司拿月薪,怎么样?”“千万别说这种话,”杜海有些不高兴了,说,“我不会买什么廖云天的账,我只知道一个汪小朋,一个好朋友汪小朋,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易,你说是不是?”“是呀是呀,谈交易还算是朋友吗?走,咱们去吃饭!”“今天我不想去吃饭了,我想带小莲去听听歌。”“也好,”汪小朋又关心地问,“你上次说你老婆孩子要来,会不会来呀?”“哎,大前天就来了,我又要给老婆联系工作,又要给孩子找学校上学,这几天够烦的了。”“那是应该去放松放松!”汪小朋开了门,与杜海相拥着走出来,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二十一)廖云天对汪小朋如此大言不惭颇有几分反感。但他只能顺着汪小朋的话往下说,因为目前主动权还抓在汪小朋的手里,自己稍有闪失,便有可能全军覆没。
       按照杜海制订的宣传方案,一篇考察报告类的长篇报道《中华鳖之乡考察纪实》洋洋三千余言的报道从龙水乡发展养鳖这一支柱产业的艰难历程写起,极尽渲染之能事,为龙水县描绘了一个养鳖兴县的美好蓝图。廖云天看了这个报道草稿后,不禁竖起大拇指,连连夸赞:“不愧是高手,想象丰富!”这段时间以来,廖云天每天戴着草帽,打着赤脚指挥施工,一副实干家的派头,而汪小朋则只是每天坐着出租车到工地上看一看进度,因为他毕竟不懂技术。这样一来,廖云天在工人们的眼里就像是汪小朋聘请的技术人员了。廖云天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隐隐的不快。这时,他把草稿看完,说了这通半玩笑半讥讽的话之后,又说:“不是我廖某人想出风头,我有个想法要提一提,现在我们既然合作了,我们马上要开展业务,这篇文章里面,应该单独设一个章节,介绍我个人及云天养殖公司的情况,特别是强调我们正在三亚创办养殖示范基地,带动三亚甚至海南人民养鳖……”
       “这个想法很好,”杜海说:“我看就加一个章节,小标题就叫‘中华鳖之乡的奇葩——云天养殖公司落户天涯’。”
       汪小朋想了想, 觉有些不妥,按照他的想法,是要加一段介绍三亚中华鳖开发公司的情况,而不是将廖云天及云天养殖公司突出出来。但廖云天开了口,他也不好反对,便要杜海赶紧动笔,尽快见报。
       不到一个月时间,两个相连的养鳖场就相继竣工了。廖云天执意要与沈立住到养殖场里面。在修建场房的时候,他就已经作好了打算,修了一间带卫生间的套房,里面进行了简单的装修。汪小朋想:“这小子干起事来还真不含糊。”便为他买了空调、电视、冰箱等等必备的家用电器送去。每次到场里,看到廖云天在毒花花的太阳里与工人们打成一片,汪小朋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尤其是到了后段,养鳖池开始放水消毒、清池了,廖云天更是事事躬行,而且一些关键性的技术总是在夜间进行,他不让工人代劳,而是自己动手,汪小朋就感觉到了廖云天的心计。
       刘村长修完两个鳖池,着实小赚了一把。他付完兄弟们的工钱,自己还剩下三万多块钱。结完账之后,他心里特别高兴,一定要请汪小朋和郭天仪到“花之都”去听听歌。汪小朋心想:这刘村长难怪当不好村长要到外面打工,看来也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但这样的人只要对他施以小恩小惠,他就会忠诚不二,很快成为你的心腹。汪小朋便想留他在养殖场做事,让他当个小头儿,也好监视廖云天。
       “花之都”歌舞厅还是老样子,刘村长并不知道汪小朋与“花之都”的特殊关系,他还在那里卖弄说:他见过那个女老板,女老板那一身肉,白得让人直吞口水。“要是能够睏一觉,让我立马就死,我会毫不含糊地答应。”“真的吗?”郭天仪就哈哈大笑起来,说,“只怕你还没有沾到荤,就让吴总把脑袋给拧下来了……”“怎么啦?吴总,你……”
       汪小朋正要骂郭天仪乱说,领班小姐款款地踱了过来,十分恭敬地走到汪小朋面前,躬身说:“吴总,您今天怎么有空回来看看?姐妹们都很想您呢,您需要什么东西就请吩咐!”“来三瓶‘青岛’,其他东西你随便配一点吧!”
       从“花之都”出来后,汪小朋这是第二次来这里消费。牛玲在他的心里永远挥之不去,不管是肌肤之亲还是露水夫妻之情,汪小朋从她这里得到的实在是太多。
       汪小朋正想着这些,突然场内灯光大亮,继而锣鼓声大作——“花之都”的浪漫之夜就这样开始了。那个花大价钱请来的男主持人将话筒拍了两下,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台中央,开始了他每天晚上重复着的激情演说。
       汪小朋一边喝着啤酒 ,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搜寻着,他希望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看到了顺子、春美和予芸,她们在和几个男人调笑着,好像十分开心。然而,他想搜寻的那个身影一直没有出现。这时,领班小姐过来了,俯身在汪小朋耳边说:“吴总,你的客人要不要小姐坐台?”汪小朋于是问他们要不要小姐坐台,刘村长便说:“等下能带回去睡啵?”“那怎么行呢?”汪小朋见他说话如此粗鲁,有些不悦。刘村长注意到了,就说:“算了吧,就坐着聊一聊还要一百元小费,我们自己聊吧!”于是,领班小姐在汪小朋的肩头亲昵地拍了拍,走了。
       很快就要投放种鳖了,范军开始围绕着鳖苗的价格与廖云天讨价还价了。这个本地商人其实早就进行了一些市场调查。他居然也说得出速生鳖、越南鳖、尾水鳖这些专业名词了。他了解的行情是每只鳖苗三十元,而廖云天则坚持要价三十五元。廖云天说:“三十元一只不错,但那是采购价,你采购的差旅费呢,还有,谁能保证你购回鳖苗的质量呢……”尽管如此,范军仍然不为所动,他说:“我既然交了技术费给你,你总得给我一点优惠吧。”最后终于以每只三十一元成交。范军首批要苗两万只。实际上,龙水人对外的销价是三十元一只,对内却只有十八元一只,每只十三元的差价让廖云天和汪小朋两人心下暗喜,表面上却仍然装出很吃亏的样子,直说:“范总太精明!”说得范军有些不好意思了,就请他们到麒麟大酒店去洗 了一次桑那。
       
       那篇《中华鳖之乡考察纪实》发表之后,果然产生了很大的反响,前来三亚中华鳖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咨询、合作的人也越来越多了,白小侠和小莲每日应接不暇。
       种鳖投放是广告宣传的一个最好契机,汪小朋、廖云天、杜海三个人关起门来整整策划了一天。按照杜海的方案,投放种鳖时,借机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第一是要请市里面的主管领导参加;第二是请三亚所有媒体以及海口市的主要媒体参加;第三是汪小朋准备一段精彩的演讲,廖云天准备就技术及经济效益方面的问题回答记者的提问。待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廖云天就打电话给廖云海,叫他尽快组织货源,随机一同送货来三亚。
       因为是全岛首家中华鳖养殖公司落户,海南省农业厅的领导都引起了重视,新闻发布会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省会海口的新闻媒体根本就不用请,他们十分踊跃地跟着农业厅的领导涌到三亚。起初,汪小朋准备把新闻发布会现场设在金椰子大酒店会议室,市高农办王主任见省农业厅领导都来了,就赶紧向市里主管市长汇报,新闻发布会会场便临时改在了市政府多功能厅。按照当初的计划,汪小朋准备给每位到场的记者发五百元红包,现在变成记者追着汪小朋和廖云天采访了,两人一商量,就叫人将红包减少到两百元。也正是这一次,汪小朋才借助新闻媒体的力量把他的名字正了过来,“作家神算吴仁宽”已经不存在了,同样的一个躯体披上了“鳖王汪小朋”的外衣。
       “请问汪总,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研究中华鳖人工养殖的?”
       “我更正一下,”汪小朋面对话筒和镜头,神态自若,“中华鳖当初并没有这样一个响亮的名字,我开始接触它的时候,它有很多名字:鳖、水鱼、甲鱼、团鱼、王八蛋……”台下一阵哄笑,汪小朋接着又说:“在我高中毕业之后,我就开始潜心研究这玩艺。当然,我们龙水县最早研究人工养鳖的不是我,是一位姓游的老先生,老先生现在是国家级专家了,我是他的第一批弟子……”
       “请问汪总,在海南发展养鳖事业,您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那么,您在技术和经济效益方面作过科学的论证吗?”
       “请问这位记者先生,”汪小朋从主席台上站起来,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抓握投掷的动作,“假如你有钱,你愿意往大海里扔吗?显然不会。在作这个决定之前,我在海南进行了长达两年的考察工作,从气温、土壤、水质等等各个方面进行了详细论证。海南的年平均温度是二十六点六摄氏度,正是中华鳖生长的最佳温度。在大陆,一只小鳖长到一点五市斤左右,至少要三年时间;而在海南,却只要十个月。你们说,这一个产业有没有希望……”
       这时,主席台上的省农业厅领导带头鼓起掌来。随后,他站起来说:“各位新闻界的朋友,我们海南省农业部门已经对这个项目考察过,认为是可行的。省农业发展银行将针对这个项目提供专项贷款。我在这里拜托你们了,对于汪总以及他投资的这个项目,我们要多做一些正面的报道,让这一产业成为我们海南高效农业发展的有力支柱……”
       在这个新闻发布会上,相比之下廖云天就显得有些冷落了。这几天来,他清池、放水、安设投饵点,差不多每次都在凌晨两点以后才睡觉。昨晚种鳖和鳖苗运送过来后,他又是清点数字,又是配消毒药水,忙得一直到现在没有合上眼。他心里清楚,这样上百万元的活物运过来,是不能马虎半点的,他弟弟虽然也略懂一点皮毛,但却不能依靠他。廖云海又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说是工商银行派人来干涉云天养殖公司转运种鳖,说什么要到法院申请诉讼财产保全……
       疲惫,加上无处诉说的心事,使他对这种闹哄哄的场面打不起精神。廖云天只是在汪小朋出完风头后,回答记者们提出的一些具体技术问题时,他才强打精神作了一些回答。但在内心里,他对汪小朋如此大言不惭颇有几分反感。但他只能顺着汪小朋的话往下说,因为目前主动权还抓在汪小朋的手里,自己稍有闪失,便有可能全军覆没。
       (二十二)林老板要投资养鳖?回来后,这个问题一直在汪小朋的心里打转。为什么沈立说得那么神秘?为什么廖云天没有向他透过一点点风声?为什么牛玲连电话都不再给他打?想起与牛玲分手的时她所说的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汪小朋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跟随廖云海一起过来的还有廖云海的女朋友李怡和哥俩的叔叔廖义。这也是廖云天早已吩咐过了的,李怡到公司任出纳,掌管现金进出,廖义则到养殖场任场长,负责日常管理,这样的人事安排,汪小朋也无话可说,知道这是互相制约,也都不把话挑明。
       范军的两万只鳖苗投放一个多月后,死亡率仅为千分之一,这让他信心大增,又要求再进三万只苗。这一次廖云天与汪小朋商量后,每市斤主动减去了一元。廖云海于是又飞往龙水县组织货源。
       这天,汪小朋被陵水县一个老板接去指导建池,在回三亚的途中,手机响了起来,“喂,汪总,你在哪里?我是杜海呀!”“我正在车上往公司赶呢!”“晚上抽空去海边喝酒,怎么样?”“杜大记者吩咐,我敢不从吗?我不怕曝光吗?”“那就这样说定了,就我们四个人,不要再叫别人了。”汪小朋知道,这个杜海准是又有什么新点子了。汪小朋看看表,已是五点十分,他要司机直接把车开到滨海大道的露天排档。汪小朋一上滨海大道,就见杜海和小莲、白小侠已经坐在了那里。
       “今天主要是安慰一下我的莲主任。”汪小朋一坐下来,杜海就把一只手臂搭在了小莲的肩头,小莲轻轻地把他的手放下,一脸酸楚。
       这时,酒菜上来了,汪小朋和杜海举杯碰了一下,杜海用餐巾纸轻轻地拭了拭嘴唇上的泡沫,说:“这个项目搞得这个样子,你还满意吧?”汪小朋知道杜海开始转入正题了,便说:“还不是你杜大记者策划到位呀!你功不可没呀!”汪小朋又与他碰了一杯,说:“杜记呀,我听说你在报社有个外号就叫‘杜策划’?”“策划有什么不好吗?现在是策划兴国呀!我们报社的好多重头新闻还不是老杜给策划出来的?跟你说实话,老杜现在就有一个绝妙的策划——”
       “说来听听!”汪小朋见他开始卖关子,就问:“是不是想卖个好价钱呀?”
       “金点子无价呀!”杜海独自喝了一口酒,说:“不过,这个策划我不想买现金,咱们要买个原始股。”说着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天涯晚报》函头纸递给汪小朋,说:“你先看看!”
       汪小朋接过来一看,果然是一个简单的策划书提纲。题目是:《关于在全市开展“一乡一鳖场,一场带全乡”活动的策划》。策划提纲的大意是:由市政府下文,每个乡镇建一个规模不等的鳖场,由中华鳖开发公司与鳖场签订合同,实行三包:包供种、包技术、包回收,然后,又由乡办鳖场发动全乡个体养殖……
       汪小朋看完,心里暗暗吃惊:这小子真是个策划天才!如果他的这个策划方案能够实施的话,那该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市场啊!但他不露声色地说:“好是好,可是,市政府会发文件吗?各乡镇有钱办鳖场吗?我们能够保证回收吗?难啦!”
       “你别管难不难,”杜海满有把握地说:“现在这个公司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一个廖总,我约你出来的意思是,由我来策划这个活动,但是事成之后,哥们怎么给我表示,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啊!”
       “你自己有什么想法么?”
       “当然!”杜海一只手与汪小朋碰杯,一只手又搭上了小莲的肩头:“这段时间我在想呀,我这莲儿清清白白一个姑娘,跟着咱这耍笔杆子的,名没名,钱没钱,图个啥,真的只图个快活吗?我想得给她挣点儿钱,我也没别的要求,事成之后,在三亚每销一只鳖苗,我杜某提成五毛钱,怎么样?不算多吧?”
       “你如果只是这样一个要求,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汪小朋想,目前运来三亚的鳖苗,每只差价都在十元以上,不管以后市场如何波动,五毛钱是没有问题的。
       “不要忙着表态,”杜海带着几分醉意说,“你先和廖云天商量好,如果他没有意见的话,我们得签个协议。当然,这个协议还不能以我的名义签,得由小莲来签。”
       吃完饭,汪小朋买了单,与杜海勾肩搭背地往回走。他哈着酒气在杜海耳边嘀咕说:“给嫂夫人请个假吧,就说在我这里打牌,你不要顾里不顾外,人家小莲可是……”
       杜海刚要说回公司后再打电话,忽见一辆小车从他们身后缓缓而过,他推了推有些醉意的汪小朋,说:“哎,你看,那不是‘花之都’的凌志车吗?”汪小朋伸长了脖子,定睛一看,不错,正是他曾经十分熟悉的坐骑。“你知道谁坐在车里吗?”“谁呀?”“好像是廖云天和予芸坐在后排,开车的也不是阿伟,是林老板,牛玲和林老板还挺亲热的!不吃醋吧?”
       “廖云天在车上干什么?”汪小朋脑海里立即闪过一个疑问,但他嘴上却说:“吃醋的应该是我吗?是那姓林的。”
       汪小朋总觉得廖云天这段时间在背着他在干些什么,于是,趁廖云天去养殖场的机会,假装到廖云天的住处去找他,正好和沈立闲聊。
       汪小朋漫不经心地问沈立:“你最近经常跟廖云天去花之都吧?”“没有!”沈立回答得很干脆,但那眼神在汪小朋看来是明显地在说谎。可能还顾及老同学情分,沈立顿了顿,往汪小朋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不过,我听说花之都的林总,也想投资养鳖,这个你可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汪小朋心里又是一惊,但他以一副无所谓的口气说:“这事我早就知道了。
       林老板要投资养鳖?回来后,这个问题一直在汪小朋的心里打转。为什么沈立说得那么神秘?为什么廖云天没有向他透过一点点风声?为什么牛玲连电话都不再给他打?那天晚上他们竟然还坐在了同一辆车上,想起与牛玲分手的时她所说的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汪小朋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种鳖投放到池里不久即开始产蛋。一进入产蛋旺季,廖云天就不敢大意了。他每天早晚要到养殖场去一次,在孵化室里看着这些排列整齐的鳖蛋。
       孵化池里不断地有小鳖破壳而出,这些可爱的小精灵,在细软的池盆里显得那么惊慌失措,让人十分爱怜。廖云天吩咐工人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到营养池里,这家伙一沾水,就仿佛被注入了灵性,它们舒畅地伸展四肢,上下翻腾。或许,在它们眼里,这个不到两个平米的营养池就是整个世界了。
       廖云天站在水池边看得出神。这时,公司里新买的那辆海南马自达工具车从市区驶来,廖云天知道,是汪小朋过来了。
       车门打开,汪小朋和杜海相继下车。廖云天微笑着向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来。两人走在种鳖池边,一边走,一边说笑着,廖云天将右手食指竖在嘴唇边唏了一声,示意他们不要大声说笑。汪小朋这才记起廖云天的告诫:在种鳖池边不能大声说笑,否则,种鳖会受到惊吓。
       “你们看,”廖云天指着营养池里不断增多的小鳖小声说:“多么可爱的小家伙!”
       三人围着种鳖池轻手轻脚地走一圈,杜海就对廖云天说:“走,到你办公室去,我们聊点儿事。”
       一坐下来,汪小朋就把杜海那个“一乡一鳖场,一场带全乡”的策划方案简单地说了,然后就说到了分成的事。廖云天一直在那里微笑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提成的事我认为是没有问题,”廖云天说,“问题是真能搞得起来吗?”“这个就是我的事了,我不敢说百分之百的把握,八成把握是有的。” “那就好,”廖云天问汪小朋:“你呢?有何高见?”“我想,不管成不成,咱们先办一期养鳖培训班,而且免费。通过培训班,我们一则可以再次宣传,二则也可以看出各乡镇的态度。”“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方案,看能不能够由市高效农业办牵头组织,要求各乡镇科技副乡长参加。”
       “他们求之不得呢!”杜海说,“只要不收钱的活动,都好组织,看来你汪小朋也可称得上是‘汪策划’了”。
       汪小朋一看表,十点刚过,于是就说:“我们去找高效办王主任扯一扯,能定就尽早定下来。”于是,三人就一齐上了车。坐在车上,杜海把眼镜取下来,身子后靠,微眯着眼睛,若有所思。汪小朋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杜海心里有些不悦。他本来是专程来谈“一乡一鳖场”方案的,没想到两人都有点怀疑,而且汪小朋又突然想出一个办培训班的主意。他知道这个培训班一办,各乡镇基本上就发动起来了,他的那个方案就会被肢解或架空。汪小朋看了他一眼,立即就看穿了他的心事,于是说:“我的意思是说,这个培训班就算是你那个方案的一部分,等办完班以后,我们可以签一个协议,你看呢,廖总?”廖云天“嗯嗯”地应答着,不置可否。车到《天涯晚报》社门口,杜海说他还有事,也不便去王主任那里,便先下了车,隐身于报社大楼内。
       王主任听了汪小朋要免费办培训班的想法,先是在工作记录本上不时地记下一点什么,欣慰与赞许的神情就从眼睛里流露出来。汪小朋说完了,他也合上笔记本。
       “小汪啊!”王主任左手手指在桌面上轻快地敲击着:“我想问一问你,你过去不是姓吴吗?”
       “哦!吴仁宽是我的笔名,我写文章的时候都是用那个名字。”汪小朋坦然地答道。
       
       “是吗?小伙子不错,是一个复合型的人才啊。说吧,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发一个文件组织各乡镇科技副乡镇长参加。”
       “可以!”
       “请各新闻媒体进行宣传。”
       “没问题!”
       汪小朋和廖云天没有想到王主任会答应得这么爽快,一时竟然不知道还要他提供一些什么帮助。
       “就这两点是吗?要求不高嘛,”王主任说:“那我也提两点。一,你们讲得要有趣味性,多给他们算算账,少讲实际养殖知识;二,带他们到你们养殖场去参观。”
       “没问题!”汪小朋快言快语地答应了,廖云天本想说种鳖在孵仔时很怕受惊吓,不宜参观,但汪小朋答应了,他也不好多说。三个人商量了办培训班的一些具体事宜,时间定在下周星期二。
       廖云天回到住处很是兴奋,他把沈立叫到内房,告诉他准备办培训班的事,要他去印制名片和打印一本作为教材的小册子。
       “名片上面要印上三个头衔,”廖云天说着,拿出一张白纸来,在上面写着:龙水县云天养殖总公司总经理、三亚中华鳖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沈立看了看,说:“廖总,你后面这个头衔……”“你莫管喽,他们还能到国务院去查吗?”说着,廖云天又从密码箱里翻出一本已经发黄的小册子,交给沈立说:“这是当年龙水县中华鳖研究所印制的技术资料,你把那个落款换成‘龙水县云天养殖总公司’,再把那个前言改一下,前言里面突出‘中华鳖之乡’的那部分保留,把介绍中华鳖研究所的那部分去掉,换上介绍云天养殖公司和我的文字,把《天涯晚报》上那篇文章里写我的部分改一改就可以了,印出清样以后,给我看一下。还有,暂时不要把印资料的事告诉汪小朋,到时候就说是从龙水带过来的。”
       三亚市首期中华鳖养殖培训班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王主任在会议通知上只说是请各乡镇科技副乡镇长参加,谁知三十一个乡镇竟来了四十八个人。原来,海南发展中华鳖养殖的报道早已在群众中产生了影响,听说市里要组织培训 ,而且是免费的,有些和科技副乡镇长关系好的老板就缠着要来参加。他们将情况汇报给王主任之后,王主任很爽快地答应了:“这说明我们的工作有了成效嘛,群众的积极性已经调动起来了嘛!”
       培训班在高效办的电教室举行,相比于上次的新闻发布会,汪小朋就有些无所适从了。因为正儿八经的培训 ,他不敢上主席台出洋相,当然就只能靠廖云天主讲了。廖云天这一次安排得很周密,在王主任快要宣布开始的时候,沈立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给所有人员每人发了一份技术资料和一张廖云天的名片。
       待汪小朋坐下,王主任就开始隆重地介绍廖云天了,廖云天坐在台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待王主任的开场白讲完,他就不急不慢地拉开了架势。他从龙水县进行人工养鳖的历史说起,讲到了养鳖给龙水县地方经济带来的巨大效应,当然也讲到了他的云天养殖公司以及他在养鳖技术方面的艰难探求,会场上不时地爆发出掌声。
       廖云天后来还讲了一些什么,汪小朋已经听不下去了。廖云天在台上始终没有提到他汪小朋,也没有说起三亚中华鳖开发公司的事。汪小朋木然地坐在台下,只看到廖云天像濒死的鲨鱼浮在海面,嘴巴一张一翕……
       正当汪小朋计划着回龙水县一趟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他到河西大市场去转了大半天,他想要给妻子吴琼和儿子鹏鹏买一些礼物回去。近四年时间,汪小朋一直不敢回家,甚至往家里打一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对妻子的深深愧疚和对儿子的锥心思念,常常让他夜不能寐。还有那个为他而终生卧床的灿灿,更是他心头抹不去的隐痛。
       他为妻子和孩子买了一些海南民族服装和海南工艺品,当然也有墨鱼、鱿鱼、带鱼等海产品。要不要为灿灿买点礼物,汪小朋为此考虑了很久,他所担心的是自己会再次让她受到伤害。他决定给她一些钱。十万块钱,就算是对她的一点补偿吧!
       汪小朋提着大包小包敲开办公室的门,开门的是小莲,她把门开了一条缝,见了汪小朋神色十分慌张。小莲往房里瞟了一眼,小声说:“你老婆过来了!”汪小朋听了,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响,心里说声“不好!”便在门口迟疑了一下,正欲退出,吴琼踱到门口看见了他,看似表情平静地对他说:“进来吧,吴仁宽,吴大作家,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汪小朋进房去,把手上的东西小心地放在屋角,刚一转过身来,“啪”地一声,汪小朋的脸上挨了一巴掌。
       “你简直不是一个东西!你一走几年,杳无音信,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准备到法院去为你申请注销户口。想不到你跑到海南当了老板,还有了小老婆!你这辈子注定是要坐牢的,别以为你那个案子拿钱了结了,我现在一样可以把你送进监狱……”吴琼说着就要打电话,汪小朋上前去抓住她的手嬉皮笑脸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呢?我这不买了那么多东西,正准备今天回去接你呢!夫人……”汪小朋一边说,就一边把她往小房间里推,吴琼反抗着,他就小声央求说:“有话到里面说,别在这里大吵大闹好不好?等下让保安听到了说不清楚的。”吴琼就半推半就进了内房,汪小朋一手把房门关了,见房内衣物乱七八糟地扔了一满地,挂衣柜敞开着,白小侠那只天蓝色的大密码箱不见了。
       “你不用担心,你的白夫人已经走了!”吴琼轻蔑地对他说:“我看她比你要高尚得多,你这样蒙骗人家是要遭报应的,人家还是一个姑娘……”汪小朋听吴琼的口气好像已经软了下来,就坐在床沿上不吭声,任凭她批评教育。吴琼就把这几年来受的委屈一件件翻拣出来,汪小朋听着听着,眼泪就淌了下来。吴琼见了,语气中有了几分怜意:“你还好意思哭,我是连哭都不敢哭,我心里流着血,面上还得笑,我不想把我的情绪传染给鹏鹏和那些孩子们……”“你以为我是在外面享福吗?吴琼,你错了,我过去的日子猪狗不如,生不如死啊……”先是各自垂泪,唏嘘一片,继而就相拥到了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吴琼差不多就这样原谅了他。吴琼之所以能够原谅他,还因为白小侠临走时对她所说的那番话。白小侠也同样挨了吴琼一个耳光,她默默地承受了下来,一声不响地清理着自己的衣物要走,吴琼不让她走,非要等汪小朋回来弄个清白,白小侠就对她说:“嫂子,我这样称呼你也许是我不配,但是,我请求你听我说几句话,我们都是女人,我也曾经是教师。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请听我说两句话。第一,我想告诉你的是,汪小朋很苦很累,我之所以跟他同居,是想从各方面给他一点帮助;第二,我一开始就跟他声明了,我不会介入你们的家庭……看来现在是离开的时候了,请你相信,我除了领取每月的工资,我这箱子里没有带走他一分钱……”
       吴琼起初是抓着白小侠的箱子的,她见泪水在这个美丽女孩的脸上滚成一片,就松了手,木然地望着她从房间里走出……
       汪小朋第二天就与吴琼飞回了家乡。汪小朋回到小镇上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他从长沙打的回到家里,本来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但小镇太小,汪小朋回来了的消息当夜就在镇上传开了。那是炎热的夏夜,小镇上人睡得晚,汪小朋当年玩得投机的哥们就涌到了他的家里。一直闹腾到晚上十二点钟才各自散去。
       谁知第二天一早晨,吴琼刚一打开门,就有一辆桑塔那小轿车停到了他们的房门口,吴琼见了,立即就笑着说:“哟,这不是胡主任吗?怎么这么早来镇上检查工作呀!”
       “检查什么工作喽,来拜访你们家汪总的呢!”
       这时,汪小朋刚洗漱完毕,一眼瞧见门口的小轿车,又听车上人说是来找他的,心里就有些犯怵,该不是公安机关前来找麻烦的吧?
       汪小朋正迷糊间,吴琼把那人带了进来,介绍说:“小朋,这是我们县人大的胡主任,你上次那个事就是胡主任帮忙给结的案。”汪小朋心里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他给胡主任又是敬烟又是泡茶。
       胡主任一边喝着茶,一边说:“年轻人嘛,哪有不犯错误的呢?我当时跟公安的同志说这个案件,他们还有些犹豫,说是三年前这个案子是市里督办的要案之一,我只好给他们局长打电话了。你我虽然不认识,可是我跟林老板是什么关系?哥们啦!林老板夫人亲自交办的事我能不办吗?人家可是财神爷啊……”
       听着听着汪小朋就弄明白了,原来牛玲是委托胡主任为他结了案,可是牛玲又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而且一直到他们临分手时她才说起这事。
       “今天这么早来这里,一是来看望你的,二是请你转达我对林老板和你们牛总的问候。我上次去海口,林老板夫妇对我可够客气的了。有些事情呢,还要请你出面多做做工作。”胡主任说。
       “我能为您做点什么呢?您尽管说!”
       “是这样的,当年海南房地产发热的时候,县里领导决定到那边搞一搞房地产生意,县财政当时拿了一千万,在海口盖了幢小楼,当时我是县里主管财贸的常务副县长,现在我到了人大,这事还没有了断,那是我们龙水人民的血汗钱啦!不收回我这一辈子也不能安心啦!后来,我通过一个朋友认识了海口最有实力的房地产商林老板,我们把房子转卖给了他,只要求收回本金,连利息都不要了,林老板已经付了我们六百万,还有四百万在他手上……”
       汪小朋一听,心里便犯难了:这林老板他还压根儿就没有见过,而且,万一林老板知道了他与牛玲的那层关系,事情可就复杂了。但他嘴上还是应付着,说是一定尽力帮忙。
       “我刚来的时候,县委伍书记吩咐过了,要我把你接到县里去做客,他要亲自陪你吃中饭,你不会不给面子吧?”
       汪小朋听胡主任这样说,心里越发惶惶不已,但人家县委书记亲自请你去吃饭,还真不好说一个不字。本来他今天是想好好地带儿子鹏鹏玩上一天,顺便也请镇上的哥儿们吃顿饭,昨天晚上就已经说好了的,看来只好改变计划了。
       “那好吧,我也好多年没到县城去过了,变化很大吧?”
       “当然啦,这几年县里全力打造鳖业航空母舰,发展是看得见的,虽然现在鳖苗有些滞销,但总的形势还是好的。”
       一说到鳖苗,汪小朋就来了精神,他试探着问道:“胡主任自己家里办了养殖场没有?”
       “办了!”胡主任喝了一口茶,说:“我这人可能是没有财运,早两年人家卖鳖苗都赚饱了,前年底省工商银行给我们县里搞了个八千万的贷款指标,我们县里面的头头脑脑差不多人人都贷了款,我贷了五十万,自己又凑了五十万,现在水里放了一百万,收回来不到二十万元,每天光投饵料就要几百元,这鳖苗又滞销了,银行呢,还催着还贷……”
       听胡主任这样说,汪小朋又试探着问:“胡主任能够请到养鳖的技术员么?”
       “干什么?”胡主任一下子警惕起来:“你想养鳖呀?”
       汪小朋就把自己这次回龙水的目的说了,并请胡主任一定要替他保密。
       “你要我保密呀!”胡主任一口把茶喝干了,兴奋地喊“吴老师”给他满上。吴琼给他加了开水,他站起来,又坐下:“这样吧,小汪,汪总,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表个态,技术员归我负责,保证是顶呱呱的技术员,还不要你发工资,差旅费都归我出。鳖苗归我提供,最低价给你,你要多少我跟你给多少。不说别的,光是我们县里面这些个头头脑脑的苗子,就够你销的了,就这样说定了,等下吃了中饭,我带你到我场里去看看,然后我们签个协议,你跟我单线联系,我们严守秘密……”
       汪小朋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巧,而且这么顺利,他庆幸自己回来得及时,便决定跟胡主任合作。
       伍书记的招待午宴是颇有档次的,按照龙水人的说法,是上了“水”的。“水”即水鱼,按照时价,一只三斤左右的鳖,市场上的价格已经达到了一千元。伍书记招待汪小朋的鳖足有六七斤,光一份鳖的价格就有两千多元,再加上其它菜和酒水,这一桌下来少说也有三千元以上,这让汪小朋心里也不免暗暗吃惊,为伍书记的慷慨,当然也有自己吃过之后将要承担的重任——这实际上是无形之中在给他加压力。
       伍书记个子不高,因而略显肥胖,方脸大耳,面色红润。他话不多,但一直微笑着。陪同者除了胡主任,还有政法委副书记李新、工行行长刘滚龙、财政局副局长黄先和县政府主管财贸工作的常务副县长。
       “汪总,今天我们伍书记给你的招待规格和陪同档次都够意思吧?我首先敬你一杯,欢迎你回到龙水家乡来!”胡主任就坐在汪小朋的右侧,伍书记坐在他的左侧。胡主任一带头,从右边开始就轮番向他敬起酒来,到了伍书记这里,汪小朋主动端起酒杯,举到他的面前,说:“伍书记这样客气,真是让我心里惭愧啊!如果我能够为家乡人民做点什么,我汪某一定赴汤蹈火!”说完,与伍书记碰了碰杯,先自干了。
       午饭后各自散去,胡主任就要汪小朋坐他的车子跟他走,说是到他的鳖场里去看看。
       胡主任的鳖场在城乡结合处的一条小河旁边,围墙内足有五十亩水面,围墙上面装有电网,入口处拴着一只凶恶的狼狗,让人望而生畏。鳖场里有三个工人在喂饵料,胡主任朝他们喊了一句什么,就有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往这边走来。待那人走近,胡主任介绍说:“他叫胡军,我的侄儿,养鳖是一把好手,是县里中华鳖研究所培训过的第一批学员。军儿,你把你的结业证拿给这位汪总看看。”胡主任于是又把汪小朋介绍了两句,胡军就进了房间里,先给二位端了椅子,泡了茶,再回到里屋找出一本结业证给汪小朋看。汪小朋看了看,就与他说起养鳖方面的事,胡军果然能对答如流,汪小朋就对这汉子有了几分好感。汪小朋又问了一些鳖苗行情之类的事,他也都十分熟悉,汪小朋就心中有数了。
       
       当晚,胡主任为汪小朋在金龙大酒店开了一个间房,三个人关起门来秘密策划着合作的具体方案,当晚就签订了一份合作协议,约定三天之后胡军随汪小朋飞往三亚。于是,胡主任叫司机开车送汪小朋回镇上。
       晚上,汪小朋与吴琼躺在床上,吴琼极温柔地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热泪止不住涌了出来。
       “我当初真是自讨苦吃,嫁了你这样一个浪子。”
       “对不起,琼儿,我知道你很苦,也很恨我……”
       “你对不起的人多了,岂止是对不起我一个人?”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琼儿,我是一个多面人,在别人看来我很坏,其实我的内心十分善良。你说,一个人他如果为了一个良好的愿望而去做坏事,这个人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一个男人如果同时包容了几个女人的情感,而他又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你说这个男人是风流还是下流?是忠贞还是虚伪?”
       “生活中会有诗意,但是你要记住,小朋,诗意决不是我们的生活……”
       汪小朋把她紧紧地抱住,两个人开始亲热起来,一种久违了的幸福一时使吴琼全身酥软。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临别的时候,汪小朋对妻子说:“我有一个心愿一直未了,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是关于‘她’吗?”“是。”一说到“她”,汪小朋的神情就有些黯淡,一直以来,她们两人都在对方面前忌讳着灿灿的名字,只要一说起那个语音加重了的“她”,彼此就心领神会了。“我给她准备了一些钱,请你想办法交给她家人,但无论如何不能说是我给的,就算是我对她的一点补偿吧!”吴琼把钱收了起来,说:“你放心吧,我会把这钱交给她的。”
       两人一时都有些不悦。末了,吴琼说:“你在外可得当心一点。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现在才明白,他们打电话给我是别有用心。但你也太不像话了嘛!那个白小侠,岂不是让你害得太惨了!如果她在三亚的话,还是叫她去上班吧,但你们不能同居了。”汪小朋笑了笑,心想这个老婆也未免太善良了吧!一转过身去,不知为什么,汪小朋的眼角竟湿润了。
       (二十三)当汪小朋把自己怎样与廖云天合作,又怎样分手的前后经过一说,胡主任差点要骂汪小朋的娘了:“你这小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也瞒着,我告诉你,你这是为了个人利益而坑国家,是犯罪,你懂吗?”
       自从上次投放种鳖的新闻发布会之后,岛内前来洽谈中华鳖业务的人就多了起来。短短的半年多时间,全岛就建起了二十多家中华鳖养殖场。中华鳖养殖公司的账上已有盈利两百多万元,而且发展势头越来越好。
       汪小朋与廖云天之间的矛盾很快就升级了。廖云天很直接地告诉汪小朋,他准备注册成立“龙水县云天养殖公司三亚分公司。”“当然啦,我们之间的合作仍然继续进行。”廖云天很轻巧地对汪小朋说。
       “廖总,你是把我汪小朋当三岁小孩吧?你另外注册一家公司做同一桩生意,我们还能合作吗?”
       “那按你的意思,是我们只能分手啰,我不希望这样做,我们不是合作得很愉快吗?”
       “你不要跟我演戏了!廖云天,我算看透了你,你一来就背着我去找牛玲,是吗?你还指使沈立给我老婆打电话,我看你这人太阴险!”
       “你讲话可要负责任哟!”廖云天阴阴地说:“你是看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吧?你自己可以独立门户了?那也可以,就算我是被你利用了一次,我们分手好了!”
       汪小朋想不到廖云天会说出这种话来,真不知道是谁利用谁,典型的无赖逻辑。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合作已是不可能的了。
       “现在的账上大概有两百万多万元盈利。”廖云天说,“除掉开支以外,这个钱可以平分,养殖场里面种鳖和鳖苗的所有权是我的,鳖池是你的,你看你是把种鳖和鳖苗买下来呢,还是我把鳖池买下来?这个随你。如果你买下我的种鳖和鳖苗的话,我只按成本价算,三千斤种鳖,九十万元,鳖苗还可以不算钱;如果你不想要,那你就把鳖池卖给我,我付钱给你。”
       汪小朋想,如果自己将鳖池卖给了他,那么自己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皮包公司,新建一个鳖场是不可能的了;如果自己没有养殖基地,则很难做成生意。但若买下廖云天的种鳖,按目前最低时价,也要九十万元;如果付给他九十万元,则自己手头已没有流动资金,也是一步很危险的棋。
       在与杜海的周密策划之后,汪小朋决定冒险买下他的种鳖。两个人很快就结算清楚了,廖云天叫他弟媳李怡搬到了他的出租屋里。胡军作为汪小朋的养殖场场长,接任了廖云天叔叔廖义的工作。至此,两军结垒,互相厮杀的局面形成了。
       廖云天竟然在分手后的第二天,就在三亚各新闻媒体打出了云天养殖公司三亚分公司供应鳖苗、提供技术服务的广告。原来,这家伙早已办好了工商注册手续。让汪小朋恨得牙痒痒的是,就在他养殖场旁边,廖云天租了二十亩地建池。而更让汪小朋感到愤怒的是,林老板与廖云天合作,号称投资三千万,建全岛规模最大的养殖场,廖云天不用投入分文,只负责提供技术服务,竟然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林老板说干就干,没有几天,就有近两百多名工人进场,推土机、挖土机、搅拌机“隆隆”作响,一片热闹。
       汪小朋则与杜海签订了实施“一乡一鳖场”方案的协议,杜海果然不久就拿到了市高效农业开发办的红头文件。于是,两人分别扮演红脸白脸的角色,主攻乡镇。一个月下来也落实了三个乡镇,并签订了供苗三万只的合同,这让汪小朋多少感到了一点欣慰。
       想不到就在汪小朋忙着到别的乡镇去游说时,先前签订了合同的那几个乡镇领导竟找到他,说是要改合同,因为云天养殖公司的业务员也去找了他们,说是每只鳖苗只要二十五元,比汪小朋的整整低了五元。汪小朋气得血往上涌,当即给李小亮打了电话,请他帮忙摆平一下。李小亮听后也很气愤,第二天上午,李小亮带了他的“王朝”、“马汉”来到汪小朋的公司里。“去教训教训他,这小子,简直是丢我们龙水人的脸!”
       汪小朋和李小亮来到廖云天新建的养殖场时,他正在为刚投下去不久的种鳖喂饵料。太阳很毒辣,廖云天戴着一顶白色太阳帽,架着一副墨镜,手里拿着一个长杆网兜,正在专心致志地观察种鳖的进食情况。他抬起头来,发现汪小朋带着三个穿军装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便吃了一惊。他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王小朝看准他的脸猛地一拳擂了过去,廖云天的太阳帽顿时飞到了堤外面的排水沟里,墨镜则掉进养鳖池里不见了踪影;马天汉也不含糊,飞起一脚就将他踢到了养鳖池里。养鳖池里水并不深,廖云天站起来,冲他的场房里喊:“快来人啊,快打110呀……”“你打110呀,打呀!老子们在你的场里等着!”李小亮咬牙切齿地说,“你这小子,太给我们龙水人丢脸了!你再背后搞鬼,我要打断你的腿!”
       廖云海在外面跑业务去了没有回来,廖义见了这阵势也不敢上前来劝架,就在房间里拨打了110。
       “是怎么回事?”公安干警迅速进了场内,向一身泥水的廖云天发问。“他们到我公司闹事,还动手打人!”廖云天指着汪小朋他们说。干警见有部队的人在场,语气就轻缓了下来。汪小朋说:“没事,是我们自己内部的纠纷,这个姓廖的在生意上背后搞鬼,这几个兄弟看不过意了来教训他,我是劝架的。”廖云天还想争辩,劝起架来:“算了,算了,不用打了,都回去都回去!”于是,汪小朋与李小亮他们就跟在110干警身后,两辆车向三亚市内飞驶而去,把个廖云天晾在那里,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林老板的养鳖场土建工程已经基本完成,其间有不少大腹便便的人物前来视察,每次来时还有警车开道,汪小朋心想,这林老板也真是一个人物,他便又想到了牛玲,更想到了胡主任交给他的伟大而光荣的任务,汪小朋决定见一见牛玲。
       然而,牛玲却不愿意见他。汪小朋给她打了电话,她先是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就把电话挂了,汪小朋又打了过去,牛玲说:“你有什么事吗?”“我要见一见你。”“还是算了吧。”牛玲说,“我现在不是一个自由的人,我是别人的妻子。”“我有要事见你,与感情无关,是生意上的。”“那你现在过来吧,在我的办公室里。要快,而且,最多给你半个小时。”
       汪小朋急忙叫司机把车开了过去。上了二楼,牛玲的总经理办公室虚掩着,汪小朋轻轻地敲了敲,门就开了。牛玲坐在大班台前,颇有女强人的风范。
       “听说你回了龙水老家,老婆孩子还好吗?”
       “还好,谢谢你的问候。”
       “你有什么事?”
       “我想问一问,廖云天跟你们林老板是怎么回事?”
       “我想问一问,你跟那个白小侠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嗯?”
       汪小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张了张嘴,牛玲用手止住他说:“你不用解释,一切都已过去,至于廖云天这个人,十足的一个奸商,但现在老林很信任他。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想知道你们预订鳖苗的底价,请你告诉林老板,不管廖云天多少钱一只,我的鳖苗每只可优惠一元到五元……”
       “哟,还真较上劲了,你在文章里不是宣传他有几千万元的家产吗?那你斗得过吗?”
       汪小朋本想说廖云天来三亚是为了逃避银行贷款而使的一个金蝉脱壳之计,但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这事请你转告林老板,我一定兑现诺言,”汪小朋起身欲走,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还有一件事想向你求个情,我这次回龙水去,我们县里的伍书记找到过我,说是我们县里有一笔房款在林老板手上,你能不能做点工作?”
       “我跟你说,这事我知道,老林说了,最多还付二百万给龙水,因为那个房子现在还放在那里,没办法出手。既然你也说起这事,我跟你再给个面子,也让你以后回去有个依靠,你叫他们两个月之后过来找你联系,你也可以向他们提一提条件……”
       经廖云天一搅和,汪小朋与三个乡镇的鳖苗不得不每只降价五元,汪小朋整整损失了十五万元。这是他与廖云天分开后做成的第一笔生意。
       龙水县人大胡主任接到汪小朋订货三万只的电话,喜不自禁。
       由于全国各地纷纷建立种鳖场,加之台湾和越南的廉价鳖苗大量涌入,鳖苗价格大跌,由当初的每只二十元降到了十五元,而且龙水鳖苗大量积压,新一轮的降价又要开始了。为了稳住汪小朋,胡主任主动在二十元的基础上降下两块钱。这样一来,汪小朋心里也很是高兴。为了谨慎起见,胡主任决定亲自送货到三亚,也可以顺便向林老板提一提房款的事。
       汪小朋上次回龙水时,并没有向胡主任说起与廖云天合作的事。他这也是留了一个心眼,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说出廖云天,龙水县必定要采取措施。廖云天将云天养殖场的种鳖全部偷运到了三亚,留着一池污水在那里应付银行。他吩咐父亲,给场长游洋照发工资,每天还象征性地放点饵料到食盘上,严禁外人入内。如果龙水县来海南查封廖云天,那么,三亚的种鳖市场必定大乱,那些无孔不入的龙水养鳖户必定会大举入侵。
       胡主任见到三亚成片成片新开垦的养鳖池,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作为来自中华鳖之乡的地方领导,他心里非常清楚,养鳖也是不可一哄而起的,龙水县已经开始感觉到了养鳖的负面效应。当养鳖走完了种苗高价销售期而逐渐消失其神秘感之后,真正的商品鳖养殖是没有暴利的,它很快就会回落到传统养殖的利润范围。鳖在市场上一旦大众化,其养殖便与一般的水产养殖没有多少区别,龙水县目前已有部分敏感的贷款养鳖户在转移资产。养鳖会不会成为海南继房地产之后的第二个泡沫产业?胡主任心想,不管怎么样,先把龙水的鳖苗推销到海南。
       因为鳖苗款结算顺利,胡主任心里十分高兴,晚上一定要请汪小朋到“花之都”去消费一次。汪小朋知道胡主任心里的“小九九”,这样一则可以感谢汪小朋,一则可以讨好牛玲,说不定还能意外地遇上林老板。但汪小朋却不愿去那里,他对胡主任说,去那里消费反而尴尬,因为自己几次本来是带了客人去消费,但每次都被告知“免单”。胡主任一想也是,就换了刚刚开业不久的“东方夏威夷”大酒店夜总会。
       这段时间以来,汪小朋的心情一直处于紧张或者焦躁之中,很少到娱乐场所去放松。待心一静下来,他就想到了他在三亚惟一值得信赖的文友黎华林。汪小朋打电话给黎华林,他一接到电话就兴奋地说:“我正准备找你呢,又怕你生意忙,好吧,我们聚一聚!”于是,汪小朋叫司机把车子开到黎华林的家门口。黎华林仍是趿着那双宽大的拖鞋,一条长长的天蓝色休闲装差不多罩住了大腿。
       黎华林上了车,汪小朋就把胡主任向他介绍了,黎华林听说是汪小朋家乡的父母官,也多了几分热情,就在胡主任面前夸汪小朋说:“小朋不光是生意做得好,在岛上文艺圈子里也很有名气,还加入了我们的作家协会,是我们杂志的兼职副主编呢!”“是吗?小朋,明天把你的作品拿一点我学习学习, 可以吗?”“哎,你别听他瞎吹,他才是岛上的大文豪呢……”
       台下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张条桌,桌子上放着一盒巨大的生日蛋糕和两大把玫瑰花。主持小姐十分夸张地拿着话筒走到了台中央——
       
       “各位嘉宾,尊敬的先生、小姐,晚上好,木丽现在告诉你们一个惊人的喜讯:今晚,是吴娜小姐的27岁生日,在这个快乐的日子里,吴娜小姐的男朋友,来自中国中华鳖之乡的龙水县云天养殖公司的总经理、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养鳖专家廖云天先生,为了感谢各位与他们共度良宵,廖总经理委托木丽小姐向大家问好!同时,告诉大家一个特好消息,今晚各位嘉宾的所有消费,均由廖总经理买单……”
       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在场上响起。
       这时,风度翩翩的廖云天与光彩照人的吴娜手挽着手向大家表示感谢,廖云天声情并茂地唱起了《生日歌》,吴娜小姐则在木丽小姐的指引下,一口气将27根蜡烛吹灭了。歌声停下来,廖云天不失时机地发表了一番要投资养鳖支持特区建设的慷慨演说。
       廖云天的突然出现,先是让汪小朋始料不及,胡主任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他一个劲地追问这是怎么回事,汪小朋就简单地给他说了。胡主任是熟悉廖云天的,在县工行报上来的贷款户资产转移者黑名单上,廖云天是天字号的首户。现在,居然在这里装大款,还大言不惭地自封为“特殊专家”,他不免恨恨不已。汪小朋见势不对,忙劝道:“胡主任,我们还是赶快走为好,最好是不要让他发现你。”胡主任不明就里,被汪小朋拉走了。显然,廖云天看到汪小朋离场了,他顿了顿,却没有停止他的演讲。
       当汪小朋把自己怎样与廖云天合作,又怎样分手的前后经过向胡主任一说,胡主任差点要骂汪小朋的娘了:“你这小子,这么大的事情你也瞒着,还有我那侄儿,居然也被你收买了,我告诉你,你这是为了个人利益而坑国家,是犯罪,你懂吗?”
       “你千万要冷静,老领导!如果县里一来追查廖云天的事,我们销售鳖苗的计划就泡汤了。目前来讲,可能三亚是最后的一块处女地!”
       “正因为这样,我奉劝你一句,赶快收手,不然到时候,你发动全岛养鳖,而投资商动辄几百万、上千万地投入,这钱今后怎么收得回来呀?你们跟他算账算得天花乱坠,害人啦!”
       汪小朋自然不甘就此收手,但他放弃了与杜海的“一乡一鳖场”方案。然而,随着龙水县经济警察的介入,海南不需要鳖苗的消息很快就在龙水县不胫而走。三亚这一块处女地终于失守了。龙水推销大军的涌入,使鳖苗的价格迅速降了下来,贩运鳖苗几乎没有了利润空间。
       全国中华鳖市场的巨大波动,很快引起了当地政府的高度重视,海南的决策者们对于这一产业的发展表示出相当的审视和冷静。
       廖云天是在龙水经警介入的前一天消失的。
       廖云天的消失在三亚市掀起了轩然大波。首先是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吴娜美梦初醒,她哭泣着向经警反映:廖云天向她百般献媚,指天发誓要成为亿万富翁再娶她为妻。在她的斡旋下,廖云天将养鳖场抵押给银行,贷款一百五十万元。而她今天才知道,廖云天在此之前,早已将池里的种鳖作价一百万卖给了林老板……
       龙水和三亚警方立即展开了对廖云天的抓捕行动,由魏军任专案组组长。魏军找到汪小朋说:“我早就觉得这个人有点邪,你还说他拥有固定资产数千万元,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现在,看你怎么给海南养鳖户解释……”
       专案组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廖云天的线索,据沈立反映,廖云天在前两天不停地给广州一个姓林的小姐打电话,很可能是去了广州。专案给立即调阅了廖云天近段时间的通话记录。经查实,廖云天联系的正是曾在龙水县工行工作过的林丽。林丽到武警广州某部已服役三年,现在正好是退役时间了。专案组立即飞抵广州。在廖云天的广州分公司营业部,干警们看到的是刚清理不久的杂乱现场。邻居们反映说,这个营业部的人在三天前就撤走了,房子租期还有半年,不知他们搬去了哪里。经与武警某部联系,证实林丽刚刚退役,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抓捕行动落空了。
       (二十四)“云天,你没有犯什么事吧?”林丽一看气氛不对,“你犯法可不要拉着我垫背啊,我这一辈子都让你给毁了!”“这能怪我吗?是他们逼我,这个世上谁都在逼我!……”
       就在专案组在广州忙乎的当口,廖云天带着林丽悄悄地潜回了三亚。廖云天对林丽说,现在养鳖已经没有市场潜力,他已经将养殖场转让出去了,但他感觉到三亚比较适合干事业。
       廖云天和林丽在解放大道旁租了一个二居室,两人公开以夫妻身份同居了。三年时间的打磨,林丽已经由当初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成熟而俏丽的女子。其实,她并没有想过要嫁给廖云天,但后来所发生的一系列变化就让她身不由己了。很多的时候,她也想过和廖云天断绝关系,因为自己毕竟还年轻,她对廖云天的了解还是很有限的。出事之后,她家里都百般阻止她再和廖云天来往,说这种人是靠不住的,他今天可以和人老珠黄的老婆离婚,以后又会如何对你,是可想而知的。林丽的叔叔林正大知道这事之后,只向刘滚龙作了一些暗示,廖云天就陷入了银行逼贷的困境。这是他要离开龙水的主要原因。
       在林丽退役的时候,廖云天不远千里来接她,却让她很受感动。
       在三亚的半个月时间,廖云天让她充分地享受到了性爱的快乐。然而,半个月之后,廖云天就对她失去了热情,每天昏睡成了他们生活的主要内容。一到 傍晚,当暑气渐消,街灯亮起来的时候,他们会到海边走一走,或者选一个不太起眼的歌厅去听听歌。今后怎么办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林丽,而她每次问起,廖云天都轻描淡写地说,先看看市场情况再说。
       那是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有风在城市的上空翻卷,椰子树的猎猎之声让这个号称天涯海角的地方渐渐空蒙诡异起来。这样的傍晚是不平常的,给故事的发生增添了几分必然。
       廖云天所租住的这一套房子在六楼,那是一对内地夫妻在闯海时留在三亚的房产,从外表上看很一般,但里面的装修却是一流的。林丽打开那扇厚重的窗帘,凉气嗖嗖而又阴晦暧昧的室内立即就亮堂了许多。林丽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这一眼,一种不祥的预感就让她止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云天,你看……”廖云天若无其事地踱到窗户边一看,脸色顿时大变。楼下,荷枪实弹的警察已经将各个出口团团围住。
       “云天,你没有犯什么事吧?”林丽一看气氛不对,对着脸色发青的廖云天就是一个耳光,“我就发现你有些不对头,你要犯法可不要拉着我垫背啊!我这一辈子都让你给毁了!”
       “这能怪我吗?是他们逼我,这个世上谁都在逼我!我以为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敲门声终于在门口响起,廖云天情急之中准备打开窗户往下跳,被林丽一把拉住。林丽哭着说:“云天,你不要这样,男人要敢作敢当,犯了法就要服法……”廖云天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你少跟老子来这一套!”林丽被廖云天的这一句话惊得几乎昏厥。这时,警察破门而入了,廖云天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就束手就擒了。为首的魏军揶揄地对一脸晦色的廖云天说:“廖总,我们又见面了。我很佩服你的胆量啊,敢跟我们玩这种游戏,在我们眼皮底下躲了起来。”廖云天嘴唇嚅动了两下,想说点什么没有说出。
       胡主任回龙水的前一天与汪小朋进行了一次倾心交谈。胡主任对他说:“据我分析,中华鳖市场的低潮已经来临了,三亚方面你必须立即收手,越早越好。我看你的确是一个难得的复合型人才,你干脆回龙水去,县里正在研究成立龙水晚报社,我觉得你是主编的最佳人选。我可以保荐你,而且可以把你妻子调到县城来教书,还可以给你分配一套福利房指标,让你把房子修在干部楼,但是有个条件,你必须帮我把那笔钱收回来。昨天牛总也说了,有消息她会和你联系。”
       “谢谢胡主任指点,我尽力而为吧!”
       汪小朋将他鳖池里的种鳖按商品鳖价每斤七十元卖给了范军,连鳖池也送给了他,光租地和修池就花去了三十多万元。汪小朋是带着一种负疚的心情和范军做交易的。范军也很理解他,成交之后,范军主动请汪小朋去吃了一顿海鲜,并提出按原价认购他的那辆海南马自达工具车。
       汪小朋就要离开三亚了,牛玲不仅答应将龙水县的那笔房款还清,还说服林老板随汪小朋一道亲自到龙水去采购鳖苗,这样可以减少中间环节,大大降低成本。不管怎么说,三亚养鳖具有其它任何地方没有的气候优势,海南地方政府决定重点扶持林老板所建的全岛最大鳖场,面对其它拟建的新鳖场予以压减。
       汪小朋将这个消息告诉胡主任时,胡主任激动不已,他在电话里大声地说:“你这小子,是龙水的功臣啊!你告诉林老板,就说我们以最高规格接待他,给他提供质量最好、价格最优的鳖苗。小朋,我向你许诺过的东西,坚决兑现!”
       汪小朋就要离开三亚了,他对这个神话般的岛屿的感情是复杂的。晚上,黎华林已约好了请他吃晚饭,为他送行。下午四点多钟,汪小朋一个人到街头溜达,除了多看几眼他曾经十分熟悉的景物,他心里还有一个没有人能够理解的愿望,他希望能够在无意之中遇上那个曾令他深深负疚的女孩。她究竟去了哪里呢?为什么一去再无音讯?她是怀着屈辱和一辈子无法抚平的伤痛离开的,不给汪小朋一点补偿的机会——这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伤害呢?
       汪小朋踱进了河西的椰风巷,据说那里是闻名全国的“红灯区”,整个的一条巷子,几乎没有别的店铺,全是发廊。汪小朋本不想走进去,但他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因为沈立打电话说,他在椰风巷开了一个发廊,生意还不错。
       汪小朋走进去五十米左右,就见沈立在一个叫“江南春”的发廊门口与人打麻将,店子里有几个袒胸露乳的女子在搔首弄姿,沈立的老婆红梅已经打扮得让人无法看出原貌了。
       “哎哟,汪总来了,快请坐,请进!”沈立停下麻将招呼汪小朋。谁知刘村长竟也这里打麻将。
       “你在这里打麻将,范总不说你吗?”汪小朋问刘村长。
       “我已经辞工了,汪总,我这辈子真不知怎么感激你,我现在也当老板了,我也开了一个发廊,我那里有几个四川的小姑娘。”
       汪小朋摇摇头,心里一阵悲凉。他听范军说,刘村长自从买彩票中奖之后就再也没有心思工作,一心一意地当起了彩票研究员,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他把那中奖的钱买光了不说,这几年的积蓄也买得差不多了。汪小朋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红梅就过来拉他到店里去放松放松。“我请客,你还不给面子呀?”汪小朋看得出她是诚心要请他,但他却一点兴趣都没有。于是,他开玩笑说:“你现在做了老板娘了,我只找老板娘按摩,你干不干?”“只要汪总有兴趣,我有什么不干的?我这里小姐少,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就自己上……”见红梅不像是开玩笑,汪小朋愣了一下,马上就释然了:在这一块土地上,什么样的人都会改变,改变得自己认不出自己。就像他一样,经历了那么多,他已经模糊了回家的路。
       就要离开三亚了,他想寻找一些值得回味的东西却很难。知道廖云天被抓的消息之后,他就在心里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他想,自己也曾是戴罪来此的,却躲过了牢狱之灾,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不幸呢?
       当晚,黎华林邀汪小朋再上鹿回头山顶公园,汪小朋本想邀杜海一起去喝酒,谁知打他的手机不通。打到他家里,他老婆说:“你还不知道呀,有人举报说杜海收了你们的红包帮你们搞宣传,还说他在外面养女人,被贬到乡下搞社教去了,要去一年。你们把他害惨了,你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他了……”
       汪小朋的心仿佛被人捅了一刀,情绪顿时低落下来。
       在山顶,汪小朋一个劲地喝着闷酒,而黎华林则满是依依惜别之情。
       “小朋,你不走不行吗?我们一起把《天涯海角》杂志办起来,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我得走了,华林兄!九死南荒言不悔,兹游奇绝冠平生……”
       夜风款款,缥缈的乐声响起,如天籁之音。月色朦胧,海面上如铺满了碎银,万里连天。
       夜三亚开始了,三亚河边的街灯如一条五彩缤纷的绸带,将人引入如梦如幻的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