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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玫瑰编织离婚花环
作者:孟昭庚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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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逾五十丢饭碗
       若论倒霉,我也算是天底下最倒霉的那一类男人。
       天命之年刚过,便运交华盖。我所供职的那所农村监狱,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劳改农场,进行机构改革,科室并减。我这个宣传科长免职后,便被分配到一个押犯大队的工具房带班——带罪犯劳动。时间不长,则因工作不慎,造成了重大的责任事故,受到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处分。
       公职丢了就得自谋职业。前几年,我所熟悉的几个干部辞职下海,如鱼得水,赚起钞票就像变戏法似的,一捞就是一大把。论起自身条件,我也不比哪个差,找个单位解决温饱有何难哉!
       待我到外面转了一圈,被碰得头破血流才大梦初觉。一个年逾五十且又身无专长的男人,想在城里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那比登天还难!
       祸不单行,就在我外出找工作期间,妻子被一辆摩托车撞倒,车主逃逸,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落得个瘫痪在床。在城里工作的儿子赵杰、儿媳苏怡又因所在的工厂倒闭,双双失业。直到这时,我才猛然感到生活压力有多重!
       我心情虽然很坏,但还没有绝望,还相信天生我材必有用。在职时,我曾发表过十多篇“豆腐块”之类的小说、故事,只因要埋头工作,没有时间创作“太平洋”。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定下心来关门写作了。如果每月能写万把字,按时下的稿酬标准,至少也能得个千儿八百。于是,便绞尽脑汁,冥思苦想,通宵达旦伏案疾书。可花了半年时间,写了十多篇自以为可以一鸣惊人、产生轰动效应的“佳作”,却都石沉大海。究其原因,很简单——过去是“文章不为稻粱谋”,是业余爱好,灵感一来,笔底生花,一挥而就;而现在呢,幻想靠“一枝秃笔度春秋”——文学创作由高雅的追求转变为糊口的手段,压力就来了。结果弄得文思枯竭,写出来的文字呆滞、苍白,一点也不清新自然。这样的稿子别说编辑不会采用,就连我本人读起来也直摇头。唉,我这辈子恐怕再也写不出能发表的作品了!
       生存危机迫在眉睫,我必须在身体还能听使唤的时候千方百计地找到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
       二、投亲靠友再觅职业
       投亲靠友历来是困境中人寻求生计的一条捷径。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想到了远在台湾的表叔沈其昌老先生。
       我跟表叔有过一面之缘。那是1988年的清明节,我回老家看望父母,适逢年逾古稀的表叔由海峡那边回来省亲。
       表叔见到我很开心, 说他能有今日,我的祖父功不可没。民国24年,他考上了复旦大学,他父亲一时难以筹措他去上海读书的一应费用,是我祖父卖了一头耕牛,才为他父子解了燃眉之急。
       表叔很健谈,午休后跟我聊了一个下午,晚上还意犹未尽。表叔虽没有夸富,但从他的言谈中我还是了解到沈家在台湾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
       表叔回来主要是为其父母扫墓,顺便在大陆走走看看,拟在大陆投资办实业,说回台后就领儿子沈羽、儿媳冷月到广东考察,落实投资项目。
       表叔自那年离开老家就再也没回来过。
       “十年生死两茫茫”,十多年了,老人家是否还健在?即使健在也是垂垂老者,记忆力还行吗?好在他老临别时嘱咐过我:家中有难事,定要告知他。说他回去后还要向其子沈羽交待,以防在他身后两家断了往来。
       我于是给表叔寄了一封航空挂号,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老人家我丢了公职的事。信中问及老人家是否已在广东开办了企业,如开办了请允许我去该公司谋一差事……
       信发出一个月后,我喜出望外地收到了表叔的亲笔信,他在信中竟一口承诺我去沈氏在潮州的陶瓷公司任职。信写得很客气,也很感人:“愚与府上不仅是亲戚,且鄙人还受过令祖父之大恩,一直铭刻在心,你的事岂能袖手不管?儿媳冷月不日将专函聘侄至其公司担任要职,而侄台丰富的学识及工作经验正是她所欲借重也。”
       表叔信中不提他儿子沈羽,而说他儿媳“冷月的公司”,我不由心生疑窦——表叔的儿子怎么啦?难道不在大陆?
       终于盼来了潮州来函,但不是烫金的红色聘书,而是电脑打印的署名冷月的一封极为普通的信函。不看则已,一看真令我火冒三丈,处于亢奋中的情绪顿时一落千丈。
       信上云:“赵大煜先生:我义父沈其昌老先生多次来电并发传真,要我接纳你来我公司打工。特别强调你丰富的学识及工作能力,我基本上欢迎你来。但因为我对你不是很了解,不知你在工厂管理方面有何专长及适合做哪些具体工作,也由于你对我公司(工厂)不熟悉,所以不能在职位方面给你作任何承诺,只能安排一般性的工作。待熟悉工厂的运作流程后,再依你的专长做适当安排。”
       这是什么狗屁“专函”、“聘书”?这跟表叔信上所说简直是天壤之别!我愤慨地将信朝地上一摔,“打工”还“基本欢迎”,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但转念一想,我原本也只是想投奔她,混碗饭吃而已,她与我素昧平生,凭什么要尊重我并委以重任?这么一思量,我也就不再计较她对我的态度了。
       只是还有一点,让我一时颇为不解。表叔的信中明明白白说冷月是他的儿媳,而冷月却称表叔为义父而不称公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冷月与沈羽已无婚烟关系,还是台湾的地方习俗,儿媳对外可称公爹为义父?如果是那样,只能怪我孤陋寡闻了。
       儿子赵杰、儿媳苏怡对我外出打工的决定很支持,主动提出将他们的母亲接到城里跟他们一道住。儿子替一老板开货车,每月可净拿600元,加上老太婆每月500元的退休金,苏怡持家过日子还能精打细算,这样我也就不必太牵挂家里了。
       三、我与冷月的第一次接触
       我是在春雨绵绵的烟花三月下潮州的。在距潮州还有50里路的浅水镇,我找到了沈氏开办的陶瓷公司,其厂地规模确实不小。
       我到公司大门口,刚说了两句夹带苏北盐城口音的普通话,坐在那儿喝茶的门卫就一蹦老高,高兴地迎上来:“嗨,见到正宗老乡了!你是从盐城来的吧?请问贵姓?”他边说边给我倒茶,还让我坐。
       “谢谢!”我自报家门,“免贵姓赵,祖籍盐城阜宁人。不过本人一直在外,离家二十多年了!小老弟,你也是盐城人?”
       “是的,赵叔。巧得很,我是阜宁西乡王大瓦房人,姓王名春。千里之外遇老乡,你到了这里就是到家了,有什么事尽管说!”王春对我热情有加,三言两语,我们便一见如故,成了煮过的核桃——熟仁(人)了。
       他听说我是来找冷总的,便给冷总办公室挂电话。电话通了,告知冷总正在大会议室开会,让我在传达室稍候。
       王春问我:“你千里迢迢来找冷总,是怎么认识她的?”我说:“不认识,是台湾沈其昌老爹爹让我来找她的。”
       “哎哟,是老董事长啊!”
       我颇为惊讶,便问:“听你的口气像跟沈爹爹很熟啊?”
       “说到熟倒也谈不上,只是认得。”王春慢条斯理地说,“当年老董事长在这里投资办厂,我正在潮州打工,听人讲,这台湾大老板原是盐城人,我便应招进厂。工厂由老董事长的儿子沈羽跟儿媳冷月负责管理。开头那几年老董事长每年都要来看一两次,近几年不来了,听说中风后半身不遂。在我认识的台湾大老板中,老董事长是最好的人。当年,我因违反操作规程,砸断了腿,老董事长不但没有让公司辞退我,还让公司照顾我在门岗上班。以前,他每次来总要请盐城籍员工小聚,听我们谈谈家乡的情况。”
       我问:“沈羽先生现在也在公司吧?”
       “噢,他去美国发财了。”
       我又问:“那冷总为什么不随他去美国啊?”
       王春答:“十年前,沈先生就跟冷总解除了夫妻关系。”
       “啊,这是怎么回事?”我吃惊地问。
       “这事说起来也真怪老天不公。”于是,王春便简要地告诉我其中的原委——
       “老董事长家资亿万,可儿媳冷月婚后却一直不育。冷总是个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的人,她为自己未能给沈家生下一男半女而深感愧疚。且年过四十后,更觉无甚希望。而丈夫是沈家独子,岂能让沈家在台湾断了香火?于是,冷总主动提出跟沈先生解除婚姻关系。沈先生先是不肯,她便以死相逼。沈先生无奈,最终只得答应。离婚后,沈先生便一人去美国了。
       “头几年,老董事长还被蒙在鼓里。直到沈先生跟大陆留美的周女士结婚生了一对龙凤胎,老董事长才得知此事,叫苦不迭,但木已成舟,抱怨也无济于事了。
       “过去从台湾聘来的一位经营副厂长曾透露,冷总既是沈家的儿媳,也是沈家收养的女儿。说起冷总,那可是个冷面桃花,论管理工厂的才干也是没话说的,这厂从施工到投产都是她一手操持的。”
       听王春这么一讲,我这才明白冷月在给我的信上为什么称表叔为义父而不称公爹了,而表叔仍称冷月为儿媳,那是老人从传统角度叫的。按民间风俗,在儿媳未改嫁之前,这么叫也无大错。
       正好这时有人来带我去见冷总,我便和王春中断了谈话。那人将我领到会议室门口朝里面指了指便走了。我一进门,见一位身着蓝色衣裙的女士,背着手,侧身仰望着天花板,像在考虑什么问题似的。不用说,这位装束既得体又朴素的女士肯定就是冷月了。她见我进来,便转过身来,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带着一丝隐隐的笑意,微微颔首向我致意,并示意我和她隔桌对坐。
       她的第一句话很出乎我的意料,说:“你穿得这么多不嫌热吗?”
       我瞧了瞧自己的衣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尴尬地答道:“现在还是农历二月初,在老家春寒料峭,还穿棉衣呢!”
       冷总询问了我的履历和一些家庭情况后,笑了笑,说:“你这个当了多年共产党干部的人,到我这个资本家工厂打工,能习惯吗?”
       听了她这句颇含嘲弄意味的话,我便郑重地对她说:“共产党给我的铁饭碗,被我自己砸了,那就得自食其力!好在我是农民的后代,自小就在农田里摔打,苦一点、累一点还是能够适应的。”
       “这就好。”她恰到好处地把话题转到了她的工厂上,“这个企业既是公司也是工厂,常年用工5000人上下,行管人员和勤杂人员很少,99%的员工都在生产第一线。一个萝卜一个坑是肯定的,有时甚至还一职多用。凡招工,均由人事部操作。因为你的情况特殊,我得先跟你见见面。工厂没有员工宿舍,员工都在村子里租房住。这里的村民家家都盖了百十间简易住房,专门租给打工的人,你先去村里租间房子住下来。你既来打工,那就得按招工程序办理进厂手续。你明天上午9点整,带身份证到人事部报名,具体干什么工作由人事部安排,自己不得挑挑拣拣。”
       说完了这些,冷总便起身送我出会议室。
       出了大门,我脑际中浮现着冷总的形象,身材高挑,皮肤光洁,举手投足间尽显高雅。乍一看,似曾相识,我还愣怔了一下,竟把她当做大陆那位颇负盛名的影视明星呢!
       四、明里冷遇,背地暗访
       三天后,人事部通知我上班,工作是厂区保洁,也就是做清洁工,不仅负责厂区几条干道的清扫、四个公共厕所的冲洗,还要给干道两侧几十个花坛浇水。每天工作10小时,工作指标订得很严,完成了才能领到月工资600元,达不到指标就得扣钱。而且行管保安随时检查,违反厂规也得罚款。
       我咬着牙关干了一天,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几乎都没有。到了宿舍站都站不住,骨头像散了架似的,倒头便睡。
       半个月,整整半个月,我才基本适应,不残酷地强制自己适应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我新的人生的开始。
       还是来厂那天,冷总接见过我一次。之后几个月,她从未找过我。只是在我作业时,偶尔碰到她几回,她也只是向我点点头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她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我,甚至还打发人去我供职过的劳改农场,对我作了详细调查。这是王春告诉我的。
       有一天晚上,王春因事误餐,加之换班,便去饭店吃饭,见人事部陈办事员也在,便问:“多天未见,去哪儿观光旅游了?”
       陈办事员没好气地说:“还观光旅游呢,去你老家盐城外调了!一等人漂洋过海,二等人深圳珠海,三等人杭州上海,四等人嘛,就是我这样的人了,只能到你们苏北海边劳改啰!坐长途大客车,整整48个小时,一路受罪!”
       “去苏北海边劳改农场?干什么?”
       “调查那个清洁工赵大煜呗!”陈办事员仍是一副没好气的腔调。
       王春一听便警觉起来,人事部是掌管员工命运的要害部门,陈办事员吐出了这么一个信号,他岂能放过?于是,让服务员拿了一瓶白酒,又要了两个冷盘,跟陈办事员客套一番后,便与他对饮起来。酒杯一端,口无遮拦,话就多了。王春就是有意要调出陈办事员嘴里的实话,便给他戴高帽:“主管啊,刚才你说调查那个打扫卫生的赵大煜,他哪值得你辛辛苦苦跑几千里啊?”
       “哦,这你就不晓得了。”陈办事员一本正经地说,“你别看他现在是个保洁员,可人家过去也是当官的,还是个级别不低的警察呢。人家在大学读书时就加入了共产党,大学一毕业就受到重用,分在省委机关给省委副书记兼省政法委书记当秘书。他听人说,干部调到劳改农场工作,家属可以随迁,劳改农场还负责安排工作。想到妻儿在农村老家吃苦受罪,他便求那个管政法的省委领导,让他去劳改农场工作。经他左缠右磨,还真的去了!”
       
       陈办事员说到这里,放下筷子,对听得入了神的王春说:“我真替他惋惜啊!不过那个年头,一些干部为农业人口的家属转户口、安排工作也确实伤脑筋!”
       王春赶紧附和道:“是啊!是啊!”
       陈办事员端起酒杯猛喝一口,放下杯子,继续说道:“冷总要我去他工作过的单位对他摸摸底。这个人呐,当干部时无论是官品还是人品都不差,他丢官不是因为贪污受贿品德败坏,而是代人受过,替人家背黑锅。他跟一个年轻的小警察带罪犯在工具房劳动,那一天狂风暴雨,小警察麻痹大意,未及时清点人数,结果一个搞电焊的罪犯割断窗户上的钢条,跳窗逃跑了。罪犯逃到徐州抢劫杀人,纰漏闯大了,上级追究下来了。本来是两人一道带班,罪犯逃脱,他姓赵的当然脱不了干系,但他俩是有明确分工的,搞电焊、木工这一小组归那个小警察负责。这么说来,小警察应负主要责任,而赵大煜仅负次要责任。但赵大煜不愧是条汉子,他想到了小警察出身在贫困山村,又是个无父孤儿,其母千辛万苦供他读书,现在参加工作刚满一年,如果主要责任落在他身上,那他的仕途链条就得过早地断裂。于是,赵大煜就硬生生兜揽了主要责任。结果可想而知,他就此丢了金饭碗。当地人对他口碑不错,很为他抱不平。说他天性耿直,肚里很有墨水,就是不会耍手腕,这年头一不跑二不送,只能原地不动。说他只要稍微来事点儿,早就应该是相当一级的领导干部了。劳改农场书记要调升到省里当局长,上级来考察,他认为此人不怎么清正,不应该提拔。结果这个书记未能高升,还在原单位当一把手。你说人家能不恨他治他?这下来个借刀杀人还不是顺手的事?”
       王春吃惊地问:“有这么严重吗?”陈办事员说:“怎么不严重?这个书记私怨公报,你想,偌大的一个劳改农场哪处不能摆一个干部,偏偏要派他这个老学究去管罪犯,人家就是在玩他,就是想让他出洋相。现在好了,真的出事了,而他竟还大包大揽,那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春愤愤地骂道:“这个领导他妈妈巴的也太缺德了,连个台湾老总都不如!”
       “你老弟这话说得不假。我们冷总知道实情后,对他那种高尚的情操和侠义的心肠赞佩不已,对他那种不浮不躁、一丝不苟的劳动态度也颇感惊讶,认为像他这种人在台湾委实少见。看这光景,姓赵的要时来运转了,马上就不用扫地冲厕所了。”
       王春问我:“赵叔,他说的是真的吗?”我听了笑而不语。王春又说:“我不是当面奉承你赵叔,我第一眼见你,就看出你不是等闲之人。看来冷总让你当保洁员是在考验你,她要重用你了。”
       “莫乱猜,这是哪里的话!”我认真地对王春说,“传出去要闹笑话的,我能谋到这份差事已属不易了!”
       五、英雄救美显本色
       盛夏的一个下午,临下班时,管理员说下水道堵塞,要我随一个水工突击加班。我二人干到10多钟才将几处水管疏通。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和水工一起由岔路回村里的出租房休息时,在朦胧的月光下,见前面百十米远的公路上停着一辆轿车,在公路旁的橡胶树园里好像有人在厮打叫骂,便伫足谛听。只听一个女人惊恐地叫道:“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一个男人阴冷地笑道,“我哥俩近来手气不佳,想让你赞助我们每人10万。”
       “我身上没钱,你们明天到我公司拿,行不?”女人乞求道。
       “我们才不上你的当呢!”一个男人恶狠狠地叫道,“把包丢下来!”
       接着,便听到女人凄厉地嘶喊:“救命啊!救命啊!……”
       水工这时失色道:“是冷总!”
       我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忙对水工说:“你赶紧跑回公司叫行政保安,让门卫打电话报警,这边由我对付!”
       不容细想,我便冲了过去。劫匪见来了我这个半老头子,一点也不惊慌。只见一个劫匪手拿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抵在冷总脖子上,冷总双手将提包捂在胸口,任另一劫匪怎么拽就是不松手。操刀的劫匪吼道:“操你妈的,再不松手,老子就把你脑袋割下来!”
       目睹这惊心动魄的场面,我暗暗叮嘱自己一定要沉着!我想必须先稳住劫匪,避免他们狗急跳墙伤害冷总,便口气缓和地对两劫匪道:“两位兄弟要是缺钱,我口袋里有700块,是刚发的工资,你们先拿去花,请放开这位女士!”
       “700块?”拽包的劫匪冷笑道,“你他妈的是打发讨饭的?没20万,她冷老板今夜休想脱身!”
       我一听他们明白冷月的身份,就明了这次行动是有预谋的,便对劫匪说:“兄弟,你这话也太不近情理了,你让冷总站在路上怎么能搞到20万呢?”操刀的劫匪冲我叫道:“你他妈的少废话,不关你的事,滚开!”
       “她是我的老板,怎能说不关我的事?”
       拽包的劫匪气急败坏地对冷月狂叫:“快打手机,让会计送20万现金来,等半小时不送钱,老子就不客气了。”
       这时,惊魂未定的冷总已认出我来了,向我投来一瞥信任而又依赖的目光,似乎胆子有点壮了。为了跟劫匪周旋,争取待援时间,我说:“冷总啊,不就20万嘛,你就只当少赚一笔的!”说着,我问劫匪:“哪位兄弟有手机,借我用一下,会计是我妹子,我打电话让她把钱送来!”我边说边朝前跨上一步。操刀的劫匪吼道:“你他妈的胆敢再朝前跨半步,老子就先宰了你!”
       我就是要将操刀的劫匪引向我,使他丢开冷总。我毕竟有过十七八年的警察生涯,虽说是机关的文职干部,但也曾参加过擒拿格斗的训练。我琢磨着必须在援兵到来之前,让劫匪将锋利的刀尖从冷总的脖子上移开。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我静观片刻,趁劫匪不注意,猛地来个泰山压顶——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过去,甩起右手“啪”地一声掴在操刀劫匪的脸上,左手则像钳子一样钳住劫匪操刀的肘腕,一下子便将刀从冷总的脖子上挪开。拽包的劫匪见状,便松开包向我扑来。我抬起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只听那劫匪“哎哟”一声便蹲在地上。我顺势又猛地踢他一脚,将他踢倒在地,然后对冷总喊道:“冷总,快跑!”冷月像一只受了极度惊吓的小兔子,一时竟不知所措。这时,从公司方向传来几辆急驰的摩托车的响声,我知道公司保安来了,劫匪大约也意识到这点了,只听冷总惊呼:“赵师傅,枪!”我瞪眼一瞧,只见被我踢翻在地的那个劫匪双手握着手枪,枪口正对着我……
       六、冷面桃花不再冷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潮州市人民医院的单人病房里,冷总坐在我身边,见我醒过来了,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赵先生,多亏你救了我!”
       我翕动着双唇,想说什么,可嘴就是张不开,只听冷总兴奋地说:“那两个歹徒开枪后逃跑,被公司保安和闻警出动的警察合围捕获了!”
       几天后,待我能发出声音时,冷总告诉我,劫匪向我连开三枪,中了两枪,一枪打在脖子上,一枪虽打在胸口,但万幸没伤到心脏!她还告诉我,那天,她是去汕头跟外商洽谈业务的,顺便去机场预订飞曼谷的机票。她包里不仅有几百万美元的合同,还有护照,如果包落在劫匪手里,肯定要被狠狠地敲上一大笔!
       得知那两个劫匪是当地出了名的吸毒者,我心里暗暗庆幸,如若换作两个身强力壮、货真价实的劫匪,我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呢,很可能已成了他们刀下之鬼了!
       我一天天康复,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冷总非常高兴。
       当地政府要为我召开表彰大会,我拒绝了,认为这是我应该做的,没有必要声张。奖励我的一万元的“见义勇为”奖金,我也捐给了希望工程。唯一接受的,只有当地政府授予我的“见义勇为”的英雄称号。尽管如此,我的事迹还是被新闻媒体宣扬出去,弄得当地家喻户晓。全公司上下几千名员工不但知道我是冷总的救命恩人,而且还知道我是老董事长的表侄,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出院那天,冷总驾车带着女会计来医院接我。女会计结帐去了,病房里只有我和冷总两个人,她很诚恳地对我说:“前一阶段让你受苦了,请你原谅。你今天回去就住在我楼上,我已让人给你收拾好房间了。你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医务室医生每天给你作次检查,待身体完全康复,再由人事部另行安排工作。”
       听了这话,我脸一热,如芒刺背。因为我知道,冷总的那幢办公兼家居的小楼只宿她一人。现在让我去住,孤男寡女成何体统?这不是给那些爱嚼舌根的人话柄,让冷总难堪吗?
       于是,我十分坚决而又不失礼貌地对她说:“谢谢你的好意,我现在基本康复了,回去后就住出租房,稍加休息,就可以上班了。”
       “嘿,看你说的,你是不是怕人家说什么闲话?”她抿嘴微笑,眸子柔柔地凝视着我,弄得我不敢正面看她。她又说:“你单身一人,没人照应,我实在不放心。现在雇个临时保姆,让她照应你,我也好早晚看看你,这有什么不好呢?况且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呢!”
       我抬头一瞧,她的眼神似乎有种不可抗拒的力量,让你不得不顺从她。
       她浅浅一笑,说:“不要耍孩子气了,好了,就这么定了!”
       我住在冷总那里,虽然跟她朝夕相见,但由于世俗和自身的原因,我必须对她敬而远之。然而,她却不是这样,每天总要到我房间看我几次,还买来许多补品,不依不饶,硬是要我吃这喝那。
       住了十多天,我觉得自己也该上班干活了,凭什么要冷月这样供养着我呢?在我的再三要求下,冷月才同意让人事部将我安排到样品陈列室,给陈列室王小姐当助手。
       第一次进陈列室,还真让我看傻了眼,那些我还叫不上名字的各类色泽艳丽的陶瓷样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其中的仿古陶俑更是巧夺天工,几近乱真。我不由得惊叹,在这山沟里也能出这么高级的艺术品!不用说,将这些在欧美市场大受欢迎的陶瓷投放到国内市场,也一定会被抢购一空。可冷月说,在大陆市场上虽然也好销,但赚钱有限,不像投到海外市场,赚的都是外汇。
       说到这里,冷月特意看了我一眼,说:“这里的精品都是我独家生产的,有注册商标,但目前产量有限,无法满足代销商的订购。我准备在东莞建一个分厂。这里的泥土价格低,就专门生产半成品,运到东莞分厂加工成成品,那里靠近深圳,方便外运。到时候请你老先生走马上任,为我管分厂!”
       “使不得,使不得!”我一听这话惊得目瞪口呆,直摆手,“你让我这个门外汉管理工厂,那可真是‘盲人骑瞎马’了,我绝对不是管理企业的料子!商场如战场,稍一闪失,局面将不可收拾。”
       冷总见我“谈厂色变”,不禁大笑,说:“看把你吓的!儒教通,百教通。你有文化,阅历又这么丰富,我让你到陈列室来,就是让你边看资料边熟悉产品工艺,然后再下车间,熟悉、掌握生产流程!”
       我说:“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的兴趣跟思维定势早已形成,且年过半百,一切要从头学起,谈何容易?还是让我去干保洁员吧。”
       “干保洁员?不要开玩笑了,你这是让我再犯埋没人才的错误!入门既不难,修行在自身,哪一个人都不是天生就懂行的!”说着,她把我领到写字桌前,“这张写字台就是你的办公桌,这书橱里有各类产品的资料,都是编了号的,你就‘对号入座’,一件件仔细地看,好好地研究!”
       七、倾诉衷肠,表露心迹
       随着时间的推移,冷月在我心目中已不仅仅是我的老板,而冷月也不再仅仅将我看作是她的员工了,我们都有点心照不宣地将对方作为红尘中不可或缺的异性知己。也许,我与她的心灵早就有着某种感应,所以每当我们的目光相交,我那颗已不再年轻的心就又充满了火热的激情,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一天工作下来,若她没有什么急事要处理,晚饭之后总是让我陪她在厂区内溜达。我们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厂区大院西南角的荷花塘。我们时常在黄昏中并肩绕着水塘散步,海阔天空地交谈。每当这时,我目睹着姿色可人,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一派典雅的冷月,心底总会不由自主地泛起层层莫名的涟漪。难道我竟在心底爱上她了?不不,我像被电触了一下,惊恐万状地瞪大了眼睛,责怪自己,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怪念头?
       冷月经常向我倾吐心曲,将自己一些轻易不肯示人的秘密也说给我听。她含着眼泪向我倾吐着她的身世。原来,她本是沈家收养的弃婴,作为沈羽的双胞胎妹妹养在深闺,成人后弄清身世,又难违养父母之命,跟沈羽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成了沈家的少奶奶。
       自命运无意中将我推进冷月的世界,冷月那幽闭了多年的情感闸门骤然开启,从豆蔻年华就开始荒芜了的情感世界,这一下子便异彩纷呈起来。她毫无保留地向我坦露心迹:日间,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事业中去;可是一到晚上,寂寞便悄然而至,内心深处往往不自觉地生出对情感的渴求。她深深地体会到“独守空房”这个古代常用不衰的闺阁怨词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她说她不信奉独身主义,她也是一个需要爱情的活生生的女人,只是生活没有赐予她这个机会。作为一个女人,她认为仅有财富是远远不够的,女人的幸福往往还在于感情有寄托。她多么想找一个能引起她心灵深处的激情、值得她刻骨铭心去爱的男人,作为自己的归宿!那如意郎君是谁呢?“我找了十年,在茫茫人海中,寻寻觅觅整整十年,现在总算找到了。”说到这儿,冷月深情地凝视着我,眼中似乎还闪着泪光。“大煜,我是真心爱你的,我是用自己的整个身心来爱你的!我需要你,我想你也同样需要我,对不对?”
       
       尽管我早就感觉到跟她之间已有一种抗拒不了的、说不清的情缘在滋生在膨胀,但当我从她嘴里听到这些,还是吃惊不已。
       她说,经过了这一阶段的交流,觉得我是她从少女时代就心仪的那个偶像,是她渴慕已久的男人形象,好像早在若干年前就已经是相依相识的恋人了。
       “大煜。”她说,“你现在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是任何人也替代不了了!大煜,你为什么不对我说一声‘我爱你’呢?”
       作为冷月这样的女人,她不可能对她不喜欢的男人说出这么一番话的。作为一个单身女人,她有她的生活方式,她有择偶的权利,她对我情有独钟,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错!问题是我有妻室,我已没有权利再去追求新的爱情。面对陶醉在爱情期待中的容光焕发的冷月,我十分为难地“唉”了一声:“是所愿也,不敢言也!”
       “为什么?”冷月反问,“爱情是彼此心灵的碰撞,既然已经碰撞了,就不该压抑它!”
       “冷月。”我十分恳切,也十分为难地对她说,“我真的想跟你生活在一起,可我又依旧爱着我的妻子,我实在不忍心抛弃身残的结发妻子跟你结婚!但我也实在无法摆脱这种矛盾心态!”
       原来我估摸,冷月听了我的肺腑之言,一定会生气地逼视我。哪知,冷月非但不愠不怨,反而柔声柔气地劝导我:“大煜,快别这么苦恼。我不要你任何承诺,只要两情相悦就好!”
       面对如此善解人意、执著追求爱情的冷月,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支吾了半天,才说:“冷月,我看还是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冷月仰头看着我,真诚而庄重地说,“大煜,你是一个责任心很强的男人,你愈看重跟李兰的夫妻情,我倒愈敬重你!你被内疚所纠缠,犹豫不决,我不逼你,我给你时间,顺其自然!”
       八、荷花塘边的共鸣
       这是一个宁静而美丽的深秋之夜,我伴着冷月坐在荷花塘边的石板凳上。举头仰望高悬于中天的明月,低头看到月光泻在平静的水面上,一片银白,我便随口道出一句:“月光如水水如月。”冷月听了连声称好,问我:“此诗句出典何处何人?”我思索有顷,说:“不知是在哪本书上读过的,也许是我自个儿触景生情杜撰的!”
       “这样的好诗句岂能叫杜撰?你看,月光皎洁,月华如水,天上人间水天一色,如梦如幻。我们既坐在水边,也置身在月中,还不是月光如水水如月吗?”冷月喟然慨叹,“还是人间好,‘嫦娥应悔偷灵药’!大煜,你说是吗?”
       我顿觉神思恍惚:“是啊,要不七仙女怎么会下凡找董永呢!要不古人怎么会有‘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诗句?”说这话时,我心中弥漫着情意,沉湎在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中。
       冷月抬头看着月亮,似水的柔情在她那还很清澈的眸子里荡漾,她看了一会儿对我说:“大煜,我出个对子你来对一下,行吗?”
       “好,试试看。”
       “我出上联: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妙哉!妙哉!”我拊掌喝彩,“这个对子既有诗情,又有画意。遗憾的是,我才疏学浅,对不上啊!”
       “你,你这家伙,你这不叫谦虚,叫虚伪!你过去发表的那些文章我都看了,别猪鼻子插葱——装象!”
       “是真的!”我叹息道,“我已有两年时间未好好读书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成白丁了!”
       “这倒也是。以后,你爱读文学书就少看一点陶瓷专业书吧!”
       “那你就不要憋我了,快把下联说给我,我正洗耳恭听呢!”
       “冷月,看不出来,你的文学修养这么好!如果当初读文学,宝岛文坛该又多个女才子了,说不定还独领风骚呢!”
       “你又讽刺我了!”
       “这咋叫讽刺?真的嘛!”
       “用你的话说,历史是不能假设的。”顿了顿,冷月又道,“宋代一个和尚写了一首《无题》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今晚凉风习习,明月高照,先生豪情满怀,我想定不会辜负这良辰美景,让小女子‘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吧!走,回去喝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九、冲破最后一道防线
       当冷月将我领到她的卧室时,我看到她那张精致的小圆桌上已经摆好了茅台。
       冷月熟练地启开酒瓶,斟满了两只酒杯,然后端起其中一杯,柔声地对我说:“来,大煜,今晚你我同醉!”说完,跟我碰下杯子喝了一口,脸上随即露出了红晕,“你尽兴干,我不胜酒力,烈酒最多一杯,我知道你是海量!”
       “海量称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小沟小河的量,喝个二三两是不会醉倒的!”说完,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茅台酒的口感就是好,辣中飘香,香中带甜,霎时室内酒香扑鼻,令人口舌生津。我虽在官场混了数年,还从未喝过如此佳酿,遂与冷月开怀畅饮。
       “酒逢知己千杯少,能喝多少喝多少。”冷月劝道,“自己掌握,不要超量。贪杯醉酒,又呕又吐,那多不雅!”
       “冷月。”——我已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凡我跟她独处时,都不再叫她冷总,而是直呼其名叫她冷月。同样,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也不再叫我“赵先生”、“赵师傅”,而改口叫“大煜”。“冷月。”我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干杯!”冷月听我的又抿了一口,而我则一饮而尽。
       酒至半酣,冷月看了看瓶中的酒,说:“留点明天喝吧,你去冲个凉吧!”——这意味着什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暗示么?在这样的氛围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凭我的直觉,那种故事在今夜该是顺理成章,不可避免的了。当我从她的浴室出来时,她已将桌上的酒和罐头撤去,对我说:“先看电视,我也去冲个凉!”无疑,这又是一个很强的信号。她说完娇媚地瞟了我一眼。她这一瞟,便让我这个长期失去女性温存,对男女之事早已心如止水的男人,一下子心猿意马,神魂颠倒了。
       出浴后的冷月,令我耳目一新。她穿着浴衣,满脸熟透了的桃红在还算饱满的胸部衬托下显得娇艳欲滴,看上去是那么妩媚、性感!冷月将手搭在我肩上轻轻按着,然后冲我嫣然一笑,目光中明显露出期待和鼓励。我心旌摇荡,再也招架不住了。
       当我把热情如火的冷月搂进怀中时,我想起了妻子李兰,眼前浮现出李兰那副憔悴不堪、痛苦万状的模样,心头便倏地掠过一丝负罪感。
       冷月见我停止了动作,愣怔地站在那儿,便主动向我发起了进攻。她拥着我,吻着我,我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在奔涌,久违的情浪决堤般铺天盖地……
       事后我才知道,冷月跟沈羽十五年的婚姻其实是一片空白,是沈老先生夫妇错点了鸳鸯谱,硬将这一对自出娘胎就被锁定为孪生兄妹的人撮合成夫妻。二位老人本以为是天作之合,亲上加亲,锦上添花,哪知事与愿违,适得其反,他二人怎么也接受不了一夜之间由兄妹变为夫妻这一现实。兄妹情结根深蒂固,他们很难将这种纯洁的感情转化为男女情爱,双方都有严重的心理障碍,在被动与无奈中默默地逝去了青春,爱情的家园其实是废墟一片。
       月色溶溶,透过粉色的窗帘,泼洒在我们身上,柔美异常,我们都感到幸福极了。
       冷月噙着泪对我说:“大煜,我对你的感情已无法收回了!我再也离不开你了,但我又实在不忍心跟一个曾为你付出过巨大代价,而现在又遭际不幸的女人去争夺爱情争夺丈夫。我们不能为了爱而使自己变得那么狭隘和自私。我仔细想了,在当今社会,男女的结合已不一定非拘泥于婚姻这一形式了,我们就这么过下去吧。”
       “不。”我披衣坐起,“这么做对你太不公平了,这等于是在玩弄、欺骗你的感情!我知道对一个女人,尤其是像你这样有头有脸有身份有地位的女人,名分是多么重要!赵四小姐陪伴少帅张学良数十载,图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名正言顺做他的妻子!要不张学良还会在花甲之年再做一次新郎吗?”
       我的话启迪了冷月,她沉思片刻,眼睛倏地一亮:“是赵四的高尚品德深深地感动了于凤至,是于凤至主动提出跟张学良解除婚约而成全赵四的。大煜,我们也要创造一种精神,让李兰心悦诚服。”
       十、怎么有奶便是娘?
       眼看就要过元旦了,而元旦之后春节也就临近了。对于春节是否要回家跟妻子协议离婚,我一直都举棋不定,人也明显消瘦了。冷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元旦前,冷月说她要出趟远门,但没说去哪儿,我也不好追问。半个月后,只见她满面春风地回来了,我以为她是又谈成了一大笔生意,所以未加细问。
       一天下午,冷月将我领到接待室。我一推门,一眼瞧见我儿子赵杰、儿媳苏怡抱着刚满周岁的孙子迎了上来。顿时,我又惊又喜。可我也气,气他们已到年根,不在家准备过年,还把卧床不起的老太婆一人撂在家里。但孩子既然来了,我也不能发火啊。我赶紧上前想从苏怡怀中接过孙子亲亲,可小东西见我抱他显得十分畏怯,哭着叫着,不肯离开他母亲的怀抱。我怕吓着孩子也就作罢,问赵杰、苏怡他们是什么时候从家里动身的。赵杰说:“到潮州一个星期了,家里的事都办妥了,这才过来接您老人家回家看看!”
       “回家看看?”我一头雾水,疑惑地瞟了儿子一眼。
       冷月见状,朝我神秘地笑笑,一脸诡异,连声催我:“快回去看看!”
       我见赵杰和苏怡在暗暗窃喜,便问:“难道说,你们已把家搬到潮州了?怎么回事,先也不告诉我一声的?”
       赵杰笑笑,说:“爸,快走吧,到家了妈妈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是啊。”苏怡也在一旁眉开眼笑地说,“爹爹,我们没有传达任务,就别磨蹭了,妈妈在家望着呢!”
       这时,有人来接待室找冷总,赵杰便将嘴贴在我耳朵上说:“有人,说话不便,还是上车说吧。”边说边搀扶着我朝门外走去。大门前停着一辆崭新的红色出租车,赵杰迅速打开车门,将我拥进车,自己坐到驾驶座上,待苏怡抱着孙子在他旁边坐定,未等我跟冷月打个招呼,便忙不迭地发动走了。
       我不由吃惊地问:“赵杰,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么新的出租车?”
       赵杰洋洋得意地告诉我:“是冷阿姨送给我的见面礼!”
       我一听,如梦方醒……
       车子开进潮洲市风景宜人的雅湖住宅小区,在其中一幢楼房前停下。赵杰拥着我由电梯登上五楼,打开门便叫道:“妈妈,爸爸回来了!”随即,在主卧宽大的席梦思床上,我看到妻子正向我微笑。
       赵杰兴致勃勃地对我说:“老爸,这一切绝对不是梦,全是真的,冷阿姨为我们家连房带车已花了几十万了!老爸,这是一笔我一生也挣不来的钱啊!您说像冷阿姨这样的好人古今中外能有几个?怕是您打着灯笼寻遍全世界也难找到第二个!我真服了您了,老爸,您竟有这么大的魅力,把个台湾女大款给迷得服服帖帖的!”
       妻子赶紧打断儿子的话:“赵杰,有你这样跟爸爸说话的?没大没小的!”
       “今天我高兴嘛!”赵杰得意忘形,手舞足蹈,“老爸老妈啊,你们的儿子长这么大何尝这么高兴过?老爸,您就不要再犹豫了,赶紧跟妈妈把那事给办了,不要冷了冷阿姨那颗心!再说,您就是跟妈妈离了,您还是我们的爸爸,还是我们儿子的爷爷,妈妈也还是我们的妈妈,还是你们孙子的奶奶,这叫换汤不换药哟,何必要计较那个空的形式?老爸,是谁让您峰回路转,枯树生花的?又是谁让我们家阳光灿烂的?是冷阿姨!这全是因为冷阿姨!东方红太阳升,冷阿姨才是我们家的大救星!”
       “住口!”我厉声吼道,“真是无耻之尤!你小子真他妈的是混蛋,有奶便是娘!你他妈的要早生50年,不给日本鬼子当汉奸才怪呢!”
       苏怡本来是抱着孙子坐在沙发上的,见我大光其火,赶紧站起来将孙子塞到我怀中,笑容可掬地说:“爹爹,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您老人家亲亲您这个宝贝孙子吧!消消气,听听您儿媳讲几句心里话行吗?爹爹,爱情只有和利益相结合才是牢不可破的。您不但赢得了冷阿姨的芳心,而且还将得到一笔巨大的财富。冷阿姨亲口对我和赵杰讲,她愿意给您一切,其中就包括她现在所拥有的。这不就是暗示赵杰,只要愿意做她的好儿子,将来这一切都是属于他的吗?您说有奶便是娘,这话有什么错?冷阿姨若不给我们这么多的好处,我和赵杰凭什么要叫她妈妈?噢,她还说春节后要亲自带妈妈到军医大学附属医院,请专家给妈妈会诊,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能让妈妈站起来,她将不惜一切代价!爹爹,您就不要再顾虑重重了,您和妈妈的户口已随房子一道在潮州市落户了,我看明天就去街道办事处将那个手续办了,让冷阿姨也好欢欢喜喜地过个年!”
       我抱着已熟睡了的孙子,本想大声斥责苏怡几句,但又怕吓着孙子,只得忍气吞声,气鼓鼓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还是苏怡有眼色,赶忙打圆场,说:“赵杰,我们还不上街买些好酒好菜,今晚举行个家宴庆祝一下!”
       “好,夫人的话正中下怀,那就走哇!”
       望着这一对夫唱妇随的小夫妻嘻嘻哈哈地走出了门,我真的是哭笑不得。
       十一、“赵四”与“于凤至”
       我抱着小孙子,妻子说:“你把他放在我身边睡吧,不要紧,他醒了我会哄他。”接着,她将家中发生变化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我:
       
       “元旦前几天,家里来了一个女人。我看她气度不凡,就知道是个有身份干大事的人。她说她叫冷月,不但是你打工的那家公司的总经理,而且还是沈表叔的义女。她说大家都是亲戚,特地来看看我的。她不住宾馆,和我同宿一床,聊了两天两夜。她向我诉说她对你的满腔情义,转弯抹角地要我主动跟你脱离夫妻关系,成全她对你的一片痴心。我一开始气得火冒三丈,骂她没人性,仗着自己是个老板,有几个臭钱就想为所欲为,居然想来买我的丈夫!
       “挨我的骂她也不生气,仍和声和气地开导我。
       “她来的头一天晚上,就将儿子、媳妇请到饭店吃饭。为做好他们的工作,主动提出了三个条件:一、在潮州市最好的地段,以我的名义给我买一套商品房,将我接到潮州居住,由她出钱雇一个保姆照料我的生活。房子早已买好,她当场把房产证掏出来,交给赵杰代收;二、给赵杰买辆车,让他在潮州跑出租。车子也已买好,由他本人到潮州办证、办手续;三、潮州有家大公司有她的股份,她安排苏怡进公司当会计,每月工资不低于2000元。
       “这下子儿子、儿媳动心了,回来就哄着、吵着、闹着,要我跟你把那个形式去掉。我冷静地细想了一番,你已从五十奔六十了,说不能打工就不能打工了,你没得劳保、医保,晚年日子怎么过,凭什么颐养天年?电视上不是也常说,有钱,才拥有享受人生的资本,人首先要生存,其次才能谈到爱吗?既然遇着冷总这样的好人,她这样真心地爱你,孩子们也乐意,为了你的老年幸福,我也就爽快地答应了她。况且冷总还有言在先,即便是你与她成家了,她跟我还以姐妹相称,你随时可以回家看我,我和孩子也随时可以去你们新家。
       “冷总这个人,做姑娘时一定是个美人坯子,都奔五十的人了,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哎,他爹爹呀,我乍一见她,还以为是电视上那个老扮女强人的大明星到我家来了!那个明星叫啥名字的?”
       我知道妻子指的是谁,但我没有说出来。见妻子还要没完没了地说下去,便愣着脸打断她的话,问:“你认为冷月这么做对吗?”
       “有什么不对的?”妻子瞪大着眼,吃惊地打量着我。
       “她做得很不妥。离婚本来是我跟你两人之间协商解决的事,现在却由她越俎代庖,一手包办。她用强大的金钱攻势,不费吹灰之力就俘虏了赵杰、苏怡。”说到这里,我生气地提高嗓门,“她这是在腐蚀孩子,在扭曲孩子的灵魂……”
       “你在嚼什么蛆?”妻子扑打着床面,气狠狠地不让我再说下去,“赵大煜,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人家冷总掏心掏肺地爱你,煞费苦心地给你当老婆,她图的啥?图你有钱有权有地位?还是图你青春美貌?人家就是图的爱你!可你把人家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还说驴肝没得味,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现在只当是让你做一件善事,既能给我们家带来好运,又能给冷总这么一个好女人带来幸福,我心甘情愿作一点牺牲,一句怨言也没有,而你却在这里说三道四!”
       遭妻子一顿戗白,我顿时哑口无言,好大一会儿才问:“李兰,你难道真的不恨不怨不悔吗?”
       妻子说:“我跟你做了整整三十年的夫妻,儿子、孙子都有了,我知足了,很知足啊!现在你跟我离婚,跟冷总结婚就是对我最大的爱。大煜,这是千载难逢的喜事,冷总能给你的、给儿子的,我永远也给不了。你一人有福带满屋,一家都跟你沾光,你就不要当傻瓜、呆瓜、木瓜了。天底下只有一个人能这样爱你,这个人就是冷月,你千万不要负了人家!”
       我还想说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来。我瞥了妻子一眼,见她很平静,便低下头,在她的两颊上亲了亲,鼻子一酸,竟留下泪来:“李兰,我欠你的怕是下辈子也还不清了!”
       “大煜。”李兰见我流泪,她眼眶也湿润了,强作笑脸劝慰道,“快别这样说,应该是我欠你的。你为了我和孩子而牺牲了自己的前途,如果还在省里工作,你早就是个大干部了,哪会碰到那桩倒霉事呢?唉,这可能都是命中注定的吧!”
       十二、夕阳无限好
       我和冷月定于春节期间飞桂林旅游结婚,双方约定不请客、不收礼、不举行婚礼。
       冷月给我买了高级西装、皮鞋。我说:“这玩艺我可受用不起,穿西装佩领带太麻烦了,皮鞋磨脚,哪有布鞋舒服自在呀!”
       “乍一穿也许不习惯,但慢慢会习惯的。”冷月说,“男士穿西装如同古代武士穿铠甲一样英武。要知道,在交际场合,绅士之礼与骑士风度应兼而有之!”说着,便给我换上西装,系上领带,然后把我拉到穿衣镜前指着镜中人,说:“这不是挺合身的吗?挺拔利索,潇洒俊逸,简直帅极了!这就叫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嘛!”
       我说,我以后还是多穿夹克衫和中山装,冷月笑笑未置可否,只含情脉脉地对我说:“我们真的走到一起来了,我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再也不用对月弄影空长叹了。我们要相依相伴,对李兰也要尽心照顾。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只是这良缘姗姗来迟了!”
       冷月言语有点伤感,我赶紧安慰道:“‘但得夕阳无限好,何须惆怅近黄昏’,青山常在,绿水长流,我倒是相信有天长地久的。”
       “但愿我们能长相厮守!”冷月说了这句话后,便盯着我看,似乎有什么话要讲,可欲说还休,而且两颊绯红,我见状便温存抚慰:“冷月,难道你还有什么话不好意思跟我讲吗?”
       冷月抬起头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羞涩地说:“我有了!”
       老蚌生珠!真是喜从天降,我一下子惊呆了,待反应过来后,便将冷月抱起来轻轻地放在床上亲呀吻呀。好半天,她从我怀里挣脱出来,说:“我已去潮州市人民医院妇产科作了检查,医师确认是怀孕,已经三个多月了。医师说,女子五十来岁尚可生育,她就曾亲自为一位五十三岁的产妇做过手术,母子平安,那孩子已上小学了,很聪明。医师说,四个月后常去检查,听胎心,六个月后就住在医院,直至临产,当然是剖腹产了!”
       我说:“过去民间就有‘五十五,养个扒天虎’的说法。你才四十多岁,但体质好,我想只要一切遵医嘱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只是你千万不要争强好胜,宁可少赚钱,也不要劳累,以防动胎气!”
       “这我知道,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啊!过了春节,我就将工厂、公司这一摊子全权委托给经营副厂长,我就住到医院里。只是,我原来跟你商定明后天飞桂林的计划落空了。妊娠反应很重,我们不如就近到离此不远的温泉度假村去度蜜月,休息半个月,正好那附近有一座大庙,我跟你一道去给菩萨敬香,你看行吗?”
       “怎么不行?”我说,“一切悉听尊便,只是待国家统一了,我去宝岛台湾观光时,你得陪我去看日月潭,游阿里山!”
       冷月抬头望望窗外,神情肃然地说:“会有那一天的,为时不会太久了。我们度完蜜月就将李兰送到军医大学附属医院住院检查,请专家会诊。此事宜早不宜迟,迟了恐我行动不便!”
       我说:“实在感谢你,李兰若能重新站起来,你对她那就是恩同再造!”
       “你不能这样讲!”冷月脸色严峻,“应该是我欠李兰一笔永远也还不清的债!”
       还有一件事我藏在心里很久了,今晚必须对冷月讲明,但几次都不好意思开口。为难了好半天,这才道出:“婚后我再呆在公司,恐有诸多不便,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好,各干各的,你看呢?”
       冷月听罢,深情地对我说:“人各有志,你不愿意搞工厂,我也不勉强。我已为你考虑了一份你所钟爱的工作,只是事先未跟你商量。深圳昌华学院是所民办高校,我给学校投资了一笔款子,也就成了校董事,董事会已接受我对你的推荐,聘你去学院担任一个部门的主管。那里有图书资料室,环境又幽静,你就在那里上班、读书搞学问吧。学校给你发薪水,也给你分住房,那就是我们的新家。我说过,要在东莞办一个分厂,已经动工了,今后我会常去深圳的!”
       “知我者,贤妻冷月也!我再也不愁高山流水无知音了!”我眼含热泪,望着已正式成为我妻子的冷月——这个富有、成功,但仍保持着精神品位的女人,不但给我设置了生命的亮点,而且还改写了一个不幸女人的命运。我想,如果世界上真有十全十美的女人,那当数我妻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