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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传奇]诚信是金
作者:严夕奎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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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电视突现特别广告
       凤凰县电视台连续三天晚上都在黄金时间播发了同一条字幕广告《寻找曾经的老板》——
       亲爱的观众:
       十年前,您是烟酒百货行业的老板吗?那时,您认识一个叫华岳的人吗?您参加过华岳万士达酱醋有限公司的订货会吗?万士达公司还欠您的订货吗?如果是,请您带着当年的订货凭证,于本月十六日上午八点,到凤凰县文昌宾馆208室核对账目,领取退货金。
       十六日上午十点半钟,华夏律师事务所的杜律师走进了文昌宾馆会议室。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手提密码箱的英俊青年。杜律师沉着、冷峻地走上主席台,台下坐着的一百多名男女老少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讨论,都把目光投向台上。
       杜律师在主席台上坐下来,没有说话。他深情地注视台下数分钟后,才对与会者们如叙家常般说道:“各位老板,万士达公司十年前曾开过一场订货会,后来公司惨遭厄运,大家的订货没有发齐。在此,我代表华先生向大家道歉。今天召集大家来,是专门跟大家结账的。今天上午,在本宾馆208室,我们已经跟诸位对了账。下面,我根据顺序,喊到谁,谁就到台上来,我们要把十年前欠您的货款退给您。同时,再补上您十年的利息。”
       台下出现了一阵骚动,人们七嘴八舌:“华老板是真君子啊。”“华先生真是一个讲信用的人。”“十年了,我都忘了这茬子事啦,他居然主动回来退钱……”
       “大家静一静。”杜律师边说边拍着手以示大家安静,“在退款前,有件事跟大伙说明一下。我受华先生委托,代为挽留大家,希望大家领完钱后不要立即走,中午华先生在本宾馆设宴款待诸位,以示谢忱。到时候,华先生会亲自到场给大伙儿敬酒。”
       坐在杜律师身边的小伙子把密码箱放到桌子上打开,箱子里露出一捆捆崭新的不同面值的人民币。
       退款开始,根据序号,张三一千,李四八百,王五二千四,赵六三千二……
       十二点整,宾馆的宴会大厅里酒菜已上齐,人们纷纷落座。老板们一边嗑着瓜籽,喝着热茶,一边等着东道主华岳先生的到来。这时,上午给大伙发钱的年轻人推着一辆轮椅缓缓向宴会厅走来,两名迎宾小姐微笑着帮年轻人打开门。人们抬头望去,轮椅上坐着一个中年人。中年人体态适中,面色红润,头发已白了大半。他满脸含笑,双手紧握着,举过头顶,给大家连连作揖。同时,朗声说:“诸位兄弟姐妹,久违了!”
       人们见到坐在轮椅上的华岳,都十分吃惊。十年不见,他竟然……人们站起来,离开座位围到他的身边。
       华岳回头对年轻人说:“华诚,快给叔叔阿姨们敬礼。”
       小伙子弯下腰,给大厅里的客人深深鞠了三个躬。
       华岳简要地向大家介绍了这些年在外面的经历,话中饱含着这多年来备尝的苦难和艰辛。听完他的介绍,许多人都唏嘘着说:“华老板真不容易啊。”
       一个叫赵百连的烟酒批发老板说:“华老板,古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外面的金窝银窝不如家乡的草窝。您就回来干吧。有您的诚信,有‘万士达’这块凤凰县老百姓信任的牌子,有我们这些老主顾的支持,我相信‘万士达酱醋’会重整旗鼓,再造辉煌的。”
       “对,华先生,回来办厂吧。”
       “回来干,我们大家都支持你。”
       “只要是‘万士达酱醋’,一上市,我们别的什么牌子都不卖啦。回来干吧。”
       ……
       华岳的眼睛渐渐被泪水模糊了。他让儿子华诚倒了满满一杯酒,颤抖着双手端起来,大声说:“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和支持!来,我在这里敬大家一杯!”说完,一饮而尽。然后,他把目光投向旁边的杜律师。
       杜律师站起来,扬手向大家示意:“诸位老板,今年春天有一位商家跑到我们凤凰县,在城西买了九亩地,建了一座酱醋厂。现在,第一批酱醋已经生产出来,并且,通过了卫生和技术监督部门的检测,即将上市。你们猜猜,这位老板是谁呀?”
       众人一齐把目光投向了轮椅上的华岳。
       华岳对大家点点头,说:“不错,那个人就是我。兄弟姐妹们,我华岳怎么舍得咱们凤凰这块市场,怎么舍得诸位的这份情谊呢?只要你们看得起,今后在生意场上,我们还是好伙伴!”
       “欠了十年的债都主动回来还钱,而且还分毫不差地支付利息。这样讲信义的人,我们怎么会嫌弃?”有人高声说。
       二、订货会后惨遭厄运
       华岳是恢复高考制度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凤凰县下面的一个乡当文教干事。由于他写得一手好文章,没干几年便被调到县政府当了秘书。在许多人眼里,华岳的前途一片光明。可是,他偏偏对当官不感兴趣,平时总是读一些西方经济书籍,对世界上的那些商业巨子崇拜不已。进入九十年代,华岳放着县政府秘书科副科长的好差事不当,一头扎进了商海。
       解放前,凤凰城里有名的西门酱园,就是华岳外祖父家开的。华岳从记事起就知道,每逢秋季,母亲总是到乡下去拾农民遗落在田里的大豆。然后,把拾得的豆粒放到锅里煮,经过拌面、撒曲、焐霉、晾晒,然后下缸做成酱。一段日子后,酱香浓郁、色泽艳红的酱油就出来了。那味道,是与店里的瓶装酱油的味儿绝不相同的:纯正、香甜。华岳母亲做的酱和酱油,自家吃不完,便送给街坊邻居。下海之后,华岳想,就从自家祖传的行当——酱油醋做起。他之所以做酱醋,是考虑此行风险较小。自古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他相信,只要有人类存在,酱醋行业就不会消亡。
       起先,华岳做得很辛苦,自己生产,自己推销。整天背着样品跑到城市和乡镇去游说那些老板们。夏天热得头脑发昏,冬天冻得手脚发麻。老板们订了货,华岳就雇车给他们送去。那时候,市场上卖方意识还很浓,一般厂家都是坐等订户上门提货,而华岳则早早地实行了送货上门的服务方式。凭着过硬的产品质量和华岳本人的勤奋、精明、守信,万士达牌酱醋很快就打开了市场。
       年底,华岳把分布在全县各地的近二百家经销商请到公司,在天扬大酒店摆二十桌酒席,举行了一场盛大的答谢会。会上,他对那些销售大户和经销万士达酱醋的忠实客户进行奖励。奖励分三个档次,一等奖,两名,各奖现金三千元整;二等奖,五名,各奖现金一千元整;三等奖,十名,各奖价值五百元的“万士达”牌酱醋一份。另外,所有与会者,均赠送一只价值120元的真皮公文包,包上统一印制“万士达酱醋,调和美好生活”。
       华岳此举,加深了与经销商的感情,调动了经销商销售万士达牌产品的积极性,在全县范围内造成了轰动效应。尤其经县电视台一报道,广告作用凸显出来,再加上万士达酱醋质量上乘,口感纯正,一时间,万士达酱醋成了当地消费者心里的名牌产品。人们的一日三餐中缺不了它,万士达公司出现了产销两旺的局面。华岳新买了两台货车送货,增加生产工人,扩大销售队伍。为了使产品上档次、企业上台阶,他先后两次去了镇江,到百年老牌、中国制醋龙头企业——恒顺醋厂取经。此后,万士达酱醋的质量和口感都跟恒顺醋不相上下,万士达公司更是一天比一天红火了。以前,华岳碰到县政府里的旧同事,对方看到他苦累巴巴的样子,都惋惜地说:“华岳,何苦来着,放着现成的好日子不过。”现在,过去的同事再碰到他,则投过来羡慕的目光,他们总是说:“华岳,好样的。”有两个升迁无望的老秘书,见到华岳,不止一次地说过:“华科长,哪天我们混不下去了,干脆去给你老兄打工得啦。我们可是你的兵,到时候,你一定要收留我们啊。”
       第二年年底扎账,公司完成产值450万元,销售总额达380多万元,实现利税80万元。
       厂里原有的规模已经难以适应市场需求,华岳开始谋求更大的发展空间。他对企业未来的发展进行了规划:在原厂旁边买六亩地,扩招三十名工人,增建六个发酵池和两台全自动酱醋包装生产线。按照规划预算,需要投资八十万元。华岳盘算着,向银行贷一部分,拿出公司利润凑一部分,剩下还有二十多万元的资金缺口,他经过深思熟虑,最终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开一个订货会,向经销商筹一部分。
       当时,很少有商家通过开订货会,以让利设奖的方式来进行产品促销。而华岳开订货会,除了让利外,还分级设奖,经销商感到既新鲜又刺激,而且订货会能让他们获得更多的实惠。因此,老板们都踊跃响应。
       订货会那天,公司订购了满满一汽车彩电、冰箱、洗衣机和电饭煲,另外加一百辆自行车。分级设奖,并以每一千元订货款为一单元,发一张奖券,鼓励老板们参加摇奖。即使每人三张奖券均落空,公司也奖励该老板一辆自行车。
       华岳举办的订货会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订货总额达七十二万余元。仓库备货被订购一空,另有近五十万元只能以期货的方式留待以后给订货者发货。华岳向老板们表示歉意,并讲明以后分期分批给大家发货,老板们都表示同意。
       春节一天一天临近,老板们的生意也日渐红火。华岳最近又添置了一台货车。公司三台车,每天送货累计达十趟,依然忙得不可开交。看到业务如此繁忙,华岳心里自然高兴。公司扩建的计划已经拟好,只等春节过后,就可以动工了。
       天空阴沉沉的,刮了几天刀子般的西北风,这天夜里下起了大雪。天亮后,平地堆起了半尺多厚的雪。上班时,华岳反复交待三名司机和业务员,雪天路滑,开车要分外当心,一定要做到安全第一。
       中午,华岳正在家吃饭,司机方四和业务员小李来了。华岳见他俩神色不对,便问出车的情况。
       方四吞吞吐吐地说:“送货挺好的……可是回来时,车子出了一点小事……”
       “出了什么事?”华岳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的车撞了一台拖拉机。”方四嗫嚅着说。
       “撞得怎么样?”华岳紧张地问。
       “也不怎么样,我们车货厢只被挂掉一块漆。”方四说,语气和神色都带着不安。
       “那,被撞的拖拉机呢?”
       方四看着华岳,吞吞吐吐,没说出话来。
       小李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说:“拖拉机被我们的车撞翻到公路旁的水沟里了。”
       “砰”的一声,华岳端着的饭碗掉到地板上,摔得粉碎。
       方四浑身一哆嗦。他忙说:“老板,当时,没有人看见,我们……就跑了。”
       “你!……”华岳拉开门就往外跑。
       华岳带着小李赶到出事地点,老远就看见一台手扶拖拉机四轮朝天地躺在路边的水沟里。询问路人得知,车上三个人,一死两伤,伤者被警察弄到医院抢救去了。“可怜啊,就要过年了,一家三口,死的死,伤的伤。丧尽天良的肇事司机还见死不救,逃得无影无踪了。”路人说。
       华岳赶到医院,看望和安慰事故受害者后,带着方四去派出所投案自首了。
       车祸受害者叫汪云开,就要过年了,便赶着上集镇置办年货。由于家里穷,没钱,就开上拖拉机拉几袋稻谷上街卖了钱后,再买些年货回来。汪云开老婆也想上集看看,就带着五岁的女儿跟丈夫一道去了。不想,在下集回家时,方四送完货急着回城里吃午饭,由于车开得太快,撞翻了拖拉机,汪云开家便落了个家毁人亡的悲惨结局。
       汪云开当场死亡,女儿肋骨和左小腿骨折,做了接骨手术,两三个月就痊愈了。最要命的是,汪云开的老婆安在花,耻骨骨折,治疗过程中尿路感染,造成了肾坏死,需要换肾。看着汪家死的死,伤的伤,看着安在花和女儿孤苦无助的样子,华岳心痛极了。一天,华岳到医院去看安在花,病床上,十分憔悴的安在花紧紧地搂着虚弱的女儿。女孩儿小脸蜡黄,头发像一蓬秋天原野上的枯草,凌乱、焦黄。娘儿俩都睡着了,但她们的脸上都凝着泪痕。“原本,这是一个和谐美满的家庭啊。”华岳自言自语。深深的愧疚与同情使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救治安在花。“就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华岳在心里对自己说。
       在医院里躺了半年,安在花终于康复出院了。而此时,华岳的企业已处于瘫痪状态。
       三、与人合作不幸遭暗算
       就在华岳为筹措不到资金急得愁眉不展时,一个叫王沛的人找到他,声称愿意出资,帮助华岳恢复生产。但王沛提出一个条件,就是入股参与经营。
       王沛是一个黑瘦的男人,三十四五岁,裁缝出身。由于手艺好,人精明,后来,在裁缝铺的基础上开办了一家服装厂,给一些厂矿做工装。近年来,到学校揽学生校服做,生意不错。
       华岳很犹豫。同意吧,自己辛辛苦苦创下的品牌、闯出的市场和开拓的销售通道都拱手分给了别人,华岳心里不甘;不同意合作吧,生产经营恢复不起来,眼看着企业处于停产状态,他又感到十分无奈。思来想去,华岳最后决定忍痛割爱,答应王沛入股合作经营万士达公司。
       他们找人对公司作了评估。场地、设备、各种生产经营用品、汽车等估价合计为40万元。
       王沛说所有这一切都不是新的了,要折价一半,即20万元。为了合作,华岳答应了。但华岳提出,自己注册的“万士达”品牌,深受用户喜爱,且名声日响。照国内外惯例,应该折算成资本。
       王沛问:“那个商标,你打算作价多少呢?”
       
       华岳说:“对这个我也不是太懂,我说多少都不合适,还是找有关部门给评估一下。”于是,他们找了工商等部门对“万士达”品牌进行调查评估。评估结果是“万士达”酱醋的品牌价值约35万元人民币。
       一听这话,王沛就不干了,他说:“拿一个指头大的商标作价30多万,谁还敢跟你合作?我们这又不是搞中外合资,还论什么无形资产,品牌入股?实话告诉你,华老板,我之所以跟你合作,是因为我佩服你的为人,是看你落到了低谷,想拉你一把。我是商人,帮人是要回报的。因而,我绝不能接受你的品牌作价入股。”
       同时,他们之间还存在一个问题:王沛的投资额是多少?少了,生产启动吃力;多了,他的股份就将高于华岳,华岳不愿意失去企业经营的主动权。
       经过几轮反复磋商,两人达成如下协议:
       一、“万士达”商标无偿给公司使用,不作价入股,商标权归华岳个人所有;
       二、王沛投入资金人民币十五万元整,低于华岳股份;
       三、为了筹得足够的资金投入生产,公司可招募第三方入股,股金上限为十五万元,可与王沛等量;
       四、华岳为重组的万士达公司执行董事兼总经理。
       第三方股东是王沛介绍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叫夏一松,跟王沛一样投资了十五万元。
       新公司注册资金为50万元,华岳的股份占40%,王沛和夏一松各占30%。
       华岳考虑到自己还欠着各地老板近四十万元的订货没有发,万一恢复生产了,老板们要求发货怎么办?他把这一问题向王、夏二人提出来。
       王沛想了想,说:“如果欠的货都发,这三十万流动资金连本带利都得发出去了;但如果不给原订货者发货,势必引起人家的不快,对你华老板不利,同时也不利于我们经营。毕竟,我们要靠那些老板生存。不妨这样,你跟各地老板做做工作,分半年给他们发货,我们赢得周转时间,等于用我们的利润还债。你的为人,你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我想那些老板都会理解的。”
       华岳见王沛说得十分有理,觉得王沛对自己很照顾,他很感动,说:“王沛,谢谢你的帮助。”
       “在一起合作,就是一家人,你就别客气啦。我希望大家好好努力,赚钱是第一要务。我和夏一松可都是跟着你打天下的人啊。”王沛说:“关于还清原来订货的事,我看还是拿出一个标准来。华老板,你要是同意,每月从盈利总额拿出20%还订货。”
       有了资金,公司很快就恢复了生产。不久,万士达公司又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王沛分管生产,夏一松抓销售。为了扩大经营,王沛提议同时到外面去开拓市场。华岳也早有开辟外地市场的打算,只是觉得刚刚恢复生产就向外扩张为时尚早,想等条件成熟以后再说。
       王沛说出去看看也好,可以为以后打基础、作铺垫。
       于是,华岳到周边几个大中城市转了几圈。通过考察,他感到自己的企业和产品跟外地同行业相比还有差距。因此,华岳决定在资金许可的范围内向外进行有限的拓展。
       这样做了两个月,比较正常。通过月末扎账,利润也很可观。
       一天晚上,华岳下班回到家,突然接到王沛的电话。王沛约他到一个小饭馆吃饭,说有事要跟他谈。
       华岳赶到小饭馆,见王沛与夏一松都在,便问王沛什么事。王沛说是工作上的事。
       酒菜上来,喝了几杯后,王沛说:“华老兄,今晚请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华岳说。
       “华老兄,做酱醋,我是外行。通过这两个月时间的观察和体验,我看公司有你顶着就足够了,我帮不上忙,所以我想退出。”王沛说。
       王沛的话显然出乎华岳的意料,华岳当时一下子愣怔在那里。
       “华老兄,你别误会。我人退出来,股份不撤。”
       “那怎么行?”华岳沉思了一会儿又说,“王沛,是在工作中,我有什么不得体的做法吗?”
       “哪里哪里,你想到哪儿去啦。说实话,你一个人,会干得更好些。我在里头,反倒阻碍了你发挥。”王沛说。
       “不行,坚决不行!”华岳郑重地说。
       王沛端起一杯酒,示意与华岳碰杯。华岳从桌上端起酒杯,两人“砰”地一碰,王沛一饮而尽,说:“华老兄,我信任你。当初我愿意入股,就是为了帮你,你不要去想那些世俗的问题。当然,从公司脱手,兄弟我还藏着一点儿私心。我手里还有一个小服装厂,总得有人打理,投资了酱醋,丢弃了本行,心里舍不得啊。秋天了,又到了学校做校服的时候,我想抓住机遇……”
       “感谢你的信任。可是,面对你的信任,我华岳,担得动吗?”
       “关于你的人品,过去听人家说,我还不信。跟你共事后,我才了解到你是一个真正诚实的人。”王沛说,“我看这样吧,为了让你做得安心踏实,你就搞承包经营。比照着前面两个月的经营状况办一个手续,每月交几个承包费。当然,这都是形式。赚得多,就多交;赚得少,就少交。如果哪个月没赚钱,我一个子儿都不要。否则,我王沛就不够朋友。”
       夏一松见状,也说:“对,华老板,你就承包经营吧,我也退出来。我一直想开一家歌舞厅,退出来,我就可以去做我喜欢做的事了。”
       挽留不住,华岳想:也好,承包经营,更能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和积极性,公司将能获得更大的效益。他们俩又同时兼顾了自己的事业,这样不是一举两得吗?于是,就跟王沛、夏一松签订了承包合同。
       根据前两个月的经营业绩,承包后,华岳每个月交给王沛和夏一松纯利润四万元整,合同期为一年。
       不料,华岳承包经营没多久,公司产品接连出现了质量问题。不是产品在保质期内变质,就是酱醋色淡味薄不达标。拉出去的货一批批被退回来,各地老板意见都很大。卫生、质检部门抽检不合格,纷纷开来了处罚单。
       华岳把生产技术人员和化验人员找到办公室,批评、罚款也于事无补,公司巨大的损失毕竟造成了。经调查,配料工张军连续十二个批次下料时偷工减料,少放或不加各种生产辅料。而化验员李向东半个月里没有抽过一个样本进行检测,只是凭空填写化验报告。一气之下,华岳把这两个人都开除了。
       为了挽回信誉,华岳给客户一家挨一家去退货赔礼。花了近两个月时间才把偷工减料的事情处理完。一算账,华岳骨头都酥了,公司造成的经济损失竟达十七万八千余元。还没等他稍稍喘口气,王沛和夏一松又找上门来。
       “华老板,怎么搞的?你拿我们的信任当儿戏啊。”王沛冷冷地说,“我们这下被你坑惨了。”
       华岳赶忙说:“王老弟,你们两位放心,损失我一个人担,该给你们的,我一个子儿也不会少的。”
       “这么大的损失,你哪里担得动?”王沛冷冷地笑道,“加上该交我们的承包款,近三十万块钱,你上哪儿去弄?”
       “我……慢慢地还你们。”华岳自知理亏,底气不足地说。
       “慢慢还?你说得倒轻巧,我们拿给你的可是哗哗响的新票子啊。”夏一松说。
       “是我们走眼,看错了人。”王沛痛心疾首地说,“这样吧,华老板,算算账,咱们散。”
       “散?怎么散?”听了王沛的话,华岳不禁打了个冷颤。
       “怎么散?你两个月亏了我们近十八万,加上应交的承包费八万元,共计二十六万。合作时你的厂估价二十万,前两个月盈利十八万,为了经营没分红,按40%股份,你应从中得七万二,两项相加是二十七万二千块。也就是说,我和夏一松再退你一万二千块钱,你走人,万士达公司归我们。当然,我不情愿要你的公司,一来我是做不来,二来被你砸了牌子,以后生意也难做。你要是有钱,我还是希望拿钱。”王沛说。
       华岳感到胸闷得厉害,想咳,一张口,一滩鲜血吐到了面前的水泥地上。他悲愤地说:“你,你们……”
       “商场向来都是残酷的。”王沛说,“华老板,公司没了,你的‘万士达’商标也没用了,不如一并给我们,连退你的一万二,我可以给你五万块。”
       “你休想!”华岳愤怒地吼道。
       后来,王沛的酱醋厂投产时,改了名字,叫顶峰调味品厂。配料员是张军,化验员是李向东。那时,华岳才知道,夏一松原来是王沛的小舅子。
       四、历尽艰辛漂泊异乡
       一个秋天的下午,华岳带着他的妻儿离开了凤凰县,来到长江边那座著名的城市。他像一名斗败的游侠被逼无奈退出江湖,也更像一个寻找火种的旅人,为了燃起心中的希望,背起行囊去远行。
       他们在临江小区一幢建于八十年代的旧住宅楼租了一间半单元房住下来。华岳花四十元钱从街上买了一辆破自行车,每天骑着车上街找商机。大城市里,华岳发现,可做的生意还真不少,小到摆摊,大到办厂,他估摸着都有钱赚。可是,大生意小生意华岳觉得都不适合自己。大生意需要大本钱,他投不起;小生意本钱小,他也能放下架子吃苦。可是,生意小了利也小,一天赚个十几二十元,华岳又看不上。华岳举棋不定,时间也流逝在他的徘徊犹豫中。最要命的是,时间一长,最初对这个城市的新鲜感渐渐没了,直到熟视无睹,华岳再也看不到商机了。
       一眨眼到了年关。缸里没米,兜里缺钱,看看邻居个个阳台上到处挂满了诱人的年货,自己家里只有光秃秃的三个人,妻子马萍脸上终日凄楚。别说发展,单单生存的压力就如一座山压得华岳透不过气来。日子一天天靠近年三十,华岳感到精神压力一天天增大。儿子华诚失学自然就不提了,十多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生活条件差,营养跟不上,饿得面黄饥瘦。白天,华岳一遍一遍安慰妻儿,给他们打气,说我们一定能渡过眼前的难关,我们一定会重新创业,再造辉煌。他不止一次地说:“古话说,‘天之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并且讲姜子牙发迹前的苦难,讲邓小平革命生涯中的三起三落。晚上等妻子睡着以后,他就一把一把揪自己的头发,痛苦地回忆这些年的起起落落。是啊,如果自己不下海,当着政府部门的干部,往好里干,将来当个县长局长;最不济,也不至于使儿子失学,一家老小流落他乡无钱过年吧。想着想着,华岳淌下了眼泪,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到枕头上。
       年三十。早晨起来,华岳摸出全部家当仅仅三十块钱递给妻子,说:“上街买点菜,不管怎么讲,年还是要过的。”
       妻子接过钱,辛酸地望了丈夫一眼,她发现,曾几何时,许多白发已经悄然爬上了他的头顶。过去,他可是有着一头浓密的黑头发的啊。
       马萍没舍得花完家里仅有的三十块钱。她从街上买了五斤面粉、三斤白菜和一块八毛钱的猪肉。买肉时,卖肉的问她为何只买那么点肉,马萍不好意思,闪烁其词。卖肉的也没多说,大大方方地割了一大块给马萍,说:“拿去吧,也不称了。”那块肉,足足有一斤多。
       华岳的内心对那位陌生的卖肉人充满了感激,同时,也对妻子心生愧疚。
       马萍说:“晚上包点饺子给诚儿吃,这年也就过了。”
       中午正要吃饭,华诚从屋里跑出来,垂头丧气地说:“爸,妈,电视不显像啦。”
       到江城后,为了给妻儿解闷,排遣寂寞,华岳从旧货市场上花50块钱买回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就要过年了,儿子盼着看看春节联欢晚会。
       儿子苦巴着脸跟马萍闹,让她给修。
       “都什么年代了,一台破黑白电视机,我没脸去修。要修,找你爸去。”马萍有些怨气地对儿子道。
       看着那台又旧又脏的黑白电视机,华岳也没有勇气抱去修理。老实说,他心里也想看晚上的春节联欢晚会。他叫儿子去修。
       华诚说:“我不去。”
       马萍的眼里溢出泪水:“不如死了好,活着受累!”同时,她把盛到手里的一碗米粥摔到地上。“砰”的一声,碗碎了,粥流了一地。
       看着这一切,华岳绝望了,不如死了算了,他想。他走过去,扳过妻子的肩,问:“萍,真的没……信心了?”
       妻子一头扑到华岳怀里,紧紧抱住他:“我已经受够啦!你就让我去死吧。华岳,别再撑了,我不愿意看到你再挣扎了……”
       既然不能活,那就死吧。华岳决定全家集体跳楼自杀。他让妻子先跳,华诚第二,自己最后。他怕自己先跳了,妻儿下不了决心。
       马萍双手扒着窗台,头探出阳台往下看。她的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试了两次,都没有勇气。“我怕,你……帮帮我。”马萍把手伸给华岳。从妻子的眼神里,华岳读到了绝望、哀怨和对生命的眷恋。他把马萍抱起来,托在两臂间,举过窗台。他身体前倾,一点一点把马萍送到阳台外面。马萍紧紧地闭着眼睛,双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胳膊。
       “爸,你放下妈妈,你这是要干什么?”儿子在身后凄厉地大叫。
       华岳没有回头,他害怕看到儿子此刻的眼神。
       华岳从来也没有像此刻一般对马萍依恋过,他低下头,想吻一下马萍,却发现有两泓泪水从马萍紧闭的双眼里流出,顺着鬓角流进她的头发。华岳怕自己会动摇,他拼命地摇摇头,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群人,那群人逐渐向他靠近,一张张面孔都似曾相识。那些人都是他过去的主顾,各地烟酒店的老板们,那场订货会的场面又浮现在华岳的脑海里……人群里,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分明是他年迈的母亲……
       
       华岳一惊,骤然清醒,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赶忙把马萍抱进了屋里。
       想要发展,必先生存。春节一过,华岳踏上了招聘求职之路。他频繁地出入于人才市场,参加各类人才招聘会。他不停地填表,不断地落聘……用人单位提供的多数是技术岗位,他一个早年的文科大专生自然不合适。营销业务他有能力但专业不对口,别人不要。有些单位招文员,专业对口了,可人家都招一些年轻的应届生,而且多要女性。他这个中年人,屡屡被用人单位拒之门外。后来,华岳放弃了人才市场,改跑劳动力市场。他想,不以人才论,出力气换饭吃总可以吧。可是,事与愿违,雇主宁愿选择那些务工的农民而不用他。
       有一次,一家建筑公司招二十名室内刷漆工,华岳去报名。招二十个却只有十七个报名者,按说会有戏,工地上包食宿,每人一天三十五元工钱。人家十六名外地民工都被录用了,临到华岳,招工的小姐却硬是不录。华岳急红了脸,跟小姐理论,小姐不耐烦地说:“哪儿凉快你到哪儿呆着去,别到这儿来拿我们开涮。”
       华岳一离开招工处,小姐便对其他录用的工人说:“你们看,他长得像油漆工吗?”有人说:“倒像哪个部门的干部。”“不定是哪个部门派来卧底调查的。”小姐略带敌意地说。
       回家的路上,华岳经过一家建筑工地,看到许多建筑工人在抬砖、和水泥、扎钢筋、砌墙,一派繁忙景象。他想这里也许缺人手,就上前找到工头,要求找份活干。工头死活不答应。华岳站在那儿也没有立刻走开,他一直在看工人干活,并寻找空隙,主动拣重活儿干,工头看到华岳如此,深受感动,就收留了他。
       在建筑工地一干就是半年。华岳不但适应了和灰、抬砖这些最基础的活儿,而且掌握了砌墙的技术。砌墙的活儿相对轻松,而且工资较高一些。不久,工头把华岳调到了技术组去砌墙。
       夏季的一个上午,华岳在一座新建楼房的三楼砌墙。快收工时,突然,脚手架的铁丝断了,华岳脚下一空,摔了下来……
       由于脊椎多块骨头粉碎性骨折,性命虽然保住了,但出院后,华岳却永远站不起来了。建筑公司赔给他七万块钱的伤残金后就把他开除了。
       五、抓住机遇东山再起
       华岳一家改租了楼下的两间平房居住。
       坐在轮椅上,华岳反反复复思考自己的人生之路,回忆了下海创业那一段时光,想过去的那些客户,想他至今还欠着那些客户几十万元的订货款……他想,自己不能就这么在轮椅上坐一辈子。他的脑海里萌生了重新创业的念头。
       妻子知道后,深深地叹一口气,说:“过去好手好脚都没能干出啥名堂,如今,一个瘫子,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华岳拉住马萍的手,深情地对她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只要我的脑子不坏就没关系。现在,我们需要有机会。”
       一天,华岳从报上看到一篇文章,说北方一家小企业开发生产了一种鞋底除尘器。门旁摆一台,客人进门就不用再脱鞋了,只需把脚放到除尘器上,半分钟后鞋底即会洁净如新,也免去了客人换鞋的麻烦,更祛除了感染脚气的隐患。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款好产品。事不宜迟,华岳立即从邮局给厂家汇去一千块钱,订购十台试销。产品很快发来了。
       华岳摇着轮椅,带着一台样机,来到距家较近的滨江花园。那是一座新建的高档住宅小区。他把皮鞋除尘器摆到小区大门口,扯出自备电线,准备进大门旁的物业办跟保安商量接电。一名保安走出来,说:“干什么的?小区门口不准摆摊设点。”
       华岳把轮椅摇到保安面前,掏出一盒香烟,伸手从烟盒里抽一支递过去:“师傅,我不是摆摊设点。这是擦鞋机……”
       年轻的保安没有接华岳的烟,上下打量他一番,说:“噢,擦皮鞋的。那到车站、码头那边去,我们这里不允许。”
       “我不是在这儿擦皮鞋,这是一款皮鞋除尘器。住在这样高档小区里的人家,要是配一台在门厅里,进门出门就方便多了。”华岳指着鞋底除尘器对小伙子说。
       保安看看华岳搭在轮椅踏板上的两条不能再走路的腿,一个不能走路的人来小区推销擦鞋机,令人多少有几分感动和怜悯。保安放缓语气说:“我们有规定的,为了保证小区居民生活秩序,不准在小区和大门口摆摊设点。”
       “按说,我这不算推销,而是为了方便居民生活,在宣传推广一种新型环保产品。这是一种科学,是一种进步。”华岳说。
       保安说:“看在你是一位残疾人的份上,就破一回例吧。”
       尽管华岳见人就宣传,请人把脚放到机器上试除尘效果。可是,一天里,进进出出小区的人,只有驻足观望的而没有愿意一试的。
       晚上回家,华岳翻来覆去想了半夜。第二天,他写了一块小牌子插在除尘器后面,牌子上写着:皮鞋免费除污。他的面前,不时聚拢来一些围观的人。华岳请他们试用,说:“我不能给大家演示,请哪位过来配合一下,以验证除尘去污的效果。”市电视台的一位节目女主持人,在旁边看了很久,见没人愿试,出于对华岳的同情,就走过来,把一只脚放到除尘器上。
       华岳感激地望一眼姑娘,对她点点头,然后打开开关。半分钟后,姑娘的鞋底干干净净,任她在华岳备下的一块白布上踩踏,白布依然洁净如新。
       “真不错。”姑娘高兴地说,“多少钱一台?”
       “一百四。”华岳答。
       姑娘当即买了一台。
       一天不到,十台鞋底除尘器在滨江花园就卖完了。
       华岳给厂家又汇去一万块钱,订购一百台。一百台除尘器很快销售一空。
       华岳决定带上他全部的伤残金七万块钱到厂家去,他要做该产品在江城甚至A省地区的代理。
       华岳让妻儿把他送上火车。来到厂家所在的城市,由于坐着轮椅,不方便乘车,他就摇着轮椅一边问路一边前行。深秋季节,北方已经飘起了雪花。工厂距火车站大约二十里路,华岳一里一里地走,一里一里地问,走了近六个小时。到厂里时,华岳的棉衣都被汗水湿透了。
       厂长齐剑看到满头大汗的华岳是个残疾人时,惊讶之余,十分钦佩,他热情地走上前握住华岳的手,久久没有松开。华岳说想做代理商,并拿出带来的钱:“齐厂长,这些钱,是我全部的伤残抚恤金。我都给你带来了。”
       看着桌上的几扎钱,齐剑——这位高大的北方汉子,感动得流泪了,他连声说:“华先生,谢谢,谢谢你的支持!”
       晚上,齐剑在饭店热情款待了华岳。通过交谈,齐厂长了解了他不平凡的经历。
       饭桌上,齐剑征求华岳对厂家、对产品的意见,并询问客户对产品的反映和要求。
       华岳说:“产品不错,顾客也没有对产品质量提什么意见。不过我琢磨,如果能开发一种集去污、洁面、上油、抛光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机器,就更先进、更好了。另外,现在的机子是开关式的,厂里可以进行改进,运用感应或触点式原理,脚放上去自动开启作业,脚拿下来自动关机。”
       “华先生,你的想法和建议非常好。我们一定组织技术力量进行攻关,开发换代产品,让用户更满意,使服务更便捷、更到位。”齐剑说。
       齐剑不但让华岳做了A省的总代理,而且每台机子在统一供价的基础上,下调五个百分点,让利于他。临走时,齐剑还亲自把他送到车上。
       鉴于华岳为人正派,且创造的销售业绩居于江城之首,半年后,齐剑跟华岳合作,在江城投资兴建了南方分厂。
       华岳采用弹簧升降原理,研制出全自动皮鞋除尘器,从此该机不再需要开关。接着,厂里又研制出集去污、洁面、抛光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换代产品。
       四年后,华岳在齐剑企业里的股份值滚到两千万元。
       经营稳定后,华岳就想回乡还债。齐剑说:“老华,别急着回去。等把这边的基础打牢了再走。如果你不嫌弃,我跟你合股,在你的家乡办一个酱醋厂。你愿不愿意吸纳我这个股东啊?”
       华岳高兴地说:“老弟,不瞒你说,我一直梦想着重建我的万士达公司。你愿意入股,我求之不得啊。”
       “我支持你,咱们一言为定。”齐剑说。
       这年春节后,华岳要回家乡了。齐剑按30%的股份,给华岳投资了一百五十万元建立万士达公司。走时,齐剑伸出他那双宽厚的大手,说:“老华,我祝你成功!”两双男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他们久久地握着,谁也不愿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