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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海钩沉]蒋介石御林军起义内幕
作者:官 祥 谢 鲁 宁 华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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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中字——102”号重型坦克登陆舰
       “司令部的蓝副参谋长,在座的各位有的认识,有的可能还不太认识。今天,我有幸向各位介绍,这位就是蓝副参谋长!”刘农畯在伞兵三团副营长以上的军官会议上,向大家介绍了蓝宇崇。
       在一阵掌声中,蓝宇崇站了起来,矜持而优雅地向左右点头致意。
       客套已毕,刘农畯继续讲:“蓝副参谋长年轻有为,是美国西点军校的高材生。今天,蓝副参谋长来三团,传达蒋委员长的谕令,大家欢迎!”
       蓝宇崇首先重复了一遍蒋介石的那一套——昔日北线,靠的是黄埔三个团;今日南撤之后,伞兵三团就是昔日的黄埔三个团之一等等。接着蓝宇崇说:“委座指谕,立即给三团补充兵员四百,完全从孙立人先生训练的优秀新兵中挑选!”
       最后,蓝宇崇说:“委座谕示,伞兵南撤当抓紧时间行动。目前,两个梯队都已开拔,三团当随时作好一切准备。我与苏震东主任,愿为三团效前站先行之劳!”
       苏震东正在姜键的耳根小声说着什么,猛不丁听见蓝宇崇点了自已的名,正当他竖起耳朵听下文时,蓝宇崇的话已经讲完了。在不冷不热的掌声中,苏震东只好装出笑脸点了点头。
       “这么说,苏主任早和蓝副参谋长商量好了的啰?”刘农畯趁热打铁问了一句。
       “当然,当然……”其实苏震东根本就没有听见蓝宇崇说了些什么,但听刘农畯说是“早和蓝副参谋长商量好了的”,自然不能否认。于是,就含糊其辞地说了两个“当然”。
       “姜副团长有何意见呀?”刘农畯问。
       姜键也没有听见蓝宇崇刚才说的什么,只记得苏震东说去台湾之后,刘团长将调任,伞兵三团将成为姜键的一统天下……既然现在苏震东没有表示反对,自已又何须去管那么许多?于是,也顺水推舟地说: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李团副,你说呢?”刘农畯问。
       “我?当然是唯蓝副参谋长和苏主任之命是从啦!”李贵田说。
       “那好,就这么定了。”说完这句话,刘农畯站起身来对与会者们讲:
       “委座对三团如此厚爱,在座各位当铭刻于心呀!方才,蓝副参谋长与苏主任都表示愿为此次南撤做前站先行,此纾尊降贵之壮举也,着实令人感动。此次南撤,非同小可,先遣重任,非蓝副参谋长与苏主任莫属。现在,就请苏主任提出先遣人员的名单。”
       “这个……啊,啊,好,好……”苏震东这才明白蓝宇崇刚长说的是要拉自已去厦门打前站。老实说,打前站不是一个轻松差事,就苏震东本心而论,他是不愿去的。不过,刚才自已已经点了头了,军中无戏言,去就去吧!苏震东略一思索,居然提出了一个名单。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苏震东这时脑子里想的当然是他那一条线上的人。所以,这个名单上几乎全是各连的政治指导员。名单提出后,刘农畯迅速表示了赞同。关于“先遣”的问题,就结束了讨论。
       刘农畯为什么这样“尊重”蓝宇崇的意见呢?
       贾亦斌嘉兴起义功败垂成,周其昌已从地下党方面得到了证实。当时贾亦斌已经受到了怀疑,蒋介石父子安排黎天铎接手预干总队总队长之职。一旦贾亦斌真的离任,预干总队的起义就无从谈起了。于是,无论是从政治影响、军事影响乃至心理影响看,预干总队都必须起义。何况,贾亦斌为了这次起义已经做了各方面的准备。地下党指示,一定要抢在向黎天铎正式移交权力之前举事。这样,就难免有些仓促。由于仓促,对预干总队中的反动势力就来不及进行细致周密的防范;防范不周,就隐伏下了潜在的危险。不幸的是,在起义枪声打响之后,这个潜在的危险竟然变成了事实,导致嘉兴起义未能够取得预期的成功。
       三团海上起义,当吸取嘉兴起义之教训,要特别注意对危险分子予以处置。最好是在事前就把能疏散者疏散,能调离者调离。如能在上船之先就大大削弱反动派的力量,起义成功当然就相对增添了几分把握。按照地下党的指示,刘农畯巧妙利用蓝宇崇的讲话,顺水推舟,在大部队未动之先,没费吹灰之力就把苏震东为首的一批大小特务赶到厦门去了。当然,没有蓝宇崇的讲话,刘农畯还是要设法把这批危险分子弄去的。打前站是非去不可的事,派苏震东去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不过可能要多费一点儿周折罢了。
       “现在进行第二个议题。”刘农畯接着说:“由于新增加的兵员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来到上海,故而我们还需要组织一个‘留沪接兵小组’来管这个事。接受四百名新兵,任务亦相当艰巨,得要有一些得力的官佐才行。我打算委派二营副营长孙家驹少校和团部连副连长罗策云上尉为接兵小组正、副组长。三个营营部连长或副连长以及四、五、六、七、八、九六个连的副连长为组员。接兵小组就由这十一位军官组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部队南撤,长途行军,各营各连的正职长官当然不能离开自已的部队。团长本人不可能留下接兵,副团长身体不好,团副是团长的第一助手,不知道有多少具体事要靠他去办。当然不能离开。如此看来,只有这样安排人选了。
       “既然各位无异议,那就这么定了。上述军官,留沪接兵,俟新兵到齐,即赴厦门归队!”刘农畯下达了正式命令。
       三个副营长,为何单点孙家驹?
       二营副营长孙家驹少校是伞兵三团营级军官中既反动而又颇具煽动力的一个代表人物。而团部连副连长罗策云上尉,在来伞兵之前,曾任宪兵排长。孙家驹和罗策云二人,在伞兵三团官兵中,有一定的军事地位和影响力。接兵小组的其他成员,也都绝非等闲之辈。刘农畯早就想把他们调开。三团要补充兵员,正好就汤下面把这一伙甩在上海。少了这些人,海上起义就又增添了几分成功的把握。
       孙家驹为什么就心甘情愿留在上海呢?刘农畯知道,孙家驹一向认为自已大才小用,不甘屈居副职。刘农畯让他当了接兵小组组长,分明是告诉孙家驹:将来这四百名新兵组建的第四营,你就是营长了!这种隐喻,无疑满足了孙家驹心理上的图求。罗策云呢?干得好的话,四营的副营长这个位子,大约是坐定了的。孙、罗二位稳住了,“组员”们也就都好办了。
       上海运输司令部副司令段仲宇,调来了轮船招商局的“中——102”号登陆舰,供南撤厦门的伞兵第三梯队使用。
       陈家懋、李贵田和周其昌,驱车来到江湾军用码头,他们是来察看船况,以便确定装载方案的。当他们来到“中——102”号船停靠的趸船上的时候,一位身着海员制服,颇有点绅士气派的中年人迎了上来自我介绍:
       “鄙人林祥虬,是‘中——102’号船的船长。专程在此恭候诸位的。”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
       “这位是李团副,这位是陈主任。”周其昌向林船长介绍了李贵田和陈家懋。林船长早已看到李、陈二位佩带的军衔,他知道,伞兵中校如果在陆军中,恐怕已经是距离“将”字号不远了。因而格外谦恭地说:
       “请上船,请上船。”
       林船长前面领路,边走边向三位军官介绍情况:
       “我们招商局的船,按吨位分为中、华、民、国四等。这是一艘‘中’字级的登陆运输船,可载重3000吨,是我们国内目前同类型登陆运输船中最好的一艘。”
       走上舷梯,登上主甲板,林船长介绍说:
       “这是我船上的主甲板,这一间是本人的住舱,请进去坐坐吧!”
       “不客气,我们先看船吧。”李贵田说。
       “这几间是驾驶部和轮机部的主要负责人的住舱。我船一共有三部:驾驶部、轮机部和业务部。驾驶部有船长、大副、二副、三副、电报员、水手长、副水手长、一等水手(舵二)、二等水手、木匠等人;轮机部有轮机长、大管轮、二管轮、三管轮、机匠、电工等人;业务部有业务主任、服务领班、服务员、厨工、洗衣工等。目前,我船连徒工在内,共有55人。”林祥虬如数家珍地讲了船上的机构和人员情况。
       “这是全船的指挥中心。”林船长指着主甲板中部的一个塔式结构说。
       “这个塔里边最底层是两个套舱和一个大房舱。套舱是高级船员活动的地方,房舱是餐厅,有时也当会议室用。餐厅后面是厨房。我们船上只有几十个人,餐厅不大。如果你们需要,这里边住七八十个人是没问题的。”林船长说。
       “船上有客房吗?”李贵田问。
       “没有。我们船上只有船员的休息舱房。除了刚才说的几间之外,一般船员的住舱都在主甲板下面,通道在船尾后甲板上。”林船长一边回答李贵田的问话,一边领着三位军官来到了塔的铁梯下。林船长做一个手势,一行人顺着铁梯上了几步。
       “这是电讯室。”林船长说。
       “船在航行途中还要与陆地上经常联系的吗?”陈家懋漫不经心似地问了这么一句。
       “是的,船离港后,就要向总局航务处拍发一个开航电报,报告启航时间,装载情况及预计抵达目的港的时间。此外,按照常规,每天还要向局里和目的地港同时发报,报告船位和预计抵港时间。”林船长说。
       “一天报告一次吗?”陈家懋问。
       “不——一天要报告四次。上午8点、中午12点、下午6点、晚上零点。”林船长解释说。
       “嗬,真够复杂的。”陈家懋同情地说。
       “在到达目的港前12小时,还要加拍一个电报,确告抵港时间、以便目的港准备泊位或派‘引水’,就是领航上船来。”林船长不厌其烦地介绍着水上航运的通讯规矩。就在林船长说这番话的时候,陈家懋、李贵田、周其昌三人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
       “本船的通讯设备是比较先进的。除了无线电收发报外,还有两部雷达。”林船长不无骄傲地说。
       走过电讯室,到了操舵间。林船长说:“这是操舵间,舵工可以用电罗经来确定方位,执行驾驶口令。船位、船向都可以十分精确地测出。”
       走出操舵间,沿门旁的铁梯上攀几步,就是船长临时休息室。里边放着沙发椅、茶几等必要的摆设。林船长说:“这间房是供船长或驾驶室的高级船员们在航行中作小憩用的。当然,临时召集一个小型会议什么的,也在这里啦!”
       船长临时休息室上面是驾驶室,里边有许多样式的仪器仪表。林船长说:“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啦!这里是全船的指挥中心,航行中的一切命令都从这里发出。”
       林船长指着驾驶室门旁的铁梯说:“再上去就是塔顶了,上面有雷达天线。是我们这条船上最高点了。从上面可以看见船上甲板上的任何一处。当然,也有‘死角’。”
       三位军官饶有兴趣地攀上铁梯登上塔顶。
       在这儿架上几挺机枪,就能控制住整个甲板——三位军官谁也没有说话,但脑子里却同时闪出了这个念头。
       沿着来路逐层下去,三位军官把所有的房间情况又看了一遍,印象更加深刻了。
       “我们到主甲板下面去看看吧。”林船长提议。
       在餐厅后的爬梯口,另一位中年人已经等在那儿了。林船长介绍说:
       “这位是业务部主任龚祖德先生。龚主任,请带他们三位下去看看吧。我失陪了。”
       龚祖德做了一个手势,说了一声:“请!”率先从爬梯口下去 。
       下了几步,是一个通道。因为是在甲板下面,光线很暗,所以电灯亮着。朝右舷方向走了几步,龚祖德说:“这里是个小舱房,原来是船上的物料间,现在空出来了。可以放二三十张行军床。”
       李贵田环顾四周,心想:让姜键和三个营的正副营长带着家眷住在这儿正合适。
       “唔?这儿怎么还有一个门呀?”李贵田发现,这个小统舱除了进来时经过的那个门之外,另一边还有一个门。
       “这个门是通大舱的!”龚祖德回答。
       “大舱?”李贵田问。
       “对,请看!”龚祖德打开门说。
       这可真是个大舱呀!陈家懋估量了一下,长足有50多米,宽也有40来米,像半个足球场似的。
       “大队人马恐怕就安排住这儿了。挤一下装个1500人问题不大。”龚祖德说。
       “1500人……”李贵田沉吟自语。
       “听说贵部大约有两千多人的样子,在这个舱里可以装一大半;另一小半,可以住在上舱里的。”龚祖德说。
       “上舱?在那儿?”李贵田问。
       “您看,这个大舱顶上不是两边都还有一个门吗?”龚祖德指着头顶上的两个爬梯口说:
       “这个大舱有两层,这儿是下舱,从小统舱的这个门下来,可以直接到这儿。通过这两个爬梯口,就能到大舱的上舱去了。”
       “如果把小统舱的这个门封起来呢?”李贵田问。
       “甲板的那一边有门可到上舱,从上舱经过这两个爬梯口就可以下到这个舱里来了。”龚祖德一边比划一边说。
       “通过上舱的这两个爬梯口,用火力完全可以控制整个大舱的底舱的。”周其昌想。
       “大舱的上舱比下舱稍小一点,挤一下,住个几百人是没问题的。”龚祖德说。
       “两三千人住在这儿,空气……”陈家懋有些担心地问。
       “我们船上有良好的通风设备,经过管道不断向大舱送风,不会憋闷的。当然,比外面肯定是要差一点的啦!”龚祖德笑了笑说。
       “这就好。来,请抽烟!”陈家懋说着,递过去一支“茄力克”牌香烟。
       “谢谢。”龚祖德接过香烟,抽了一口。然后用手指敲了敲后壁说:“这后边是轮机舱,轮机舱前边是船员住舱,出口都在主甲板的后部,与这里是不相干的。”
       
       “除了这两处出口,大舱还有什么通道吗?”李贵田问。
       “那就是船艏的这两扇大门了。大门打开,搭上跳板,人就可以从这里直接上岸去了。”龚祖德吸了一口烟,又得意地补充了三个字:“登陆舰嘛!”
       “这下边大概还有一层吧?”李贵田问。
       “下边是装货的底舱。”龚祖德说。
       “您能带我们下去看看吗?”陈家懋问。
       “底舱还要看吗?”龚祖德问。
       “我们陈主任是管军械的,‘家当’大呀!他担心的是你们船上没地方装啊!”李贵田来了点幽默。
       “底舱里坦克车、大炮都可以装进去的!”龚祖德说。
       “从这里能下底舱吗?”陈家懋问。
       “能。船上嘛,为了最大限度地合理使用空间,可以说所有的舱房都是相通的。不过,这里到底舱的门不经常开,诸位要看,就请吧!”龚祖德打开了一个爬梯口,把三位军官领进了底舱。
       底舱确实很大,足有三米高,五六十米长,三四十米宽。陈家懋看了一眼,头脑里就已经有了一个什么东西装在哪里的初步设想。
       在回主甲板的路上,李贵田心里盘算着:底舱,大舱的上舱、下舱,右舷甲板下的小统舱,主甲板的餐厅,餐厅后的统舱,餐厅前的套舱……一个住舱分配方案逐渐明晰起来。
       周其昌看着甲板上的那座“塔”,心里也有了一个初步打算。
       陈家懋盘算着,底舱内至少可以装进足够装备两个团的军用物资。
       回到主甲板上之后,林祥虬船长把三位军官领进了会议室,坐定之后,林船长说:“有件事情刚才忘了给三位说了,我们船上是不供应饭食的。部队的弟兄们要自备足够的干粮。我 们可以供应开水。”
       “知道了。”李贵田说。
       “刚才我们已经看过船了,具体装载方案由我们制订。船长先生,现在我想知道,这条船4月13日下午能启航吗?”李贵田问。
       “能,4月13日下午一定启航!”林祥虬肯定地说。
       “那好,我们4月12日开始装船。先上物资;13日中午上人,下午启锚开航。请舰方作好安排。”李贵田说。
       “请李团副放心,误不了事!”林祥虬说。
       “那我们就告辞了!”李贵田说。
       李贵田说完之后,与周其昌、陈家懋一起坐上吉普车飞驰而去。
       吉普车开到了一个僻静地方停了下来。
       李贵田说:“让副团长及三个营的正副营长和家眷住在小统舱内。那儿有舷窗,光线好,空气也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和老婆、孩子在一起,对我们会有好处。”
       “把小统舱通向大舱的门锁起来,让军官脱离自已的部队,他们就是想闹事也孤掌难鸣了。”陈家懋说。
       “咱们想到一起去了。三团的全体士兵,都住进大舱的下舱,团直属各连的连长们住进上舱。把可靠的人安排在通往下舱的两个爬梯口旁边,万一发生紧急情况,把住这两个门就可以控制住整个大舱。”周其昌说。
       “团部就设在指挥塔下的两个套舱里。那儿上通无线电讯室和驾驶室,下可观察主甲板上的一切情况,控制了指挥塔及其周围的上下入口,就基本上控制了全船。两个套舱一间让刘团长住,一间作为临时电台室。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可以去刘团长那儿碰头。”李贵田说。
       “军械处的人你准备安排在哪里?”陈家懋问。
       “与纠察队一起住在餐厅里。白先生和武先生也住在那儿,你看行吗?”李贵田说。
       “陈主任在这儿可以观察到全船的动态,纠察 队住这儿便于调动,我看可以。”周其昌表示同意。
       “好,我就住那儿!”陈家懋也同意了。
       “厨房后面还有一间舱房空着,准备怎么安排?”周其昌问。
       “听说司令部京剧团也要和我们一起走,就让他们住那儿吧,还有司令部剩下的人也都住那儿。他们不是战斗人员,不会对我们构成很大的威胁。”李贵田说。
       “在指挥塔上架起机枪,火力可以控制上甲板的绝大部分地方。再控制住餐厅后面的爬梯口,甲板下的所有舱房实际上成了一个铁笼子。但是最关键的是要控制好无线电室,要真正做到刘团长说的‘不泄漏’!”周其昌说。
       “重武器、弹药、车辆都封存在底舱内,一来可保证安全,二来也可构成一种心理压力——上边的人觉得是坐在火药堆上。”陈家懋什么时候也没忘掉他的幽默。
       装载方案已经成形。
       第十二章 “御林军”扬帆渡海
       1949年4月11日,伞兵飞虎团全体官兵集结于上海北部距离江湾军用码头不远的虹口体育场。大约再过10小时,他们就要离开上海了。
       刘农畯主持召开了三团排以上军官会议。他先宣布“南撤厦门先遣小组”和“留沪接兵小组”有关事宜,然后由第三梯队海上航行指挥官、中校团副李贵田讲话。
       李贵田说:“伞兵南撤方案实施快一个月了,前面的两个梯队已经到了厦门。依据行军序列,三梯队即将开拔。全体官兵撤出勤务和三林塘驻地来虹口体育场集结,今日已经完成。明日——4月12日开始装船。所有物资在24小时内一定全部装载完毕,以便腾出车辆于后天——13日上午运送人员。物资上船后的堆放方案,司令部军械处已有统一计划。我们要听从他们的安排。”
       刘农畯解释说:“在物资方面,人家是大户人家。他们东西多,我们东西少,当然要听人家的!”
       李贵田继续说:“由于这次海上航行时间较长,为了保证我团官兵都能打开行李好好休息,我团各营、连的重型武器,像迫击炮,重机关枪,成箱的弹药、炸药等,一律上交团部,集中装运,集中保管!”
       “武器集中保管,万一在海上遇见情况,打起来了怎么办?”团直属迫击炮连连长说。
       “跟谁打?共产党没有海军,难道美国的第七舰队会打我们不成?要真打起来,几门迫击炮能干什么?那玩艺儿在海上可不能当救生圈用啊!”这是三营机枪连连长在说话。他的话引来一阵窃笑。
       “军人怎么能离开武器?”对方立刻反驳。军校出身的他,对三营机枪连连长这个非军校出身的人,一直是看不上眼的。
       “那你跟你老婆睡觉的时候,被窝里也放着迫击炮吧!”台下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你……”迫击炮连连长气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可就是干瞪眼说不出话。
       “刚长李团副说了,重武器上交团部集中保管,是为了让弟兄们能在船上伸伸展展地休息。我看,就这样吧。”这是团直属迫击炮连的政治指导员在说话,这个人也是非军校出身,尽管当上了指导员,但并不喜欢蒋介石的那一套“政治”。他和机枪连连长等一些非军校出身的军官一样,也有一肚子委屈。因为李贵田平时对他们还不错,所以他们今天都能站在这位航行指挥官的一边。
       连长见到自已的指导员都这么说,也许是感到了孤立,没有再说什么,坐下表示了默认。
       “明天把物资装完。后天,也就是13号,全体官兵上船,按指定地点分头各自安置。中午12点,会餐!”李贵田说。
       听到会餐,会场上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没想到李团副这位航行指挥官还安排了这样一个节目。
       “上船之后,可就没有饭吃了。各连分头准备干粮,够两天吃的就行了,船上有开水供应。”刘农畯插话。
       “行啊,上船前饱餐一顿,上船后大睡两天,到了厦门再补回来!”不知道是谁高声说了这么一句。
       李贵田接着说:“第三梯队除三团和司令部军械处之外,还有不少其他单位的零散人员,估计情况会相当复杂。为了保证航行的安全,现决定从每个连抽出六名士兵组成临时海上纠察队,负责维持装船及航行途中的正常秩序。纠察队组成人员已经指定,现在宣布一下:队长,团部通讯员周其昌中尉……”
       李贵田的话引起会上一阵波动。
       “谁是周其昌?”
       “他就是周其昌中尉!”刘农畯指着周其昌介绍道。
       周其昌也站起来向与会者点头致意。
       姜键副团长脸上像是有点不太自在。
       “好多人大概还不认识他。不认识好啊!不认识就可以不讲情面。讲情面就不能维持好正常的秩序!”刘农畯说完,示意周其昌坐下。
       李贵田继续宣布名单:
       “副队长,孟虎。这个人大家都认识吧!现在在九连当副排长,去九连之前,他是姜副团长的警 卫。”
       姜键副团长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接着,李贵田宣布了纠察队员的名单。其中有不少大学生出身的士兵,他们思想活跃,见解独到,平时喜欢对现实作点儿评论,不时发点儿牢骚;也有不少行伍出身的士兵,他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平时喜欢张口“效忠党国”,闭口“领袖至上”,但真问起党国或领袖是怎么一回事时,却又总是张口结舌。但纠察队员的大多数,是像孟虎那样军事技术好,不长于言词的“实在人”。宣布完了名单,李贵田说:“丑话说在前头,在海上航行期间,执勤的纠察队,见官大一级。如发现不服从纠察队管理者,军法处置!全体官兵无一例外!”
       “如果纠察队执法徇私,从严惩处!”刘农畯补充了一句。
       姜键慢慢抬起手臂,轻轻地带头鼓掌表示赞同。会场上的军官们,也噼里啪啦地响应着姜副团长。
       “团部于12日上船。大部队还在这里,由姜副团长坐镇指挥!”刘农畯说。
       在坐的军官们,包括姜键本人在内,都分明感到了刘团长的话里满含着对姜副团长特殊照顾的意思。因为姜副团长身体不好,又拖家带口,肯定还有许多私事要处理,推迟一天上船,当然是情有可原的。
       “12日装船,无勤务官兵,就在原地自由活劝,不得擅自外出,以免发生意外,有损我伞兵声誉!”姜键最后讲了这么几句,显示了一下自已坐镇指挥官的权力。
       4月12日,天刚破晓,南撤伞兵第三梯队海上纠察队在队长周其昌和副队长孟虎的带领下来到了江湾军用码头。
       周其昌领着一部分人上了“中——102”号坦克登陆舰,孟虎将几十名荷枪实弹的士兵从码头路口到水面趸船排成两行,组成了一条“甬道式”的警戒线。
       以中校主任陈家懋为首的军械处部分人员来到了码头,登上了“中——102”。
       随即,20辆美国造十轮大卡车开到了码头,穿过甬道,驶入舰内。
       陈家懋、谢易清等人指挥士兵,把成箱的武器弹药,成捆的被服装备,成桶的燃料,成套的设备从卡车上卸下,分门别类在底舱指定位置上一层层、一排排,密密匝匝、整整齐齐地堆码起来。
       周其昌带领着一部分纠察队员按照李贵田宣布的方案从上甲板直到大舱,逐层逐间地在“号”房子。已经上船了的军械处人员,当然被安排在餐厅里了。
       大约上午8点多钟,两辆吉普车把团长刘农畯、团副李贵田、团部书记官黄牧农、团部无线电台台长成许生、团部连连长刘锦世等人从虹口体育场送到了趸船上。
       李贵田领着这一行人在指挥塔底层的两间套舱里安营扎寨。左舷一侧的套舱,是刘农畯的住舱及办公室。另一侧的套舱是黄牧农和成许生的工作室及住所。这两间套舱就算是海上航行期间的团部所在地了。
       安顿下来之后,刘农畯在李贵田的带领下,在全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在驾驶室里,会着了林祥虬船长,当然少不了客气一番。
       成许生带着两名无线电排的士兵,遵照刘团长的命令,忙着在船上架设有线广播线。大小舱房内,都装上了广播喇叭。
       黄牧农在住舱里整理着他的官方印信、文房四宝。刘团长指示过:谁知道航行途中会发生什么情况,书记官要作好随时可以起草文件、命令的准备。黄牧农当然不敢怠慢了。
       20辆十轮卡,满车来,空车去,一趟一趟,往返不停地干了一上午,直到中午吃饭,才得空休息。
       陈家懋到上甲板的餐厅里去吃他那一份自备的午餐,一位上尉科员凑近前来叨咕:“哼,军械处大小也是个司令部直属单位呀!就安排在这儿?和纠察队的那些大头兵滚在一快儿?谁安排的?真他妈……”
       “哎,不要胡说!”陈家懋急忙制止住这位上尉。
       “陈主任,吃什么呀?”门外传来了刘农畯那一口湖南邵阳腔。
       “红烧牛肉、沙丁鱼,都是罐头。”陈家懋略略抬了一下头。
       “唔,好,你慢吃吧!啊,你们的物资今天装得完吗?卡车明天一早就得运部队了!”刘农畯说。
       “误不了刘团长就是了!”陈家懋好像有点儿不耐烦似的。
       上尉把这一幕看在了眼里……
       刘农畯走远了,上尉说:“哼,瞧这了不起的样子……”
       “耳目甚众,谨言慎行!”陈家懋瞟了一眼出出进进的纠察队员,这都是三团的兵,刘农畯的人。陈家懋低头吃起沙丁鱼来。
       “真……窝囊!”上尉说。
       “我们是小单位,人少,别人是‘捎带’着我们南撤的。这儿还算不错的呢!比甲板下面不知强了多少了!”陈家懋用脚尖点了几下甲板又说:“反正也就是两三天光景,又不在船上过一辈子。少说几句吧!”
       “是!不过……”上尉还想说什么。
       “快吃,吃好了就到底舱去吧。瞧,卡车又来了。”陈家懋拍了拍这位上尉的肩膀说。
       “陈主任,这次带的东西,只怕再装备一个伞兵师也足够了!”上尉说。
       “不带走怎么办?留在上海给谁呀?”陈家懋苦笑了一下,完全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上尉也只有苦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开始西沉。可是装载物资的工作还在紧张地继续着。“中——102”号船外壳两边的红线,与水面的距离还在一点一点地缩小。
       
       傍晚时分,龚祖德在趸船上问陈家懋:
       “陈主任,完了吗?”
       “20台车,再跑一趟就差不多了。”陈家懋说。
       “真的吗?”龚祖德问了一句。
       “真的,电话联系过了。”陈家懋说。
       “谢天谢地。唉,你们的东西还真不少啊……”龚祖德如释重负。
       “幸亏是你这条‘中——102’,换别的船,只怕真的装不下哟!”陈家懋赞赏了一句。
       “还有100多吨货,3000人……”龚祖德看着船壳上已经没入水面的红线,嘴里自言自语。
       “外加20台十轮卡,3辆吉普,3000人随身携带的物件……”陈家懋知道龚祖德在计算吨位,特别提醒这位营业主任。
       “那就是说还有500吨的样子,还有什么大件头没算进去?”龚祖德问。
       “我还想弄几架飞机来。”陈家懋说。
       “飞机?我这条船肚子里装不下。”龚祖德说。
       “那就搁在甲板上!可惜的是,我没有!”陈家懋惋惜地长叹一声。
       “这个样子,再加500吨没问题吧?”陈家懋指着红线问龚祖德,不无担心地说。
       “没问题,再加个千儿八百吨的也没有问题!”龚祖德说。
       “那画这条线干什么?”陈家懋问。
       “吓唬人的!”龚祖德诡谲地笑了笑又说:“我们这条船,名为三千吨,其实装个七八千吨没问题!”
       “可惜我真的再没有什么东西了!”这一回陈家懋可是真的有些惋惜了。
       “你要真的还有什么东西的话,我也就不得这么说了!”龚祖德说。
       “哈哈——你是吹牛!”陈家懋很快回过味儿来指着龚祖德说。
       龚祖德笑首对陈家懋说:“这条船还不算太老,超载了三几百吨问题不大,压不沉的!”
       “那就好!要不然,我们这些伞兵可就成了潜水兵了!”陈家懋放心了。
       4月13日,20辆十轮大卡车从清晨开始,来回在虹口体育场到江湾军用码头之间跑了三四趟,终于把南撤厦门的伞兵第三梯队——三团、司令部军械处、司令部政工队京剧队以及属于伞兵系统的其他零散人员总共2500多人,拉到了“中——102”号船上。当20辆十轮卡和3辆吉普车最后全部开进了这艘坦克登陆舰的肚子里之后,粗大的钢缆收起了搭在岸上的钢跳板;舰艏两扇沉重的大铁门也“轧、轧、轧……”地徐徐闭合。刘农畯手腕上的那块“劳莱土”指示着正好11点正。
       11点45分,这2500多人又陆陆续续地从“中——102”号船上下来,以班为单位、十人左右一圈围坐在趸船上、码头上。每圈人的中心,就地放着几个大大小小的搪瓷盆,菜式虽说不上精美名贵,但也算得是丰盛实惠。最令人感到惊异是:从不喝酒的刘团长还给每个班都配上了酒。这架势,对于平日禁酒的伞兵三团的官兵们而言,可以说是破天荒——今天美酒配佳肴,可算得上是“法外施恩”了。
       纠察队员在担任警戒,“会餐阵地”外围,许多看热闹的老百姓都被挡在这阵地以外。
       “立正——”
       12时正,纠察队副队长孟虎向着“会餐阵地”上的全体虎将雄兵发出了命令。
       顿时,三团的全体官兵闻令肃立,目不斜视。这1900多人的表现,使得司令部军械处的“机关兵”们和其他的零散人员受到了感染,也都严肃起来了。他们的动作虽然比三团的官兵慢了一拍,但也不失军人气概。就连一向嘻嘻哈哈散漫惯了的司令部政工队京剧队的几十个“演员”,也安静下来了,挺胸收腹地站直了身子。
       林祥虬船长透过驾驶室的窗户看见了这一幕,深为这令出如山,一呼百诺的军威所感动,忍不住回身对大副顾赓源说:“看,这才叫军队啦!这样的军容风纪,在今天可不多见哟!”
       刘农畯站在“中——102”号船的船头,手扶着舷边的栏杆,看着这静穆肃立的“人圈阵”,心头涌上了一种异常的兴奋感。他真想告诉他们,我们这一次是……
       “下边,团长训示!”孟虎指示。
       “弟兄们,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上海了。这次行军,有好几个单位共乘这一条船。常言道‘同船过渡,五百年修’,既然风雨同舟,就要和衷共济,精诚团结。现在,请诸位进餐!”
       “会餐开始!”孟虎下达口令。
       随着这一声令下,码头上、趸船上立刻开始了一场“风卷残云”的老饕之战。
       考虑到姜键的身体状况,刘农畯没有让他到趸船上去“官兵同乐”,而是让人把饭菜送到了小统舱里。
       现在的小统舱,已经被行李箱笼和窗帘布幔分隔成了若干个“小单间”,姜副团长的“势力范围”当然是在靠近舷窗的地方。
       刘农畯讲完话之后,特地去看望姜键一家。一家人正在吃饭,见刘农畯来了,姜键连忙起身。刘农畯赶忙上前一把按住姜键,问:“味道还可以吧?”
       “不错!没想到大沪饭店居然能做出这么多份饭菜,而且做得这么好。”姜键说。
       “吃完饭,可就要开船了。对于这次航行的各种安排,不知道还有什么疏漏没有?请你指出来,现在改进还来得及。”刘农畯诚恳地说。
       “这次安排我没有怎么操心。现在看来,很不错的,很仔细,很周密。军队的行动嘛,就应该这样有条不紊。”姜键嘴里是在夸奖刘农畯,但话语中却不无教训之意。刘农畯怎能听不出,只是淡淡一笑说:“你过奖了!有何不周之处,请你随时指出。”
       “是否应当制定几条航行纪律?诸如:全体官兵一律按指定位置休息,不得随意走动;士兵手中的枪支,一律不准装填子弹,以免走火伤人之类。行船走马,安全第一呀!”姜键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张小纸头,继续说:
       “我胡乱想了几条,谨供你参考。”说完,把小纸头递给了刘农畯。
       刘农畯仔细地看了小纸头写的内容,对姜键说:“难得你如此细心。我们也考虑了几条,准备开船之后广播一下。”
       “报告!”门外传来孟虎的声音。
       “进来!”姜键回答。
       “刘团长,孙副营长和罗副连长他们来了,说有事要向你报告。”孟虎说。
       “好,他们在哪儿?”刘农畯问。
       “在团部。”孟虎说。
       “好,姜副团长,你休息吧。这个我带走了。”刘农畯扬了扬那张小纸头,走出了小统舱。
       “留沪接兵小组”的孙家驹和罗策云两个人,名来送行,实来要钱。孙家驹说:“金元券一天几个价,贬值太快了,先前支取的接兵费用恐怕不够用啊!”
       “是否请团长再拨一点经费给我们。”罗策云也接着说。
       按往常,刘农畯一定要仔细跟他们算一算账。可是今天,为了减少纠缠,刘农畯很爽快地答应了,叫刘锦世去请军需官来。
       过了好一会儿,军需官黄汉生才来。他步履踉跄,一脑门子的“官司”,正为硬把他从“酒席”上拉下来恼火。
       黄汉生瞟了一眼孙家驹和罗策云,向刘农畯歪歪斜斜地行了一个军礼:
       “报告,团……部军需官……黄汉生奉命来到!”
       没等刘农畯开口,黄汉生仗着有口酒盖着脸,夹枪带棒地又说了起来:“刘团长,常言道:催工不催食。阎王老子都不拿正在吃饭的哩!谁家死人了?这么急着要钱?”
       刘农畯把孙家驹和罗策云的来意说了。黄汉生说:“不……不就是要接几个新兵吗?给的那么多钱都花完了?……天天逛……窑子?”
       “黄军需,你……”孙家驹有点火了,但当着刘农畯的面不太好发作。
       “我,我怎么样?”黄汉生得理不让人。
       “这钱又不是你的!你当得了这个家吗?”罗策云急了。
       “团长,您……可听明白了,他说我……我当不了这个家,好!那……你……们去找那个能……当家的去!”黄汉生仗着酒劲发挥,说完这句话,扭头就要走。
       “刘团长,您看他……”孙家驹指着黄汉生,希望刘农畯快说一句话。
       “你不能走!”罗策云一把抓住了黄汉生肩上背着的皮包背带!
       “怎么?要放抢?好,拿去!”黄汉生取下皮背包,双手捧着伸到罗策云的鼻子底下。
       “这里边可有钞票、金条、现大洋啊!拿去啊!”
       “我……你……”罗策云简直气疯了。如果眼前没有刘团长的话,这个前宪兵排长能掐死面前这个人。
       “罗连长!”孙家驹也察觉到了罗策云的情绪不对,怕他做出什么越轨行为,急忙大喝了一声。
       “刘团长,他太……欺负人了!”罗策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有点儿醉了。”刘农畯平静地说。
       “刘团长,我一点儿没醉。这次南撤,司令部给了我们多少钱,您是清楚的;而且全部给的是纸票子,您也是知道的。这种花花绿绿的东西看倒是蛮好看,可今天拿在手里,明天鬼知道还用不用得出去。只有赶快花呀!这才会餐的嘛!剩下的钱都下发给各连买干粮去了,我哪儿还有钱给他们呀!”黄汉生说这话时,清醒得很。
       “黄军需,你刚才说的都是实情,他们也一样嘛!”刘农畯从中斡旋。
       “不,他们拿的都是现大洋!”黄汉生说。
       “哦?”刘农畯目光犀利地看着孙家驹和罗策云。
       “要不然,他们今天会这么‘老实’?”黄汉生火上加油。
       孙家驹、罗策云心虚地瞧着刘农畯。
       刘农畯的脸色很快缓和过来了。对黄汉生说:“黄军需,他们留上海接兵,等于是出门办差一样,穷家富路,手上宽裕点儿总好些。你就想想办法吧,反正我们在船上也不会用什么钱,到了厦门就好办了。”
       “既然团长这么说了,看来不打发几个是不行的。拿去吧!”黄汉生从皮背包里掏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报纸包,就像扔骨头给狗似地扔给了孙家驹。
       孙家驹把报纸包交给了罗策云,罗策云用手一捏,纸票子,心里老大不高兴,撇了撇嘴。
       “撇什么嘴呀?里边不是金元券,是关金!懂吗?不想要就拿回来!”黄汉生说。
       “啊,啊,好,好!谢谢团长,我们走了。”孙家驹说完,与罗策云就要走。
       “站住!”黄汉生说。
       “你……”罗策云真的有点不耐烦了。
       “连张条子都不写就走吗?”黄汉生早从皮背包里拿出了纸和笔。
       刘农畯完成了这桩公案,走下船去,来到趸船上找到李贵田。
       他从衣袋里拿出了刚才姜键交给他的那张小纸头对李贵田大声说:
       “李团副,这是姜副团长想到的几条航行纪律,你看看。如没有异议,就以航行指挥部的名义向全体官兵宣布。”
       “是!”李贵田大声回应。在他低下头看那张小纸头时,低声对刘农畯说:
       “码头上‘和记’小饭铺里,有人等着跟你送行!”
       刘农畯信步走下趸船,穿过纠察队的警戒线上了码头。走进了“和记”小饭铺。
       一个小商人模样的人主动迎了上来,说:“刘团长,我已经候驾多时了。”说完,伸出双手热情地与刘农畯相握。
       “啊,啊,啊,你是……”刘农畯轻声地问。
       “我叫舒。李教授他们不便前来送行,我是代表他们来的。”
       “谢谢,谢谢李教授,谢谢你……”刘农畯紧紧握住舒的手,使劲地摇着。
       “上海方面已经与那边联系好了。他们等着迎接你们。这里边是介绍信。”舒说着,递过了一盒火柴。说:“在夹层底里!”
       刘农畯装好了火柴盒。舒说:“祝你们一帆风顺,胜利到达!”
       “请李教授他们放心,问他们好!”刘农畯再一次紧握住舒的手……
       刘农畯提着一小罐辣椒油从小饭铺出来,回到“中——102”号船上去。
       码头和趸船上的“筵席”已经接近了尾声。大沪饭店的老板迎着刘农畯走来,说了许多客气话。与此同时,伙计们在收拾残局。
       警戒线以外的乞食者们,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容器,在等待着……
       “不要倒进河里去喂鱼,给他们吧!”刘农畯指着大盆里的残羹剩汤对老板说。
       “不会倒,不会倒,‘杂和菜’还要卖钱的哩!”老板说。
       刘农畯没有再说什么。
       “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刘农畯耳畔响起,回头一看,竟是弟弟刘振伍,是周其昌领来的。
       “你们谈谈吧!”周其昌提着刘农畯买的辣椒油小罐上船去了。
       “上次交给你的底片都收到了吗?”刘农畯问。这些底片是刘农畯在火车站查获了汤恩伯的大批大烟土时拍摄的。
       “收到了,还有那些文字材料也收到了。”刘振伍说。
       “我们今天走,你明天把它们送到报社,争取早日见报。”刘农畯说。
       “我尽力去办!”刘振伍说。
       临别之时,兄弟二人都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此刻竟然说不出来。
       一阵难耐的沉默过后,刘农畯开口了:“振伍,不久之后,我们会再见面的。如果见不着了……你要好好照顾嫂子,她就要分娩了,不管生儿生女,都取名叫‘苏’。”
       “纪念你到苏北去,到有苏维埃政权的地方去,我懂!”刘振伍说。
       “你知道了?”刘农畯有些惊异。
       “是周其昌告诉我的。哥,我也是……”刘振伍说。
       “啊……好兄弟!”刘农畯紧紧抓住弟弟的双肩。
       “万一遇难,拜托你抚慰你嫂子,帮她把几个孩子抚育成人,抚育成对国家、对人民、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也就瞑目了!”
       “哥,你……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刘振伍说。
       “你说得对,我会成功的。一位将军在他所写的一首诗里就说过:危巢喜燕鹊,高飞奋鸿鹄;民主高北斗,胜利可预卜。今天,我为民主而奋斗,胜利当然属于我!”刘农畯充满了信心。
       “这位将军是谁?”刘振伍问。
       “就是我们的陈毅将军!”周其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这两兄弟的身后。
       
       一辆吉普车飞驶而来,冲过码头的坡道,在趸船前猛然刹住。车上跳下了一个人,刘农畯看清此人是谁之后,对刘振伍说:“这是司令部情报处长张世权。你快走吧!”
       “我送你走!”周其昌说着与刘振伍一起离开趸船朝码头走去。
       张世权满面笑容地向刘农畯走来,老远就伸出了手,高声说:
       “哎呀呀,还好。我还怕赶不上了哩!”
       刘农畯看了一下表说:“再晚半个小时就真的赶不上了!”
       “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老兄,我是特意来送行的。老兄此去,还要高升,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弟兄们啊!哈哈……”
       刘农畯心里明白,这位情报处长绝对不会是为了说这几句客气话才来的。
       就在张世权踏上“中——102”号船的上甲板时,广播响了:“全船官兵及家属注意,现在播送本梯队海上航行指挥官命令:为保证本次海上航行之安全,特照知全船官兵及家属,必须遵守下列航行纪律:一、无论何人,一律按指定位置休息,不得随意走动;二、所有枪支一律不得装弹,以免发生走火伤人事故;三、全体士兵若有手榴弹,一律上交班长……”
       张世权对刘农畯说:“老兄船上的纪律,比二梯队赵团长船上强多了!不过,赵团长对我说了,他这次准备了不少麻袋。如果船上发现了共产党,就把他们装进麻袋扔到海里去!”
       “麻袋我没有准备,倒是预备了一些麻绳——谁要破坏我们这次行动,我的纠察队就把谁捆起来!”刘农畯说。
       “其实都是过分紧张,共产党能够钻到号称‘国军之花’的御林军里来?我看是把他们的本事过分夸大了!”张世权满脸不屑。
       “谁的本事大姑且不去说它,反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强中自有强中手吧!”不知怎的,刘农畯说着,忽然想起了贾亦斌。
       “当然,当然,老兄的手段,啊,哈哈哈哈……”
       孟虎过来了,“啪”地一个立正:“报告团长,船长问何时启航?”
       “按照原定时间,14时正。”刘农畯说。
       张世权看了看表说:“唷,还有5分钟了,我的表……”
       “您的表很准!”刘农畯说。
       “那好,我告辞了。我后天上午坐飞机去,只怕比你们还快些哟!”张世权一边说着一边在勤务兵的帮助下跳到了趸船上。
       “呜——”洪亮而又低沉的汽笛拉响了。“中——102”号坦克登陆舰搅动了混浊的河水,缓缓地离开了江湾码头。
       一次非凡的海上之旅终于开始了。
       第十三 章国防部特急电:北航青岛
       “中——102”号登陆舰满载着近3000名伞兵和两个团的精良武器装备航行在黄浦江上。
       刘农畯看着翻腾的江水,想着自已肩上重大的历史使命,他明白现在一船人的命运都系在他和几位??接焉砩稀K洳皇嵌媸郑匆莆蘸叫械姆较颉虺晒Φ睾叫械皆ざǖ哪康模换虼彀茉嵘泶蠛#??
       刘农畯瞭望前方,隐约看到一艘庞大的军舰——“长治”号,不由得心里一愣。
       国民党最大的炮舰“长治”号,阴森、威严地驻守在吴淞口外,扬着粗长的炮管,监视着来往的舰船。
       “中字——102”从“长治”号老长的阴影上缓缓驶过,可刘农畯心中的“阴影”却怎么也挥不去了。
       他看了看表——5点50分,想到当指针再转到大约也是这个位置时——明天凌晨4时,这儿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夜色深沉,按照纠察队传达的命令,全舰进行严格的灯火管制。指挥塔顶六挺冷森森的机枪把守着每个爬梯口,纠察队员在甲板上、通道上来回巡查。
       刘锦世在团部舱门口担任特别警卫。他知道刘团长、周其昌、李贵田、陈家懋几个人已在舱室里商量着大事。
       通信排长成许生从特别警卫的团部舱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向左右瞄了几眼,匆匆回到了自已的住舱,那里是伞兵三团的通讯电台。
       周其昌从团部舱出来,转身登上指挥塔顶的机枪阵地,悄悄与孟虎嘀咕了几句。
       随后出来的是李贵田和陈家懋,一个不紧不慢地回到自己住的小统舱,一个晃晃荡荡地走回了军械处住舱。
       最后是刘农畯。他嘱咐刘锦世:“你不要离开,我到各层舱去看看。”
       后甲板尾舱房里住着京剧团的人。刘农畯看到大部分人都没有睡——剧团的人都是夜猫子。
       离开了尾舱,刘农畯来到餐厅,看到军械处人员坐的坐,躺的躺。陈家懋和几位朋友在交谈着。谢易清在距他们不远的行军床上半躺着。黑暗的餐厅内,烟头的红光一闪一闪。几个纠察队员下岗回来,看到团长来检查清况,微笑着向他们致意。
       刘农畯从主甲板的爬梯口一直下到大舱。在经过大舱的上舱门口时,他看到团部连的几个兵在擦枪。下舱住着三团的三个营,十几个连的全部伞兵,他们的行李都打开铺好,整整齐齐摆列成几个方印,大都卧睡,只有少数人凑在一快打着“梭哈”;有的人围在一起讲着话;有的人躺在自已那块“地”上早已进入梦乡;还有的人坐卧不宁,脸上现出难受的表情,时时掏出手绢擦去额上虚汗,看样子他们不是喝得太多,就是晕船。
       暮春天气,舱内人多有点热,但空气还算好,不时有凉风吹进来。刘农畯看到全部士兵都在下舱休息,门口又有纠察队的哨兵,放心地回到了上甲板。星座显示“中——102”号登陆舰正向南行驶。刘农畯来到小统舱,告诉副团长姜键一切正常。
       到团部门口时,成许生早已等候在那里。刘农畯心里明白,至关重要的第一个180°大转向的时刻已经到来。于是,用手指了指几个营长住的舱室,暗示开始行动。
       成许生回到了无线电报室。李贵田随刘农畯走进几位营长的住舱。
       几个营长正围着钟汉勋,听他讲在上海火车站值勤的见闻,看到团长到来,全体起立。“你们怎么样?还没休息?”刘农畯关切地问。
       “没有,几个人正在这里吹牛呢!”钟汉勋笑着说。三营长李敬宾拉开钟汉勋问:“团长,明天到厦门让弟兄们休息,玩玩吧。”刘农畯正要回话,只听成许生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刘农畯命令道。
       成许生一脚踏入统舱,众人立马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他。团长问:“有什么事吗?”成许生把手上的那份急电报双手呈上,说道:“国防部急电!”
       刘团长接过电报,拿到灯光照亮的地方观看。几个营长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齐齐射向刘团长——这张脸从不以为然到惊奇,再到双眉紧皱……“国防部急电,有紧急任务。”刘农畯嘴里终于蹦出了这几个字。话音刚落,空气便紧张起来。
       刘农畯稍停片刻,迅速做出决定:“李团副,你马上通知营长以上官长到我的住舱开紧急会议。”李贵田应声回答:“是!”便走出了门。一营长钟汉勋问:“团长,是什么内容?”“一会儿就会晓得啦!”刘农畯说完后即走出小统舱,几个营长紧随其后。
       不知是不是压强太高,刘农畯的小卧舱里充满了紧张气氛,到会的官长们各个都在猜测团长即将宣布的紧急命令。
       姜键急不可耐地催促:“请你宣读吧!”
       刘农畯一字一句地宣读:“国防部特急电伞兵三团团长刘、副团长姜、李团副——原定南撤行动中止,着即转向北航青岛,此令。——国防部长(签字)中华民国三十八年四月十三日二十二时四十五分。”
       闻此,大家皆感愕然,瞬间沉静不语。见姜键一脸的惊奇和惶惑,刘农畯将电报递给了他。
       姜键仔细看着,反复推敲,不禁一字一字念了出来。营长们听着姜键的东北腔,互相看了一眼,立刻围了上去。李贵田手疾眼快,将电报抢了过来,在几位营长面前复诵了一遍。
       刘农畯坐在椅子上泰然自若——这是海上“飞虎计划”的第一步。刘农畯把预先拟好的这份国防部急电稿交给了通信官成许生。成许生重抄一遍,在是夜10时前,假作刚收到的国防部发来的特急电报,当着众营长的面交给刘农畯。
       成许生完成任务后,刘团长立即和周其昌一起监督关闭了船上的通讯室,中断了“中——102”与外界的一切联络。
       愕然中的营长们似乎苏醒过来,纷纷议论——
       “去青岛干什么?”
       “朝令夕改,瞎指挥,国防部在搞什么鬼名堂!”
       “电报上没有具体内容,我想也许是青岛方面情况吃紧,让我们去增援吧。”此刻李贵田站出来解释。
       “增援?汤恩伯那么多兵,为什么偏让我们去增援?我们又不是陆军,他妈的……”
       “军队行动,千变万化,李团副的估计有几分道理,大家知道在长江以北就剩下一个青岛还没落入共军之手……”刘农畯假意作进一步分析。
       “可青岛早被 共军重重包围,已是孤城一座了!”
       “让我们去支援?说得好听,明明是让我们去送死嘛!”
       “怎么能这样用伞兵呢?”姜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谁。
       刘农畯问姜键:“副团长,你看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我怎么知道……”姜键的语气十分悲凉,他一家七条性命都在这条船上。
       刘农畯又问各位营长:“诸位有何高见?”说完用目光挨着个儿注视。
       “不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李敬宾吼了起来。姜键抬起头看着李敬宾:“这样做合适吗?”
       李敬宾似乎没有听懂,仍然不知趣地说:“有什么不合适?”
       “这份电报是哪里来的?”姜键问。
       “是国防部从上海转过来的。”成许生在一旁插话回答。
       “让我们去增援青岛,我看他们是昏了头。”李敬宾还在那儿口喷白沫地说。
       “敬宾……”姜键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这时李敬宾才恍然觉察到自已失言了。他迅速看了刘农畯一眼,谁知刘农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眼神分明在说:想不出你这位中央军校十五期毕业生,在这个时期,这个地方居然说出了这种话。李敬宾突然感到一阵战栗。为了掩饰窘态,竟哆哆嗦嗦地端起了一个并没有水的茶杯送到嘴边。
       刘农畯指了指桌子上的暖水瓶说:“这里有开水,要沏点茶吗?”李敬宾尴尬地摇了摇头。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听凭团长决定。”不知是谁首先打破了僵局。紧接着三三两两的表态声响了起来,大家痴等着团长的决定。
       刘农畯见时机已经成熟,便提高声音说:“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说着将放在桌上的紧急电报拿起来抖了抖。“这个命令……我们……只能执行。马上调头转航,直开青岛。有什么问题,等到了青岛之后再说。”
       参加会议的人都低下了头。刘农畯的这个决定是他们早就料到了的,对于这位科班出身的标准军人的作风,他们实在是太了解了。
       刘农畯站了起来,对营长们说:“请各位回舱休息去吧,夜已深,为避免下层官兵不必要的混乱和思想波动,请注意暂时不要向下传递。关于怎样向全体官兵说明情况,统一由团部安排。至于通知舰船驾驶人员转向北航等工作,由我负责,所有无关人员一律不许过问或干涉航行工作,更不准擅自进入驾驶室和轮机舱。”
       刘农畯转脸询问姜键:“副团长,这样安排可以吗?”
       姜键神情沮丧,没有表态。“那就这样吧,各位回去休息。”刘农畯把营长打发走了,转身安慰姜键:“老姜,有我老刘在这儿,嫂夫人和公子小姐们的安全你不必担心。”
       姜键抬起头来,用迷惘的眼神看着刘农畯。
       在这关键时刻,刘农畯对他们全家的关照,使他内心充满感激之情。过去他们虽然常有矛盾,可如今是在患难之中啊……姜键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虽然心里很激动,但仍然声音平淡地说:“老兄,那就多拜托了。”说完便回到卧舱去了。
       团部书记官黄牧农和周其昌见姜键出来了,两人赶紧来到刘农畯的住舱。“黄书记官,你马上去把军械处陈主任和船长、大副、二副请来。”说完,刘农畯转身指示一直把守在门外的刘锦世:“刘连长、你和黄书记官一起去!”
       黄牧农、刘锦世去后,刘农畯又嘱咐周其昌说:“周队长这次行动事关重大,纠察队要认真负起责来。从现在起,全船要严格实行灯火管制;甲板上不准任何人自由行动;对于破坏航行规定者,不服从指挥管理者,滋生事端者,纠察队有权予以处置。”
       周其昌明白刘农畯此刻最担心的是什么。他说:“请团长放心,纠察队组织得很好,上船后很听指挥。”“好,这一摊子就交给你了!”
       周其昌转身离去了。刘农畯思索着如何和船长、大副、二副谈话。他想到船长不肯转航怎么办?他们会提出什么问题?……许许多多的疑问在刘农畯头脑里翻腾着。
       这时,只听见黄牧农在门外喊“报告”。刘农畯打开舱门,“团长,船长、大副、二副他们来了,陈主任正好也在,我一起请来了。”黄牧农报告着。
       “请进!”黄牧农转身对身边的人说,“刘团长请你们进来。”“请进吧!”全副武装的刘锦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船长林祥虬、大副顾赓源、三副施君鹏刚进入刘农畯的住舱,团部连连长刘锦世就提着驳壳枪守住了舱门。他们三人见此情景,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陈家懋脸上也露出了惊异神色。
       刘农畯热情地招呼客人们坐下。船长、大副、二副见事出蹊跷,竟异口同声地说:“不必客气,团座。有何见教,请直言。航行期间我们是不能久离驾驶台的。”
       刘农畯神情十分严肃地打量了他们好一会,然后才说:“我们刚才接到国防部的命令,请各位过目。”说完,递过电报,“国防部命令我们即刻转向北航,直开青岛。现在我通知你们,请你们立刻向全体船员发令调头。”林祥虬、顾赓源、施君鹏万没料到事情会是这样,惊愕地看着刘农畯,刘农畯和他们对视着。
       
       船长林祥虬首先挪开视线——只见李贵田团副正在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已的手指;陈家懋主任不停吸烟,好像有些激动;舱门口刘锦世连长手持着驳壳枪走过来,又走过去—— 一股凉气顿时穿过他的脊梁。
       大副顾赓源目不转睛地盯着林船长,呆滞的目光似乎在问:“怎么办?”
       林船长稍微镇定了一下,他问陈家懋:“陈主任,你们……”陈家懋掐灭了烟头,咕哝了一句:“我是军人,只有服从,唉!”眼看失去了一个可能成为同盟军的人,他只好转身对刘农畯说:“团座,我想先请示一下招商局再……”
       “用不着请示,这是军事行动,需要严格保密的!招商总局那边,国防部会跟他们打招呼的。”
       “我是在想……”船长内心充满了矛盾。
       “你不必多想,一切由我们负责,你们的任务就是命令全体船员北航青岛!”
       “这……”
       “贻误军机的责任你这个船长是负不起的哟!”
       “团长,那么请您给我一个文字命令,日后我也好向总局交待。”船长林祥虬恳请道。
       “可以,黄书记官,你马上办。”刘农畯说,“陈主任,我想你一定知道这时候你该干什么?”刘农畯指着黄牧农。
       “船长先生,请您跟我来。”黄牧农把船长、大副、二副带到刘农畯卧舱隔壁,陈家懋随后也跟了过来。
       “团部”舱室里,严密掩蔽的灯光下,电台台长成许生正戴着耳机,调着频率;姚副官正低头在案上写着什么。书记官黄牧农根据团长的指示,迅速从皮箱中取出纸笔,伏在桌子上给船长抄写国防部的电报和书面命令。
       陈家懋递给林船长、大副、二副每人一支美国“骆驼”牌烟,并顺手替他们点燃。看着他们不安的样子,陈家懋似安慰似命令地说:“这次调头是国防部的紧急命令,我也想不通,但有什么办法呢?军令如山,不可违抗。你们是船长、大副、二副,一定要保证所有船员严格执行转航命令。”
       黄牧农写完交给陈家懋看了一遍,陈家懋看完又交给林船长。陈家懋说:“刚才刘团长说了,一切责任都由他们负。如果你们能执行这个命令,他们可以保证你们生命财产的安全。如果你们犹豫不决贻误了军机,一切后果可就由你们自己承担了。”
       “我们……我们船上的人对青岛的航线不熟悉呀!怎么办?”大副顾赓源结结巴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陈家懋笑了笑说:“这你们就不要担心了,他们有领航和轮机人员,这些人都很熟悉这条航线,你们就遵照他们的指示行动好了。”
       怎么?他们早已安排好了,连领航和轮机人员都准备了,看来……三个人没敢往深处想,只相互看了一眼。
       陈家懋指着林船长手里的命令强调:“航行期间,你们务必坚守自已的岗位,听从指挥,不准随便乱动。他们的纠察 队是不讲情面的。”说着顺手指了指在窗外游动的全副武装的纠察队员。船长、大副、二副全身肌肉一阵紧缩,手心也沁出了冷汗。林船长边擦汗边用颤动的声音说:“我们的家眷可都在上海呀……”
       陈家懋温和地说:“不要怕,也不要担心,只要你们任务完成得好,你们在上海的家属他们会想办法照顾的。”
       林船长、顾大副听到这话,紧张的心情似乎有了些缓和,陈家懋见势,趁热打铁:“现在请你们按他们的要求行动吧!”
       三人不再多想,离开团部向指挥塔方向走去。陈家懋紧随其后。
       周其昌、武成吉早已等候在那儿,身边站着几位威严的纠察队员。
       周其昌热烈握手,指着一位大高个子、穿便装、颇有军人风度的中年男子向林船长、顾大副介绍:“这位是武先生。”武成吉说:“我是干轮机的,以前在‘重庆’号巡洋舰上服务。”船长、大副、二副三人一听“重庆”号三个字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只好客气地向武成吉点点头。
       武成吉对施君鹏说:“请带我去轮机舱!”二人便和几名纠察队员一起从主甲板后部的爬梯口下去了。
       陈家懋、周其昌与林船长一起登上铁梯。经过无线电室时,林船长想进去,但门口的卫兵挡住了他。陈家懋解释说:“船长先生,为了保密,船上的电讯设备统一关闭。他们用自己的电台与有关方面联系。至于招商总局那边,我想他们已作了安排,请放心。现在请去驾驶室。”
       林船长、顾大副拖着沉重的步伐向驾驶室走去。在走过狭窄的通道时,林船长突然转过头向身后的顾赓源咕哝说:“看来我们已经变成‘重庆’号第二了!”顾赓源说:“他们布置得很周密……”
       周其昌听懂了他们的上海话,在他们身后沉稳而坚定地说:“所以,请你们合作。”
       来到驾驶室,周其昌指着一位身穿笔挺西装,精力充沛的中年男子向林船长、顾大副介绍:“这位是白力行先生。白先生早年毕业于陈嘉庚先生创办的集美航海学校,毕业后长期服务于中外航海事业,驾驶内河、近外海船只航行东南亚各地。”
       林船长一看白力行那海员特有的眼睛和肤色,立刻产生了一种职业亲切感。白力行伸出手来,抢前一步握住林船长和顾大副的手,连声说:“还要请林船长、顾大副多多指教!”
       林船长说:“这次与白先生相识,还望多多照顾。”
       “不必客气,‘同舟共渡,五百年修’,看来我们是有缘份的。此次航行难免遇到惊涛骇浪,任凭风云变幻,只要我们同舟共济,通力合作,想必定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白力行这番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此刻,刘农畯团长急促地走进驾驶室。白力行见刘农畯团长到来,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熟练地打开送话器询问:“轮机情况怎么样?”话筒里传来武成吉熟悉的声音:“情况很好,等待命令。”
       白力行向刘团长请示:“一切准备就绪。”
       刘农畯下达命令:“转向北航!”
       第十四 章深夜偷越封锁线
       按刘农畯的指令,白力行命令舵手“左满舵”。巨大的重型坦克登陆舰,立刻扭动庞大的身躯缓缓向左旋转。
       忽然,船上发出一阵轧轧作响的声音,船体开始有点倾斜。小统舱里有一点骚动,躺卧睡觉的人,不少坐立起来。李贵田站在舱内平静地说:“请大家安静睡觉吧!”当他走出小统舱时,隐约听见黑暗中传来几声叹息。
       由于离心力和海浪的作用,睡在大舱上舱的八连长赵剑星突然被颠动震醒过来。这种反常的状态使他本能地感到了船的航向不对。抗战胜利时,他曾因公去过厦门和台湾;手里的指南针也显示船的航向是正北,而不是正南。他大叫一声:“船开错了!”飞快地跑出了大舱,惊醒了不少“乘客”。
       赵剑星直朝甲板上跑去。谁知他刚一出门就发现所有通道上的灯都熄灭了,不由得全身打了个寒颤。这时,月光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团长刘农畯正朝上走去。
       赵剑星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使刘农畯警觉地停了下来。
       “报……告!”赵剑星一边喘气,一边惊慌地说。
       “什么事?”
       “船……船的方向不对!”赵剑星举着闪着夜光的“中正测斜指北针”。
       刘农畯马上意识到这个反动顽固的家伙的危险性,若不严厉制止,必能酿成大祸。他急中生智:“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忘记了航行期间的规定和纪律了吗?航行中往何人不经批准不能随便走动的。”刘农畯低声训斥着。
       “团长……”赵剑星还想分辩。
       “回大舱去!”刘农畯十分严肃地说出了这几个字,头也没回地从爬梯口出去了。
       赵剑星想追上去,却被黑暗中两把交叉的刺刀挡住了去路。
       他怏怏地回到了上舱。几个连长忙问:“出了什么事了?”赵剑星嘟嘟哝哝地说:“没事就没事,有事就是大事!”
       五连连长周大明不屑地说:“哼!神经病。”
       赵剑星心里不服,没好气地嚷嚷:“咱们船朝共产党的地盘里开哩!”
       这句话就像在滚油锅里滴进了水,哗的一下子会炸开了。
       “怎么,到了共产党的地盘?”
       “我们的船现在在哪个方位?”
       “什么共产党?管他往哪里开呢!”
       “不要瞎吵了!”航行指挥官李贵田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他的话虽然声调不高,威力却很大。大舱里马上一片沉寂。
       与连长们住在一起的团部连士兵也有不少人被吵醒了,但他们都没敢出声。
       “各连连长都到团部开会,快!”李贵田发出紧急命令。连长们很快都穿戴整齐,鱼贯走出上舱,从主甲板爬梯口走向团部。团部舱本来就不大,书记官黄牧农、电台台长成许生的工作台又占去了一些,十几位连长进来之后只能笔挺地站着。
       刘农畯大步走了进来。团部的舱门因人多空气沉闷而敞开着,连长们可以从暗淡的月光下看到甲板上巡逻的游动哨,紧张得面面相觑,望着刚走进来的团长不知所措。
       “各位连长!”刘农畯拿出那份假拟的电报命令说,“刚才我们接到了国防部紧急的电报命令。”
       各位连长一听命令都感到震惊,探出头来,侧耳静听这命令的具体内容。刘农畯宣读了命令之后说:“刚才,各位营长已经开过会,现在向你们传达这个命令。此刻船正在调头北航。大家不要乱猜,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用不着我再向各位重复。现在大家回去安心睡觉。关于向士兵传达之事,考虑到深夜航行之安定,由团部统一安排,天亮之后再说。明白了吗?”
       “明白了!”训练有素的连长们齐声回答。可是,为什么去青岛?怎么突然改变任务?到青岛有什么任务?到青岛的前途怎么样……许多人并不真正明白。但是长期的军校生活,国军伞兵的严格训练,命令就是命令,一点折扣也不能打的。
       稍停片刻,刘农畯又说:“有什么问题,我们团部长官会分别到你们连队去谈。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持镇静,不利于统一指挥的行为言论都绝不允许存在。你们可以回去了。”
       送走各位连长,刘农畯来到了驾驶室。白力行聚精会神,目不斜视。刘农畯有意咳了一声,他转过头来。“‘中字——102’正按照预定航线前进!”白行力说着用手指电罗盘。
       刘农畯看指针正对指着航向——正北偏东,知道船已经转过来了。
       从驾驶室出来,刘农畯来到指挥塔顶的机枪阵地。孟虎看见他,激动得好半天只说出了一句话——转过来了!刘农畯微笑着点了点头。
       刘农畯站在指挥塔顶,环视四周,大海无边无际,“中字——102”舰庞大的船体,不过像一片苇叶在海面上飘荡。主甲板上因为严格的灯火管制看不见一丝灯光,只有巡逻警戒的纠察队员肩头上卡宾枪的刺刀尖在月光下,反射出点点寒星。
       突破封锁线的问题,使他不敢有丝毫懈怠。自登陆舰调头以后,他的思想总是被吴淞口外的“长治”号牵着。虽然是在大海上,但“长治”号侦察、阻拦和攻击的能力,却足以阻止他们北上。
       刘农畯匆匆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14日凌晨两点多了。按照白力行在讨论方案会议上的计算,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驶入海上封锁线……
       他急步从指挥塔顶走下,跨进驾驶室。驾驶里很安静,白力行伫立在驾驶室窗前,时而举起望远镜观察前方,时而向舵工发出指令。
       见团长来了,白行力回过头轻轻说出三个字:“快到了!”刘农畯看了看表,时针和分钟针已经成了一个直角——凌晨3点了。林船长递过手中的望远镜,给刘农畯指了一下窗外:“看,左前方。”刘农畯拿过望远镜,向林船长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左前方天水交界处透出一小片微弱的光亮,那就是上海。不夜城的万家灯火与无垠的黑夜相比,虽然微不足道,但它在那儿,确确实实地在那儿。
       “中字—102”重型登陆舰全速向北行驶。刘农畯想,也许它已经成为“长治”号的雷达荧光屏上一个可疑的亮点。对方的水兵住舱里可能已经响起了紧急集合的信号,轮机已经启动。“长治”号向这个可疑的亮点猛扑过去。炮台也得到了通知,炮口正迅速向目标旋转……
       一声巨响,“中字—102”突然抖动了一下,驾驶室的人同时一个踉跄,刘农畯脑中闪过一个不祥的念头。
       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只是海浪和“中字—102”在嬉戏。
       国民党海军“长治”号重炮舰上的通信官和雷达兵,正喝得酒酣耳热。
       一位少校突然走了进来,喧闹的通信值班室立刻沉静下来。他是副舰长见习官,此刻正在巡察勤务,他的到来使值班的雷达兵、通信官异常紧张。
       “值勤情况怎样?有无状况?”副舰长见习官问。通信官一时答不上来,还是雷达兵比较机敏:“舰座,没什么情况。今夜月色皎洁,海上很平静。”
       就在这“海上很平静”的时候,在他们监控的海域的边缘正高速冲刺一艘国军的大型舰只——“中字—102”登陆舰。
       白力行紧握着驾驶舵轮,不眨眼睛地盯着前方。刘农畯、林船长静静地站在驾驶室内,一句话也没有,从来未有的沉静,空气似乎也凝固了。
       西边“长治”号重炮舰上那一束光线越来越远,最后终于从眼帘中消失了。
       “过去了!”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谢谢大家,这道关总算平安顺利地闯过来了。”一颗紧张的心终于放下,刘农畯满怀喜悦地走出了驾驶舱。
       第十五 章波谲云诡的海上争斗
       朝阳透过晨雾映射出五彩缤纷的霞光,颠簸了一夜的军官士兵,走上主甲板呼吸新鲜空气。
       “怎么回事?我们不是往南开的吗?南、北、西、东?”上尉指导李明龙突然发现眼前的景象不太对劲,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回头就跑,不料与陈家懋撞了个满怀。
       
       “陈主任,您看!太阳……”李明龙结结巴巴地说着,“别……别是共产党……”
       “你胡说些什么?身为国军政训人员,居然胡说八道。你不怕扰乱军心吗?”陈家懋知道他是个危险分子,立即对他发出严厉警告。
       主甲板上的人争论激烈起来了:有的人认为是航向错了,有的却认为没错,也有漠不关心的,只在那里欣赏美景。
       一位京剧团的男演员摆出一副“老航海”的架势在那儿高谈阔论:“你别看这海面上平滑如镜,可底下呢?就跟咱地面上一样,有山梁子有山沟儿,这船多半截儿在水里边,要是蹭着个山头尖儿什么的,不就玩儿完了吗?所以这船老得顺着那个山沟儿走啊。这就叫航线。懂吗?这线曲里弯拐,所以咱们这船一会儿冲北,一会儿冲南,没什么新鲜的,不要大惊小怪。不信咱打赌,一会儿这太阳就得到这边儿来。”
       大伙像听说书似的听他在那里海吹,不知其中有多少信服者。
       刘农畯饶有兴味地听完他的演说,对这位免费的解说员颇感满意。之后,含笑走出门,也来到了甲板上。
       他有意问身旁一位女演员:“你看他说得对吗?”女演员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刘农畯又问:“那你看这船的方向是不是错了 ?”
       “我想……大概不至于错吧。”女演员说。
       “那这太阳……”刘农畯指着东方问道。
       “太阳也有从西边出来的时候!”女演员诡秘地朝刘农畯笑了笑。
       “报告!”周其昌跑了过来。
       “什么事?”刘农畯边问边示意到舱房内去说。
       二人来到舱房,周其昌说:“据雷达侦察报告,后方有快速兵舰正向我靠近。”
       突然听到这一消息,刘农畯只说了一个字:“走!”便跨出舱门向船舰雷达室走去。
       成许生和雷达兵正紧张地守候在雷达屏幕前。刘农畯、李贵田、周其昌三人走进后,雷达兵立即起身向刘农畯报告追踪的军舰的方位、海域和距离。
       成许生说:“按它现在的速度,大约一小时便可追上我舰。”
       荧光屏上闪动着一个不断移动的亮点,雷达兵向刘农畯解释雷达图像信息。
       刘农畯边看边想着对策,海面上的任何动静都会牵动他的神经。天上的飞机、海上的兵舰是对这次行动的最大威胁,也是他最大的顾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光屏,对李贵田、周其昌说:“现在这个消息要严格保密,除几位领导人外一律不许外传。周队长请你准备一下应对方案。李团副你负责监视舰外,如果有什么新情况,我们立即研究。舰上的情况叫陈家懋多留心。”周其昌和李贵田领命离开雷达室。
       时间嘀哒嘀哒地走过,刘农畯的心越来越紧张。雷达兵和成许生说;“团座,看来这艘船是往我方向开来,而且速度很快,怎么办?”
       “你们继续监视,不要惊慌。除了海面上,对空中的监视也要加强,有情况及时报告。”刘农畯嘱咐着,“我去准备应急行动。”
       刘农畯刚一出门,周其昌跑来报告:“团长,我看甲板上早晨活动的人一律命令回舱休息,纠察队人员全副武装隐蔽在甲板可隐之处。”
       “暂且不要以命令形式,以开饭口令叫所有无关人员回舱。”刘农畯交待之后走到主甲板找到李贵田。
       “团长,您看,远方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移动的小黑点。”李贵田把手中的望远镜递给刘家畯。
       刘农畯拿起的望远镜仔细观察:一个很小很小的黑点在远方时而飘上,时而飘下,而且确实往这个方向开来。“确实是一艘船舰,而且可以判明是往我方向开来。”刘家畯肯定地说。
       李贵田忧虑地对刘农畯说:“团长,但从桅杆形状看来,不像是军舰。如果真是军舰,我们光靠这几个纠察队员还真对付不了呢!可不可以拿咱们携带的陆地炮和他们较量?”
       “那有一定困难,炮兵连弟兄们会打国军的海军舰艇吗?”刘农畯有些怀疑。
       “我看可以,炮兵连王连长是我的老部下,对国民党海军高官的意见很大。前两个月我们刚到上海,他带几个弟兄到饭店吃饭,遇上几个傲气的海军军官蛮不讲理把几个弟兄打了几拳。王连长回连操起家伙要去报复,亏我劝阻才罢手。这次,我们可以利用他的报复情绪,和敌舰周旋博斗。”李贵田信心十足地说,“再加上我们有组织的纠察队的行动,两者紧密配合,兵舰对我也无有办法。”
       “如果采取这个办法,那就需要将兵舰吸引到我们跟前,距离越近对我们越有利,我们可以来一个近海战,创造一个空军陆战队海上打击兵舰的奇迹……”
       刘农畯说完又拿起望远镜,果然一艘船舰已现雏形,正全速向登陆舰驶来。
       “告诉周其昌命令纠察队进入备战状态。”刘农畯迅速命令道。李贵田刚拔腿欲走,他又说:“炮兵连暂且按兵不动,伺机行事,不可过多惊动官兵弟兄,以免引起动荡和惊慌。”
       “嘟、嘟、嘟”哨音在主甲板响 起:“各连队开饭,回原地就餐,不得随意走动!”“纠察队官兵主甲板上集合。”李贵田喊道。
       只听许多人的脚步在甲板上震得直响,口令余音尚在,队伍已经集合完毕。一场惊心动魄的海上搏斗几乎就要开始。纠察队员个个斗志昂扬。箭在弦上,真有一触即发之势。团长刘农畯继续用望远镜观察,镜内显示对方是一条大船,但不是兵船,而是一条大货船。船速确实很快,为什么这样快?恐怕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因为此时此刻战火也烧燃到海上,商人怕遭损失,所以船开得很快。想到这里,他身上一场虚惊大汗,被海风吹拂得格外凉爽起来。
       “报告,团长!纠察队已集合完毕。”周其昌正等待着团长的命令,他已指挥纠察队各就各位。
       “弟兄们,今天早晨我们检查演练一下,看到你们的精神和动作非常满意。昨夜你们很好地完成了任务,希望你们再接再厉,听从指挥,严守岗位,严守纪律,争取更好地完成任务。现在解散,回去吃饭。”
       周其昌一听“检查演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到团长跟前低声问:“团长集合不是准备对付兵舰吗?”
       “任务解除了,我刚才仔细一看,雷达发现的船不是兵舰,而是一艘大货船。”
       不远处,一艘商船乘风破浪迎面驶过,一场虚惊终于平息了。
       部队开了饭,团长刘农畯正想如何向官兵弟兄宣布国防部北调的命令,成许生走过来向刘农畯报告:“团长,有线广播已经准备好了,可以通播讲话了。”
       刘农畯看了看表,向“团部”走去。经过餐厅门口碰见了陈家懋,两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军械处一个下级军官追上来问陈家懋:“陈主任,这船是怎么回事?大家都在关心哩。”
       陈家懋若有所思地回答:“可能有任务,有情况,一会就知道了。”
       周其昌看见刘农畯走进了“团部”,立即与孟虎带着一队纠察队员钻进爬梯口朝底层大舱走去。小舱中的李贵田,尾随其后也走向大舱。
       士兵们刚吃完饭,有的在整理食具,有的在喝水,也有的东倒西歪卧在那里。
       “中字—102号”登陆舰上的舱房临时装上的广播喇叭里传出了航行指挥官李贵田的声音:“弟兄们,现在请刘团长讲话。”众士兵立刻停止了一切活动,昂首将目光投向了广播喇叭,喧闹的大舱一下子沉静下来。“现在我向大家宣布一条紧急命令。”广播中传出了刘农畯的声音。
       “昨天下午10点45分,接国防部紧急电报命令,现在向大家宣读。伞兵三团团长刘、副团长姜、团副李——奉蒋总统谕:你部原定之南撤行动中止。着即转向北航青岛,此令,国防部长(签字)中华民国三十八年四月十三日二十二时四十五分。遵照国防部紧急命令,我部所乘之“中字—102”舰已于昨夜23时转向北航,现正在开赴青岛途中……”
       大舱里的士兵听见广播后人声大哗……
       “船已调头了,咱们还一点儿都不知道哩。”
       “让咱们去青岛干什么?”
       “不去青岛!叫咱们去青岛送死呀!”
       “当兵的就得服从命令嘛……”
       “这是什么命令?真莫名其妙!”
       “谁爱去青岛打仗谁去,老子反正等舰一靠岸,就溜之大吉。”
       “去问问当官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走,上去找咱们营长去!”
       ……
       “不要乱吵、乱动!”孟虎一声厉喝。刹那间,装着一千多人的大舱竟好像凝固了一般。
       唯一的通道口上,周其昌、孟虎和十几名全副武装的纠察队员,正目光冷峻地望着大舱。
       气氛已经十分紧张,这时,李贵田又带领一队纠察队员走了进来。
       角落里,一个士兵偷偷伸手拖过一支靠在舱壁上的卡宾枪。李贵田站在高处一眼就看见了,于是,大喝一声:“你要干什么?”
       全船的人都顺着李贵田的目光朝那个士兵看去,几千只眼睛一下子聚集在一个“焦点”上。
       中校团副李贵田是老牌伞兵,人缘非常好,威信也很高。拖抢的士兵看着这个曾在战场上搭救过他的人,猛然丢下手中的枪,一头倒在地铺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大舱的上舱住的是团部连的士兵,他们对这次行动的前景也感到不安。士兵们看着连长刘锦世,希望能从这位团长亲弟弟的脸上找到答案。
       刘锦世素来话不多,但他体贴士兵的疾苦,和士兵有良好的关系,他是按哥哥刘农畯团长的要求从全团精选出了一个可靠的团部连。所有士兵、军官和刘氏兄弟都有特别好的关系。刘农畯经常到这个连视察指示工作,并亲自到连队讲课,士兵们都非常拥护和尊敬他。想到哥哥在士兵中威信特别高,刘锦世只说了一句话:“听团长的,不会错。”
       “如果团长是共产党呢?”赵剑星在角落里提高嗓音问了一声。
       “是谁在那儿胡说八道!”刘锦世假装不知道是谁,只用眼睛朝那个发出怪声的方向看了一眼。
       赵剑星的话令很多士兵很反感,平时这个小子大家就非常讨厌,此话更激起大家不满。有几个士兵赌气地对赵剑星说:“团长是共产党我们也听他的。”赵剑星一看大家对他怒目而视,且又言辞激烈,顿感孤立无援,缩头缩脑没敢再吭声,但是他……
       主甲板上餐厅里住的军械处人员反映更为强烈,纷纷问陈家懋:
       “陈主任,您知道这个命令吗?”
       “知道。”陈家懋毫不犹豫地回答。
       “您愿意去青岛?”
       “当然——不愿意!”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车到山前必有路。路嘛,总是人走出来的!”陈家懋意味深长地说。
       “您是说……”问话人似乎听出了一点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陈家懋淡淡地笑了笑,向问话者努努嘴,暗示他:这间屋子里还住着纠察队哩,我们可是人家“捎带”的小单位,别捅娄子。
       可是弟兄们还是憋不住内心的闷气。他们本来计划和第一批伞兵一起撤退,但因原伞兵军械处主任清查盗卖军火一事拖延了,又加上汤恩伯与伞兵发生矛盾,有意扣留。因此,大家特别恼火。
       “让我们去青岛?青岛正被共军围困,已成孤岛了,腹背受敌,这明摆着是要把我们送去当替死鬼。”
       “去送死,我们没有那么傻,我们不干!”
       陈家懋看了看他们,笑了笑,“当然不干!可事已至此,不是有两句诗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时京剧团的住舱里特别热闹。这些四海为家、八方飘泊的艺人们,把刘农畯的广播讲话开始还没当回事。
       “怎么着?调了头了?我说二哥,您刚才说的那个什么航线,满不是那么回事儿了,还跟人打赌呢!看势儿您是输了!”
       “输?没的事儿!我说的是太阳。待会儿你看它过不过这边儿来!”
       “去青岛?青岛可在人家共产党的地盘儿上。嘿,这回瞧好儿吧!”
       “共产党怎么了,咱们碍不着共产党什么事儿,走江湖卖艺的,搭班唱戏,到那儿全一样!”
       “我看这船没准儿是去投共产党的!”
       “啊?”
       “投共产党怕什么?我看呐,这个国家早晚得是共产党的!”
       大舱内,反对去青岛的情绪在士兵中逐渐高涨起来。“犯不上白卖命”,逐渐成了舆论的中心话题。
       三连一排长是个老资格伞兵。他原来是二团的上等兵,参加了1948年6月的睢杞战役,当时伞兵作为陆军快速纵队参加了这场战斗。他摆起了龙门阵——
       “去年6月,陈毅、粟裕部队攻下了开封。老头子忍不下这口气,下命令一定要夺回来。第五绥靖区副主任区寿平中将率领着他的整编七十二师独立旅、整编七十五师的上万人马,进逼到睢县、杞县一带。我们伞兵——当时叫第三快速纵队,也开到陈留以南。共军在开封只呆了五天就撤出来了。区寿平得意洋洋地进了开封城,满以为这回打了一个大胜仗,谁知道人家用的是引鱼上钩之计。他们明撤离,暗集结。东边挡住了黄百韬,西边隔住了邱清泉。区寿年在开封等于被装进了一个没嘴儿的死口袋。龙王店一战,区寿平兵团全军覆灭,他老兄也成了人家的俘虏。”
       “听说老头子那一回还坐着飞机亲临前线给你们鼓劲来着?”一个士兵问。
       一排长瞅了他一眼说:“那管什么用呀?他在飞机上坐着,咱们在战壕里蹲着,他在天上转几圈回去了,咱们可还在地下等着挨枪子儿哩!”
       一个士兵给排长点着了一支香烟,看另一个士兵要插言,立马说:“别打岔,听一排长说。”
       一排长吐出了一口长长的烟雾之后接着讲:“区寿平一垮,咱们伞兵可就跟共军脸对脸儿了。咱们装备好,弹药足,满以为能跟人家打一打。于是,就准备在商丘店一带拉开架势干。还没等咱们把架势拉开,人家在半夜里来了一个突然动作。一阵穿插,咱们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部队就被分成了几块。人家动作那个快呀!嘿,咱们算什么快速纵队哟!”说罢他闭上了眼睛。一个士兵急切地追问:“那么以后我们伞兵情况怎么样?”
       
       “以后我们二团和一团——那时候三团才刚刚组建,住在南京岔路口——完全失去了联系。6月底,昼长夜短,天刚拂晓,咱们二团的阵地就被突破了。人家一阵机枪手榴弹,就把我们的郭团长、梅团副请回老家去了。主帅一死,三军大乱,部队成了没头的苍蝇瞎撞。三个营长也完了,九个连长死了一大半,没死的也挂了彩。我们顺着铁路往东跑,我身边的弟兄们一个一个倒下,算我命大,不知怎么七冲八撞就跑了出来。部队撤到了徐州,整个儿的是一摊儿残兵败将,那个惨呀!弟兄们想哭都哭不出泪来。我跟共产党就打过这一回仗。可就这一回也够了,咱们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这回去青岛,我看凶多吉少啊!”
       “一排长,嘴上带个把门儿的吧!说话加小心……”一个声音从人堆里传过来。
       “……大不了后脑勺上挨一枪,不过要看谁的枪打得快,打得准喽!”一排长说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烟灰,“散了,散了!下回分解吧。”
       大舱里东一堆、西一块地继续议论着去青岛的话题。
       九连二排三班长别看职位不高,可是伞兵的“元老”,一肚子的掌故,没事儿时老爱聊。他说:“我看咱们去青岛不一定有好果子吃!我们伞兵装备好,待遇高,别的部队早就眼红得不得了哩!”他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李贵田说:“有件事李团副最清楚。那还是在伞兵总队的时候,李团副是我们二十分队的分队长,咱们刘团长那阵儿是伞兵总部的参谋主任。”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呀!”几个新兵急不可耐地催促三班长。
       “那是前年8月间的事儿了。国防部命令咱伞兵总队去河南商丘驻防。那时候咱们的装备在国军里头是头一份儿。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咱们带的武器弹药和其他物资可真不少。我们被安排在北门外修理工事,司令部就在一个叫圣保罗的医院里。咱们人多,城外又没有多的地方,东西都放在露天,就想搬进城去,当时守备商丘北门的是整编十一师一一八旅,旅长叫什么来着?”
       “王元直。”李贵田补充了一句。
       “对,王元直。王八蛋!那小子早就眼馋咱伞兵给养好,装备精良,待遇高,等着找茬儿闹事哩。当时我们大部分人都要修工事,运东西进城就派我这个班押送。狗日的一看咱们东西多、人少,以为机会来了。等我们到了城门口,先不让进,没说几句话,那个王八蛋竟要他的人朝我们开枪!一阵排子枪,我那个班的弟兄们就倒下了六个。乘我们还在发愣的时候,狗日的们一拥而上,把我们全捆起来拉进城去关起来了,弹药物资也被抢去了。当时,我被关在老百姓的后院里,我看见墙角里放着一把铡刀,就摸到跟前割断了绳子,翻墙跑了回来,报告了这件事。那时候我们的伞兵司令是马师恭司令。他知道这件事后,就派了刘团长和李团副去找王元直交涉。谁知道那个王八蛋蛮不讲理,赖不认帐。刘团长和李团副回来向马司令报告了。马司令也不含糊,暗暗命令我们,只要是看到一一八旅的人路过我伞兵防区驻地,就开枪打狗日的。两天时间,老子也搞掉他二十几个,连收尸都不敢来!”
       “后来呢?”听的人新奇地问。
       “后来国防部知道了这件事,为了避免矛盾进一步扩大,怕被共军所利用,把我不信邪的伞兵总队调离了商丘,转了砀山待命。”李贵田补充着说:“现在去青岛驻防,青岛的其他部队是否也会像王元直那样对待我们?说不定啊!”
       “去青岛肯定不是什么美差,去台湾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台湾才多大个地方?撤去的部队有多少?要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恐怕只有撤到海里去才完得了,到那时才真是死无葬身之地。”
       大舱里的士兵们陷入惶惑之中。
       “我看到青岛去是送死,到台湾去免不了受气。依我想,不如干脆散伙,各回各的家算了。”
       “听口音你是苏北人。是哪儿的?”李贵田问。
       “淮阴。”
       “淮阴!当年韩信被贬为淮阴侯,就在你们那儿吧?”
       “可不是吗!我们那儿还有韩信的钓鱼台和韩信城哩。”
       “咱们这条船可是在往苏北方向开呀,只要左拐个弯儿可就是你们家了。”李贵田借题发挥试探地说。
       “可它能拐这个弯儿吗?”苏北士兵无奈地说。
       这时,从大舱的一个角落传出了轻轻的歌声:“山那边哟好地方,一片稻田黄又黄……”
       “黑桃的同花大顺!我赢了!”另一个角落的盘局上传出了打破这寂静的欢呼声。
       李贵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午饭时,纠察队勤务兵给小统舱的副团长、营长们送来了开水:“请大家吃午饭。”
       副团长和几个营长、副营长们本来就晕船,现在风浪大起来了,当然就晕得更加厉害,各个都没胃口。只有一营长钟汉勋不晕船,可他也推开了食品,倒背着手在小统舱里踱来踱去,脸色阴沉,怏怏不乐。
       团部连连长刘锦世在小统舱门口轻轻喊了一声:“钟营长!”
       “什么事?”
       “刘团长请你去一下。”
       钟汉勋似乎正在等待着这个消息一样,刘锦世话音刚落,他已经跨出了舱门。
       钟汉勋一边走,一边扣好风纪扣。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推开刘农畯的舱门,他看到刘农畯正和周其昌说着什么,隐约听到几个字——“注意动向!”
       周其昌看了看钟汉勋,匆匆走了出去。
       “汉勋,来了!好,快来,帮我把这罐辣椒油打开,尝尝看有没有我们湖南的好。”刘农畯一边说一边递过他在上海江湾码头上买的那一罐辣椒油,自己从另一个小箱子里拿出了几片咸面包。
       钟汉勋打开了那一罐辣椒油,放在刘农畯面前。刘农畯用小刀把咸面包切成了片,又用刀尖挑了一点辣椒油抹在咸面包上,递了两片给钟汉勋。钟汉勋接过,但是没有吃。
       “吃呀,吃呀!”刘农畯自己咬了一口,“这个油辣子还要得啰!你怎么不吃呀?身体不好,晕船?”刘农畯看着他沉闷的面孔问。
       “我不晕船的。”钟汉勋说。
       “是的啰,你是洞庭湖边长大的。湖里的风浪比这儿的浪也小不了好多,可是船就没有这么大了,颠起来比这还凶。你当然不会晕船的了。”刘农畯喝了一口开水。
       “团长,你叫我来,大概不是光为了吃油辣子、谈风浪的吧?”钟汉勋耐不住性子问。
       “当然,油辣子要吃,风浪也要谈的。”刘农畯笑着说,“汉勋,我们是同乡,在陆军中央军校虽不同期,也算是同窗,又一起在军队里混了这么多年,生死与共,成了患难之交,彼此推诚相见,算得是相知了吧。今天请你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你到底想不想去青岛?”
       钟汉勋一下子被噎住了。从昨天晚上听到转向北航青岛的消息到现在,他已经想了十几个钟头,可是面对刘农畯的提问,他仍然一下子答不上来。沉吟了好久,反问了一句:“您呢?”
       刘农畯眼里的笑意消失了。他站起来在舱里踱了几步,说:“我当然要看大家的态度,也包括你的态度。”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钟汉勋说。
       “服从归服从,我问的是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希望你说说心里的真话。”刘农畯进一步解释说。
       “我不想去!”钟汉勋毫不迟疑。
       “嗯!”刘农畯并不意外,“……据我了解,官兵中的大多数和你的想法一样。”
       “那我们可以马上再调转船头,南下!”钟汉勋急切地说。
       “再调头南下,可就什么问题也说不清了!”刘农畯语调深沉地说出了这句话。
       团长的意思钟汉勋完全理解:调头南下,最低限度也会落一个“不听指挥,临阵脱逃”的罪名,而这个罪名已经够格上军事法庭了。
       “青岛肯定是守不住的。莫说把伞兵三团这二千多人拉上去,就是再上去十个伞兵三团,一百个伞兵三团也无济于事。我们的老上司杜聿明将军算得上是能征善战的了。可是,最后也只落得个阶下囚的结局……”刘农畯不无伤感地说。
       “那么,团长的意思是……”
       刘农畯见钟汉勋有今昔之慨,后顾茫茫之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最近老头子除了重弹戡乱救国之老调外,还假惺惺地说:‘我深觉建国事业陷于迟滞,三民主义未能实现,实在是感慨万分。处在国家危机,我惟有对我的领导无方引咎自责,有负国民负托之重,实不胜其惭愧之至’。还要人们‘庄敬自强,以不变应万变’,哼哼,他们能‘自强’得了吗?国民党贪污腐败,四大家族卖国媚外,经济崩溃,人民生活饥寒交迫。他们的那个不变,能应付得了万变吗!汉勋,这个问题不知你想过没有?”
       “不变……万变……”钟汉勋嗫嚅着。
       “如果去青岛情况有变,你打算怎么办?”刘农畯又问。
       “无论发生任何情况,我钟汉勋都追随团长行动!”钟汉勋好像宣誓一般说出了这句话。刘家畯相信钟汉勋说的是真话,因为他太了解这位同乡、同学、老部下的忠诚了。
       “好,老钟,够朋友,够意思,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来,咱们加上辣椒油,路靠自己走,曙光在前头!”刘农畯激动地说,“对了,三营长李敬宾昨天就表明了他不愿意去青岛送死,我希望你能让他和你一样才好。”
       “团长的意思是……”
       “他原来是你一营的副营长嘛,你们关系不错,我晓得他会听你的话的。”
       “我现在就去说!”钟汉勋拔腿要走。
       “吃完了再去嘛。不过你要注意到一个情况,李营长与姜副团长的关系是非常密切的,有些话现在还要掌握分寸,只能点到为止啊!”刘农畯强调说。
       钟汉勋吃完,喝了一口开水,起身说:“我知道,我一定努力去说服他。”
       第十六章 “御林军”的生死关头
       地下党伞兵支部举行了航行中的第二次会议。会上互相通了情报,分析了形势,还对一个重大问题作了决定。
       李贵田首先说:“经过我们近一天的宣传和个别工作,船上已形成了反对去青岛、反国民党、反四大家族、反对继续参加内战的空气。进步份子已敢于抬头、公开出来宣传。反动份子、顽固份子已感到一些压力。”
       陈家懋忙插话:“还有好多人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是谁非,谁好谁坏,谁真谁假统统搞不清楚,因此唯唯诺诺,不置可否,不敢表态。对这些人我们还要耐心采取多种方法加以引导,揭露国民党,启发他们承认客观现实。”
       “对个别特别坏的我们加以监视、威吓、打击,使他们不敢乱动。”周其昌补充说。
       刘农畯提议:“现在形势有了一定基础,时机要求我们顺水推舟,乘势再转一个弯。现在中心议题是研究如何摊牌和由谁来担任中共代表。”
       船上情况复杂,各种想法的人都有,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没有一个具有威信和强大威慑力量的人是不行的。可这个角色无论由谁来担任,都要冒很大的风险。与会者都明白这是一枚重要棋子,不下便罢,一出就得控制全船,如此才能得胜。
       周其昌是船上中共党支部书记。李贵田说:“周其昌是我们党派来的,是当然的中共党的代表。这个问题是十分明确的。”
       刘家畯仔细思索着这个问题,甚至可以说制定全部行动方案时他已经考虑了这个问题,所以他心里有数。但考虑到自己还是一个新党员,要否定中共党的真正代表,心里还有些矛盾和胆怯。可事业又要他依据客观的真实情况决定政策和办法,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所以,他果断地否定了李贵田的意见。他对着周其昌说:“不行,这个代表你不能当。你来伞兵的时间短,职位小,军衔低,资历浅,人事关系也不太熟。目前船上情况非常复杂,中共代表的出现如果没有对全体官兵起到强烈震撼和感召作用的话,对起义成功是不利的。”说着又转对李贵田,“在这一发千钧的关键时刻,我考虑到周其昌同志以中共代表的身份出现是不适宜的,很可能将垂手可得的胜利变成功败垂成。何况,党把这个支部书记派到三团来,作为部队长官的我,有责任保护他的安全。担任中共代表风险太大,出了问题影响全局。”
       孟虎同意团长的意见,补充说:“起义成功,到了解放区,和解放军联系还要你这个地下支部书记出面的啊!”
       “既然危险,我知道我的情况。我是船上的指挥,如果大家允许的话,是不是由我来……”李贵田征求大家意见。
       “由你团副来当,还不如由我团长来当,这不更名正言顺吗!”刘农畯开玩笑地说。
       “不行,你们扮演这个角色都不适合。”陈家懋平稳的语调打断了刘农畯的话,“说句不恰当的话,你刘团长是一张‘王牌’呀!你以部队首长的身份出现比以党代表的身份出现更为有利。一者,可以有一个缓和回旋的余地;二者,许多话都容易说得更清楚。诚如两强相遇的篮球赛,裁判心中有数就可以了。如果裁判参加一方投篮了,可就不好办了。不知我说明白了没有?”
       每个人讲的话都有道理,这个代表由谁来担任最合适?正在议决着,突然,“嘭!嘭!”两声——刘锦世在外边急速叩门。李贵田拉开门,探出头来寻问。“有紧急情况……”刘锦世把头揍到李贵田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至于最合适的人,最后终于还是决定了。
       几乎在地下党伞兵支部召开第二次会议的同时,另一个会议在大舱上舱连长们住的那个角落里正极其诡秘地进行着。
       李明龙和赵剑星把除了团部连连长刘锦世之外的十几个连长都找来开会,连晕船最严重的四连长、九连长也没有漏掉。
       
       李明龙会前在全船上下走了一圈,看到船改了方向,又在大舱下舱里听见“山那边哟好地方”的歌声之后,这条狗确实嗅出了一种不同的气味。他那根专管谁是共产党的神经给他大脑送来了越来越强的信号——船上有共产党。
       赵剑星虽然在连长会议上听刘团长宣读了国防部的命令,但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经过李明龙的“指点”,他更确信了“中字—102”号登陆舰调头北航其中有诈。
       李明龙和赵剑星在会上讲出了自己的看法。李明龙伸长了脖子,转动着夜猫似的眼睛,挥动着手臂:“喂!喂!诸位请听我说,你们大家觉得船突然北调有什么可疑的没有?”一句话把大家的视线全集中在他身上。“我看船调头北航大有文章,船上必有共产党。我们不能听人摆布。俗话说‘先下手为强’,我们要先下手,把共产党消灭在船上。”
       七连长一听来了劲儿,说:“我也觉得不对劲儿,这船突然北调,说是国防部命令,怎么会呢?肯定是有共产党。你们说,谁是共产党,我去干掉他!”
       李明龙眯起眼睛,老谋深算地说道:“至于谁是共产党,现在还不太清楚,大家可以先摆摆情况,提出可疑份子。刚才我在大舱里听见有人唱‘山那边哟好地方’,这可是共产党的歌呀!”
       “谁说这是共产党的歌?前年拍了电影叫做《江南春晓》,这首歌就是里面的插曲。”又一个连长颇有些瞧不起李明龙似地说,“现在像这样的歌太多了,‘朱大嫂送鸡蛋’不也是?谁不会哼两句。连我那四岁的小女儿还会唱哩。会唱共产党歌儿的就是共产党?那全船差不多就都是共产党了!神经过敏!”
       又一连长迟疑地问:“照团部规定的航行途中纪律,大舱里的士兵不能随便走动,咱们也没见着谁上去下来的,这里边就是有共产党,也没有法让船调头啊?”
       四连长晕船,像喝了酒的醉汉,可他听这位连长这么一说,仿佛灵光一闪似地,说:“全……船最能自由上下走动的只有纠察队。对,纠察队一定有共产党!”这个“新发现”确实使连长们感到兴奋。
       提起纠察队,当然首先值得怀疑的是队长周其昌了。连长们把话题集中到了周其昌身上——这个人来三团的时间 不长,平时又不爱讲话,所以在团内没有多少人了解他的底细。从他工作勤勤恳恳,上船之后认真负责的劲儿看,这个人还真有点儿像是共产党——可他是刘团长的人啊。如果他是共产党,又得到刘团长的重用,那么刘团长难道也是共产党?
       躺在地铺上的九连长听见这七嘴八舌的议论,忍不住插进来说:“你们别胡猜了,我听咱们营长说,姜副团长说过,共产党不可能要刘团长这种人的。他要是共产党的话,那咱们伞兵三团不成了共产党的了,还去青岛打共产党吗?”
       周其昌是不是共产党,成了悬案。“那么纠察队的副队长孟虎是不是共产党呢?”连长们的话题又转到了孟虎身上。
       九连长一听,有点沉不住气了,说:“孟虎是我那个连的。他是李团副的亲戚,是姜副团长一手提拔的。”
       三连长移动了一下身子,往前一凑:“对,听说今年年初,姜副团长要提拔孟虎当排长被团长给顶回了。姜副团长这么重用孟虎,现在又让他当了纠察队副队长。我看姜副团长有点像……”
       “像什么?”
       “像共产党!”
       赵剑星一听哈哈笑了起来,“他像个屁,姜副团长是国军有名的伞兵英雄,要说姜副团长是共产党,那只怕蒋老头都是共产党了。”
       七连长听到这儿,开头的那点劲儿可就都泄了。他往地铺上一躺,眼望着舱顶壁上微微晃动着的电灯 泡说:“共产党的帽子可不好随便给戴哟,说出去还不知道会得罪谁。弄不好到了战场上子弹从后脑勺打进去了,还不知道是谁开的枪。”
       六连长赞同地说:“干嘛非到战场上去不可,就在船上不能打你?赵连长,你们说有共产党在船上,可谁是,你们又弄不清楚,瞎估摸要出问题的!”赵剑星看了李明龙一眼,李明龙低下了头。赵剑星也没词儿了。
       躺在地铺上的四连长像发现了什么神奇的秘密,突然站了起来,手指比划着:“哎,你们看,船上拉这么多电线干什么?”
       “广播用的嘛,刚才你不是听到了吗?”一连长说。
       “广播有一根线就够了,为什么现在扯了这么多根?”四连长又说。
       “那你说是干什么的?”一连长有点不耐烦。
       “别不是炸药的引爆电线啊!”四连长终于哼哼唧唧地说出了他的看法。这句话可把各位连长的心给说凉了。
       五连长望了望舱顶棚上密麻的电线 揣测着:“哼,也没准儿,你们没看见?最下边的底舱里成箱的炸药、弹药可不少。会不会用广播线掩护炸药引爆线?共产党可是不怕死的,说不定人家早做好了准备,给你来个‘釜底抽薪’,或者‘同归于尽’,那咱们全完了。”
       李明龙咬牙切齿地说:“想不到成许生这小子居然就是共产党,这电线就是他架的。还和我来这一套,哼!”
       “走,把这小子抓起来,他是电台长,说不定电报也是他搞的鬼!”赵剑星杀气腾腾地就要冲出去。通信连连长一把拽住了赵剑星:“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啊!四连长是咱们团的怀疑专家,有名的神经病,你不知道?别说你还没弄清楚人家是不是共产党,就算是,你知道船上有多少共产党?你一个人把人家怎么样?成许生人家是‘门里人’出身,‘八卦掌’、‘通臂拳’可都了得!还会点穴!你是对手吗?别偷鸡不着蚀把米。实在把人家给惹急了,人家把电闸一合,咱们可就全下去跟东海龙王作伴去了!”
       “说不定这不是炸药导线呢?”赵剑星反驳着。
       “那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共产党?”五连长中间插了一杠子,顶了一句。
       九连长急得站了起来,他对赵剑星说:“兄弟,千万别冒失。我可是一家人都在船上啊!”九连长这句话充满了乞求。十几个连长中,就有九个有家属在船上。五连长的妻子还是大肚子,简直就躺在那儿不能动。他在这里开会,心里一直惦记着结婚才五个月的妻子。老天爷保佑,天从人愿,安安全全,不要惹是生非,遭来横祸。
       赵剑星和李明龙都是光棍一人,看见连长们一个个神不守舍的,心里不知怎么就来了火,可是又没办法让他们跟着干,急得直骂:“好的,他妈的,全是些胆小鬼,窝囊废!”
       “你骂谁?”几个连长都有点火了。
       “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
       “就你这人模狗样儿的还抓共产党呢?呸!”
       ……
       李贵田根据支部决定,按照分工来到大舱做士兵们的工作。听见争吵声,急速大步地走了进来,他一看几个连长争吵得面红耳赤,就问:“你们这里咋回事?”狡猾的李明龙急忙出来排解:“团副,没什么事儿,您忙去吧!”
       一直没吭声儿的六连长不早不晚,这时候开了腔:“赵连长,我没老婆孩子在船上,咱们俩一块儿干好吗?”
       “干什么?”李贵田猜到这话里有问题,便厉声质问。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赵连长说船上有共产党。”六连长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
       “嗯?”李贵田警觉起来了,“谁是共产党?”
       “赵连长说好多人都像共产党……”
       “我呢?”李贵田打趣地试探道。
       “您当然不可能是啰!”李明龙见势不好,想赶快结束这次谈话。
       “赵连长,我们两人干,你说谁是共产党,我们就干掉谁。可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开船?”六连长不知为何没完没了地纠缠这个敏感而又危险的话题。
       “开船,开什么船?”赵剑星一时没有会过意思来。
       “开轮船,开这个‘中字—102’号登陆舰呀!”六连长解释着。
       “你问这话什么意思?”赵剑星有点沉不住气了。
       “如果船上开船的人是共产党,咱们把他干掉了,可这船就没法走了。咱们就在这太平洋上漂着?”六连长一本正经地说,可分明是在讽刺赵剑星。
       “你……”赵剑星知道自己被耍了,有点恼羞成怒。
       李贵田已经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严厉地说:“八连长,你忘了,开船之前刘团长是怎样说的。‘同船过渡,五百年修,同心同德,精诚团结’。像你这样疑神疑鬼的,能行吗?听说,你还怀疑团长……我看你是有点自找不快!”
       “团副,我……”赵剑星还想分辩,可李贵田的几句话像当头一棒,已打得他头晕眼花。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要是再听见你胡说八道,可别说我不够意思!”李贵田语气十分严厉。
       “是……”赵剑星垂头丧气坐了下来,李明龙若无其事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休息,规规矩矩地听指挥,不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事情,团长、营长们知道该怎么办的!”李贵田说完之后,走了出去。
       连长们各自回到了自己的铺位上,李明龙悄悄拉了赵剑星的衣袖,两人又凑到一块儿去了。
       周其昌和陈家懋走上了驾驶室。按照支部会上的分工决定,他们要找船长说明情况。
       白力行和武成吉正在聚精会神地操纵着舰船,林船长和顾赓源大副、施君鹏二副也都在驾驶室。这几个人已经成了朋友。
       周其昌和陈家懋向他们点头微笑打了个招呼,接着问白力行:“怎么样?”
       “一切正常,还算顺利,这几位还肯合作。”白力行笑着说。
       “船现在到哪儿了?”陈家懋问。
       “这儿。”白力行拿起一个米尺指着海图上东经122°50′、北纬33°15′的坐标上。
       “这么说我们已经走了一半路程了。”周其昌计算着说。
       “将近五分之三了。”白力行用图米尺简单测量后回答。
       “很好,你已经连续工作十六个小时了。身体情况怎么样?”周其昌关切地问。
       “不要紧,我习惯了。”白力行回答。
       “你呢?武先生!”陈家懋问武成吉。
       “我在医院里休息得可好了,劲儿都攒着哩!”
       林船长、顾大副、施二副他们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这样和气的军官,他们确实不多见。
       “三位都在这儿,咱们找个地方谈谈好吗?”陈家懋对林祥虬等人说。
       “那就请到我的休息室去吧。”林船长说。随后,一行人走出驾驶室,沿着铁梯下到了船长休息室。陈家懋掏出了茄力克牌香烟每人递了一支。
       “现在告诉三位一件事,我们已经决定向左转航,在连云港登陆!”
       周其昌补充说:“青岛已变成死岛,成了瓮中之鳖,去青岛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我们不能再为蒋介石卖命,现在是义不容辞回到人民中间的时候了。‘中字—102’号登陆舰载伞兵“国军之花”从海上率先投入革命大家庭是很光荣的,前途是光明的!”
       林船长料想的“重庆”号第二果然发生了。他思想上早有了准备,但毕竟前途未卜,现在参与这种冒险不免有些心惊胆战。可冷静一想这也是一条光明大道,是大势所趋,也就表示了赞同。
       “可是我们的亲属都在上海啊!”大副顾源赓哭丧着脸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这一层你们用不着担心,我们在上海的地下党组织,对于起义有功人员的家属,可能不管不问吗?可以这样说,从我们知道要坐你们这条船起,你们的家属就已经成为我们重点保护的对象。我们马上就要打过长江去,上海不久就要解放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看看。我姐姐也在上海,就住在霞飞路五百八十三号。”陈家懋耐心地解释说。
       “我们是搞航运的,除了摆弄船,什么也不会,今后还能让我们干这一行吗?”林祥虬船长急切地问。
       陈家懋舒展着身子,脸上浮现一种兴奋的喜悦:“人民解放了,新中国的海运事业要大发展,国家需要你们,你们的技能大有用武之地。”
       “船员们先以为是到厦门,所以有人带了一点东西,这也是为了生活。唉!现在金元券不值钱,入不敷出,一人养家,移东补西,生活艰辛啊!”二副施君鹏诉苦般地说着。
       陈家懋知道船上有工作人员怕货币贬值携带了小量物品,担心被误会是囤积居奇、投机倒把而没收,所以给他们讲了道理:“私人的东西,我们从不侵犯。说共产党共产共妻,什么都没收,纯属造谣。这些东西到了连云港也能卖个好价钱,对你们自己和解放区都有利。”
       “陈主任,您是善心善意,深仁厚泽。请你多关照。”林船长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刘农畯给他的那一份“书面命令”,说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认定了,这个东西已经没有用,还给你们吧!”
       陈家懋用兴奋的目光审视着这位船长,逗趣地对他说:“你留着做个纪念,天长日久,说不定还会成为古董啊!”
       “好,那我就留着,证明他是新事业的起点,将来好给子孙们讲故事。”林船长双眉紧锁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明朗的笑容。
       “请三位一定要向船员们讲清楚,去连云港要冒极大危险,希望一路上能太平无事,我们船上有二三千人啊!在这生死关头,不可有半点疏漏,要安于职守,尽心尽力,若有情况听从指挥。当兵的人脾气不好,如果问题出在你们身上,团长不客气,我就不好讲话了。”陈家懋语重心长。
       “当然,当然。请你们放心。不知何时调头?”林船长等三人连连点头。
       “转向的时间、地点,听白先生和武先生的。”
       赵剑星约了八连的二排长、六班长和李明龙四人一起要上主甲板去,被纠察队员挡在了爬梯口。
       李明龙站出来说:“我们要找刘团长报告情况。”二排长哭丧着脸说:“我们听说船上有共产党,已经把刘团长扣起来了,我们要见他!”六班长气势汹汹地说:“不让我上去,老子就要拉线了!”这个山东大汉掏出了腰间的手榴弹,就要揭盖子。
       
       小统舱里的二营长杨鹤立听见了争吵声,连忙从床上爬起来。一出门就看见六班长举着手榴弹,忙说:“这可拉不得哟,这可拉不得哟!”看见挡在爬梯口的纠察队员正是他二营的士兵,忙说:“让他们上去!”
       纠察队员还在犹豫,瞪着两眼看着他们。
       杨鹤立急得直跺脚,手指着那几个纠察队员说:“别忘了,我是你们的营长,船靠了岸你们还打算不打算回营来?”正在僵持着。李贵田走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对纠察队员说:“让他们上去。”
       杨鹤立、赵剑星、李明龙、二排长和六班长,一齐攀上了爬梯,钻出了洞口,直奔刘农畯的住舱。
       刘农畯早已知道他们的来意,站在舱门口,沉稳中透出威严:“你们找我干什么?”
       军械处和京剧团的人被纠察队员挡住,只能远远地观看这一幕闹剧。
       二排长一见到刘农畯,立马带着哭腔说:“我们听说您已被软禁起来了,我们要保卫您的安全,请团座到我们那儿去!”
       “胡说!谁在造谣?周队长!”刘农畯疾言厉色地说。
       “有!”周其昌应声立正回答。
       “你负责查清楚这件事!”刘农畯命令。
       “是!”周其昌说着就要带走二排长。
       “谁敢动我大哥?”六班长举着手榴弹借势冲向周其昌。可刚一挪步,就噗地一声趴在甲板上了。
       刘锦世手疾眼快,动作利落,用快得叫人看不出的擒拿术制服了六班长,解除了他的武装。孟虎早已准备好了绳子,把六班长捆了个结结实实。
       赵剑星、李明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看闹剧的军械处和京剧团的人员吓得屏住呼吸,不敢吭声。
       “带走!”周其昌命令两个纠察队员把二排长和六班长带进了餐厅。
       “有什么话,进来说!”刘农畯进了住舱。杨鹤立、赵剑星、李明龙正准备进去,刘锦世拦住了赵剑星:“交出武器,谁让你带这个!”赵剑星看刘锦世不容二话的架势,只好解下手枪交了出来。
       赵剑星一进舱门,看见陈家懋披着风衣端坐在那儿,指着他便问:“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
       “放肆!”刘农畯一拍桌子,义形于色地大声说。
       陈家懋抖下披风,露出肩上闪光的中校军衔,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什么人,没有必要告诉你。我的使命暂时也不必让你知道。到时候你会明白的,我们会告诉你的。”
       “这是伞兵司令部军械处的陈主任,你怎么能这样讲话?”杨鹤立也训斥赵剑星。
       “陈主任,我知道您原来是国防部二厅的。我和赵连长来向团长报告一个情况。”李明龙赶忙帮赵剑星圆场。
       “怎么,你还想扰乱军心?刚才那两个是你叫来的吧?”陈家懋锐利的目光像一把闪亮的刺刀刺得李明龙不敢抬头,“你看看,这船上谁是共产党?你聚集一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我想……”李明龙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如果你不想上军事法庭的话,我劝你马上停止你的非法活动,不要再违反军纪。”刘农畯严厉地警告着。
       刘锦世、孟虎早已戒备森严,将手上拿的枪推上了子弹。
       “是苏主任临走前让我……”李明龙见势不对,吞吞吐吐地说出了政训处主任苏震东的名字,想为自己开脱。
       “是苏震东让你来监视我们?”刘农畯追问。
       “不,不是苏主任……”李明龙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混蛋!你是听苏震东的还是听我们团长的!”杨鹤立对三团内以苏震东为首的特务人员早就有一肚子火,“真该把你捆起来扔到海里去!”
       李明龙在二营四连当指导员,对这位二营长是了解的,他可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听到要把自己扔到海里去,李明龙吓瘫在椅子上,求饶地说:我……我再也不敢了……”
       “回去好好反省,如果再蛊惑人心的话,可没有好结果!”刘农畯开了恩。
       “是,是!”李明龙连连鞠躬,猴着腰退到舱外。
       “团长,他是我那个营的,真不好意思。”杨鹤立不无歉意地对刘农畯说。
       “这种人我了解,跟你是没有关系的。鹤立,你找我有事吗?”刘农畯一边宽慰杨鹤立一边问。
       “嘿嘿,没什么事,只是想见见您,想……”杨鹤立说。
       “你也怕我被别人软禁起来了?”刘农畯打趣地反问了一句,“这条船上能够软禁我的人大概还没有。”
       “听您这么一说,我放心了。”
       “鹤立,我想问你一句话,这次去青岛,你估计我们的前途会怎样?”刘农畯单刀直入地问。
       “我想,青岛肯定是守不住的。不过,我们去了,可能还能坚持一阵子。”杨鹤立认真地说。
       “你是说共军打不过我们?”刘农畯又问 一句。
       “共军以往能胜利,在于国军本身不团结。也就是说像苏震东这样的政工人员和像我们这样的军事人员互相扯腿,从而削弱了对抗力量。如今我部上下都能在您刘团长统一指挥下行动,共军岂奈我何?做什么事情不能成功?”杨鹤立这番话并非吹捧,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
       “苏震东这样的人还能到青岛来?邓文仪在上海发表谈话强调备战,可他自己早就溜了。”刘农畯十分不屑地说。
       “是的,国军的悲剧就在于此。政工人员的拿手好戏是搞内部倾轧,他们对于打仗没有兴趣。对这种毫无希望的送死,向来是避而远之的。”杨鹤立说到这里,不免有些愤怒。
       “如此说来,就算我们在青岛能够坚持一阵子,最终还是会孤立无援而覆灭的了?”刘农畯有意这样问。
       “这大概是天命难违吧!”杨鹤立凄然。
       “最后关头,不知你将作何打算?”刘农畯试探道。
       “那……只好从容赴死,慷慨尽节了!”杨鹤立无奈地说。
       “赴死、尽节、从容、慷慨,可钦可佩。不过,你想过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刘农畯呵呵地笑着问。
       “为党国捐躯,可这个党是什么党呀!尽管《党歌》上唱着‘三民主义,吾党郁宗’,可是实际上呢?那些达官显宦们先不说他,就连苏震东这样的家伙,他们的心里有一点三民主义吗?在这样的党统治下的中华民国还像个国吗?民族被屈辱,民权被剥夺,民生凋敝,民怨沸腾,是谁把国家搞成这个样子的?是这个党!这样的‘党国’值得你杨鹤立去为他尽节吗?鹤立,你在这儿‘捐躯尽节’,国民党显贵们去了台湾,他们能给你杨鹤立立碑吗?即使立个碑又有何意义?”刘农畯语重心长地说出了这番话。
       “团座,您……”杨鹤立好像突然不认识刘农畯了似的,惊愕得瞠目结舌了。
       “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刘农畯追问着。
       “那么去青岛的事……”杨鹤立已经感到有些紧张了。
       “我以大家的意见为决定!”刘农畯果断地说。刘农畯的回答使杨鹤立惶惑了。他虽然没有在船上到处走动,但也听到了不少的议论。他心里明白,官兵之中大多数是不愿去青岛的。可是不去青岛又上哪儿呢?可团长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真要……想到这里,杨鹤立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顿时成了一片空白……
       “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希望你我能够一起动作。”刘农畯站起身来说。
       “不……”杨鹤立不知道怎么脱口说出了这么一个字。
       “嗯?”刘农畯死死盯着杨鹤立的眼睛。
       “啊……我是说请您让我好好想一想,让我认真地思考一下,再……”杨鹤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刘连长,送杨营长回去!”
       “是!”刘锦世响亮的回答使杨鹤立吓了一跳。他惊恐地看着刘锦世,害怕会像他自己刚才说李明龙一样——被捆起来扔到大海里去。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杨鹤立不知怎么走回自己的住舱的,他僵直地倒在行军床上,就像死去了一样。
       第十七 章庐山真面目
       刘农畯到小统舱来看望姜键,希望能做他的工作,争取姜键在起义过程中不要起破坏作用。这也是党支部会议的分工内容之一。要做姜键工作,无论资历、关系非刘农畯不可。
       姜键本来就有病,再加上晕船和转向青岛的影响,精神状况很不好。他躺在行军床上,脸色铁青,不愿动弹,也不愿说话。
       刘团长来到小统舱,姜夫人很客气地站起来说:“团座您好!”
       “老姜怎么样?”
       “从昨天到今天,他只喝了一点咖啡。青岛什么时候能到啊?到了青岛,得赶快送他去医院。”
       “就算是到了青岛,兵荒马乱的恐怕也难以得到很好的医疗条件。现在青岛已成了孤城一座,该跑的早就跑了,留下的也一定是人心惶惶,惴惴不安。吃饭、睡觉大概都要成问题的哟。”刘农畯这番话,使姜夫人更加担心了。
       “为什么要去这该死的青岛?临死了还要拖我们垫背。我们携儿带女的只要和平生活,去哪儿都可以。”姜夫人尖声嚷着。
       “不要这样说话,像个什么样子嘛!”姜键心烦意乱地制止着。几个孩子见妈妈发怒了,都不敢做声,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姜夫人抹了抹眼角的泪珠走开了。
       “青岛尚未陷入共军之手,恐怕是看在和谈的面子上,如果人家认起真来,我们这两三千人去了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啊!”刘农畯感叹地说。
       “张治中他们已经到北平去了半个月了吧?”姜键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到明天就整整半个月了。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刘农畯问。
       “没有。不过我看难有什么进展。双方条件的差距太大了。倘若谈判破裂……”姜键忧心忡忡地说。
       “人家可就要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了。厦门、台湾,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刘农畯说。
       “要能去台湾也好。”姜键不无幻想地说。
       “到了台湾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刘农畯问姜键,“到台湾之后我的前途如何,你知道吗?”
       姜键有气无力地说:“知道一点点,你要高升为副参谋长吧!”
       “可我手上就没有一个兵了。你说说老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他的外甥蓝宇崇派来?”
       姜键摇摇头。
       “这是一箭双雕,是老蒋处心积虑设计出来的。一则升任罢我的兵权;二则阻你升官,调虎离山,把国军精粹控制在蒋家人手里。”刘农畯一语道破,“以前说是蒋家天下陈家党,现在我看所谓党国,已经完全姓蒋了。大陆无望了,就去经营台湾。你看老蒋任命心腹陈诚为台湾省主席,儿子蒋经国为党部主住委员,一下子就把CC系统的魏道明撇在了一边。现在军队中唯一建制齐全,能够打仗的,大概就是我们伞兵和几个部队了。这样一支部队,老蒋会交给你我吗?别看你是空军伞兵有名的英雄,在对日作战中建立卓著的功勋;我是缅印远征军杰出代表,什么陆军大学高材生。需要时,他们会大肆宣传你。但是,现在他们穷途末路,这笔财产老本要控制在他们自己家里人手里。”
       “我们是他的学生,忠心效劳于他,校长总不至于……”姜键有些不相信、不同意刘农畯的看法。
       “学生?张学良还是他的结拜兄弟哩!那本帐你比我清楚。你的这位东北老乡,过份天真地相信这位校长,从西安把他送回南京,结果怎样?他以怨报德,忘恩负义,践踏诺言,反将张学良扣押,你老乡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有重见天日获得自由的希望了。这是西安事变沉痛的教训。”刘农畯一针见血地指出。
       对于张学良,姜键一直是很崇拜,很敬重的。他对蒋介石扣押张学良之事一直颇为不满,并多次在刘农畯面前流露出这种情绪。所以他对刘农畯的反驳无话可说。
       这时,三位营长正好都走了进来。
       刘农畯指着二营长杨鹤立说:“杨营长,你刚才亲眼看见了一件事。苏震东去厦门了,可他却布置了人来盯我们,四连一个小小的指导员居然如此放肆,真令人难以容忍!”
       一营长钟汉勋插话说:“我在上海车站值勤时听说交通警察总局长、别动军总司令周佛龙,就因为说了一句‘湖南人都有革命精神’,被特务密告了蒋介石,后来就被枪决了。”
       “我听说汤恩伯的干老子陈仪也被扣了起来。”三营长李敬宾也抢着说。
       刘农畯见机行事:“这就是我们的校长。蒋宋孔陈早已做好了去台湾和美国的准备。据我所知,老蒋已经把总值三亿多美元的黄金、白银、外汇都弄出国了。光黄金就有五十五吨之多,装一个火车皮还要多呀!李宗仁手上只留下了中央银行保管的抗战胜利后的几箱珠宝,大约值得二百万美元。如今时局纷乱,谁还要珠宝玉器?弄得他连军饷都发不出来。听说他厚着脸皮找美国大使要钱、要武器,可美国人说:‘台湾的码头上堆满了黄金、美钞、坦克、大炮,上面已经结了蜘蛛网。为什么不用?还要找我们?’”
       杨鹤立仔细地听着:“看来,老蒋气数已尽,我们生不逢时啊……”叹息连声,小统舱里气氛悲凉。
       “姜副团长,你知道今天我们船上的情况吗?士兵们已经自动组织起来,要求不去青岛。”刘农畯提高了声音冲口而出,直逼着对方表态。
       “那去哪儿呢?”姜键不无忧虑地问道。三个营长也茫然无措地探身向前看着刘农畯说:“那该咋办呀?”
       “这正是我要听各位意见的、事关前途的大事啊!”刘农畯严肃认真地说:“副团长和三位营长,你们说去哪儿好呢?”
       想不到钟汉勋率先慷慨激昂的表态正中刘农畯下怀:“老蒋确实大势已去,一败涂地,无可挽救。我看一不做,二不休,走‘重庆’号的路——弃暗投明!”
       “什么?你……”姜键骇然地望着这位中央军校十三期高材毕业生,久久未能语言。
       “杨营长,你的意思呢?”刘农畯知道,钟汉勋能说出这样弄不好要掉脑袋的话,是经过党组织的工作和他自已极其复杂的思想斗争的结果。他强压住内心的激动,不去理会姜键的惊愕,转而询问杨鹤立。
       
       “我……”杨鹤立仍然举棋不定。
       “杨营长,你内心是最先反对去青岛的。说明你能看得出时局的前景。当时你反对去青岛,一定有到别处去的考虑。现在台湾是肯定去不了喽!回厦门,恐怕等着我们的只会是军事法庭。杨营长,你说呢?”刘农畯实质是在问姜键,想将他一军。
       “我是您的部属,当然服从您的命令,您要我上哪儿我就上哪儿。不过……”杨鹤立吞吞吐吐。
       “不过什么?”刘农畯急促地追问。
       “我的家小可都在广东啊!”杨鹤立终于说出了自已的顾虑。
       刘农畯知道,在特务横行的今天,一个起义者的眷属可能会遇到什么遭遇。杨鹤立上有老,下有小,难怪他有顾虑。于是,他联想到自已,说:“我的家小不也是在湖南?如果我们真的被逼上梁山,他们可能会陷入难以想象的处境中。不过,我感到庆幸的是我已经看到新中国的雏形,看到人民胜利的曙光。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和你都会与妻儿团聚共享天伦之乐的。当然,通往胜利的道路还是险恶的,也可能会险遭不测。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是自顾不暇,这种情况的出现可能性不大,你看呢?”
       三营长接上来说:“现在我们已经处在‘兵犹火也,不战自焚’,欲罢不能了,士兵们已经起来了,众怒难犯,大势所趋了,只能顺水推舟,走新的路。”
       姜键万没想到李敬宾的态度会是这样。但刘农畯清楚,这是一营长钟汉勋做了工作的结果,心里特别高兴。
       姜键忧心忡忡地问刘农畯:“我们不愿去青岛,他们掌船的不干,怎么办?”
       刘农畯摊牌了:“舰方我们已经谈妥了,他们要求向左转在连云港登陆。”
       “连云港……左转弯……”姜副团长和三位营长惊得瞪直了眼睛。
       “是的,连云港。那边已经做好了迎接我们的准备。”刘农畯十分镇定地说。
       “想不到我们今日成了党国的叛逆……”姜键一时竟痴呆了。
       “不,我们不是叛逆,是奔向光明。真正的叛逆是蒋介石!他统治中国二十多年,把中国搞得一团糟,他才是历史的罪人。与罪人决裂,揭竿而起,扬帆起义,是不能叫做叛逆的,实可称仁人君子,是革故鼎新的时代英雄。”刘农畯大义凛然地说,“姜副团长,我们同窗多年,又一起创建伞兵,相处的时间很长了,关系也一直不错,对日作战中有刎颈之交。我知道你在军事上有许多长处,将来总有施展的机会。我也知道你对我几次没有到前方积极参战很不满……”
       “刘团长,我没有……”没等刘农畯说完,姜键便急于解释。
       “这不要紧。我刘农畯自从抗战以来,对国民党蒋介石不积极抗战而积极反共,制造摩擦非常反感。因为我不愿意参加反人民的、破坏民族团结的内战,才多次避开去战场的。也许你知道,在抗战时期,我绝不是一个懦夫!孙中山先生说过:干事业要顺乎天意,应乎人情。我的理解是:一个人要认清历史的潮流,顺此潮流者存,逆乎潮流者亡。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太多了。你能说曾泽生将军在你家乡长春、傅作义将军在古都北平光荣起义,都是不义之举吗?不!”刘农畯越讲越激动,“他们是顺乎潮流,深明大义之人。对于蒋介石的党,蒋介石统治下的国,我们应怎样去认识,这各有各的看法。不过历史是无情的。”
       刘农畯看了看大家,几个人都弓肩缩背地堆在那里,鸦雀无声地听着他的讲话。
       “十天之前,中共广播了新华社评论《南京政府向何处去》,我相信你已经听到了。这篇文章的中心内容指出了摆在国民党政府及其军政人员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靠拢美蒋,与人民为敌到底;一条是向人民靠拢,与美蒋决裂,在人民解放战争中立功赎罪,以求得人民的宽恕。第三条路是没有的。而且明确指出,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没有游移余地可言。两条道路摆在我们面前,姜副团长,我希望你能走第二条路。这是唯一正确而光明的路。
       当然,走这条路不可能没有痛苦,因为我们从没有走过。但孙中山先生说过:‘行其所不知以改其所知’。尽管我们在海上行走这条路,无疑更加危险,但只要我们有敢于破釜沉舟的必胜信念和决心,新路走上去也就不难走了,而且还能走向胜利。姜副团长,我希望你明智一些,当断立断。”
       一番话,说得姜键苍白的脸上渗出了汗珠。他结结巴巴地说:“您能告诉我,这船上有……有多少共产党吗?”
       “这个问题无可奉告,不过我可以讲出一个人来,曾做过你卫士的孟虎,就是共产党。”
       “什么?孟虎……”姜键和李敬宾失口惊呼。
       “他对你们可是很了解的。”刘农畯说。
       “那么,刘团长你?……”几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了疑问。
       刘农畯紧紧握住姜键的手,看着大家说:“我是不是共产党,这个问题并不重要。根本问题在于你们是否愿意做一个顺应历史潮流的人。”
       “我一家七口可都在船上啊!”姜键知道木已成舟,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心中还是不无忧虑。
       “只要你和广大官兵站在一起,谁都会起来保护你和你的家人。希望你放下一切顾虑。共产党说话算话,对起义人员一贯是优待的。你在这个关键时刻能与我率部起义,就能为人民作出贡献。对于有贡献的人,人民是不会忘记的。”
       “团长,我们愿意把一切都交给您,一切听您的。”姜键和三个营长终于取得了一致的意见,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刘农畯激动地抱住姜键,而后又紧紧握住几个营长的手。此刻,他的心情无以言表,是党的政策显现了巨大的威力,是人民革命事业胜利的形势发挥了强大的威力。他说:“感谢你们对我们的信任和对事业的支持,我一定不负众望,把队伍带好,把大家引到革命坦途上去。我看现在可以召开连以上的军官会议宣布起义了。”
       “一切唯团长马首是瞻!”几个人如释重负,神色喜悦。
       “中字——102”坦克登陆舰用它那宽阔结实的胸膛撞开海浪直奔向前。
       水手们早已把船头冲洗得干干净净。这里马上要举行具有历史意义的集会。
       纠察队员全体出动,全副武装个个精神抖擞,警戒着全船上下所有的通道口。
       航行指挥官李贵田带领着全团十几位连长以上军官,通过由纠察队员排成的通道走上了船头。他们整齐地站成两排横队,等待着他们的上级军官的到来。
       三位营长走上船头,与各自的部属站在一起。军械处和其他部门的临时长官也来到了船头,他们站在另一边。寂穆的气氛令人肃然。
       李贵田一声口令:“立正——”只见刘农畯和姜键步入会场。“报告,第三梯队连长以上军官全部集合完毕。”
       “弟兄们!”“嚓”地一声,全体立正。“稍息!”刘农畯开始讲话,“这条船还有一段不长的航行,就要到达目的地了,我们第三梯队全体官兵,就要去投入一场有去无还、毫无希望的战斗。更为可悲的是,船上的随军眷属——那些无辜的女人,天真的孩子们,也难以逃脱陪伴成为炮灰的命运。我记得日本的海军名将东乡平八郎在‘九·一八’事变后不久去世,临终之前,他说了这么几句话:‘热心战争的人,他不懂战争。凡是经过战争的恐怖,还对战争有兴趣的人,简直不能算人!’八年抗战之后,是谁把中国又投入了战争的漩涡?是谁在让我们去作那种无休无止、毫无价值的牺牲?大家不言自明。现在国共两党正在和谈,既然和谈,为什么又要调兵遣将重开战端呢?我身为团长,对全体官兵的生命、前途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很清楚,广大官兵都不愿意到青岛去。可是不去青岛,我们又能到何处去呢?我们的出路在哪里?现在我们这一船人已到了欲进不能,欲退不得的境地。进赴青岛,必死无疑;退回厦门,难求一生。与其进退皆死,不如死里求生!
       “现在,共产党方面已经来人与我联系过了。希望我们到解放区去,参加人民解放事业。事关重大,我刘某特把各位请来共同商讨,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刘农畯的这番话仿佛在平静的海面下激起了暗流,到会的连长们各个惊讶不已,表面上都不动声色:“怎么,船上真有共产党啊!真厉害。”
       营长们因为心里有了底,便用急切的目光无声地催促着自已的部属。
       只有副团长姜键不动声色,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叫人不解。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事已至此,一切请团长作主!”队伍中素有硬汉之称的五连长终于忍不住,首先表明了自已的态度。他说完这话之后,偷瞥了自已的营长一眼,见杨鹤立目光温和,便放心了。
       像一颗重弹炸开了沉默的碉堡,连长们渐渐都壮了胆子,此起彼伏地说:“一切请团长作主!”“听团长的!”“叫咱咋干咱咋干!”
       刘农畯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一颗悬挂多日的心放了下来。他看看李贵田、孟虎,心里说:“感谢你们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又看看握枪肃立的纠察队员,发现他们各个喜形于色。周其昌的眼里也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与一旁沉默的副团长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农畯竭力抑制住自已的感情,尽量把声调放得平稳些:“既然大家都要我作主,那我也就当仁不让了。关心民瘼,拯民水火,尽忠爱国,奔向光明,走向正义。为了全团官兵的前途,为了船上妇女和孩子们的安全,我决定,全团官兵,立即起义,投奔解放区,跟着共产党!”
       “起义?这就叫起义?”参加会议的军官们面面相觑。当兵以来,胜利的喜悦、失败的苦恼都尝过,可就是没有尝过起义的味道。“起义!”多么光荣的字眼儿,多么豪迈的行动。许多人想,从现在起我们也成了解放军、共产党了!军官们互相看着对方军帽上的“青天白日”,心里倏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
       李贵田带头鼓起掌来,热烈的掌声打破了太平洋上空的沉寂。
       “慢!”姜键那毫无血色的嘴唇终于张开了。全体与会者一下全愣住了。“人家承认我们这是起义吗?人家接受我们吗?我很想见见共产党的代表!”姜键用颤抖的声音说。
       “好,现在请共产党的舰上代表给我们讲话!”刘农畯二话不说伸出手臂,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谁也没料到,站到队前来的竟是伞兵司令部军械处主任陈家懋中校。这位国防部二厅的军官,这个伞兵司令部的情报科长,这名伞兵司令张绪滋的红人,这个活跃在高级特工情报人员中的军械主任竟然是共产党的代表!这太可怕了!太不可思议了!
       陈家懋脱下军帽,从容地站在大家面前,看起来是那么普通,可又是那么威严、气度不凡。他沉稳而不失热情地说:“我很高兴,我们盼望已久的伞兵三团的起义,今天终于成为现实 。我代表船上的中国共产党,代表解放区军民,热烈欢迎国民党这支最精锐的部队投身到革命阵营中来,投向人民的怀抱。我祝贺各位,从今天起走上了光明的坦途。我要亲切地称呼你们一声——同志!”
       “同志”!多么熟悉而又陌生的称谓。军官们努力回忆在那儿见过这两个字。对了!是在孙中山先生遗像旁边。一边写着“革命尚未成功”,一边写“同志仍须努力”。还有,孙中山先生曾经把共产党的先锋——列宁——称过同志的。今天,共产党的代表也称我们是“同志”……不少连长,竟然感到眼热鼻酸。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革命不分先后。重要的是不耿耿于过去,而是放眼于未来!”陈家懋说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他与刘农畯、李贵田、周其昌、孟虎、钟汉勋等人一一握手。
       刘农畯率先摘下军帽,揪下了象征国民党军队的“青天白日”帽徽扔进了大海。小小帽徽几乎没有溅起水波就被高速前进的舰船打入海底。海浪击打着船舷,奏出了欢快的“海上起义进行曲”。李贵田、刘锦世等人也紧随地将帽徽扔进了大海!
       姜键心乱如麻,似乎有点支持不住,昏然欲倒,孟虎急忙搀住了他……
       血红的夕阳把海面镀上一层金色,风势减弱了。“中 字——102”号舰更平稳地向前驶去。白力行和林祥虬船长拉响了汽笛。低沉的鸣笛声传向海与天的接连处。
       上海招商总局的大楼夜里灯火辉煌,楼上楼下来往人员川流不息,一片繁忙紧张景象。往常深夜除值班人员外,大都回家休息,可是今晚非同一般,除了业务科室有人在忙,就连值班室、局长室出出进进的人也多了起来。气氛紧张而神秘。
       指挥室里聚集甚众,大家围拢在大海图桌前你一言、我一语地“研究”着“中字——102”号登陆舰的失踪。
       一个胖墩墩的矮个儿男子问:“已有多少小时没有通信联系了?”
       “启航后,当日十八时曾报告过船位,后来就没有消息了。按规定,这么长期间至少要有4—5次通信联系。”一个大个儿的中年人回答。
       “会不会发生海上行船事故?会不会触礁?有没有可能被共军海上游击队截获?”胖子自言自语道。
       身旁一个年轻人说:“不会发生机械事故,‘中字——102’号大修不久,舰况良好。触礁也不至于,林船长很熟悉这条航线。海上也没有风暴。至于是否被共军截获破坏那就很难说了。”
       正在此刻,进来一位颇有风度,年约五十的男子,正是招商局长。局长先生得知“中字——102”号登陆舰失踪也非常紧张,他神色沮丧,到此便大发雷霆:“你们为什么不早报告。为什么不及时查找?现在已经几十个小时了?出了别的问题还好,若是重蹈‘重庆’号之路,你们要负法律责任,要遭杀头之罪。”一听“杀头”二字,在场的人全吓得面色苍白,畏首畏尾地低垂着脑袋。
       
       “胖子,你说说,你为什么不及时禀报?‘重庆’号之反叛,业已通报,要求加强船只航行联系管制,你为什么不严格执行?昨天你到哪里去了?”局长看着这个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更是勃然大怒,咆哮如雷地质问着。
       胖子无可奈何地说道:“我哪儿也没去,这期间我让他们联系了两次,未能接通,就以为……”
       “怎么能以为呢?你赶快给我设法联系上,迅速查明登陆舰的去向和下落。”局长愁眉不展。几乎所有能干的报务员和通信专家都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与失踪的“中字——102”号舰船联系上,之后又与所有港湾进行联系也没有获得它的信息。看来必须报告国防部。
       “中字——102”号登陆舰失踪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把本来已体无完肤的国防部炸得魂飞魄散,更加促使国防部与招商总局矛盾进一步升温。
       国防部情报专家感到凶多吉少,三千伞兵很有可能投共叛党。为此,狗咬狗的一场恶战在上海招商总局与国防部之间激烈地展开。双方开始相互推卸责任。
       国防部理由充分:三千伞兵是乘招商局之舰船失踪,理应归咎于“船主”。
       而招商局咬定,“中字——102”号登陆舰本来是奉台湾主帅陈诚和蒋经国先生、汤恩伯总司令之命运送物资的。国防部擅自更改运载伞兵,如果失踪或投共,国防部是罪魁祸首,罪责难逃。
       双方剑拔弩张,彼此恨入骨髓,都仗着后台硬互相推卸责任,闹得不可开交。
       这场官司终于打到老蒋那里去了。
       第十八章 中外军事史上罕见的壮举
       这时的蒋介石,已将中央银行库存的黄金、银元,全部转运台湾。而他的“御林军”——总统卫队伞兵飞虎团,正按照他的密令,乘“中字——102”号登陆舰南撤厦门后赴台湾,这是他准备东山再起的血本。然后,他将注意力集中在长江防务上,妄图仰长江之天险阻挡人民解放军南下。
       蒋介石做梦也没有想到,“中字——102”号登陆舰运载着数千装备精良的御林军,竟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当空军司令周至柔将这个不幸的消息呈报给蒋介石时,他竟一怒之下,抽了周至柔两嘴巴。
       蒋介石怒不可遏,吼道:
       “还不赶快去找!实在不行,投弹轰炸。找不回来就将它消灭在大海里!”
       “中字——102”号登陆舰晚8点驶过大沙,开始向西折转90度开往连云港。这里距离连云港有170海里左右,按“中字——102”号的速度,大约要航行12小时。
       午夜零点,驾驶室的电罗盘标志着“中字——102”号登陆舰已经航行在东经121°、北纬34°48’的坐标点上。大约还有两个小时,就要通过由美国海军舰艇组成的第二道封锁线了。这是一个最重要的关卡,直奔连云港,如果能够顺利通过,便成功在望。否则,便前功尽弃。为此,全船又进入紧急状态。
       二副施君鹏已经把自已当成了自觉起义的一份子。在整个航行过程中,全力支持白力行、武成吉。他熟悉海上和美军舰艇的一些情况,这时他建议要加强海面和空中的观察,避开美军海上巡逻的舰船和夜航空中的侦察。他征得周其昌的同意来到了无线电室,开启了雷达,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侦察敌情。
       突然,他在雷达荧光屏上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亮点,定了定神,再仔细一看,确实是一个形似舰船的亮点。他计算着这一艘船是在“中字——102”号登陆舰的右侧尾部约40海里处,而且正以20节的速度向“中字——102”号登陆舰驶来。这就是说,四个小时以后,这个亮点就会与荧光屏中心重合——两船相遇。计算到这里,他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全身的汗毛一根一根竖起来。稍显镇定,他便马上意识到情况危急,立即跑到指挥塔将报告周其昌和白力行。林祥虬、周其昌和白力行商谈了几句,向刘农畯的住舱奔去。
       白力行很清楚,速度为20节的绝不是一般的船只,而只能是军舰、兵船。难道敌人发现了我们?是在追踪我们?他越想越觉得情况严重、紧急。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航行的前方,指令全速前进,偶尔用望远镜观察四周,为全舰官兵的命运深感忧虑。
       林祥虬站在那里像一尊门神,冻僵了似的一动不动,只有眼睛在不断地转动。他推想“中字——102”号登陆舰已经违反了招商局常规惯例,从上海开航后应四次发报给招商局进行例行联系。因舰船调航北驶决定起义,又怕被 海上舰船截获电波而遭追击,故没给招商局发报。加之上海至厦门航线中途多站也可能因未见“中字——102”舰的经过,报告招商局,因而引起招商总局的怀疑,这个亮点是不是招商局派军舰前来追赶,堵截我船?他越想越可怕,转身与白力行打了个招呼就走下了指挥塔,去找刘农畯。
       刘农畯、陈家懋、李贵田正在斟文酌字,帮助团部书记官黄牧农定稿油印《伞兵三团起义宣言》。周其昌匆忙而入,神色紧张,报告了刚才荧光屏上突然出现的紧急情况。
       刘农畯、陈家懋、李贵田马上停下手上的事情,与周其昌一起准备去雷达室,刚一出门,碰上了林祥虬。林祥虬得知情况已经通报,便随着来到了荧光屏前。
       “亮点”正逐渐向荧光屏的中心靠拢。怎么办?林船长说:“本船航速尚可提一节,是不是……”
       陈家懋说:“我们在荧光屏上发现了亮点,对方的荧光屏上是否也有我们呢?我们突然提高了航速,不是很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吗?不妥。”
       刘农畯一听肯定地说:“陈主任说的有道理。现在我们距离目的地还有将近八九个小时的航程,而这个亮点,如果真是来追赶我们的,用不了四个小时就能见面。船速提高一节,不过多拖延几十分钟而已,也无济于事啊!”
       周其昌说:“看来很可能打一场海上遭遇战。”
       刘农畯警觉地说:“不能不做这样的准备,对方并不一定知道我们是谁,加上是午夜,不像第一次情况。不是距离很近也看不清我们。如果对方是军舰的话,距离太近,炮火的威力反而发挥不出来。我们虽然是没有重型武器的运输船,但我们手上有轻型武器,近距离交手,轻武器的威力要比重型武器强得多。”
       “如果他们靠近我们,企图上船检查的话,那可是送菜上门,不吃不用非礼也,我们不会客气的。”周其昌风趣地说。
       经过反复研究,作出了下列应急部署。
       一、继续保持原航速前进,不要表现出丝毫的惊慌。
       二、除纠察队员紧急集合准备战斗外,本船保持肃静不得声张,以免引起内部混乱、恐慌。特别要防止心怀叵测的人乘机破坏,对那几个危险分子,派专人严加控制。实行船上戒严。
       舰上指挥官李贵田遵照刘农畯的命令,将纠察队员留少数人监视大舱的动向,其余人员集中布置在主甲板上,立即将指挥塔上的机枪组成三个火力点,准备迎击。
       周其昌坐镇驾驶室,陈家懋和刘农畯又迅速到通信雷达室继续观察亮点。
       亮点逐渐运动着,他俩紧张跳动的心随之更加剧烈地跳。谁知亮竟点逐渐南移,两个小时后已越过荧光屏的直径,径直向南,与荧光屏中心点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原本剧烈跳动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原来是一艘路过的美国军用舰船,不知是从青岛撤走还是护航运输返回的船只。
       又是一场虚惊,大家松了一口气。刘农畯宣布“解除警报”。周其昌笑着说:“原以为美帝国主义和老蒋想给咱们送点‘礼物’,谁知人家舍不得。”林祥虬这才觉得脊背一阵发冷,原来制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大家如释重负,互相会意地笑了起来,在笑声中迎接着最后一个黎明前的黑暗。
       启明星在东方升起,夜色慢慢退去。明亮的朝霞簇拥着一轮红日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展露出笑脸,清脆的哨音响起,伞兵们迎来了崭新的黎明。
       刘农畯、李贵田几乎是一夜没合眼,在研究《伞兵三团起义宣言》之后,两人又亲自起草了起义后《给中共中央毛泽东主席,中国人民解放军朱德总司令致敬电》的电文。他俩在电文最后签署了自已的名字,李贵田有意空了一个位置给姜键副团长。
       刘农畯霍地站起来,说:“走!到姜副团长那儿去。”李贵田随着他来了小统舵。
       “老姜,我和老李将给毛主席、朱总司令的致敬电已草拟出来,请你再提提意见。”说着刘农畯将草稿递给了姜键。
       姜键轻声念道:
       中共中央毛主席,朱总司令:我们的国家和人民遭受着国民党四大家族统治阶级的压榨而处在水深火热中,为此我们感到深深的苦闷。我们为使反人民的残酷战争早日结束,永久的和平早日来临,利用调防福州的大好时机,在热血沸腾的情况下毅然起义,脱离腐化集团的统治。今后我们愿竭尽全力,在人民政府的领导下,树立国防的新生力量‘人民伞兵’,建设民族繁荣幸福的新中国。落款——伞兵第三团团长刘农畯,副团长、团副李贵田率全体官兵。
       姜键看后没有提出异议,只说:“好!好!好!”然后签署了自已的名字,将草稿又递给刘农畯。
       刘农畯和李贵田回到卧舱,周其昌、陈家懋、孟虎、刘锦世等早已等候在哪儿,刘农畯用极其兴奋的目光看着大家:“同志们,我们向全体官兵宣布起义的时候,请大家注意开广播,散发起义宣言,组织欢庆座谈,严格控制掌握部队,加强防空防舰,不得发生任何问题。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的语气是那样坚定而明快。
       同志们个个喜笑颜开,有的激动得流下了热泪,周其昌感慨地说:“多少个日日夜夜啊!终于盼来了这一天!”陈家懋更加感慨地说:“混在敌营里,今天就要回到自已的阵营,回到母亲的怀抱了。”刘农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高兴地宣布:“各就各位,准备广播。”
       李贵田在孟虎带领的四名全副武装的纠察队员护卫下,到各连散发伞兵三团起义宣言。周其昌带着电台台长成许生走进通信室临时广播台,成许生打开广播,在手摇唱机上放上《义勇军进行曲》的唱片。“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雄壮的的旋律一下响彻全舰,许多官兵几天来在沉闷的大舱中寂寞难耐的心情一扫而光。
       一个士兵突然在大舱里喊了一声“我们解放了!”顿时全船上下人声嘈杂,激情高涨。有的笑逐颜开,有的鼓掌,有的唱歌,有的放声呼喊……
       此刻,广播里传出刘农畯团长的声音,大家全部静下来侧耳倾听:
       “弟兄们,同志们,朋友们,同胞们:国民党发动的反人民战争,把人民推入火海,给民族和国家造成了深重灾难。以蒋介石为首的四大家族的反动政权,经济凋敝,债台高筑,四面楚歌,已接近崩溃边缘。
       我们是热血青年和爱国军人,我们不忍政治之腐败,民众之水深火热,不愿继续为蒋介石卖命,我们应广大官兵弟兄之义愤和正义要求,在此宣布:我全船官兵决定光荣起义,投向人民怀抱。望我全体官兵团结一致,为实现起义胜利共同奋斗。”
       广播话语刚完,全船立即沸腾起来。积极分子们异常活跃 ,宣传的宣传,讲演的讲演。京剧团的演员们奏起音乐,敲起了锣鼓。“解放了!”“起义了!”“人民胜利了!”国民党政权完蛋了!”各种各样的欢呼声、口号声震天动地,响彻全舰。
       刘农畯、陈家懋、李贵田、周其昌等人早已忘却了几天的疲劳,已满面春风地伫立在指挥塔上,遥望着隐约出现在远方的陆地——连云港。他们像离家多年的游子,盼着回到母亲的怀抱。此时此刻,刘农畯的心像大海那样久久不能平静。
       “中字——102”号登陆舰,终于闯过艰难险阻,满载三千伞兵和两个美式军械团的物资 装备,缓缓地靠了岸。伞兵们走向了一个新天地。
       新海连的军政首长谷牧同志和解放军指战员、解放区父老乡亲们,早已来到码头热烈欢迎来自国民党部队光荣起义的伞兵和舰船。(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