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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精品]古月庵
作者:瞎 子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0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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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瞎子
       笃、笃、笃……五下梆子声随风飘来,惊醒了醉眼迷蒙的屠龙。
       “不好!五更了!”屠龙推开小桃红,赶紧去抓自己的衣服。小桃红按住他的手,娇嗔道:“急什么呢!时间还早,再陪我睡一会嘛!”
       小桃红是驻芳院的粉头里最出色的一个,不但长得漂亮,而且风情万种,是个很讨男人喜欢的女人。屠龙很想抱着她再睡个回笼觉,但想到有件事非办不可,只得硬硬心肠起身穿衣。小桃红真的生气了,沉下脸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依我看,你和那些怕老婆的小男人没什么两样!”
       “我怕老婆?”屠龙哼道,“我若是怕她,就不会在这儿过夜了。”
       小桃红在他鼻子上拧了一下:“你别嘴硬!想那白如冰是相府千金,大家闺秀,你不怕她才怪呢!”
       屠龙狎笑道:“你哪里知道,她人如其名,冷若冰霜,相貌也很一般,哪有你美貌销魂!”
       小桃红趁机恃宠撒娇,钻进他怀里道∶“要我相信你的话,除非你留下来。”
       屠龙抽身站起,一边穿衣,一边急匆匆拧了小桃红的粉颊一把:“我和别人约好五更过后在翠屏楼见面,怎能失信于他!”
       小桃红问:“什么人如此要紧?”
       屠龙随口道:“是个媒人。”
       “媒人?”小桃红更加不快,“一房老婆已经让你缩手缩脚,难道还打算再娶一房不成?”
       屠龙“噗哧”一笑,道:“你误会了,此媒人并非彼媒人,他介绍的不是老婆,而是杀手。”
       小桃红将信将疑:“你的武功在苏州首屈一指,要杀谁都是三根手指捏田螺,还用得着请杀手?”
       屠龙道:“我要杀的可不是一般的人,怎能自己出面?”
       小桃红追问:“你要杀的人是谁?”
       屠龙忽然发现自己讲得太多了,女人嘴快,万一传出去可不得了!他把脸一沉,冷冷道:“与你无关的事最好别问!”
       小桃红知道他脾气暴,翻脸比翻牌还快,故不敢再开口。屠龙穿好衣服,带着仆人屠三匆匆走出了驻芳院。
       三更灯火五更鸡。此刻,虽然鸡已经叫了,天色却依然暗淡,寒霜将地上弄得湿漉漉的。
       翠屏楼离驻芳院并不远,走过两条街,已能看见翠屏楼的灯光。就在这时,对面突然出现了一条黑影,在晨雾中飘飘忽忽,诡异恐怖。屠三颤颤兢兢道:“前面是、是人是鬼?”
       屠龙亦觉头皮一麻,停下了脚步。
       灯笼映照下,黑影越来越近,屠龙的头皮也越抽越紧。
       屠龙本人就是个大汉,而面前这人几乎比他高出一个头,却极瘦,皮包着骨头,且面色青灰,眼窝深陷,披着一头白发,就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厉鬼。屠龙打了个冷颤,向左横跨一步,想从他身边绕过去,谁知那人亦向左闪,两人撞了个满怀。屠龙偌大的汉子,竟被撞得踉跄欲倒。屠龙心中火起,厉声叱道:“你怎么走路的?眼睛瞎了吗?”
       那人冷冷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个瞎子。”
       他的声音像刮锅底一般刺耳。屠龙惊骇之余,注意到他手中拄着一根明杖,身上衣衫褴褛。原来他是个瞎眼乞丐,真他妈晦气!屠龙朝地上啐了一口,推开他就走,却不料屠三绊在那瞎子的明杖上,“啪”地摔了个嘴啃地,手中的灯笼也灭了。屠龙大怒,破口骂道:“老丐虫!你活得不耐烦了!”
       瞎子道:“年纪轻轻的,跟一个可怜的瞎子过不去,真不是东西!”
       “你敢骂我?”屠龙怒吼,“我杀了你!”
       瞎子连连摇头:“一句话不入耳就要杀人,可见你本性残暴,早晚会遭到报应。”
       屠三狗仗人势,跳起来叫道:“老不死的东西!站在你面前的乃是威镇江南的屠家大公子,他杀你就像碾死一只臭虫一样容易!”
       “江南屠家!”瞎子耸然动容,喃喃道:“原来如此,难怪他这么霸道!只不过霸道的人大多没有好下场。”
       一个瞎眼乞丐竟然如此嚣张,简直是反了!屠龙怒极,拔刀便砍。
       苏州府郡所在,吏治森严,本不是杀人的地方,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丐虫,杀了又怎样!然而出乎屠龙意料,这一刀却砍了个空!由于用力过猛,自己还差点摔个跟斗。屠龙呆住了,莫非自己还没醒透,眼睛花了不成?
       屠龙凝神定睛,反手又是一刀。老瞎子拄着明杖站在那儿,似乎连动都没动,可是这一刀竟然又劈空了!屠龙气急败坏,一口气连发了七八刀,刀刀凶狠,却是刀刀落空,屠三在一边惊得目瞪口呆。这时老瞎子出手了,明杖随意一挥,点向屠龙胁下凶穴,手法颇重,屠龙顿时僵住。
       老瞎子踏上一步,明杖点住屠龙咽喉,嘶声道:“你这个横行霸道的小混蛋,看看到底谁杀谁!”
       屠龙吓得魂飞魄散,想求饶,却不好意思开口,因为他姓屠,不能辱没屠家的赫赫名声。幸好屠三机灵,赶紧赔笑道:“老瞎……不,老侠客手下留情!”
       老瞎子伫立不动,表情狰狞。冷汗从屠龙额头上滚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忽然,老瞎子收回明杖,道了声“后会有期”,摸索着朝前走去。随着明杖的笃笃声,很快消失在晨雾中。屠龙抹掉额上的冷汗,犹如作了一场噩梦。老家伙武功之高出人意料,他是真瞎还是装瞎?那句“后会有期”又是什么意思?
       一只手“啪”地拍在屠龙肩上,打断了他的思绪:“屠公子,你站在这儿干什么?清晨湿寒,小心着凉。”
       屠龙回头一看,正是他要找的荣康。屠龙脸一红,嗫嚅道:“我、我在这儿等你。我还有事,茶楼没空去了。”
       他拿出几张银票:“这是一千两银子,现在我们两清了。”
       荣康将银票塞进袖管,刚要走,屠龙叫住了他:“等一等!告诉我,你请的杀手是谁?”
       荣康问:“你有必要知道吗?”
       屠龙道:“我想知道。因为我不放心。”
       荣康道:“这不合本行的规矩,不过看在老朋友的面上,告诉你也无妨。他名叫温良,武功不算很高,但人很仔细,没有合适的机会不会轻易出手,这件事交给他绝对没错。”
       屠龙叮嘱道:“此事非同小可,要是出了纰漏,我可找你算帐!”
       荣康一笑:“尽管放心。”屠龙点点头,带着屠三走了。荣康则收好银票,朝翠屏楼走去。
       翠屏楼是苏州最出名的茶楼,此刻那儿已是高朋满座。
       二、 鬼难缠
       “桂兄,你也太心急了。给我两天时间,让我考虑一下再答复你,行不行?”
       柳长春懒洋洋地靠在茶楼的雕花椅上,边说边打哈欠。冬至前后天亮得晚,他走进翠屏楼喝早茶的时候,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此刻被人打扰,实在有些不耐烦。
       “两天?我哪里还等得了这么久!”桂无双抓住柳长春的手,“柳大侠!柳兄弟!我知道你一向清高,不食人间烟火。但如今我已焦头烂额,请你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好歹破一次例如何?”
       桂无双苦求了许久,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看上去已和哭相差无几。
       柳长春皱了皱眉头,用碗盖轻轻刮着面上的茶叶。茶是上好的“碧螺春”,喷香,但喝茶的心情却一点都没有。
       桂无双身为苏州府捕头,六扇门里的知名人物,向来骄傲得很,眼睛长在头顶上。而如今他低声下气,甚至连“焦头烂额”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可见事情的确十分棘手。柳长春叹了口气,万分不情愿地说:“你能不能把此事的来龙去脉再讲一遍?”
       桂无双听他话头松动,大喜,连说了几声“当然可以”,随后喝口茶润润喉咙,向柳长春侃侃道来。
       苏州城外二十里有一座万丝园,乃内阁大学士白文彦所建。白文彦是皇上的老师,当过多年宰相。如今虽已退休,但树大根深,余威仍在,连知府大人都得尊称他一声白阁老。
       白阁老有三位夫人,其中二夫人已经病故,没留下子嗣。另外两位夫人虞氏和刘氏各生了一个女儿,大的名叫白如冰,嫁与武林名宿屠云山之子屠龙为妻;小的名叫白如雪,年方十六,美貌聪慧,是白阁老的掌上明珠。半个多月前,白如雪瞒着父亲偷偷出门,不料竟一去不返,音讯全无。
       白如雪是个野姑娘,自小就爱爬墙上树,舞剑弄刀,像男孩子一样,胆子特大,擅自离家也不是第一回了。所以,起初白阁老并不十分担心,以为她疯够了自然会回来。直到过了三四天,白阁老才开始着急,一边命仆人四处打听,一边通知苏州知府,要他派捕快帮忙寻找。
       苏州知府早就想拍白阁老的马屁,只是高攀不上,如今机会送上门来,自然是诚惶诚恐。桂无双亦不敢怠慢,忙放下手里的案子,率捕快四面撒网,并向当地的丐头麻花儿悬赏求助。然而一切努力全都白费,眼看又是三四天过去了,白如雪仍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她仿佛化作一缕轻烟,随风飘去了!
       柳长春听罢,蹙眉道∶“雁过留声,鱼过留痕。一个大活人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咄咄怪事!”
       桂无双道:“这正是令我迷惑之处。”
       柳长春道:“苏州邻近太湖,那是个劫匪出没的地方。莫非白如雪遇上劫匪,被绑架了不成?”
       桂无双道:“这个我也想过。但劫匪要的是银子,不是人。倘若白如雪被绑架,为何至今不见有人来索要赎金?”
       “这倒也是,”柳长春抿了一口茶,淡然道:“老实说,我在江湖上朋友不少,对付劫匪我还有些办法。若不是劫匪所为,我亦爱莫能助。”
       桂无双赔笑道:“柳兄过谦了,谁不知道你号称玉玲珑,不但剑法绝高,而且睿智多谋。我思量再三,此事非你出手不可!”
       柳长春摇头,连称“不敢当。”桂无双急得脸上变色,喃喃道:“知府大人限我十日内找回白如雪,否则就要革职查办,废我一世英名。如今三天已过,仍茫无头绪。请柳兄大发慈悲,千万救救我!”
       说着,站起身来,朝柳长春一拜到底。柳长春苦笑道:“难怪别人叫你鬼难缠,你果然难缠!”
       桂无双亦是一脸苦笑:“如今我已不是鬼难缠,而是愁死鬼了!”
       柳长春倒背着双手,慢慢踱到窗前。
       不经意间天已大亮,寒风扫尽了秋的余韵,片片黄叶挣扎着落在窗下的小河里,弄得河水污浊不堪。
       柳长春忽地回过头来,说道:“我是个闲散之人,与世无争,决不愿趟这道浑水,你缠也没用。”
       桂无双连连拱手,可怜巴巴地说:“好狠心的柳兄弟!难道你就眼看着我身败名裂吗?”
       柳长春想了想,道:“要我插手绝不可能,最多随你去白家走一遭,看看有何线索。”
       桂无双叹了口气,道声:“走!”
       三 、万丝园
       万丝园因遍栽杨柳而得名,规模不大,建筑也很平常,远远比不上苏州的其他园林。此时绿叶褪尽,柳枝萧条,更显出几分寒酸。
       柳长春暗忖,都说白文彦是个清官,看来果然如此。
       白文彦寻女心切,桂、柳二人还没到中厅,他已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老爷子虽已年届六旬,却腰板毕挺,面容清癯,身上一件旧夹袍洗得发白,确有些清官的风采。见了桂无双,他急急问道:“可有小女的消息?”
       桂无双尴尬地答道:“在下无能,这些日子虽尽力搜寻,但仍一无所获。”
       白文彦面色一寒,喃喃道:“看来如雪此番凶多吉少了。”
       桂无双忙安慰道:“小姐聪明伶俐,还会些武功,不会有事的。她定是玩心太重,忘乎所以,阁老何必多虑。”
       白文彦口中说“谢你的吉言”,但表情却更显忧伤,背脊也一下子佝偻了。看来白如雪是他的最爱,如今白如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对他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他虽宦海沉浮,见过大世面,此刻亦难以把持。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柳长春忽然开口:“据桂捕头说,白如雪是瞒着阁老偷偷出门的?”
       白文彦看了看他,反问:“这位是谁?”
       桂无双作了介绍。白文彦点头道:“原来阁下就是名震江湖的玉玲珑!听说过,听说过。”
       柳长春道:“在下有一事不明,当时为何不说清楚白如雪是瞒着父母出门的?难道当时三夫人不在府中吗?”
       白文彦强打精神,答道:“阁下猜得不错,她信佛颇深,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去西山古月庵烧香。小女走的那天,她恰巧烧香去了。”
       “原来如此!”柳长春道,“阁老请放心,在下愿助桂捕头一臂之力,一定找到小姐的下落。”
       下面一句话他不敢说出口:“不管是死是活。”
       白文彦连声称谢,命老总管鲍安准备酒席。柳长春道:“不用麻烦,我想在府中四处看看,或许能找到一些线索。”
       白文彦道了声“请便”,自己回房歇息去了。桂无双展颜一笑,问柳长春:“你因何忽然改了主意?莫非也想靠上白阁老这棵大树?”
       柳长春正色道:“你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不过念他是个清官,不忍心看他悲伤而已。”
       桂无双有些尴尬,忙道:“我开个玩笑,千万别当真。”柳长春随后提出,想见一见白如雪的贴身丫环。桂无双道:“那丫头名叫春桃,我已问过她多次,可什么也没问出来,别浪费时间了。”
       柳长春不理他,要老总管把春桃找来。
       没过多久,春桃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长得水灵灵的,面上稚气未脱。细细观察,眼中似有惊慌之色。
       桂无双拿出捕快的嘴脸,恶狠狠道:“小丫头!柳大侠问话,你要老实回答!”
       春桃吓得倒退两步,抱着膀子瑟瑟发抖。柳长春推开桂无双,和颜悦色道:“姑娘别怕,知道什么只管说,我决不会为难你。”
       春桃拼命摇头。问得紧了,她竟捂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柳长春见她哭得蹊跷,正想进一步盘问,桂无双忽然在他耳边道:“小心,老夫人来了!”
       
       柳长春一回头,老夫人已在面前。
       老夫人其实并不太老,由于保养得好,五十来岁的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脸庞白净丰腴,两眼灼灼有神。她虽是女流之辈,却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难怪桂无双要说小心了。
       老夫人尖锐的目光在柳长春脸上徘徊,缓缓问:“你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柳长春柳大侠?”
       柳长春道:“大侠不敢当,那不过是江湖人的笑谈而已。在下柳长春,愿为夫人效劳。”
       “阁下不愧称作玉玲珑,果然风流倜傥,口齿伶俐!”老夫人啧啧称赞,但眼睛里却并无笑意。接着话头一转,道:“如雪的事让你费心了,我已吩咐鲍安去拿一百两银子,给二位办案使用。春桃,我有事要你做,随我来。”
       说罢带着春桃扭头便走,根本不给柳长春说话的机会。桂无双道:“以吝啬出名的老夫人居然慷慨解囊,看来还是你面子大!”
       柳长春像是没听见,一双锐眼紧盯着老夫人的背影,直到她转过月洞门,方道:“你发现没有?老夫人好象有些紧张。”
       桂无双问:“此话怎讲?”柳长春不答,只是蹙眉沉思。过了一会,忽然问:“白家两位夫人平时关系如何?”
       桂无双笑道:“你多此一问!刘氏年轻貌美,老头子面前自然得宠。这位虞氏又是个厉害的主儿,怎么容得下她!风闻两位夫人针尖麦芒,各不相让,弄得老头子很烦恼。”
       柳长春自语道:“有意思!有意思!”
       桂无双问:“你认为白如雪失踪与老夫人有关?”柳长春道:“这只是我的一种感觉,切不可外传。”
       说话间,鲍安拿来了银票。桂无双也不客气,收下银票便要告辞。柳长春道:“且慢!鲍总管,你在白家当差多久了?”
       鲍安道:“老奴十二岁便给老爷当书僮,至今已整整五十年了。”
       柳长春道:“如此说来,你和老爷的关系非同一般。你可知晓,老爷百年之后财产如何分配?”
       鲍安摇头道:“主人家的事,老奴怎敢胡言乱语?”
       柳长春道:“你不说也罢,只是找到小姐就难上加难了。”
       鲍安踌躇半晌,终于道出了实情。白阁老平时最爱的便是小女儿白如雪,他知道虞氏厉害,怕自己死后刘氏母女受欺负,日前已立下遗嘱,将大部分财产给了刘氏。中保人是鲍安请来的,这事除了他俩之外没人知道。
       鲍安说完,慌慌张张地走了。柳长春自语道:“以老夫人的精明,这事恐怕瞒不过她。”
       桂无双亦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莫非你怀疑虞氏心生嫉恨,谋财害命?”
       柳长春反问:“难道你认为我的怀疑没有根据吗?”
       二人说着话走出大门,恰见一位少妇从轿子里出来,身边跟着一个胖丫头。桂无双小声道:“这女子就是三夫人刘氏,她必是去古月庵烧香回来。”
       柳长春定睛望去,见那刘氏长得身材娇小,相貌美艳,一双眼睛流光顾盼,颇具风情。她发现有人注意自己,低下头匆匆进门去了。
       柳长春看看天色,还不到午时,便问:“那古月庵在何处?”
       桂无双答道:“古月庵座落在西山岛的最高峰上,俯瞰太湖。西山古月,乃太湖名胜。”
       柳长春道:“此地离太湖有好几十里路,去西山还须摆渡,她怎么回来得如此之快?”
       桂无双道:“她是昨日去的,烧完香照例在古月庵住一晚,今日回来。”
       柳长春沉思半晌,方道:“她身边那个胖丫头叫什么?我想和她谈谈。”
       桂无双道:“别费事了,那个秋菊丫头是哑巴。”
       “哑巴?”柳长春一愣,“三夫人怎会要一个哑巴丫头?”
       桂无双道:“她本来并不哑,据说是一年前得了一场重病,因保生堂的郎中用药过猛才变成哑巴的。”
       柳长春笑问:“你对白家的事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
       桂无双道:“不久前白家失窃,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不翼而飞。我经办此案,在白家进进出出,自然就知道了。”
       柳长春愕然:“白阁老居然有夜明珠,看来这个清官并不清。”
       桂无双哼道:“你真是少见多怪!俗话说,一任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白阁老当了十多年宰相,怎会没人孝敬?”
       柳长春问:“那件案子破了没有?”桂无双摇头苦笑:“八字还没一撇,白如雪又失踪了,只好将此案先放一放。”
       柳长春喃喃道:“据我看来,这家人好象全都怪怪的。”
       桂无双见日头已经当顶,不禁焦躁起来,大声道:“怪不怪与我们无关,时间不等人,还是想想如何寻找白如雪吧!”
       柳长春沉思半晌,方道:“依我之见,要找白如雪,须从媒人开始!”
       “我明白了,”桂无双会心地一笑,“本地的媒人名叫荣康,此刻他正在睡觉,晚上我带你去找他。”
       四 、媒人之死
       夜深。风寒。一轮明月孤悬天穹。
       桂、柳二人踏着清冷的月光来到了快活楼,这是苏州城里最大的一家赌场。桂无双相信,他们要找的那个荣康定会在这儿出现。荣康做的是介绍杀手的营生,黑道上称作“媒人”。同时,他又是个不可救药的赌棍,除了吃饭睡觉做媒,其余的时间几乎全都消磨在了赌场里。
       果然,等了约摸半个时辰,荣康哼着小调走出了快活楼。看来今天他赢钱了,心情不错。桂无双紧走几步,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荣康吓了一跳,回头惊问:“是谁?”
       桂无双冷冷道:“怎么,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原来是桂头儿,失敬失敬,”荣康讪笑道,“你在这儿干什么?莫非手痒了,也想来赌一把?”
       桂无双道∶“废话少说,我有事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人要取白家二小姐白如雪的性命?”
       荣康矢口否认。桂无双冷笑一声,盯着他道:“看来你不想在苏州混下去了,是不是?”
       荣康脸上一寒,忙改口道:“不瞒捕头说,前些日子确实有人来找过我。”
       桂无双问:“他是谁?”荣康摇头道:“抱歉,媒人不能透露雇主的姓名,这是本行铁定的规矩。”
       “对我也不能?”
       “不能。就连我的亲爹都不能。”
       话音刚落,便听得“仓啷”一声,柳长春拔出了他的剑,厉声问:“难道对它也不能吗?”
       这是一把宝剑,寒光闪烁,杀气逼人。荣康呆住了。他想不到这个风流儒雅的年轻人变起脸来会如此可怕。
       这一刻,寒风的呼啸声变得特别刺耳。但更刺耳的,还是柳长春的话语:“这把剑已经许久不用了,但仍很锋利,你想不想试试?”
       荣康当然不想。本行的规矩再大,又怎么大得过自己的性命!他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说。不过桂头儿,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否则,我的饭碗就砸了,以后谁也不会再来找我做媒。”
       “知道知道,快说吧,”桂无双一脸不耐烦。荣康为难地搓着双手。他的手很白、很干净。半晌,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来找我的那人是……”
       “嗖”的一下,尖锐的破风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拼命抓向自己的喉咙,随后便颓然扑倒。柳长春急回头,朝暗器发出的方向望去。黑暗中,只见一条人影倏然闪过。柳长春叫了声“别跑!”拔腿便追。七弯八拐,追进一条小巷,前面的人影忽然停步转身,拔刀在手。
       那是一个蒙面人,身材高大壮硕,一双锐眼炯炯有神。柳长春暗想,看不见他的脸,能听到他的声音也好,便将长剑一摆,厉声喝道:“玉玲珑在此,你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蒙面人的回答是当头一刀。
       柳长春艺高胆大,不退反进,两根手指疾点他胁下凶穴。蒙面人急忙抽身撤步,反手又是一刀。柳长春想抓活的,因此并不还手,只是闪跃腾挪,游走于刀光之中。
       蒙面人一口气连劈了数十刀,非但没占到半点便宜,反倒累得气喘吁吁。柳长春见时机已到,忽然转守为攻,探手一剑,穿破刀光直逼对手眉睫。蒙面人虽拼命躲过,已是步履踉跄,阵脚大乱。柳长春正要趁机将他拿下,忽见他衣袂一甩,数点寒光扑面而来。趁柳长春躲闪之际,蒙面人一跃上了高墙,转眼便消失无踪。
       柳长春愣了一下,只得怏怏返回。这时荣康的脸已被翻起的衣襟盖住。他死了,一枚铜钱镖切断了他的咽喉。桂无双见柳长春空手而归,吃惊道:“谁这么厉害,竟能从你手中逃脱?”
       柳长春道:“你是地头蛇,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桂无双听他描述了蒙面人的特征,沉思道:“我想来想去,蒙面人莫非是他,屠龙?”
       柳长春道:“屠龙,这名字好耳熟。”
       “他就是白家的女婿,白如雪的姐夫,”桂无双道,“屠云山中年得子,对屠龙溺爱得紧,事事护短,养得屠龙骄横无比。他仗着其父的势力,一向胡做非为。也许他受虞氏指使,雇凶杀人?”
       柳长春道:“很有可能。虞氏一介女流,这种事情她当然不便自己出面。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前往屠家一探虚实!”
       桂无双赶紧拉住他,叫道:“别急!还是商量一下再说。”
       柳长春蹙眉问:“什么意思?”桂无双道:“眼下并无确凿的证据,去找屠龙恐怕不妥。屠龙的父亲屠云山号称刀王,声名显赫,威镇江湖的霹雳惊天李闪就死在他的刀下。那一战曾轰动江湖,直至二十年后的今天仍有人提起。此人性情暴戾,不太好惹。”
       柳长春不以为然:“你身为捕头,询问疑犯是你的职权,怕什么!”
       桂无双摇头道:“屠云山是江湖一霸,连府台大人都忌他三分,我这个小小的捕头根本不在他眼里。此刻前去,恐怕会惹出麻烦。”
       柳长春笑了:“我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听你这么一讲,我倒偏要去领教一下。废话少说,快走!”
       桂无双不得已,只好带他前往屠家庄。
       屠家庄位于苏州城外,二人一路急奔,来到那儿时已近三更。屠云山从床上被叫起,本已颇不耐烦,听桂无双道明来意,更是面目阴沉,冷冷道:“你说屠龙杀了荣康,请问证据何在?”
       桂无双支支吾吾,表情尴尬。屠云山衣袂一甩,道:“既无证据,那就请回吧,恕不远送!”
       柳长春从旁闪出,说话软中带硬:“庄主息怒,桂捕头职责所在,深夜打扰也是不得已。请庄主给个面子,我们问屠龙几句话便走。”
       屠云山目光闪动,沉声问:“你是何人?”柳长春从容道:“在下是桂捕头的朋友,一个江湖浪子。”
       桂无双道:“他便是名扬天下的柳长春柳大侠,人称玉玲珑。”
       屠云山盯着柳长春看了一会,态度忽然改变:“也罢,我让你问,省得你纠缠不休。来人!把龙儿给我叫来!”
       仆人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屠龙来了,边走边系裤带,好象才起床的模样。柳长春将他从头看到脚,方问:“刚才你在哪儿?”
       屠龙答道:“刚才?我在房里睡觉。”
       “真的吗?”
       “当然!这还有假?”
       柳长春盯着他,表情深不可测。忽然,他一拽桂无双,说了声“走!”
       离开屠家,桂无双苦笑道:“现在你相信了吧?来也是白来!”
       柳长春道:“不然!我已看出屠龙在撒谎,那个蒙面人多半是他!”
       桂无双问:“何以见得?”柳长春道:“首先是他的身材与蒙面人相仿;其次是,他的鞋上沾着新鲜的泥巴,可见他刚从外面回来,连鞋都来不及换。”
       桂无双点点头,展颜一笑,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不过仅凭这些,仍不能断定他就是凶手。”
       柳长春想了想,道:“明日我们再去别处碰碰运气。”
       桂无双问去哪儿?柳长春道:“荣康住在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五 、古庵妙尼
       荣康住在状元桥下,青瓦粉墙,很干净的一个院落,一株芭蕉从墙上探出头来。桂、柳二人越墙而入,闯进房间四下搜寻。
       据柳长春推测,荣康衣着整洁,一尘不染,应是个很细心的人,故此料定他必有记帐的习惯。此刻他们寻找的,就是他做媒的帐本。然而,一阵翻箱倒柜,只找到几张银票,却不见帐本的踪影。桂无双懊恼地说:“柳兄,你一向神机妙算,但这回却没算准!”
       柳长春微笑,指着床下道:“别急,你看那是什么?”
       桂无双定睛望去,床下的地板上隐隐有一只铁环。用手一拉,竟露出了一个地洞!桂无双一头钻了进去,柳长春随后跟入。地洞有五尺见方,青砖铺地,角落里放着一只矮柜。借着上面透下的微光,帐本赫然在目!
       桂无双大喜,拿起帐本刚要翻看,忽然“啪”的一下,盖子翻了下来,地洞里顿时伸手不见五指。紧接着传来“咚咚”的敲击声,有人想把盖子钉死!桂无双急用双手去顶,但已经晚了,盖子已被牢牢钉住。桂无双使出了吃奶的气力,盖子却纹丝不动。桂无双大叫:“这样的玩笑可开不得,快放我们出去!”
       回答他的是一串狞笑。
       笑声渐渐远去,留给桂、柳二人的是死一般的寂静。桂无双连声叫苦:“糟糕!我们被困在里面了,这可怎么办?”
       柳长春的声音听来却依然镇定如常:“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出去的。”
       桂无双顿足道:“地洞狭小,空气有限,等想出办法来,只怕我们已动弹不得了!”
       柳长春道:“既然如此,那就争取时间,废话少说!”
       这个人的神经仿佛用钢铁铸就,无论何种情况都休想让他失态。受了他的感染,桂无双稍感心安。
       随后,柳长春点起火熠子四下看了看,地洞只有一个出口,但已被棺材钉牢牢封死,他们身边虽有刀剑,但要想劈开厚厚的翻盖亦很难,除非手头有一把利器,可是……
       柳长春目光一闪,忽然笑了。桂无双摇头道:“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我佩服你!”
       
       柳长春一伸手,从矮柜底下拽出一柄斧子,上面虽然锈迹斑斑,但仍很锋利。这真是老天爷有眼!桂无双顿时精神大振。二人轮流用斧子猛劈,很快将翻盖劈碎,开出一条通道。
       二人钻出地洞,同时吁了口气。桂无双切齿道:“谁这么可恶,竟然使出这种阴招,想害死我们!”
       柳长春端详着斧子,反问:“你说呢?”桂无双道:“当然是杀死荣康的那个人,屠龙!”
       柳长春摇头:“我看未必,你不觉得这柄斧子有点蹊跷吗?”
       桂无双接过斧子看了半天,亦看不出个所以然,柳长春摆手道:“算了,还是先看帐本吧,究竟是谁想杀害白如雪,帐本上定有记载。”
       桂无双翻开帐本,最后一页上果然写着“屠龙,银票一千两。”桂无双喜道:“铁证如山,这一下屠龙休想抵赖了!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他召集弟兄,与柳长春会合,准备同去屠家拿人。不料刚过状元桥,迎面碰上了屠龙。桂无双把手一挥,喝道:“给我拿下!”
       捕快一抖链子便要动手,屠龙叫道:“且慢!请问我犯了何罪?”
       桂无双“嘿嘿”冷笑:“装什么糊涂!你先是雇凶杀人,随后又杀荣康灭口,现有两条人命在你身上,还不该抓吗?”
       屠龙叱道:“你胡说!”桂无双打开帐本,在他眼前一晃,冷笑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屠龙呆住了,面如白纸。柳长春在旁加上一句:“刚才你还封住地洞出口,想害死我们,罪加一等!”
       屠龙对此断然否认。柳长春冷笑一声:“你没做的话,怎会在此碰上我们?这难道是巧合吗?”
       屠龙声称,有人约他来状元桥下饮酒。柳长春追问:“那人是谁?”
       屠龙说,是个朋友,具体是何人,他也不知道。桂无双喝道:“一派胡言!想害死我们的,除了你还有谁!”
       屠龙眼珠一转,道:“说我封住地洞出口,证据何在?至于那一千两银子,乃是荣康手头不便,向我暂借的,与雇凶杀人毫不相干!”
       这话虽然无赖,倒也说得过去,桂无双一时不知所措。屠龙得意地问:“桂头儿,我可以走了吗?”
       桂无双恨得咬牙切齿:“不管怎样,先把你抓起来再说!到了大堂上,不怕你不招!”
       柳长春忙拦住他,对屠龙道:“要走请便,不过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难逃法网!”
       屠龙冷笑一声,带着屠三大摇大摆地走了。柳长春盯着他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直到他消失在人丛中,方对桂无双道:“屠家根底不浅,要想将屠龙治罪,仅凭荣康的帐本还不够,必须有更确凿的证据。”
       一名捕快献计,屠龙正与驻芳院的粉头小桃红打得火热,不妨找小桃红问问。柳长春道:“不错,这个办法倒可一试。”
       话音未落,丐头麻花儿急急奔来报信,渔夫从太湖里捞起一具尸体,乃是本地一个黑道人物,名叫温良。桂无双一怔,道:“此事恐非偶然,莫非他与白如雪失踪有关?”
       柳长春问:“此话怎讲?”桂无双道:“此人虽然名叫温良,却既不温,也不良。他仗着有些武功,厮混于黑白两道,且与荣康交往甚密。他在这时候忽然死去,其中必有蹊跷,柳兄与我同去察看尸体,如何?”
       柳长春欣然答应,当即跟着他来到湖边。
       温良的尸体由于在水中浸泡太久,已肿胀变形,样子很可怕。他的咽喉处有一处刀口,显然是被人杀死后扔进湖里的。桂无双道:“据我估计,他死于十天之前,正与白如雪失踪的时间相符。但他若是杀手,又怎会被别人杀死,实在令人费解。”
       询问那个渔夫,得知捞起尸体的地点在西山岛附近。柳长春忽然想起,刘氏烧香的古月庵就在西山岛上,便决定过去看看。桂无双虽有些不耐烦,但柳长春兴致勃勃,也不便阻止。此刻正值风平浪静,二人乘上渔船,很快在西山岛上岸。西山的顶峰并不算高,抬头仰望,古月庵掩映在万绿丛中。二人沿路上山,很快已到庵堂。
       这座庵堂规模不小,大殿、观音殿、罗汉堂一应俱全,后面还有一座舍利塔,只是佛相斑驳,黄叶遍地,给人一种破败之感。二人信步走来,忽见长廊尽头有一扇小门半开半闭,露出花园一角。里面翠竹芭蕉,甚是幽雅。柳长春一时兴起,想进去遛达一下,不料刚要推门,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笃笃声,惊回首,一个老瞎子已在面前。
       柳长春浪迹江湖,阅历丰富,但相貌如此狰狞的人他还是头一次看见,不由得心中暗吃一惊。看看旁边的桂无双,已是面容变色。
       老瞎子白发披肩,手拄明杖,冷冷地问:“施主要去哪儿?”
       柳长春道:“我想去后花园走走,可以吗?”
       “不可以!”老瞎子道,“后花园乃本庵禁地,香客不得擅入。”
       老瞎子的声音直贯耳底,惊心动魄。柳长春暗忖,此人一定功力非凡。为了证实这一点,他故意朝小门里闯去。老瞎子身形一闪,挡住了他的去路,厉声道:“退回去!休自讨没趣!”
       柳长春出手,两根手指向他胁下点去。可是老瞎子动作更快,竟后发先至!柳长春猝不及防,只得挺身硬接了他这一招,“嘭”的一声,二人同时倒退两步。柳长春脱口叫道:“好功夫!”老瞎子亦耸然动容,喃喃道:“你能受我一招,看来功夫也不弱。”
       桂无双惊问:“你神出鬼没,究竟是真瞎还是装瞎?”
       老瞎子一伸手,将两颗眼珠子挖了出来,冷冷道:“现在你还说我装瞎吗?”
       两颗假眼珠在他手心里微微颤动,像活的一般。柳长春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老前辈武功高绝,令人钦佩之至,可否请教尊姓大名?”
       “小尼代他回答,他叫无名。”一个年轻尼姑从小门中闪出,她的声音异常娇柔悦耳,身材相貌亦无可挑剔,素衣小帽,气质高雅,就如下凡的嫦娥,别有一番风情,桂、柳二人一时竟看呆了!
       老瞎子一转身,拄着明杖缓缓离去。
       年轻尼姑合掌稽首,微笑道:“小尼妙慧,愿为施主效劳。”
       柳长春定了定神,指着无名的背影问:“让这样一个男人住在庵堂里,难道不怕有碍贵庵的名声吗?”
       妙慧反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必须回答?”
       桂无双道:“必须回答!我们正在调查一件连环凶案,事关重大,你岂能隐瞒不报?”
       妙慧款款道:“一年多之前,小尼下山化缘时见他病倒在路旁,已经奄奄一息。小尼心生怜悯,救了他一命。他虽相貌狰狞,但心地良善,而且双目失明,留在庵中又有何妨?”
       停了停,又道:“无名还会些武功,有他在此,那些泼皮无赖便不敢前来骚扰,庵中因此清静了许多。”
       “看来他将我们也当成了泼皮无赖,”柳长春笑了笑,又问:“贵庵现有多少师父?”
       妙慧道:“本庵交通不便,香客稀少,日子过得清苦,因此别人都走了,只剩下小尼和师父雅静二人在此。”
       柳长春道:“白家三夫人不是常来这儿烧香吗?”
       妙慧叹道:“像三夫人这么虔诚的施主,普天下又有几人?”
       “不然不然,”柳长春摇头道,“据渡口的船夫说,富裕人家的太太小姐,来此烧香的并不在少数。”
       妙慧道:“本庵已经老旧,那点香火钱仅够修缮之用。俗话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个中滋味,外人又如何知晓?”
       桂无双见柳长春兴趣盎然,还要与妙慧攀谈下去,忙打岔道:“近半个月来,你可曾见到形迹可疑的人在此出没?”
       妙慧连连摇头。桂无双再不给柳长春开口的机会,拽着他就走。柳长春仍恋恋不舍,一边回头张望,一边喃喃自语:“好一个妙人儿,却坠入了空门,可惜呀可惜!”
       桂无双一脸苦笑:“你别自作多情了,还是想想案子的事吧!十天期限已经过半,时间逼人啊!”
       柳长春背负双手,忿忿然道:“你急什么!屠龙已经图穷匕见,只须再找些证据,便可将他抓捕归案了。”
       “说得是,”桂无双道,“咱们趁热打铁,今晚就去找那个粉头小桃红!”
       六 、归案
       乌云密布,月黑风高。
       桂、柳二人走出驻芳院的时候,心情也像天空一样阴暗。在桂无双的严厉逼问下,小桃红不得不承认屠龙有雇凶杀人的意图,但要杀的是谁,她却咬定三个字:不知道。
       桂无双气急败坏,准备将小桃红带回衙门继续审问,却被柳长春阻止。在他看来,小桃红的确不知情,审也白审。柳长春看人一向很准,桂无双虽不甘心,也只好放弃。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二人走了很长一段路,谁都懒得开口。不经意间,一顶小轿在他们面前悄悄停下,一个华服女子探头叫了声“桂头儿”。桂无双一怔,道:“原来是屠夫人!”
       女子下轿,冷冷道:“别叫我屠夫人,我的名字叫白如冰。我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告。”
       桂无双问∶“何事?”白如冰语出惊人:“你不用再找白如雪,她已经被害,凶手便是屠龙!”
       随后,她将事情的经过详细道来。
       白阁老为官一世,不爱钱财,只爱搜集古董,数十年来积少成多,共有满满两大箱。旁人都以为那些破东西不值钱,玩玩而已,因此并不在意。谁知其中一颗夜明珠失窃,被卖到一家银楼里,竟标价上万两银子!据此算来,那些古董少说也值三四百万两白银。此事惹动了屠龙的贪心,一个多月前,他与荣康在书房里密商,准备杀害白如雪,逼疯三夫人,最终将白家财产据为己有。当时白如冰躲在窗下,一切尽收耳底。
       桂无双乐得手舞足蹈,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柳长春嘴角含笑,望着白如冰道:“看不出来,你竟是个大义灭亲的奇女子,可敬可佩!”
       白如冰满面幽怨,恨恨道:“你用不着语带讥讽,我这么做也是出于不得已。屠龙寻花问柳,心毒手辣,恐怕我早晚也会被他害死。既然如此,我何不先下手为强!”
       柳长春问:“屠龙寻花问柳,你如何知晓?”
       白如冰道:“有人告诉我,他迷上了驻芳院一个叫小桃红的粉头,经常在那儿过夜。我堂堂相府千金,岂能容忍!”
       看来这个女人性格刚硬,和她母亲一样。柳长春追问:“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是谁?”
       白如冰的回答是:一个小叫花子。数天前她回娘家,途中那个小叫花子往轿子里塞进一封信。她随即派人去驻芳院打听,证明信上所写的都是事实。
       柳长春问她,届时能不能上堂作证?白如冰道:“我自己不便出面,但已和我的丫环说好,由她代我上堂。”
       桂无双迫不及待地说:“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向府台大人禀报!”
       白如冰道:“且慢!我还有个条件,此事不许牵涉到我母亲,否则我会否认见过你们。”
       桂无双心里明白,虞氏肯定难脱干系,到时候屠龙必然咬出她来,但嘴上对这个条件却是满口答应。
       白如冰上轿远去,轿子上的两盏灯火渐渐被夜色吞没,柳长春却仍在蹙眉沉思。直到桂无双拽了他一把,他方才清醒过来,说道:“你自己去见府台吧,我还有事要办,无暇奉陪了。”
       桂无双问他有何事?他的回答是:“天机不可泄露。”
       桂无双笑问:“你不怕我抢了你的功劳?”
       柳长春正色道:“放心好了,我岂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不过,有件事要和你商量。虞氏拿出的一百两银子,能否给我一用?”
       柳长春是世家子弟,家资巨富,身边从不缺钱,他要这些银子干什么?桂无双虽有些奇怪,但并没多问,交出银票便独自前往府台衙门,将事情的原委向知府禀报。知府听罢吃惊不小:“那屠云山乃是江湖名流,济贫赈灾,声望一向不错,怎会纵容儿子干出这等事?”
       桂无双道:“屠云山精明一世,恰恰在儿子身上犯了糊涂。屠龙正是倚仗其父的势力作威作福,为害一方,这等阴毒残暴之徒决不可姑息!”
       知府点头,下令立即拘捕屠龙。
       桂无双请得令牌,次日一早即去翠屏楼找柳长春,想请他出马助阵。可谁知柳长春竟然没来,而且到处都找不到他。桂无双大失所望,只好调集全体捕快,浩浩荡荡直奔屠家庄。
       屠云山得报,带着屠三走出大门。桂无双道明来意,屠云山把脸一沉道:“桂头儿,你抓错人了,屠龙怎会做出这种不法之事?”
       桂无双道:“他做没做,大堂上自有分晓。”
       屠云山“嘿嘿”冷笑:“什么大堂,全是扯蛋!到了那儿无非是四个字,屈打成招。我岂能让儿子任你们摆布!”
       桂无双道:“屠龙雇凶杀人,铁证如山,请庄主将他交出来!”
       屠云山哼道:“休想!”桂无双厉声断喝:“现有府台大人的令牌在此,你若敢违抗,与犯人同罪!”
       “你休得猖狂,令牌我也有,”屠云山一怒拔刀,寒光闪烁,“看见了吗?就是它!”
       桂无双皮笑肉不笑,嘴上说:“屠庄主,你这是何意?”手中三节棍已经挥出,仓啷啷一声暴响,迎面击来。屠云山侧身一闪,刀走龙形,将桂无双的招式轻易化解。刀王果然名不虚传!桂无双欺他年迈,将三节棍舞开,犹如刮起一阵飓风,向屠云山步步逼近。屠云山毫不示弱,连削带打,游刃有余。趁此机会,屠三奔进大门,口中高喊:“公子快跑!捕快抓你来了!”
       桂无双怒极,将三节棍抖得笔挺,力贯棍尖,分心便刺。屠云山叫声“来得好!”顺势将雁翎刀向上一提,却不料仅挡开第一节,后两节直向他心口送去。这正是三节棍最厉害的一招,叫作“卧虎藏龙”,刚柔兼备,令人防不胜防。但刀王毕竟是刀王,虽然上了年纪,反应仍极快,身子一斜,棍子擦身而过。桂无双失了重心,门户大开。屠云山杀红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手起刀落。
       
       此时此刻,桂无双已经难以把握,只能眼睁睁看着雁翎刀向自己头上劈来。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人大叫:“住手!”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震耳欲聋。屠云山一愣,刀势趋缓。桂无双趁机就地一滚,拣回一条性命。
       来人是柳长春。他手中擒着一人,正是屠龙!
       柳长春拎着屠龙飞掠而至,厉声喊道:“屠云山!事到如今,你还要负隅顽抗吗?”
       “仓啷”一声,雁翎刀脱手。屠云山一步一步走到儿子面前,颤声问∶“你说句老实话,那件事你究竟做没做?”
       屠龙喊道:“我是冤枉的,爹爹救我!”
       桂无双冷笑一声:“冤枉?”他翻开荣康的帐本:“瞧见没有?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休想抵赖!”
       屠龙硬着头皮道:“那一千两银子是我借给荣康的,岂能作数!”
       桂无双道:“你与荣康在书房中商议,密谋杀害白如雪,逼疯刘氏,独吞白家财产。此事已有人出面举报,你赖得了吗?”
       屠龙呆住,面如死灰。
       屠云山望着儿子,眼中饱含泪水,全然没有了刀王的威风。此情此景,令周围的人亦神色黯然。
       柳长春叹了口气,道:“养不教,父之过。屠云山,你好好吸取教训吧!”
       屠云山老泪纵横,喃喃道:“吸取教训?我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桂无双挥手道:“别啰唆了,把屠龙给我带走!”
       七 、妙慧奉茶
       屠龙是个软骨头,到案后面对大刑,很快便招出了受虞氏指使雇凶杀人的事实,杀手正是温良。知府要他在口供上签字画押,然后打入死牢,听候发落。遵照白阁老的吩咐,对虞氏未加追究,由老爷子自行发落。桂无双破案有功,赏白银五百两。
       桂无双知道柳长春出身豪门,不在乎这点赏银,但此番他帮了大忙,酒席总要请他吃一顿。可是找遍了整座苏州城,没见他的踪影,倒是听说了他做的一连串蹊跷事。首先是和屠三关起门来谈了很久,谈什么不得而知;其次是请保生堂的郎中吃了一顿酒席,两个人居然称兄道弟,交谈甚欢;还有就是前往万丝园,把老夫人的一百两银子给了春桃姑娘。
       柳长春是个行为严谨的人,他做这些事肯定自有道理,但道理何在,桂无双却怎么也想不通。
       这时丐头麻花儿向他报告,有人在太湖边见到了柳长春。桂无双恍然大悟,他一定是对那个美貌尼姑恋恋不舍,到古月庵找妙慧去了!
       柳长春一向风流,怜香惜玉本是他性情所在。但他又是个君子,此前并无什么出格之举。看来那个尼姑长得实在太美,这回他是动了真情。
       桂无双决定去西山岛走一趟。柳长春这个人城府极深,自制力极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与他交往这么久,还从没见他失态过。桂无双很想看看,坠入情网的柳长春表现如何。
       桂无双踏上西山岛的时候,心里在暗暗发笑。
       沿着山间小道盘旋而上,两旁烟波绿荫蔽日,怪石嶙峋,空气中没有半点灰尘,好一个世外桃源!桂无双一路走一路赞叹,正觉心旷神怡,忽见前面有一顶小轿,晃晃悠悠地朝山上抬去,旁边跟着那个胖丫头秋菊。轿中人无疑是三夫人刘氏,又去古月庵烧香了。
       来到庵前,刘氏下轿。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尼姑迎出门来,她定是妙慧的师父雅静了。刘氏打发了轿夫,带着秋菊款款进庵。桂无双不便惊动,只好过去向雅静打听,柳长春来过没有?雅静道:“你问的是不是那位相貌英俊的年轻公子?小徒妙慧陪他到附近赏景去了。”
       桂无双一笑,心想不出我所料,柳长春果然迷上了那个小尼姑!机会难得,我何不跟踪追击,吓他一吓?
       桂无双蹑手蹑脚,朝雅静所指的方向走去。
       古月庵建在危崖之上,面临烟波浩淼的太湖。桂无双来到悬崖边,却没见到柳长春和妙慧。难道他俩情投意合,躲在哪个角落里偷欢?还是老尼姑骗了我,他们根本就不在此地?
       桂无双手搭凉棚,四下眺望,正在踌躇之际,一阵怪风忽然从背后席卷而来。桂无双大惊,急欲后退,但已来不及,那阵怪风力道惊人,竟将他凌空抬起,送出了悬崖!他大叫一声,直线坠落。
       柳长春听见了他的叫声。
       事实上老尼姑并没骗他,柳长春和妙慧的确就在附近。柳长春浑身一颤,自语道:“我听见有人喊叫。”
       妙慧一脸茫然:“这儿山幽林深,哪来的外人?你听错了。”
       “应该不会,我的耳朵一向很灵敏,”柳长春道,“你等着,我去看看!”
       说罢撇下妙慧,展开身形,朝悬崖边飞掠而去。他的速度很快,却还是晚了一步,桂无双已经沉入湖中,只留下一朵小小的水花。转眼间,连这朵水花也淹没在碧波中了。柳长春集中精力朝下面看了许久,仍不见动静。又在周围仔细搜索,亦一无所获,只得怏怏返回。妙慧道:“别疑神疑鬼了,刚才定是你的错觉。此刻日已偏西,我该回去做晚课,你也赶快下山去吧。”
       柳长春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死皮赖脸,很讨人厌?”
       妙慧朝他娇啐一声:“公子何出此言!小尼若是讨厌你,还会陪你出来游山赏景吗?”
       柳长春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赶我走呢?”
       妙慧神情黯然,半晌方道:“公子的心思小尼明白,公子风流儒雅,一表人才,小尼亦十分仰慕。只是小尼已入空门,与凡尘无缘,只能将一腔幽情付诸来世了。”
       柳长春道:“既然你亦有情,何不蓄发还俗呢?”
       妙慧连连摇头:“那怎么可以!佛法森严,若半途而废,将来必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难覆!”
       柳长春不依不饶,再三相劝。但任凭他说得口干舌燥,妙慧却丝毫不为所动。柳长春苦笑道:“你心如铁石,看来我是没希望了。如今只求你略施温存,让我聊以自慰。”
       说着,便强行握住了妙慧的纤纤玉手。妙慧羞得粉面绯红,却是无可奈何。
       回到古月庵,柳长春意犹未尽,仍不肯松开。妙慧急得香汗涟涟,恳求道:“公子快放手,小心被别人看见。”
       柳长春一反常态,狎笑道:“这儿除了你师父,只有无名那个瞎子,有什么可担心的!”
       话音未落,背后便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脆脆的,冷冷的:“你错了,这儿还有我。”
       柳长春回头望着她,脸上似笑非笑:“我认出来了,你是三夫人白刘氏。”
       那女子满面愠色,厉声道:“大胆狂徒!白刘氏三个字是你叫的吗?”
       柳长春仍不温不火,盯着她道:“你的女儿被屠龙雇凶杀害,你却好象并不在意。”
       刘氏叱道:“你是何人?要你来多管闲事!”
       “说得对,我的确管得太宽了。”柳长春回头拉着妙慧,微笑道:“你不是要去做晚课吗?走吧,我送你回禅房。”
       这时雅静走了过来,沉声道:“佛门自有佛门的规矩,禅房怎能容外人进出?无名,送公子出庵!”
       无名应声而至,伸出枯柳一般的手,将柳长春的胳膊一把抓住。妙慧趁机脱身,慌慌张张地走了。无名内功极强,十指如钩,柳长春几乎使出了十成功力,方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无名用明杖指着他,冷冷道:“你最好知趣些,免得自讨苦吃。”
       柳长春看了看天边晚霞,说道:“此时下山已经晚了,恐怕找不到渡船,能否让我在庵中借住一宿?”
       雅静断然拒绝。柳长春又道:“那么我在廊下坐一坐,总不碍事吧?”
       “你这人真是厚颜无耻!”无名满面怒容,举起明杖刚要发作,雅静忽起恻隐之心,同意了柳长春的请求,条件是明日一早就下山去,今后不得再来叨扰。柳长春一口答应。
       夜深。风静。清冷的月光沐浴着古月庵,带来一丝淡淡的惆怅。人称西山古月是太湖一景,果然不差。
       柳长春背靠廊柱,仰望苍穹,面色显得格外深沉。他在想什么,除了他自己又有谁知道?
       忽然,黑黢黢的庵堂里闪出一个人影,修长婀娜。是妙慧!她手中端着一只托盘,小心翼翼地向柳长春走来。
       “我怕你身上寒冷,特地替你泡了一壶热茶,你快喝了吧。”妙慧把托盘送到柳长春面前。柳长春又惊又喜,揭开壶盖闻了闻,一股桂花香味扑鼻而来。柳长春道:“好香的茶!我不忍独享,你与我同饮如何?”
       妙慧略一迟疑,还是喝了两口。柳长春随后将茶一口气喝尽,咂舌道:“太好喝了,真是回味无穷!”
       妙慧朝他凝视良久,忽然问:“你会不会驾船?”不等柳长春回答,她又道:“湖边的芦苇丛里有一条小船,可以将我们渡到对岸。”
       柳长春惊问:“你愿意和我私奔?”妙慧点头道:“我独坐禅房,却无法静心,想来想去,只能出此下策。”
       柳长春问:“你不怕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妙慧决然道:“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面对什么样的惩罚我都心甘情愿!”
       柳长春笑了,伸手搀住她,说了声“快走。”可是刚走了几步,雅静便从后追来,边追边喊:“妙慧被拐跑了!快拦住他们!”
       无名鬼魅般闪出,明杖挟着劲风向柳长春心口点来。柳长春拔剑,与无名杀作一团。剑如其人,柳长春的剑法飘逸潇洒,神出鬼没,明眼人都很难招架,但这个瞎子反应异常灵敏,剑不动,他亦不动;剑一动,他已先动,仿佛还有第三只眼睛。手中明杖扫、戳、劈、挂,凌厉异常。柳长春使出浑身解数,亦难占上风,心中不免有些焦躁。正在这时,一声长嗥随风飘来,令人毛骨悚然。无名愣了一下,动作稍缓。柳长春顺势虚发一剑,抢步近身。无名躲闪不及,胸前胁下数处要穴被点,顿时瘫倒在地。
       “哈哈哈!这一招对付瞎子果然灵验!”桂无双从暗处走出,拍手大笑。柳长春惊问:“你怎会在此?”
       桂无双恨恨道:“我来古月庵找你,不料这个老瞎子从背后暗算我,将我推落湖中。幸亏我水性尚好,才拣回一条性命。”
       “多谢相助,”柳长春说完这话,自己也倒了下去。桂无双大惊,俯身问:“柳兄,你受伤了?”
       “不,他是中了桂花散的毒。”背后有人接口,声音娇柔甜美,竟然是妙慧!
       “这种毒的妙处就在于,刚喝时并无大碍,但只要一动真气,毒性便会扩散,无药可救。”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桂无双嘴上说着,手已抓住刀柄,但另一把刀却来得更快。雅静用刀抵住他后背,冷冷道:“把手放下!”
       桂无双感觉刀尖已穿透衣服,无奈只好照办。妙慧依然笑面如花,但眼睛里却透出一股寒气。柳长春挣扎着坐起来,呻吟道:“你不愿私奔倒也罢了,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
       妙慧冷笑一声:“你装什么糊涂!你迷恋我是假,怀疑我是真,下毒手也是你逼的!”
       柳长春叹道:“我自作聪明,不曾想机关全被你识破!如此说来,白如雪失踪的确与你有关?”
       “你已活不了多久,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妙慧嫣然一笑,将事情的真相侃侃道出。
       原来这一老一小两个尼姑并非女子,都是男人!雅静二十年前是恶名昭著的采花大盗,因被黑白两路合力剿杀,不得已带着妙慧逃到这偏远所在,害死庵中的尼姑,霸占了古月庵。妙慧得雅静真传,能控制阴阳,精通房中之术,加之相貌秀美,仪态万方,不少富家女子被他诱惑,心甘情愿将钱财奉上。其中也包括刘氏。她比白阁老小将近三十岁,妙慧给了她老头子无法给她的快乐,她因此难以自拔。
       桂无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白阁老的夜明珠是被刘氏偷走的!”
       妙慧微笑道:“我把那颗小小的珠子送进银楼时,绝对想不到它竟然价值上万两银子!”
       白家的财产令人垂涎,刘氏也被师徒俩缠得更紧。恰在这时,白如雪出于好奇,一个人偷偷来到西山。窥测已久的温良跟踪而来,准备趁机下手,不料被无名抓住。妙慧问出内情后杀死了他,并将白如雪藏匿起来,以便顺水推舟,嫁祸于屠龙,让刘氏独得财产。她的财产自然也是他们的财产。
       柳长春道:“如此看来,封死地洞、请屠龙去状元桥下饮酒、以及给白如冰送信都是你干的?”
       妙慧连笑带点头:“你很聪明,只可惜明白得晚了一点。”
       雅静厉声道:“何必浪费时间,快杀了他!”
       妙慧笑得更加开心,两根手指慢慢伸向柳长春的咽喉,这场猫逗老鼠的游戏显然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乐趣。然而,他的笑容很快便僵住了,身子也无法动弹。柳长春已迅即出手,点了他的穴道。趁雅静惊愕之际,恨极的桂无双反撩一脚,踢碎了他的阴囊。雅静倒地,惨呼连连。
       现在轮到柳长春大笑了,这个性情沉稳的人很少笑得如此忘形。妙慧粉面如纸,喃喃道:“闹了半天你是在演戏!”
       柳长春边笑边说:“我和你一样,事先服下了解药,对不起了。”
       八、谜底昭然
       “快对我讲讲,你是如何破了这个谜的?”桂无双死乞百赖,缠着柳长春不放。柳长春笑道:“你真是个鬼难缠!好吧,我告诉你。”
       柳长春的怀疑是从地洞里那柄斧子开始的。斧子很干净,上面没一点灰尘,显然是放进地洞不久。看来斧子不是荣康的东西,而是封住洞口的那个人放的。既然如此,他就并非真的要置他们于死地,而是另有图谋。春桃丫头支支吾吾,有人给白如冰送信,以及温良死在西山岛下,这几件事又加深了柳长春的怀疑。他盘问屠三,得知屠龙之所以前往状元桥,是因为受人敲诈,不得不去。他又向保生堂的郎中查问,郎中找出了当时的方子,证明给秋菊的用药并无异常。秋菊怎会变成哑巴,其中颇有蹊跷。莫非刘氏为了保守秘密,加害于她?刘氏经常在古月庵过夜,她若有秘密,必与古月庵有关。
       
       柳长春找到春桃丫头,将虞氏的一百两银子给了她。春桃终于说出,白如雪去了古月庵。另外,白如雪失踪后,刘氏的焦急和悲伤都有演戏之嫌。由此判断,白如雪可能并没有死。将这一切综合起来,谜底便不言自明了。
       “到底是玉玲珑,果然高明!”桂无双翘起大拇指,“看来这个捕头应让你来当才是。”
       柳长春一笑:“废话少说,快处理善后吧!”
       桂无双拿出绳索,将两个假尼姑捆得如粽子一般,先丢在一旁。老瞎子乃被人利用,本身并无过失,故不予追究。刘氏被点穴后关押起来,以防她自尽。接着又搜查庵堂,从密室中救出了白如雪。
       一番忙碌,天已经亮了。桂无双准备回苏州召来捕快,将一干人等带回去结案。柳长春认为不可。白阁老毕竟还算个清官,事情张扬出去有损他的名声。不如先把白阁老和屠云山请来,商量一下再作打算。桂无双颇不以为然,但碍着他的面子,只好勉强同意。
       不久,白阁老带着鲍安和屠云山,随桂无双匆匆赶来。听柳长春说明情况,白阁老连连摇头:“出了这等丑事,真是家门不幸啊!”屠云山却长吁了一口气,面露喜色,“老天保佑,屠龙杀人未遂,可免死罪了。”
       柳长春道:“我让桂捕头秘密通知二位,是想商量一下如何妥善处理此事,以免落下话柄。”
       白阁老深施一礼:“柳大侠想得周到,老夫感激不尽。”
       桂无双道:“阁老请稍等,我去将白如雪带来,完璧归赵。”
       “且慢!”白阁老叫道,“鲍安,拿酒来,老夫先敬柳大侠一杯。”
       鲍安斟满一杯酒,白阁老双手奉上。柳长春也不客气,接过酒一饮而尽,随即蹙眉道:“这是什么酒?味道好古怪。”
       屠云山的笑容忽然变得诡谲起来:“酒是好酒,真正的十年陈,不过我在里面加了一些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是什么?”
       “这东西是出重金从云南花家弄来的,叫什么名称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云南花家以用毒出名,江湖人无不闻之色变。柳长春的脸色也变了,随后便颓然倒地。桂无双惊愕之际,屠云山已经出手。他老虽老,速度却一点都不慢。桂无双穴道被点,恨声大叫:“屠云山!你想干什么?”
       白阁老倒背着双手,沉沉道来:“恕老夫恩将仇报,保守秘密的最好办法,就是杀了你们。否则,丑事早晚会泄露出去。我自己的名声倒在其次,如雪是我的爱女,我的性命,我岂能让她蒙羞,终老在家!”
       桂无双恨得咬牙切齿:“我们一直把你当成清官百般维护,想不到你竟然如此阴险狠毒!”
       白阁老道:“这正是我要除掉你们的另一个理由。我如履薄冰几十年,好不容易才得来这个清官之名。若是我有巨额财宝的消息传到皇上耳朵里,恐怕将身败名裂了。”
       屠云山已经迫不及待,恶狠狠逼向桂无双。谁知桂无双非但毫无惧色,反而大笑起来。屠云山停下,狐疑地问:“你笑什么?”桂无双不答,回头向柳长春叫喊:“喂,你的戏演完了没有?为何还不出手?”
       柳长春身子扭动了一下,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这次他的确中了剧毒,并非演戏。他虽然聪明过人,但白阁老居然会对他下毒手,他做梦也没想到。
       屠云山狞笑,拔刀,向桂无双的咽喉劈去。危急关头,一根竹竿横空出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这是一根极普通的竹竿,比大拇指粗不了多少,却将屠云山震得倒退三步!屠云山见面前忽然冒出一个形似骷髅的老瞎子,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你是谁?”
       老瞎子面色冷峻:“怎么,你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
       屠云山脸上一寒,喃喃道:“李闪!你还没死?”
       李闪切齿道:“当年你为了在对决中取胜,争一个刀王的虚名,不惜对我下毒手。交手时我毒性发作,被你击落悬崖。我虽侥幸拣回一条性命,两只眼睛却瞎了。从那以后,我活着的惟一希望就是找你报仇。二十年来,江南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我的足迹。老天有眼,你居然送上门来!屠云山,今日让我们一决高下,了此宿怨吧!”
       屠云山的刀在颤抖,黄豆大的汉珠从他额头滚下。他干笑两声,摇头道:“真是笑话,我堂堂刀王怎能欺负一个瞎子?”
       话音刚落,雁翎刀已闪电般劈出。可是对手的竹竿却来得更快,倏地向他咽喉点来。李闪双目失明,全靠灵敏的听觉。他若不动,李闪亦无可奈何;他一动,必死!由于用力过猛,他已来不及变招,竹竿穿透咽喉时发出的噗哧声,他听得清清楚楚。
       一切都结束了。功名利禄、恩怨情仇,转眼化作虚无。李闪拄着明杖仰天大笑,可是在别人听来,这笑和哭有何区别?
       人生本是一台戏,有开场,就必有谢幕。
       这件疑案终告破解,但桂无双却一刻都不敢停留。他还有一项艰巨的任务:在三天之内向神医百里寒求得解药,救柳长春一命。他下定决心,哪怕把自己累死,也要完成这个任务!柳长春说过,天无绝人之路。他的话绝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