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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故事]爱到苍白无力时
作者:邹君君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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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婚
       天还没亮,陈纯就被吵醒了。那些卖菜的、摆早点的,甚至摆地摊的,早早地就到磷肥厂大门口抢占地盘来了。陈纯的单身宿舍就在路边上。小商贩们可顾不了那么多,他们高一声低一声地说着话,搭讪着从他窗前经过。他睡在床上就知道今天有些什么菜疏,早餐有些什么花样……有一天,有小两口为什么事僵持不下,就在陈纯的窗下吵了起来,闹得特别凶。刚开始他很恼火,听着听着他就笑了。
       那时的陈纯是充满希望的,他是厂长秘书。他忙得踏实,忙得有盼头。他做梦都在想先进典型材料怎么写,给县里的汇报怎么写。跟着厂长出门,人们恭维厂长,也总会捎带着恭维他。厂长私底下对他说:好好干吧,厂子以后就是你们的。陈纯觉得厂长的话很对。他定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就是奋斗到厂长的位置,然后堂堂正正娶回厂长的千金汪燕。汪燕是厂长的长女,他经常到厂长家里谈事情,一来二去就与汪燕稔熟了。汪燕对陈纯很有感觉。小伙子长得帅,是厂里正儿八经分来的大学生。
       陈纯却觉得有些差强人意,他偶尔开点小差:如果是县长的女儿……不过,按照陈纯理想中的太太标准,汪燕是一个上佳人选。眉清目秀,却不是那么漂亮打眼。虽是高中学历,却知书达理,待人和气。一个男人要想在仕途上混迹发达,这种女人当然是上佳人选。
       当陈纯的爱情被传得家喻户晓时,他和汪燕之间的亲密接触仅止于拥吻。陈纯和汪燕散步到槐花巷,这条小巷因街道两边植满槐花树而得名。槐花的花期较长,在陈纯的印象中,整个的春天、夏天,树上、路上,都是细碎的淡绿的花朵,空气中淡雅的香气氤氲,激起了他深埋在心底的少年情怀。他俩走累了,席地而坐,一阵微风,槐花落满一身。汪燕说,我帮你掸落它们。说着伸过手臂,他却一把抓住汪燕。他狂热、笨拙地吻了她,他的心狂跳不止。太美了,汪燕的头上、肩上、衣襟上满是小朵的花儿,恍惚仙子下凡。花、美人,所有的,在这一刻纷呈,在这一刻纷纷叠印在汪燕身上。四周静极了,只有花瓣无声地飘落。天,灰蒙蒙的。在黑暗的临界点,陈纯第一次贴近女人,陈纯按捺不住了,他的声音非常小,他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要你。汪燕没有吭声。沉默意味着默许。但他没有深入。他心底另一份期待浮出了水面,他退却了。他不想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陈纯当上副厂长四个月之后,他和汪燕举行了婚礼。婚礼隆重而热闹。人们说着吉利的话给新郎敬酒。大家说他双喜临门,升了官娶了娇妻。整个宴席上陈纯的嘴没有合拢过。敬了一圈啤酒,陈纯有些醉了。他记不清是怎样进的洞房。
       陈纯的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让他有所记挂。汪燕笨拙地剥去他的衣衫,一件又一件,她将他拉扯到浴头下。温热的水流从头顶淌下,他记挂的事情就醒了。
       他闭着眼睛摸索到汪燕,手顺着水流的方向探下去,触到了她坚挺而柔软的胸脯,向下,再向下,时间就无须等待了。汪燕却不依,说:这是在浴室里呢。她想溜。他手快,一把搂过她来。凭借水的润滑,他呼啸着进入了她。
       温热的水流淌着,冲刷着,传递着热量。受了感染,陈纯变成了水,雨水,瓢泼大雨般,汪洋而恣意的雨季到了……毕竟是第一场春雨,急促而难免短暂。
       陈纯“性”福而甜蜜的生活持续了半年。这半年时间,汪厂长到了退休年龄,组织上让他挂职到企业局当了工会主席。陈纯开始行使厂长的职责。通知他代理厂长的那天,汪燕比他还高兴。她提议说,我们去庆贺一下。两人开着厂里的那辆破吉普前往三十里地外的一个小镇去吃桂花鱼。不想车子坏在半路,他下车到附近找了个公用电话,救援的人说至少要一个半小时才能赶到。陈纯也不生气。汪燕好笑,说是两个馋鬼,想借名解馋。陈纯看着汪燕疯笑的样子,扑上来说,就用你庆贺吧。
       两人挤进后座,陈纯几乎是强制性地脱下了汪燕的下装。她愈挣扎,他愈发被撩拨得坚硬无比。汪燕看他势在必得,索性不再挣扎。她打定主意做一个布娃娃,她要惩罚他的霸气。可他是怎样的可人爱。仿佛老师最喜欢的学生迟到了,站在教室门口,一副聪颖淘气的样子……忍不住还是让他进来了。忍不住注意他,对他好。起初,她的注意力没有集中,渐渐地受了鼓动,就再也抑制不住了。她甜蜜地喘息着,娇绵绵地呻吟着。受了他的烘烤,冰山化为了水,卷起了浪花,惊涛拍岸。水温渐高,80度、90度、100度,雾化了,快乐的分子四处游走……
       救援的人赶来时,两人正在总结:生活不是赶路,是边走边看,是边走边欣赏边品味……
       能够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日子并不多。在心情很糟的时候,人们会在风平浪静上制造一些波澜甚至波浪。陈纯也不例外。有一天,他差点就对汪燕造成了伤害。事后,汪燕半是怨责半是谅解地称之为婚内强暴,精神上的,让她有些受伤。
       当厂长是很操劳的事情,陈纯每每费尽心机地妥善处理好厂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他都会长长地舒一口气。然后,他会调整好心态,战士般准备迎接下一个战役。
        流产
       代理厂长没几天,他就遇到了难题,是事关厂子生死存亡的难题。厂子里的流动资金一下子奇缺。没有现金,原料供应厂不再发货。厂子眼看着就要停产。
       财务上估算了一下,流动资金最低限度地紧巴,也得有七八万才能维持。
       陈纯指关节敲打着桌子,每每遇到棘手的问题,他就会这样。敲着敲着,他忽然想起乡里还欠厂子里十多万。前年,乡政府要换小车,到磷肥厂拿走12万。当时说好年底还,可年底又说资金紧缺,再缓一缓。只要提到还钱的问题,乡长就解释说乡里财政困难,克服克服,等过半年或是到年终时一定想办法还上。新年伊始,磷肥厂的承包费给乡政府照交不误。乡长说,一码归一码,锣做锣打,鼓做鼓敲。乡长说借的钱是一定要还的。乡长说得很诚恳,好歹又是领导,也犯不着为公事撕破脸去得罪人。于是,欠款始终是欠款。这下好了,关系到厂子的生死存亡,乡长总不会见死不救吧。事不宜迟,他急急忙忙赶到乡里,乡长到县里开会去了。陈纯跟乡长联系了一下,乡长说吃过晚饭后回来。
       陈纯带着司机从下班时就到政府里等乡长回来。认识他的人跟他打招呼,陈厂长在干嘛呢?他说,等人。有人就约他上自家吃饭。他说不用了。刚开始,陈纯还耐心地答话。后来,他就有些不耐烦了。再有人问他,司机就抢着答话。晚餐之后,三三两两有人到院子里纳凉。已经有两个人在那儿了,人们就自然地围拢过来。陈纯却没有心思跟人说话。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时不时向大门口瞟一眼。
       憨婆娘等野老公。刚想到这个比喻时,陈纯差点露出笑来。自己就是那个憨婆娘。一闪念之后,他比先前更加恼火了:这是什么狗屁世道!欠债的是爷爷,讨帐的是孙子。
       盼星星盼月亮,小车进了院子。陈纯连跑带窜地奔过去。乡长下了车,只走了一步就不动了,他开始摇头晃脑,小孩吟诗一般。天!等来了一个醉鬼!
       陈纯刚才还火烧火燎的心一下子冻成了冰砣砣。他压制住无处发泄的怒火回了家。
       汪燕居然做了他最喜欢吃的菜等他,一脸的喜气,脸上泛着初恋时才有的红晕。她怨责地说,菜都凉了。他说,你吃吧,我没心情。厂子都快塌了。她说,塌与不塌,人总是要吃饭的。他说,只怪我把满心的希望都寄托在厂子上了。她说,什么困难?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出主意。陈纯说厂里现在急需资金七八万。她说,去问问爸爸,看他能不能想到法子。他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说着就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她说,好歹吃了饭再去。他却执意出了门。
       那天晚上,陈纯睡得很迟,岳父大人也没能给他想出确实可行的好办法。回家的途中,他拐弯去找了家餐馆,猛灌了半斤白酒。他上床时弄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汪燕就迷迷糊糊醒了几分。她的手抚过来,他以为她在暗示什么,不免有些躁热。他从后面抱住她,想另辟蹊径。汪燕挣脱他,他又来了第二次冲锋。她见摆脱不掉,一声尖叫。他的酒就有些醒了。
       汪燕开了灯起床。陈纯醉眼朦胧地看着她,她脸上早已挂满了泪珠。他说,怎么啦?她说,人家原本心情很好,有喜事告诉你,可你却……话未说完,就嘤嘤地哭起来。刚才对老婆的冒犯有些严重,他的酒彻底醒了。他说,对不起呀,老婆。我心情不好,刚去喝了点闷酒。照平常的酒量,应该不至于醉糊涂,也许是因为又累又急的缘故。她听了他的解释,原谅了他,一把抱过来,贴着他的耳根说:我们有孩子啦。他只觉得脑子一炸。天!有孩子啦。不可能吧。他每次都用了避孕套。他说,避孕套怎么这么差劲。她说,与避孕套什么关系?他就想起一个多月前的吉普车事件。怎么这么巧?他安慰她说,这样更应该好生休息。他像拍小宝宝般拍拍她的肩,睡吧睡吧。
       他索性起了床。他原本是想借酒麻痹自己的。如果不出意外,他也许睡着了。事情总是乱上添乱。陈纯没想到自己这么不注意,怎么能让汪燕怀上孩子呢?他是不赞成这么早要孩子的。
       从小,他就吃够了苦头。父母亲太老实了,没有能力挣钱,也没什么地位。村长将最远最贫瘠的田地换给他家,父母也不去争辩。邻居经常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指桑骂槐,连村里的老光棍都欺负他家,居然受人挑拨,在一次晚餐时,跑到他家将一锅米饭全给倒进猪栏……他经常受大孩子欺负。他回家跟爸妈说,爸妈叹气垂泪,劝他不跟他们一般见识。能躲则躲。长大之后,准确地说,是读高二的时候,班主任的一席话点醒了他。班主任说,特别是农村来的同学应该发奋,应该努力改变状况,给后代创造一个优于自己这一辈的环境,不要酿成恶性循环。当时,班里有几个同学是“八旗子弟”,靠着老子的关系进了一中,也不好好学习,动辄打人闹事,摆威风,很是张狂,他们考不上大学,也会有很好的工作等着他们挑……
       那时陈纯就发誓,这辈子不混出点模样,绝不结婚。即使成了家,也不急着要孩子。他的下一代应该有一个宽松优越的环境。
       要上这个孩子,有一千个理由。这是迟早的事情。大家都这么过。父母都盼孙子了。年纪大了生孩子容易难产,刮宫容易导致不孕……虽然有一千个理由,他还是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他来得不是时候。他的事业在走下坡路。
       汪燕不同意去打掉孩子。但陈纯说得入情入理,她也就同意了。何况她正在办调离,她将调到工商局。在这节骨眼上,她也不想惹事,总不能刚到新单位就挺着个大肚子,接着又要休产假。总之,让人觉得不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初,为了得到父亲的照应,汪燕就近到磷肥厂上了班。那时,企业的工资比政府工作人员高,待遇也好。何乐而不为。现在,眼看着厂子难以为继,父亲只有帮她另谋出路。
       汪燕不让陈纯跟着去医院,陈纯却坚持要去。他说:这是两口子的事情。虽然不得已让你一个人承担了,但我还是有义务和责任的。
       汪燕进了产房。陈纯犹豫着是进去陪同还是在门外等着。妇产科的陈主任说,也不是别人,进来吧。
       汪燕爬上了高高的产床,磨磨蹭蹭地开始脱裤袜。有一瞬,她想逃离。对于未来的十多分钟,她有些后怕。
       做完手术,陈主任关门出去了。汪燕在产床上下不来。陈纯心疼地给她按摩。他说,一会儿就好了。他一边按摩一边盘算过一会儿怎么将她弄回家。
       毕竟年轻,手术后十多分钟,汪燕的脸上就露出笑意。疼痛说消失就消失了。子宫的疼痛更像是痉挛,劲头一过,了无痕迹。
       她和他有说有笑地走回家,没事人一般。
       升迁
       汪燕在家休息的第五天,陈纯被财经乡长的司机送回家。司机将陈纯扶给汪燕,说:他喝醉了。对我们乡长说了很多胡话。陈纯打一个酒嗝说: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的厂子今天已经有车间停摆了。
       陈纯酒气冲天。汪燕却不责怪他,有的只是心疼。她是知道陈纯的,他轻易不会醉。酒喝到七分,他就会及时刹车。他喝过酒后,除了能近身嗅到酒气,与平日没什么异样。即或是过了七分,真正醉了,他也是安静的。他心底里始终有一根弦绷着,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失态。他会沉默,比任何时候都沉默。今天,他做了错事,说了胡话,他一定是情非得已,他一定是被逼无奈。这么多年以来,他对厂子倾注了所有的心血。做单身时,他曾将自己一月一月积攒的一万元钱集资进了厂里。企业景气时,他没要分红。企业江河日下,人们都想方设法抽出集资,他仍然将钱放在厂里。他曾经跟她开玩笑说,他要与企业共存亡。生活中有些玩笑话比誓言还要见真心。他有很多机会捞钱,但他不。他有更高远的目标。他时常告诫自己,不要因为一点小利,使前往大目标的行动受到阻挠。
       陈纯一夜没合眼,他终于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用厂里的所有房产作了抵押,找信用社贷了七万块。也只能如此了。破釜沉舟。如果败了,到时候磷肥厂就只剩下一个称谓,一段历史。他将背上败家子的骂名。
       
       
       努力没有白费,厂子慢慢活起来。
       可到了年底,陈纯却被一纸调令调到镇政府。
       组织上找他谈话,他列举了一千个一万个不去的原因和理由。领导却说这是组织上集体研究的,已经过再三的推敲。鉴于他对磷肥厂的贡献,调他到政府时提了一级。这是一般人想都想不到的。领导还说,到政府上班后,生活就有规律了,再也不用操心一些焦头烂额的事情。
       陈纯在心里冷笑,他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干实事的人。那种朝八晚六的“幸福生活”,他享不来。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在商海里拼搏。他一直有个愿望,将磷肥厂办成全县最红火的企业。办成全地区乃至全省的龙头企业。他有这个信心。可领导却一纸调令将他调到政府。他空前地憋气。他找了所有可以通融的关系,没有效果。
       到政府报到的前一天晚上,陈纯喝了很多酒,他有意地将自己灌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当汪燕和岳父大人来接他时,他哭了,哭得天昏地暗。老岳父湿了把毛巾让女儿递给女婿,说:胳膊拗不过大腿呀!
       后来,陈纯每次回老家,村里人都热情接待。大家都说他出息了,当了厂长,现如今又调到政府部门,说不定哪天升成镇长,再升成县长。于是,就有人说,就这样也不错。已经是村里出的最大的官了。陈纯却在心里苦笑。自己的痛只有自己感觉得到。外人看到的永远是最表面最光鲜的部分。
       沉沦
       汪燕调到工商局上了班。可惜好景不长,进去不到一年,遇到工商局裁员。她顺理成章地被裁了下来。在家没呆几天,觉得很没面子的她一气之下去了南方,到舅舅的文化传媒公司工作。她说早去就好了,损失了好几万的收入。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家庭,她是应该早去的。舅舅早就有心让她去帮忙。到那儿比在家强多了。可是年薪五万啦。汪燕去南方时,也约了陈纯,陈纯却不愿去。他不甘心,他总觉得他的战场在家乡,他不愿意放弃。
       妻子走后,他被空前的琐碎和无聊消耗着。隐隐地,他有所期盼。如果乡里再办企业或者一个能让他施展才干的新项目,他会尽最大努力去争取。可眼下,乡镇企业大都死气沉沉。看样子不可能上大项目,红红火火的日子仿佛一去不复返了。他只有等待。等待事业,也等待被分离的家复原。
       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他开始连篇累牍地看电视剧。研究那些企业强人是如何从人生低谷爬起来的。然而,他越看越困惑,越看越苦闷。他改变以前一日三餐打游击的习惯,他开始合理安排生活。每天看完新闻联播节目之后,他就散步到政府院子里,用办公室的电话跟远在广州的老婆聊一会儿。夜深人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他就用家里的电话跟老婆诉诉相思之苦。
       有一次,老婆在电话里说:我不在,你有没有做坏事呀?他听了一愣,说:夫人你还不知道我的品行?
       放下电话,他发觉自己想老婆快想疯了。
       他是在老婆离开后变坏的。他看了黄碟,进了美容美发厅。镇子太小,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玩伴,只有小玄的外围环境跟他相当。小玄带他去了“白玉兰”。
       “白玉兰”是一家美容美发厅,门店小,从外观看不怎么起眼,里面却玄机四伏。初来乍到,你会以为这是一间普通平常的美容美发铺子,厅里一次可以坐六七个顾客。如果往里走,它的深邃和宽大就显山露水了。上楼去有一小间一小间的按摩室。往后走,过一个小院,有一幢三层的小楼,楼上楼下全是铺位。每一张床上曾经叠印过多少青春、无聊、欲望的影子,每一个影子后该有多少卑微、难耐、激情和莫测的故事。“白玉兰”事件后,陈纯发现“白玉兰”美容美发厅更像是一家作坊,一个屠宰场。一个男人从头到脚经过打理,流水线似地作业,心甘情愿地被宰割了时间和金钱。就这样。
       第一次跟着朋友来,陈纯几乎有些应接不暇。他和小玄并排坐着洗头,并排坐着的还有一些不相识的男士。
       小姐挤了洗发液在陈纯的头顶,对了一些水,丰富的泡沫就在头上荡漾开了。小姐的一双手很有节奏地在头上抓揉着,让陈纯很受用。他昏昏欲睡。他忽然瞥见小玄,他是通过面前的镜子看见小玄的。小玄的两只手背过去,像两尾蛇,在洗头小姐的大腿上游移,向上,再向上。小姐咯咯笑着,声音极具挑逗性,几个象声词,比如“哎哟”、“嗯”被她“拿捏”得充满了骚味。看来两人早已烂熟。瞌睡虫受了刺激,须臾之间跑得无影无踪。那天,是陈纯的老婆南下打工的第35天。他被小玄色情的动作刺激得兴奋难耐。他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他捏捏口袋,那厚厚的一叠还在。
       小玄说,不洗了。去冲。陈纯跟着说,我也够了。清洗了头发,小姐问要不要按摩或者洗个脚。小玄挤了挤右眼说:当然要。陈纯很想问怎么湿着头发去做下一个项目。他终究没说。后来他才知道,吹发是最后的一个程序。做好了头发,清清爽爽地出门。
       两人跟着各自的小姐进了房间。没有任何铺垫和言语,甚至来不及看清小姐的长相,陈纯就一把摁倒了她。陈纯这座压抑太久的火山,终于找到突破口,潜埋的炽烈的岩浆恣意地奔涌……事后,陈纯给了小姐300元小费。他对她满意。除了老婆,他还未碰过别的女人。她让他开了洋荤。他一高兴就多给了200元。后来,当陈纯一次次回忆起第一次上“白玉兰”,第一次给小费,他就有些心疼。他觉得自己笨透了、蠢透了。居然给了那么多。于是,再给小费时,应给100元,他就讨价还价只给80元。他得挽回第一次的损失。有一次,他只给了70元,小姐收了钱,一副懒得跟他计较的样子。陈纯认为自己拣了大便宜。
       陈纯经常上“白玉兰”,一个人。让自己在流水线上过一遍。一遍下来,口袋瘪下去,精神提上来。小日子变得滋润起来,有了些小小的奔头。
       那天,陈纯拿了一张地方小报进“白玉兰”。他在街上闲逛,路过报刊亭时,经不住标题的诱惑,买了一张。这是一张生活周刊。那篇最长的纪实是关于邻村的一起奸杀案。文章里的男主人翁陈纯认识。看完之后,陈纯没有像往常一样扔掉报纸。他稍稍折叠一下,拿在手里,他要带回村子给大家传阅。没买小报之前,他就打算好了进“白玉兰”。买了小报之后,被上面的情节一撩拨,更坚定了他要进“白玉兰”的信念。
       他一边回味着小报上描述的精彩片断,一边进了“白玉兰”。在玉米地里做爱是什么滋味呢?“白玉兰”里来了几个新面孔。他点了他认为长得最漂亮的那一个。他没有洗头,他拉着小姐上楼直奔主题去了。
       小姐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小报。那个标题做得太醒目太煽情了,任谁都会忍不住想看个明白。陈纯见小姐很关注的样子,就有些得意,仿佛那文章是他炮制出来的。他递给她说,拿去看吧。两人用最快的速度剥去衣衫,露出两具白花花欲望的肉体。脱衣服前,小姐将报纸胡乱浏览了一遍。在陈纯的催促下,她才不舍地放下报纸……
       事后,走在大街上,陈纯越想越觉得不是个滋味。他骂了一句:操他妈!骂声便洪水般泛滥开去。他把自己能够想到的能够发挥的咒骂人的话全都用了一遍。用完之后,又开始新的一轮咒骂。
       他陈纯受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侮辱!气愤难耐中他还想明白一件事情,以前之种种,他每一次上“白玉兰”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受侮辱,就好像不知不觉吸食了白粉,很舒服,很受用,却不知是有毒的。他被“白玉兰”玩弄了,被那个胖乎乎的老板玩弄了,被这些暗娼玩弄了。玩弄得神不知鬼不觉,还让他陈纯心甘情愿地耗去许多银子。
       他当时应该将那张报纸收拾起来,他没想那么多。他像一匹老马吭哧吭哧地前行着。小姐却偏着头,盯着桌沿悬吊的报纸。每看完一行,她就拨弄一下报纸。陈纯刚开始还不觉得自己很受伤。有很多事情是经不起回味的。他说:干什么呢?小姐理直气壮地说:你做你的。我看我的。老马仍旧前行。小姐却不乐意了,她说,怎么这么长时间呢?陈纯听了很受用,觉得自己很男子汉。小姐使坏了,她在下面用劲地回应了两下。老马就泄了气,再也走不动了。
       陈纯还未反应过来,小姐说,钱。陈纯便摸出一张老人头。小姐收了钱,很快地穿上衣服,拿了小报出去了。小姐走了,陈纯才回过神来。他被她玩了。他昨儿刚看三块黄碟,是A级片。他原本蓄足了精神,他是准备来“白玉兰”好好地操练一下的,他要玩遍刚学的所有花样。他今天没有准备讨价还价,他原本就打算给100的。可那小女子半路就把他给废了。他居然还傻乎乎地给了她100元。他想去找她回来,多少挽回点损失,想想又有些不甘心。那他得又加上一张老人头。小姐替她自己节约时间呢,说不定这会儿又跟随了一个主,或者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去看那张该死的报纸去了。
       陈纯原本酝酿得十足的好心情一下子烟消云散。老婆刚给他寄了五千元,他有的是钱,可钱并没有买到快乐。反倒让他气愤得要死。
       陈纯走在大街上越想越受伤。分明是小姐在玩弄他。玩了他不说,还笑着闹着拿走了他的钱。这世道!他很想回去讨回个公道,折回去一段,又返回了。去吵架?还是打架?他都不是对手。“白玉兰”里养着一帮打手。回去明显是自讨苦吃。
       他气愤难耐地走着,回忆着以前在“白玉兰”之种种,那些沉睡在黑暗中的细节,被一道闪电照亮,露出它狰狞的惨白的形象。
       有一次,“白玉兰”里来了几个湘妹子。那个胖胖的老板娘很神秘地跟他说:地道的湘味,山里妹子,像林子里活蹦乱跳的野鸡。陈纯点了一个,那女孩子倒不像是一只野鸡,更像一只栗色的小鹿。匀称的栗色皮肤上,镶着精致的五官。
       他将她带到后面小楼的三楼。他很少挑选楼层。既然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就得酿足了心情来品尝。他不急,她已经候在身边了,注定是他的晚餐。他决定跟她说点什么。他想到沈从文的《边城》。他说,你家离边城远不远?那女孩子疑惑地看着他。他忽然明白她也许听不懂。他改说普通话。她点点头。却不知从哪儿弄出一把团扇来,虔诚地给他打扇。她根本就没听懂他说的话。她以为他说热。女孩子叽叽呱呱说了一些。浓重的地方口音。他费劲地听了半天,也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她一开口说话,他就倒了胃口。她的地方话卷舌音特别多,好像一群苍蝇轮番着在耳边嗡嗡嘤嘤。他做个手势让她别说了。他用手做成笔的样子,在纸上画着。他问她会不会写字?她拼命摇头。她居然不会写字。陈纯无话可说。他们做了一对哑巴。那天的快乐大打了折扣。
       现在想来,陈纯觉得自己真亏。那个女孩子再漂亮也是个文盲。他是堂堂正正的大专生。他长得也不赖。在学校时同学们都叫他“白马王子”。他对这种男女关系感到困惑。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做的时候图一时痛快。过后又后悔,觉得贬低了自己,觉得自己不值。
       陈纯踢踢趿趿地走着,他想起三月的一天,他在205房间里等待小红。小红正在接客。那段时间,陈纯只对小红感兴趣,他看别的女人都不顺眼。等的时候,走廊里几个小姐的调笑声传过来。一个叫青青的女孩子说:我昨儿个要了命了,折腾了一夜。另几个小姐妹就好笑,说:那是福气呀。看把你美的。青青说:美什么呀?东西只有小指头大小。再来了你上。有人接话说:那可是个村长呀!几个女孩子就闹开了,她们开始归纳总结。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说哪个地方哪一类男人壮实。说根据男人的外在某些特征,可以推断他的……
       陈纯听了好笑。可今天再想那一番情景,他只觉得沮丧和懊悔。男人,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成了妓女调笑的对象,成了“白玉兰”之类屠宰场里的牲畜。那些小女子就是屠夫,是操刀手。完事了,兴趣好,就将他们牲畜般拉出来一一品评。谁知道呢?她们也许背后评过他陈纯……
       这种事情是不好跟人说的,只能躲到一个无人的角落自己给自己疗伤。
       “白玉兰”,空虚无聊时忍不住想去,去了感觉更空虚无聊。
       恶性循环。
       无所事事时,仿佛只有拿身体折腾。身体折腾够了,才不会有很多的想法和郁闷。
       从城里回到城郊的家里,陈纯头一次没有坐车。他是走回家的。他走得咬牙切齿。路上有一截树枝绊到他的脚,他趔趄了一下,他冲过去狠狠地将那一节枝条生生地从主干上扯下来。他嘴里咕噜道:叫你挡路!
       陈纯进村子时,村子已经影影绰绰一片。他至少走了两个小时,走到最后精疲力竭,已经没有了多少怨恨的心思。陈纯回家必得经过乡磷肥厂。如今的磷肥厂已成了一个废弃场。厂门口的荒草没过脚踝。厂子也不是轰然关闭的,病恹恹地像回光返照的老狗喘息过一阵之后,被无奈地租给三个老板做过别的事情。物是人非呀,陈纯好像行走在十年前到厂里报到那天的路上,那时他对未来是怎样信心满怀!十年前他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桂花村口的磷肥厂。那时的乡镇企业多红火呀。
       
       外遇
       《红楼梦》中的宝玉说男人是泥做的。陈纯觉得自己具有泥的特质。但他不是泥,他只是一粒尘埃。在空气中飘荡,无所归依。即或是沉静下来,也是暂时的。有时,一句话、一份心情,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就会令他浮躁起来,四处游荡。
       游荡中的他跟小玄稔熟了。
       小玄在土管所上班,对人特热乎,属于见面熟的那种。刚开始,陈纯被他的热乎劲蒙住了,整天跟着他四处闲荡,觉得生活很别样很新鲜很充实。第一次上了“白玉兰”之后,他很是自责。小玄安慰他说,这不算什么。这小子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他从县委书记的情事开始说起,一直排到镇里的主要领导。他说得有鼻子有眼,让陈纯大开眼界。讲到最后,小玄说,还告诉你一件你难于想像的事,你的岳父大人也有。陈纯不高兴地翻小玄一眼。小玄也不急,锅巴粘着锅一样,他依然说得有鼻子有眼,天衣无缝。陈纯受了点拨,仔细一回忆,觉得还真如小玄说的那样。小玄说,这世道就这样。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个样,脱不了的兽性,区别仅仅在于取得的途径和隐蔽程度。受了小玄的蛊惑,陈纯的心才稍稍平稳了些。
       一段时间后,陈纯说,去妓院倒不如找一个情人。小玄说,错!满街都是卖牛奶的,何必喂养一头奶牛。陈纯看着油得不能再油的小玄,只有摆头的份儿。
       可很多事情就像吸毒,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偏偏要去做,做的时候给自己找一千条一万条理由,做了又后悔。有很多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欲望,无法平息的欲望就像洪水决了口子,肆虐而泛滥。
       欲望破开了闸口就难得停止,除非有其他的途径消解或者以毒攻毒。陈纯自己跟自己消磨上了。一天夜半,他醒来,再也无法入睡。他的眼前晃过无数的人影,全是女人,一丝不挂。他打开电视,画面闪动得让人心烦,对话简直是噪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喝了口水,无滋无味。他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不得已又上了床。
       小红?湘妹子?老婆?管她是谁。想是谁就是谁。
       奔跑,奔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极限。当白色的汁液向着天花板喷射出去,心一下子获得宁静。那支离弦的箭饱蓄了力量,它碰触到天花板上吊的那盏水晶灯。他回到儿童时代。他们几个小伙伴站在小沟边上,齐刷刷地向着前方尿尿,看谁尿得最远。儿时的快乐多单纯。一花,一草,哪怕一个小土堆,都会消磨几个时辰,得到快乐。
       成人之后的日子怎么这么难打发?有一次跟老婆通电话,他说他想通了,如果单位还在办停薪留职,春节之后,他就南下。汪燕高兴得直说好。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远虑没有了,但眼下他急于解决的是怎样打发当下的时间。小玄告诉他,可以打牌呀。他想起有一位老赌棍说的话:麻将可以包治百病。他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年头,什么都在变。以前老人说,只有强奸,没有逼赌。陈纯感慨:没有强奸,只有逼赌。满大街的娱乐场所,谁还冒险去强奸?关上灯或者闭上眼睛,个个都是林黛玉。逼赌,陈纯是领教了。小玄跟他太熟稔了。小玄说:去吧。去吧。如果没钱我这儿有。边说边架着陈纯往村尾走。陈纯只有半推半就地去了。
       桂花村很小,只有二十来户人家。除了在公家端饭碗的,稍微有些头脑的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一些好吃懒做和看家的人。留下来的人有着前方打工族的支持,在家过着福气的生活,这几年养成了聚赌的习气。村尾开了两家麻将馆,每天都是车水马龙。有一家是小玄退休的爹妈开的。那户人家的夫妻两口人双双南下打工去了,将房子租出来两间。
       进了麻将馆,陈纯吓了一跳。里外两间屋子满满当当五桌麻将。陈纯说,生意很红火呀。小玄说:当然。隔壁今天只凑齐了三桌。陈纯默算了一下。天!村子里能来的都来了。
       小玄的妈妈见来了稀客,忙要凑第六桌。陈纯不好意思地扯过小玄说:我总觉得不太好。小玄瞪大了小眼睛疑惑地说:什么不好?还怕抓赌不成?可安全了。陈纯压低声音说:全是女人。除了小玄爸、小玄、陈纯和两个老头,其他的牌友全是各个年龄段的女人。小玄“哧”地一笑:男人全被一丹这狗日的带到汕头发财去了,家里只留下这些看门带娃的婆娘。因为有一丹,桂花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员跟别村就不一样。村里年富力强的男人全被先期出去闯荡并取得一定成绩的一丹带走。
       陈纯坚持要走,小玄说:我和我爸陪你还不行?
       盛情难却。
       刚开始学牌,似会不会的时候,瘾就上来了。陈纯学得很起劲。有一天,他吃过晚饭,没落家里,径直去了村尾。走到半路,他有些内急,就近钻进了白秀秀家菜园边的简易茅房。他蹲在茅房里听见白秀秀家二楼上有几个女人说话。刚开始,他没有在意她们说什么,他是被白秀秀的一句“我这几天就是一丝不挂地睡觉”吸引了注意力。他身体的隐秘部位仿佛被撩拨了一下,隐隐约约有些痒。他有两个多月没碰过女人了。他每每自己消解自己。
       除了白秀秀,另有两个女人。那两人约她去打牌,她说:我不是说了吗。我这几天拉肚子,连裤头都懒得穿。一个开玩笑说:你一个人在家里,还一丝不挂,小心被人强奸了。白秀秀笑说:村子里公的动物数得清,都是些老弱病残了。顿了一下,她又补一句:我还巴望不得呢。
       事实证明白秀秀真有些巴望不得。三天之后,当陈纯敲开白秀秀家的门,白秀秀很是吃惊。在她的印象中,陈纯是很少串门的。她有些意外有些喜出望外地说:陈厂长。陈纯说:邮递员小王托我给你送汇款单来了。下午,邮递员小王到政府送信,闲聊中陈纯知道白秀秀有一张小额汇款单。他代签了字,小王也乐得少跑一段路。
       桂花村从东走到西,能让陈纯看得上眼的也只有白秀秀。不单单因为她是方圆几百里独一无二的女村长,有一定的组织协调能力,让他对她刮目相看的,还有她的人品和处乱不惊。
       那还是他刚开始上班时发生的事情。那时的磷肥厂大门边有一家叫“香炒”的小餐馆。白秀秀在餐馆里陪两位客人,两位准备来桂花村投资办一个立体养殖项目的客人。她的未婚夫一丹听了别人的蛊惑,进门就掀了桌子,地上顿时一片狼藉。当时,陈纯正好路过,闹得如此,却没有一个看热闹的。陈纯也不好意思过去。也就十来分钟之后,他再路过餐馆。几个人已经谈笑风生地推杯把盏了。陈纯从大门口经过,投去惊讶和叹服的一瞥。很遗憾,他没有亲历。或者他不应离开,他应该看她是怎样收拾局面的。他只听说她很会处事,他算是领教了。经历了这次事件,那两位投资者毫不犹豫地决定了投资。陈纯后来侧面地打听了情况,那个餐馆老板说:哎!她就是跟一般的女人不一样。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她们会气得破口大骂,说不定就跟她男人打起来了,就吓跑了客人。她却不,她仍是一张笑脸。她只几句话就说得一丹脸红脖子粗地走了。她回头安排我们继续上菜……
       白秀秀人长得像她的名字,白白净净、秀秀气气,一副很文静的样子。陈纯偶尔也设想,如果没有汪燕,他会爱上白秀秀,哪怕她有了未婚夫。也许他们会结合。
       后来,白秀秀依在陈纯的怀里对他说,这桂花村只有他陈纯像个干实事的人。他不贪不占,只想着把企业办起来。她说,如果全村的人都一条心,桂花村不愁不富,整个青平乡不愁不富。她又说,企业办起来了,大肆奖励领导层也是应该的。只可惜这些人只图眼前利益,只图个人利益,根本就没有长远观念。她长叹一声,可惜你我独木难成林啦。
       惺惺相惜。
       陈纯想,也许“白玉兰”只是一个铺垫,一段前奏,虽然太过低调了些。经历的事件只是为了迎接白秀秀的来临。
       陈纯送了汇款单走时,白秀秀约他时常来串门。惊鸿一瞥的对视中,他们彼此读懂了对方。
       陈纯第二次串门,两人说说笑笑已经非常熟络了。没有过多的忸怩和拘谨。白秀秀的唇火星似地点燃了陈纯。
       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把事情做了。火借着风势,燃烧得沸沸腾腾。大火连天,烧了一个世纪。火终于熄灭了。
       陈纯说:好了吗?白秀秀娇嗔:什么呀?他说:拉肚子。秀秀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拉什么肚子。那是哄她们的,她们老是约我打牌。她问他:你怎么知道的?他说,隔墙有耳呀。她说:贫嘴。陈纯说:亲嘴。说着就用嘴堵上嘴。
       受了拨弄,底火接触空气,辟辟叭叭,开始了第二次燃烧。这一次比上次来得更猛烈更持久。
       那晚,陈纯留宿在秀秀家。他们俩说了一夜话。自从汪燕南下,他还没跟谁好好地说过话。显然,秀秀是一个很好的谈话者。他说:秀秀,你女儿呢?她说:跟着她外公外婆。他“哦”了一声继续说:你怎么会看上一丹的?秀秀笑着说:我现在才发现,男人或者女人最佳的择偶年龄是三十岁。经历过一些世事后,这个时候才成熟,才明白自己需要的是怎样的伴侣,这时候才炼就出一双火眼金睛,才能看透对方。这时候的婚姻才会多一些甜美少一些遗憾。陈纯说:太过理性也不好。感情的事情不能太流于程式化……
       接触秀秀之后,陈纯郁闷的心情好了许多,它一天天地拨开云雾,露出些光来。人天生就需要一个伴侣,一个让精神有所依托,一个可以打发琐碎无聊的时光,一个可以磕磕碰碰感知时间正在流逝的另一半。西方的那个神话描述得多好。人最初是椭圆形的。由于无所不能而被神劈成两半,丢得七零八落。人一辈子都在寻找,在寻找中消磨自己。
       迎面走来很多人。另一半?个个都像,个个都不像。
       陈纯对秀秀肉体的迷恋胜过新婚时对汪燕的迷恋。那时他记挂着工作。他青春的欲望被分了身。而如今,他迷茫、无所事事,他有足够的精力,或者说有过剩的精力。他每天盼着等着一件事,就是跟秀秀在一起。那些原本就琐碎无聊的公事让他更加倒胃口。
       变故
       汪燕回家让陈纯措手不及。她深夜两点到家。
       那天,陈纯有点感冒迹象。他吃了两片药早早地就上了床。他没去秀秀那也没带秀秀回家更没去麻将馆。
       也许是正沉浸在另一份感情中吧。陈纯当时并没有觉察出汪燕的异样。汪燕更漂亮,更会打扮了,脱去一些贤淑和清纯,染上一层妖冶和妩媚。毕竟是去了南国。她说她是抽空回来的。一来了了思乡情,看看家人。二来处理一些事情。
       她翻找出父亲给的一张存条,那是一张玖万元的存条。她说已经到期了,要去续存。她说要换成陈纯的名字。陈纯说,换什么换,就写爸的户头。真要换就换你的名字。她非常坚持地说:毕竟你是一家之主。陈纯听了很受用,又有些惭愧和内疚。
       她继而婉转地跟陈纯商量说:桑哥住在丈母娘家很怄气。我寻思让他搬到我们家来住,好歹有人照应你。她叹口气,一副无可奈何的口气说:也仅仅是个过渡,等他集资的房子建成了,他就搬走。陈纯露出为难的表情。他从心底里不愿桑哥搬来跟他住。桑哥那人是火爆脾气,恐怕跟他处不来。桑哥是汪燕母亲跟前夫的儿子,很少跟汪家来往。
       前一天,汪燕母女俩相拥而泣之后,两人在卧室里絮絮叨叨半天。这事儿大概就是那时候商量的。
       陈纯答应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答应。虽然,这个家名义上是陈纯夫妻两口人的,可房子的户头上至今仍写着岳父大人的名字。
       当初,为了感谢汪厂长极力争取将磷肥厂建在了桂花村,村里送给他一块宅基地。看看环境不错,汪厂长建了一幢两层的小洋楼,房子一直没装修,空着。汪厂长打算退休后在此颐养天年。汪燕结婚时岳父大人将房子装修一番,让给他们住。陈纯过意不去。岳父打趣说:新房子住新人,理所当然。你们上班也方便。陈纯对汪家一直充满了感激,特别是对岳父大人,他想报答他的知遇之恩。他以为自己可以青云直上的,到一定的时候,即或是什么也不表示,凭了到那时的地位和荣耀,汪家也会深感欣慰。可是,一切的发展并不是朝着他预定的方向,如今的他有些惭愧有些自责,却找不到使劲的地方。
       陈纯觉得自己窝囊透了霉气透了。日子一天天飞逝,昔日的抱负眼看着就要成为泡影。
       汪燕前前后后呆了三天,很匆忙的三天。三天里,小两口居然没有亲热一番。唯一的一个亲昵动作就是汪燕将他衣领上的一团布绒毛摘下来。她的手拂过他的面颊,他感觉一丝温热。
       回家的那天晚上,她洗了一通上床,他早已睡了。他吃了药,他原本打算跟她说说话,他晕晕乎乎地听着她踢踢趿趿地走来走去,支撑不住就睡着了。大清早,她拨了几个电话,两口人就忙着去了岳父家。她实在太忙了,整天没落站,毕竟是第一次回来,她给亲戚们带了礼物。送了礼物,亲戚们轮流着为她洗尘。除了吃饭就是叙旧闲聊,再就是无休无止的麻将战。无论输赢,好像不把客人陪得头昏眼花,就不能表达殷殷盛情。
       汪燕走了之后,秀秀调笑说:心情一好,感冒不治而愈呀。顿了一下,她又说:是不是久别胜新婚?这句话提醒了陈纯,他静心一回忆,就觉出事情的蹊跷来。汪燕回家的第二天晚上,他曾经暗示过她。他说:回家睡吧。别挤着人家。她说:又不是别人,都是至亲。
       想得多了,他起了疑心。汪燕是不是移情别恋了。这些事情看起来漫不经心,也许是有意而为之。陈纯旁敲侧击地一打听,事情就显山露水了。汪燕根本就没有续存那笔款子,她取走了钱。桑哥的事情也有出路,他上个月就从丈母娘家搬出来,租了朋友半租半送的二室二厅。她莫不是在变相地赶他走……
       
       陈纯懵了。他已经没有了事业,而如今他又将失去家庭。难道人生真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老天爷下一步还想让他失去什么?生命?懵了的陈纯自欺地安慰自己,他克制自己不朝坏的方面设想。他只有如此,他害怕自己会崩溃。刚硬易于折断。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让他措手不及。半个月后,汪燕打来电话,她说:陈纯啦。她总是直呼他的名字。他每每听起来就有一股暖意在心头回旋。她的声音轻柔,轻柔中充满温情。她先关心了他的生活起居,慢慢地话题就扯到性生活方面。她说:真是难为你了。一个大男人,也没人照顾你。前几天回来我交待爸爸,让他去打听停薪留职的事情。他已经问清楚了,现在政府机关已经严禁停薪留职。她长叹一声说:怎么办呢?我俩天南海北也不是办法。陈纯听了鼻子一阵发酸,难得她替他想了那么多。她接着说:如果我在外面混得不好,我早就回来了。可老天又让我有这份运气。我现在在舅舅公司干得很好。他说年底要给我发奖金,明年还要加薪。这么好的待遇,还真难找。
       话说得入情入理、贴心贴肺。可陈纯顺着这些话分明触摸到她隐秘的内心世界。
       她继续说:我们女人倒无所谓的。可男人就难熬了。我现在终于理解了那些夫妻天各一方,丈夫另找了相好,甚至于到娱乐场所玩乐的事情。有时候为了生存,就得牺牲一些什么。
       陈纯听着,也不吭声。他不知从何说起。
       她见陈纯一言不发,说:我知道你有怨气。可很多事情身不由已。要不你去找一个相好。我不会怪你的。
       陈纯的心一咯噔。莫非她知道了他跟秀秀的事情?不可能呀。他们相好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做得隐秘。否定了这方面的因素后,他就有些气愤了。
       汪燕,他曾经认为温柔贤淑的老婆,待人一团和气,与世无争,处处与人为善的天使,也有为了私心,逾越一步,露出潜藏的魔鬼的一面的时候。
       陈纯叫一声:汪燕!他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嗓门。
       电话那头的人也愣住了。空气凝固。
       那些看起来柔弱温和的人更能杀人于无形!
       陈纯记不清电话是怎么断的。他冲汪燕说:有些事情是不能藏着掖着的。有想法就直接亮出来,这样来得更爽快。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会替你考虑的。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汪燕犹犹豫豫地还是不肯明说。陈纯就急了:死就让我死个痛快,千万别拖拉。于是,汪燕说了离婚的想法,她说得很委婉。陈纯听了很受伤。他应该抢在她之前说。这样才更有自尊更男子汉一些。但他没有。他宁愿她说。对于心灵的伤痛来说,那一点点自尊和面子又算什么呢?人活着真情实感是第一位的,然后才需要面子和自尊。当那个隐隐担心后怕的结果到来时,并没有想像中的那样痛苦。一片茫然。他呼吸憋闷,出门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秀秀家门口。当他抬头看到秀秀家门上倒贴的“福”字。他明白是什么冲淡了这突如其来的痛苦。
       陈纯进门后就冲秀秀要酒喝。秀秀从柜子里找出两瓶“白云边”,配了几个下酒菜。陈纯端了酒杯,感慨万千地说:在苦闷或者开心的时候,能够找到一个伴推杯把盏,于我来说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秀秀说:人生来就是孤独的。能够在生命中找????藉,能够摒弃伤害,相拥着取暖已经弥足珍贵了。他说:今天一醉方休。她回应:好呀!
       有意地将自己放逐到酒精的麻醉中,随后,又将彼此放逐到对方的身体中。陈纯从来没有这么激奋过。那不是做爱,更像是一种掠夺。对身体超常的掠夺和透支。时间像一条奔涌的河流,裹胁着带走了无数的知觉:哀怨、愤怒、无奈、无法排遣的孤独和伤痛……挣扎,无望地挣扎,仿佛溺水在汪洋大海之中,明知无望,却还要作无望的挣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拼尽最后一缕呼吸。
       就这样散尽生命该是一件多么快意的事情,在遗忘中死去。
       他没有死,他生了一场大病。
       躺在洁白的病床上,陈纯觉得自己像一具陈尸。活力和朝气只属于过去。他不知这残存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人是为理想和希望而活的。他原来有,现在却无缘无故地丧失了。他找不到精神的家园,连最起码的尘世家园也没有了。
       患了癌症多好,一种迫不得已的死亡。那样,一切都结束了。死前,想到种种没有实现的愿望和理想,他可以自我安慰说: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假以时日……自杀,好像不值。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生命于他意味着一种磨难。
       单位派了一个小伙子来照顾他。他没有通知乡下的爹妈。他怕他们着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用不了几天就会痊愈。这病看起来突如其来,实际是早有预谋的。从磷肥厂宣布解散的那天起,就种下了病根,得到种种不如意和长久以来郁闷心情的浸濡,它一直潜滋暗长着。大半年无规律的寻欢作乐,加速了他的身体在一朝之间崩溃……
       他觉得这样也好。让身体几近于消失,排除了身体无谓的干扰,让思绪空前的活跃,他得好好想想该何去何从。
       老天爷仿佛成心跟他作对。他偏偏不能安静。镇政府的人川流不息地来探望他。这个刚走那个又来了。那些人在他眼前晃动,让他发现一个规律一种途径。小王是镇里一把手的小舅子。通过他完全可以化解以前跟一把手的积怨。他手下的小张是副县长的侄子。他正积极要求入党,对他稍稍提拔一下也是没多大问题的。他陈纯可以通过他搭桥找县长活动活动,摆脱现在这郁闷的工作环境……
       他陈纯只需稍稍动一下脑筋,在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上抓住一个人,就可以顺着网线找到可以帮助的人。他深谙那些官场上的伎俩。如果他愿意努力,希望仍然是希望,理想仍然是理想。
       选择这条路,虽然途径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但它毕竟能抵达目的地。条条道路通罗马,没有谁问你是艰难跋涉而来,还是乘着直升飞机而来。这是一个只重结果的时代。
       陈纯已经不感兴趣,哪怕前面有高官厚禄等着。经过这一番折腾,他忽然看透了官场,同时也看透了红尘。他以前之种种努力,一步步登上台阶,最后只不过是海市蜃楼。他疲惫不堪,只想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过青山绿水的日子。当然他得有个伴儿,他需要一个心灵相通的知己。他理所当然地想到秀秀。应该是她,这些年来的心灵相通和彼此的欣赏。镇里为了鼓励干部下村包片,早就出台了优惠的政策:凡是下村包山包片的干部,工资照拿不说,年底还发奖金。陈纯早就看好了一处地方,清水冲村有几十亩桔林,长期管理不善,他想去。
       秀秀来看他,他终于逮着机会将想法说了。秀秀说:现在你只有一件事,好好养病。其它的等病好了再说。
       丢失
       病终于好了,出院的那天,陈纯兴冲冲直接去了秀秀家。远远的,他就听见了秀秀的老公一丹的声音。在他生病期间,一丹从南方回来了。
       这是陈纯没有预料到的。那些鲜活的刚刚还在脑子里活蹦乱跳的规划和想法一下子荡然无存,似被妖风刮走一般。
       陈纯觉得自己有时幼稚得像个孩子,一激动就什么都忘了。他和秀秀之间还隔着她老公。看来一切还得从长计议,两情相悦还不够,还需要老天爷相助。
       秀秀曾经跟陈纯说过她的婚姻。她说那时要不是父母极力凑合,她是不会跟一丹结婚的。一丹是个花心大萝卜,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染上很多恶习。有一次,去玩天上飞地上跑的赌博机输掉一万多元。他的这些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爆发了。她有太多的理由拒绝这门亲事。可秀秀妈却苦口婆心地劝她:丫头呀,他还年轻,男人年轻时都这样,慢慢就好了。她又说: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就不要七想八想。你如果再找了男人,他不会把你当人。讲到最后,秀秀妈竟然给女儿跪下了。她不能眼看着女儿走错路。秀秀是乖乖女。秀秀无奈。
       一丹这人小聪明太多,在村里闹了很多笑话,又每每给家里找麻烦。秀秀一气之下打发他出去闯。只两年,他就在南方有了自己的公司,仿佛鱼进了大海,畅游舒畅。他三次回家乡带了一批年富力强的男人出去挣钱。
       村里的小媳妇们见了白秀秀会半嫉妒半羡慕地说秀秀是因祸得福。秀秀只是笑,也不吭声。有钱并不代表就幸福,冷暖自知啊。天底下有几对夫妻不是凑合着过的。
       一丹这次专门回来游说秀秀,他要将秀秀和女儿接过去,要一家人团聚,好好过日子。秀秀说:是吗?你舍得那些妹妹?他一副看清了水的样子说:爱你?真爱你?她们爱你口袋里的票子。他说得有些激动了,接着说:我要把你们娘俩接去过安逸日子。我发誓慢慢改掉所有的坏习惯。秀秀疑惑地看着他,莫不是在外面被人骗了,触动了灵魂?这信念能管多久呢?该不是心血来潮。一丹说:我知道你心里在犯嘀咕。我立军令状,去了以后我把财务都交给你管理。他说得掏心掏肺。
       秀秀说村里的事情她不放心,她不能让她奠下基础的一些事情被下一任弄糟。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一丹说,没有你了地球照样转。秀秀说,可我自认为没有我了村子会有损失。一丹先走了,他让她早点安排妥当了就过去,他说女儿的学校他都给联系好了。
       秀秀信了。一丹虽然缺点多,但他一直是一个较诚实的人,只要是他主动承诺的事,他会不遗余力地去做。秀秀很欣慰,终于等到云开雾散的一天。她忽然想到陈纯。虽然他没跟她说什么,但她可以肯定他的家庭出了问题。
       秀秀突然感觉到她对两个男人都有一份责任。她希望一丹一天天长进,她更希望陈纯过得开心,能够尽快找到一个前行的突破口,毕竟他已经到政府工作一年多了,三十岁正是干事业的黄金时代。他苦闷他找不到前行的目标,只有她明白他的痛苦。
       秀秀给陈纯打电话,通过电话线的传导她能感觉到他的醉意。这个陈纯又在借酒浇愁,这样子何时是个尽头呢?她决定去劝劝他。她去了才知道,他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他见到她,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扑过来,他抱着她,紧紧地,让她喘不过气来。他说,我要。秀秀说,刚病了一场,这样对身体不好。何况我这几天来月经了。他却不依,去扯她的衣服。
       秀秀叹口气说,让我帮你吧。他一下子变得服帖,静静地躺那儿,一动也不动。她替他脱了衣服,发现他根本没有冲动的迹象。他说,帮帮我。他重复了几遍,他又说,秀秀,只有你知道我。秀秀就有些伤感。秀秀将所有的温柔都集中到手上,轻拢慢捻,一遍一遍。仿佛一只在冰天雪地里已经冻死过去的小动物,得到温暖和呵护,慢慢地起死回生。毕竟是死里逃生,难免有些虚弱。秀秀让他渐渐温暖,他站了起来。秀秀说,不想那么多,好吗?事情总得慢慢来。得到安抚,他平静了许多,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一点,只那么一瞬,天崩地裂。
       秀秀觉得奇怪。以前的陈纯不是这样的。他们在一起醉过。醉了的他劲头更浓。仿佛被蒙了头拉磨的动物,总是借着酒精麻醉自己,幻觉着以为才刚刚出发,走过无数的春夏秋冬,走过无数的日月星辰,直到体力难以为继,这才走到尽头,歇下来。然后心安理得地睡着。
       一个多月后,秀秀带着女儿准备南下。走之前,她约了陈纯见面。她不知道,一个多月,相对生命来说,有些微不足道的一个多月,让陈纯毁掉了,毁得那么彻底。
       秀秀说,陈纯,你不要丧气,说不定什么时候机会就来了。我出去之后替你留意,我会跟你保持联系的。万一在家乡呆不下去,可以出去闯。秀秀接着问到汪燕的情况。陈纯说她一切都好。秀秀说,你也可以到她那儿去的。你现在在这儿拥有的一切就像是一根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倒不如趁年轻弃而舍之。说不定能开辟另一番天地。到时候你会庆幸现在的抉择。
       陈纯说,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决定。这样拖下去将来一定会后悔。
       他的心灵在无人的角落里作着最后的挣扎,何去何从?何去何从?他却不愿告诉秀秀,有时候将一份痛苦说出来就会变成两份痛苦。倒不如独自消化的好。他曾经想跟秀秀谈到汪燕的变心,他没有说,因为一丹回来了,因为一丹的变化。他不想因为一己的情感而让秀秀为难。他只有独自消化。
       他们说了那么多,瓶子里的酒却不见浅。秀秀说,我敬你一杯。陈纯说,今天主要是把你陪好。他叹口气又说,我们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好吗?秀秀说,好哇。
       两人说起陈纯那次给秀秀送汇款单的情景。秀秀说她没想到陈纯会到她家来,在她的印象中,陈纯是极少串门的。陈纯说他是被她勾引来的。她就露出一脸的疑惑。陈纯说起他那天的“隔墙有耳”。秀秀忍不住笑。陈纯说自从听了秀秀“勾引”的话之后,他就坐卧不安,他就找机会来了。秀秀说,你这个登徒子。说着就过去刮陈纯的鼻子,陈纯一躲,秀秀正好撞到他的怀里。秀秀探过去,陈纯接住了她火辣辣的吻。他的手在她身体四处游走。秀秀在陈纯的口中呓语,我要。她的手摸索过去。她的手极尽温存极尽热情,他仍然冷漠着。她来不及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就转移了她的手。
       她没想到他还有这种能力。他用手对她的身体先期进行了打理,她被梳理得服服帖帖,仿佛乐器被调试了一番。然后,他开始进入,他的手化成了一缕风,比风还要轻柔,风轻轻吹开了她的花蕾,每一片花瓣都张开着,充满了渴望。进入了,先还是试探地,伴随着她的呻吟,他加快了节奏。他闭上眼睛,他陶醉在她的呻吟里。他感觉她的热浪一阵接着一阵。他不能停歇。他不停地狂奔。他们没有目的,也许此时此刻就是目的。不知过了多久,他想喘口气,他停顿了一下,他忽然看见她的身下一片血痕,他的手上染满了红色。
       他发出一声哀嚎,就撕心裂肺地哭起来。见到那一片红色,他忽然清醒过来,他已经完了。二十多天以前,他就丧失了男人的功能。这二十多天以来,他一直有意地回避着。潜意识里他以为回避就能放松,就能恢复。这红色将他带到二十多天以前。
       小玄新开了一家餐馆,在城里。陈纯给他道贺。两人在雅间里聊开了,喝了点酒,加上小玄一番掏心掏肺的话,陈纯就忍不住将他跟汪燕的事说了。小玄说,我当是哪门子事呢。现如今哪儿不能安家?哪儿不是家?她不要你了,你还看不来她呢。小玄一番苦口婆心一番安慰一番同病相怜,直说得陈纯轻松了不少。酒酣耳热之际,他给他介绍一个女孩子。陈纯急忙摆手,小玄说是我的一个表妹,特纯的一个女孩子,她早就喜欢你了。小玄极具煽动性的话起了作用,陈纯不再吭声。
       在小玄的张罗下,陈纯跟那女孩子上了床。他做得特别吃力,随着女孩子一声尖厉的叫喊,他就彻底地趴下了。他看见床单上一滩血迹。女孩子忽然就哭起来。陈纯说别哭别哭,却忍不住也泪水涟涟。女孩子被骇住了,停止了哭声,望着他。
       两人抱头哭过之后,女孩子告诉他,她来自县里最穷的青水乡,她在家里实在过不下去。她到城里的一家舞厅里打了大半年工,一个月拿300元。老板让她卖身,可等了几个月也没人来买她的初夜。她的价钱从一千降到最后的300元,仍然无人问津。
       现在的人都变得实在了,不涉及感情的事没谁在乎是不是第一次,还少去很多麻烦。陈纯记得小玄跟他说过,刚开始解禁时,最高的初夜价钱上万。后来要价直线下降,没想到现在这么不值钱了。陈纯一边听一边流泪,他、她,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他们苦苦挣扎想要从社会的最底层爬上去……对于她来说,也许痛过去了就过去了,她不知道在心灵里还有一种无法抹去的痛。她比他幸福,因为她的不自知。对于陈纯来说,就不同了,他痛苦,因为他有太多的愿望和理想。因为他还年轻。
       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想。生命中一些珍贵的东西在一件件地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