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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奇人]神医高尚先生
作者:闫 锐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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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完素,号通元处士,宋金时代杰出医学家。平生“以流立为良,以愈疾为善”,著有《黄帝内经素问宣明论方》、《素问玄机原病式》、《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等医界经典,流传至今。中国医学自金元始流派兴起,刘完素首开“寒凉派”先河,治病擅用针灸、丹药降火益水,去腐化疾,根治百病,世人皆称神医金石先生,亦称金石叟。后为避金国皇帝之请自缢而亡。死后,金太宗降旨为其立祠修墓,御赐“高尚先生”金匾。
       病妇遇仙翁 一针救二命
       正午,毒毒的日头下,一支长长的出殡队伍缓缓行进在河间府城的大街上。白幡高挂,哀乐长鸣,那口硕大厚重的黑色柏木棺材格外刺目。
       忽然,一位须发皆白的骑驴老者阻住了去路 。只见他轻巧地翻下驴背,平伸双臂,挡在了队伍前面。众人大惊。总兵府家人上前正要打问,老者已经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了:“快回禀你家主人,棺中之人尚有生机,请他速速开棺,容老夫施救。”
       “啊!”众人都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总兵夫人因难产,生子三天不下而死,若非神仙下世,岂有再生的道理?“敢问老先生您是——”家人不敢造次,眼中满是疑惑。“老夫张果老。”老者说着,左手一捋须髯,右手拍了拍身后那头黑身白嘴花肚皮的小毛驴的脑袋。那驴似通人性,立刻摇头摆尾,银蹄刨地,细颈昂天,鸣若金钟。
       “真的是神仙下凡,这不是八仙之中倒骑驴的张果老吗?”“张总兵平日爱民如子,如今上天垂爱,看来总兵夫人命不该绝呀!”众人惊疑不定中,家人已飞奔着给张总兵送信去了。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总兵张叔夜月前接到战报,金人两路犯宋,来势汹汹。东路金国大太子完颜粘罕率铁甲十万,一路势如破竹,锐不可当,月余便连破蓟、霸、幽、雄四州,渡清凉河,过草桥、紫荆、藕塘三关,直逼河间城。由于河间是通往大宋都城汴京的咽喉之地,河间有失,汴京难保,所以张叔夜已接连向朝廷发出了三道告急奏折,可始终如泥牛入海,没有回文。外患未绝,家忧又起。他本是三代单传,可两房夫人皆无子嗣。好不容易大夫人十月怀胎,不料生产时又三天生子不能下难产而亡。为此,张叔夜心如沸水,坐立不安。正在书房焦急地来回踱步的时候,家人急急跑来向他回禀了张果老拦棺的事。
       “有这等事!” 张叔夜双手攥拳,拔腿便往外走,但旋即又站住了。张果老真假难辨,倘是奸人作祟,自己一个堂堂总兵轻信前往,岂不贻笑大方?于是,他对家人小声吩咐了几句。
       家人回来了,先对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对众人高声道:“总兵大人不在,如今救人要紧,我做主了,开棺。”随着一阵锤凿钎撬,半尺厚的柏木棺盖被掀开了,张府丫环晓云颤抖着手揭开了盖在张夫人脸上的白布。奇了,夫人眼有泪痕,面色如生。张果老此时已取出一根寸长银针在手,隔衣刺入夫人胸口,上下捻动数下,果见张夫人眼皮微动。再捻数下,张夫人竟然睁开了眼睛。张果老并未住手,又捻数下,棺内竟传来婴儿哭声。原来,夫人不仅复生,而且产下了一个男婴。
       “果真是神仙下凡,一根银针便救了二命!”众人欣喜,簇拥着张果老来到总兵府。已得到消息的张总兵降阶相迎。来至内室,张总兵再谢道:“多亏上仙降临,内人起死回生,感激不尽。”张果老笑道:“大人过奖了,老夫并非八仙之张果老,实乃一山野村夫,因对针灸、丹药有些研究,人称‘金石叟’。今日偶到河间,便听百姓议论夫人病状,又见棺底有鲜血滴出,料定夫人尚有生机。恐大人不允开棺,一时救人心切,冒用仙名,冒昧之处,还望大人海涵。”“难怪先生有如此妙手,原来您就是天下闻名的神医金石先生,请受本官一拜!”张总兵说完,双膝跪地。金石叟忙用手相搀,不料张总兵却长跪不起,说出了一个请求。
       原来,他刚接到探马来报,金兵进兵神速,已至河间城北三十里下寨。河间城陋兵寡,粮草不济,援兵又无消息,料定早晚必然城破。虽然他已抱定以死报国之心,无奈牵挂家眷老小。因此想托付可靠之人速带家小逃离河间,便可安心杀敌,即使战死疆场,家脉有后,也算是忠孝两全了。如今巧遇金石先生,由于素闻金石先生刚正雅洁的美名,所以便有托孤之意。金石叟听罢感叹不已,凛然道:“大人忠心报国,令人钦佩,老夫不才,一定照管好大人家小。”
       临危托孤幼 大义赴番邦
       当晚,河间城南门大开,逃难的百姓们蜂拥出城。其中一辆被布帘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后,跟着一位鹤发童颜的骑驴老者,正是受张大人之托护送其家眷的金石叟。逃难的人群走得很快,天亮时已来到几十里外的滹沱河边。
       忽然,人群如失巢群鸹一般喧噪起来。金石叟骑驴来到河边观望,不禁眉头紧皱。原来河上木桥已被焚毁,河中水势湍急。放眼望去,只见排天巨浪中孤立着几根焦黑木桩,哪里寻得见半只渡船的影子?正当人们焦急万分时,远远又传来隆隆战鼓和滚雷般急骤的马蹄声。搅天黄尘中,已隐约可见兵器锋刃闪耀的点点寒光,转眼之间,金兵铁骑杀到了。
       原来,昨夜张总兵趁金兵立足未稳带兵前去劫营,谁料反中了敌兵埋伏,被杀得大败。金人骁勇,趁势又夺了河间城。张总兵恐殃及南逃百姓,故带兵向西败退而去。金兵也不追赶,只向南一路狂飚,意欲一鼓作气渡过滹沱河再安营扎寨。岂知瀛州太守郭壁为阻金兵,早已派人焚毁木桥,结果虽然阻住了南进的金兵,却使河间城逃难的百姓也落入了虎口。
       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开始了。刀砍、斧劈、枪挑、马踏,金兵将不能过桥的怨恨统统发泄到了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身上。河岸上顿时哭声震野,血流成河。
       金石叟和怀抱婴儿的张夫人一起钻到了马车下,总算保住了性命。等喊杀声渐渐平息了,金石叟从马车下探出头来,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马车周围,竟站了一圈提刀佩剑的金兵。见他探出头来,一个面目清秀的金将用流利的汉话对他说道:“师傅,您受惊了,弟子恭候多时了。” 金石叟这才认出他竟是自己从前的徒弟陆青。
       十年前,陆青拜金石叟学医;三年艺满后,自己行走江湖,因不慎用错药误伤人命,怕吃官司便逃往番邦。偶然机会结识了完颜粘罕帐前幕僚,经推荐做了他的随行医官。刚才混乱中,他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驴鸣,便循声而至,看到了拴在马车辕上师傅的毛驴,车上还有恩师的药葫芦和兜囊,料定师傅定在马车下面躲藏。于是,便令手下兵士将马车包围予以保护,自己则下马恭立一旁。
       金石叟挺身钻出车盖,瞧陆青一身金人装束,立刻明白他已投靠金人。不由冲冲大怒,正要责问,忽见兵士急急朝两旁闪去,一队人马直冲进来。当头一匹雪青马上坐着一位头盔插雉翎,胸前挂狐尾,高大威猛的金将。陆青来到他马前,对他耳语了几句,金将立刻眉开眼笑,翻身下马,对金石叟一抱拳,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先生您好,我是金国大太子完颜粘罕。您的弟子经常提起您。这次南征,我父皇吩咐一定要找到您,请您去我们金国做御医。先生既可名扬四海,又享不尽荣华富贵。”
       “做金国御医?”金石叟冷冷地重复了一句。以前,他云游天下,也曾到过金国境内。那时在他意识里并未将大宋和金国分得很清,特别对金国遭受疾病折磨的穷苦百姓,他同样以愈疾为善。可后来金兵无端侵宋,使宋朝生灵涂炭,尤其今天他亲眼瞧见金兵对手无寸铁大宋百姓的血腥杀戮,心中已视之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纵有金山银海,又岂能与豺狼为伍,为虎豹去医鳞爪呢?
       “哇——”,马车下一声婴儿啼哭,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几个金兵冲过去将马车掀翻。立刻,张夫人和婴儿暴露在了金兵的刀剑之下。
       完颜粘罕双眉紧皱,用眼斜瞟了一下金石先生,然后一步步朝母子二人走去。此时张夫人脸如黄纸,体似筛糠,只是本能地将怀中婴儿搂得紧紧的。忽然,完颜粘罕一声狞笑,伸手抽出腰中的弯刀高高举起……
       “慢!”说话的是金石叟。完颜粘罕得意地笑了,慢慢将脸转向他,刚才他这一招攻心战术果然奏效。金石先生无奈地开口了:“我可以去金国,但王子要答应我三个条件:一、你们不得伤害这母子俩的性命;二、今后不许再杀戮平民百姓;三、我入金后只医妇孺,不治男丁。”金石叟语气虽缓,但话语坚定,掷地有声。“这——”完颜粘罕眨着细长的小眼睛略一沉吟,继而便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手拍胸口道:“只要先生同意做我大金国御医,一切都好商量。”
       “先生不可!您不能为了我母子二人身入虎穴,与虎狼同室,也坏了一世清名呀!”刚才还惊恐万状的张夫人,此时已恢复了镇静。她出身名门,自小知书达理,深明大义。
       “我意已决,夫人放心去吧!”金石叟说完,让金兵劈开马车做成木筏,载张夫人母子渡河。他一直看着他们登上南岸,撑筏的金兵返回,才骑上自己的毛驴随金兵北行。
       走线诊怪疾 无意做东床
       半月后,押送金石叟的队伍到达了金国大都。当晚,太医院摆酒为他接风。酒至半酣,太医院院长耶律保放下酒杯抱拳道:“久闻先生之名,今有幸请得先生屈驾与我等共事,实是我等之福。不瞒先生,现在我等正有一为难事,不知先生是否肯施以援手?”金石叟微微一笑道:“老朽来时提出了三个条件,想必列位大人已知道了,只要不违前约,可以效力。”耶律保忙道:“先生放心,我们说话算数,决不食言。请先生出手是为了救公主一命。”
       原来,金国金玲公主是老狼主完颜阿骨打唯一的女儿,爱若掌上明珠。不想月前患了一种怪疾,身体羸瘦,腹胀似鼓,用遍宫内所有御医皆不能治。为此,阿骨打十分不悦,经常迁怒于御医们。没想到盼来了名震天下的大宋神医金石叟,欣喜不已,便乘饮宴之机提出请求。金石叟听说病人不是男丁,便爽快地答应了。
       金玲公主确实病得很重,形容枯槁,气若游丝。王妃听说新来的大夫是宋人,担心让他窥探公主真容后有损大金威仪。所以将公主寝帐用幔帘捂得严严实实,并要求金石先生看病时不能直视其面,只能靠“走线诊脉”。由宫女隔着帐帘将一条玉带系在公主手腕上,让金石叟按带就诊。金石叟微微一笑,然后正襟危坐,左手捋髯,右手食、中、无名三指仍按寸、关、尺三位轻压玉带。片刻,缓缓道:“此乃虫积之症。”此言一出,王妃立刻面色阴冷,伸手拉开帐帘,众人这才发现,那条玉带并未系在公主腕上,而是系在了公主身下的床脚上。
       立刻,众人脸上皆现鄙夷之色,几位御医也都失望地摇了摇头。金石叟却依旧镇定自若,让侍者取来一把利斧,在众人鄙夷不屑的目光中,从容不迫地来到公主床前,挥斧便砍。众人大惊失色,以为他恼羞成怒后要伤公主,正要上前阻止,不料斧落之处,却只是把公主的床脚劈开。随着木板断裂之声,一条通体皆白的尺许蠹虫滑落到地上。
       这下,众人叹服了。果真是神医,不仅能医人,还能诊草木之疾。王妃面露愧色,急命宫女撤去公主床幔,请金石先生仔细诊治。
       金石先生诊脉后,确定为肠内淤阻。从随身葫芦中取出一粒红色丹药,研碎后就温水灌入公主口中。不一会,公主如厕大泻不止。之后腹部转平,脸色红润,生机顿显。金石先生又开温润调理之药,嘱按方服用。正欲离去时,侍者忽传金主阿骨打驾到。
       原来老狼主阿骨打刚才得到了金石叟治好公主怪病的消息,专程前来探望。见公主果然康复,又听了耶律保奏明“走线诊脉”之事,龙心大悦,立刻钦封金石叟为东床驸马。
       金石叟没想到阿骨打会有此举,一时愣在当场。耶律保见状,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先生不知,因公主久治不愈,老狼主爱女心切,曾发榜昭示天下,若有医好公主之病的,不论老幼贵贱丑俊贫富,皆可招为东床驸马。如今老狼主话践前约,先生赶快叩头谢恩吧!”
       金石叟听后眉头紧皱。自己一生不慕权贵,此番来金,本属无奈。若娶了公主,恐怕今生再也难返故土了。再者自己已至垂暮之年,公主正逢豆蔻年华,怎忍心毁她一生幸福?于是,向阿骨打施礼后说道:“谢狼主垂爱。只是老朽在中原已有妻室,与公主成婚之事,还请收回成命。”
       “这——”阿骨打听后沉思良久。金石叟毕竟是异邦年至花甲之人,他内心并不情愿将公主屈嫁于金石叟。无奈自己乃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如果不这样做,恐怕天下人笑他不讲信义。如今听金石叟执意推托,心中大喜,正可顺水推舟。于是,立即传旨择日另选驸马。而对金石叟则大大地褒奖了一番,同时,加封金石叟为太医院副院长,并授世袭官爵。
       自此后,金石叟在金国受到了阿骨打的格外器重,待如上宾。且经常于闲暇时相邀作促膝长谈,每每颇有共鸣,情谊日深。但金石叟始终不违前约,看病时只医妇孺不治男丁。
       
       金主盟毒誓 猛药救兀术
       转眼半年过去了。金石叟初来金国时还是盛夏,如今,天上已纷纷扬扬下起鹅毛大雪来了。
       这天日落将昏时,金石叟正在院中对着一地白皑皑的落雪出神,侍者急匆匆赶来传旨,阿骨打召他火速进宫。金石叟随侍者直奔后宫,进门后发现这里有不少的番王番将。当中一副担架,上面平躺着一人。惨白灯光下,双眼紧闭,面色青灰,简直与僵尸无异。这时,阿骨打见金石叟进来,立刻如见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他的手道:“先生,看孤王之面,你无论如何也要救我儿兀术一命呀!” 金石叟一愣,原来担架上的病人竟是金国四王子完颜兀术。
       在金国,完颜兀术之名妇孺皆知,耳熟能详。他是阿骨打最为器重和疼爱的儿子,智勇果敢集于一身,文韬武略兼备,是金国栋梁之材。金国南征,他为西路总帅。金兵在大宋国土上大肆烧杀掳掠,他自然是罪魁祸首。没想到他竟得此重病,这真是苍天有眼,因果报应呀!如此以来,金兵无帅,进兵必然受到影响,这倒是大宋之福。自己身为大宋臣民,岂可医豺狼之伤痛,让其再去害人!因此断然道:“狼主虽待小民不薄,然而小民入金时有言在先,只医妇孺,不治男丁,恕不能从命。”
       “大胆!”随着一声怒吼,护送兀术回来的番将多尔猛拔出腰刀,放在金石叟的脖子上。刀锋在灯光映照下,反射着阴冷的寒光,直刺金石叟的眼睛。
       “放肆!不得对金石先生无礼!” 阿骨打与金石叟交往多日,知道多尔猛的做法吓不到金石叟,只能把事情搞砸。于是,赶紧将他喝退。同时对众人挥挥手道:“你们都退下,我和先生有话说。”
       见众人退去,阿骨打才说道:“水流入海,叶落归根,我知先生无时不存回归故土之心。今先生若医好我儿,本王定送先生返宋。”金石叟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回归大宋,是他渴望已久的梦想,谁不希望有自由之躯,尤其像他这样闲云野鹤似的人。可一想到这要以为仇敌治病作代价,他眼中的光亮瞬间又熄灭了。
       阿骨打并不气馁,接着说道:“先生之意,可是担心医好四皇儿重返战场,又会带兵夺取大宋?先生想过没有,宋主昏庸懦弱,奸臣弄权贪赃,盗贼蜂拥四起,黎民生灵涂炭。如今已是朽木已枯,大厦将倾,岂能敌我大金虎狼之师?即使四皇儿不能带兵,大皇儿罕儿照样能推倒宋室江山。所不同的是罕儿只有匹夫之勇,性情暴烈,杀伐心重,宋朝不知又要多死多少军民百姓啊!”
       “这——”阿骨打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不得不承认阿骨打的话确有一番道理。他遍游四方,深知大宋朝廷的腐败,也曾在滹沱河岸亲见完颜粘罕的凶悍残暴。如此权衡利弊,为兀术治病可能并非坏事。但那样自己岂不在青史上留下千载的骂名?金石叟陷入了两难选择的尴尬境地。思忖良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对阿骨打道:“狼主,我可以答应您的要求,但您也要成就我报国之心。如要让我为四皇子治病,就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行,只要先生肯为皇儿治病,莫说一个条件,就是百个千个孤也答应。”阿骨打忙不迭地回答,眼中充满希望,声音因激动竟有些发颤。
       “请狼主对天盟誓,永不让兀术带兵侵宋,否则不得善终。”金石叟说完,两眼如利剑般直视阿骨打。阿骨打先是一愣,但看到金石叟那坚定的目光后,终于叹了一口长气,点了点头。
       完颜兀术已病月余,随行医官诊为食积,加之鞍马劳顿,饮食不节,故病势日重,以至饮食不进,奄奄一息。因此,在节节胜利,兵临宋都的形势下,不得不暂时罢战,屯兵于黄河北岸,之后密送完颜兀术回国治病。金石叟行完望闻问切之法后,立刻提笔开出药方,交给了完颜兀术的随行医官。
       医官接过一瞧,见上面仅列硫磺、巴豆、信石三味。药虽无奇,剂量却大常人一倍 。当即愣在那里。阿骨打见状责问他为何不去取药,医官不敢隐瞒,如实回禀。并进言此三味皆是药性猛烈之药,常人服用时剂量尚不敢有丝毫差池,以兀术久病羸弱之体,服如此大剂量之药,恐不堪药力,性命有险。
       医官话音刚落,众人惊疑的目光一起死死盯向金石叟。多尔猛更是圆睁怒目,“嗖”地拔出腰刀,朝金石叟扑去,那寒光四射的刀锋再次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住手,退下!”阿骨打再次喝止了多尔猛,转身对医官道:“金石先生光明磊落,决不会暗箭伤人。兀术病入膏肓,纵使华佗再世,恐也回天无术。你只管放心按先生之方取药,兀术生死乃是个人造化,与先生和你无关。”阿骨打这番话声音很大,显然不只是对着医官说的,但众人却不知他也在用这话安慰自己。毕竟,兀术是他最器重、最疼爱的儿子啊!在其身上倾注了自己半生的心血,寄托了雄霸天下的希望,如今却要将生死交于一个敌国医生之手,怎么能不胸如揣兔呢?
       药取来了,金石叟亲自煎煮,然后给兀术服下。片刻之功,兀术面色赤红,浑身燥热,浑身如入水般大汗淋漓不止。随行医官以手触其头,不觉惊叫失声,兀术身体竟烫似火炭一般。金石叟不以为意,带多尔猛等兵士到宫外坑塘中凿开坚冰,取池底淤泥数盆带回,敷满兀术全身。不足两个时辰,厚厚淤泥竟被兀术身体热气烤干。金石叟让侍者将干泥去掉,再敷新泥。如此三次,天大亮时,兀术体温已恢复如常人,并解下大便。金石叟用棍将大便拨散,露出里面的生瓜片。随行医官见之大惊,言道此物正是元帅月前所食,不料作祟至此!众人听后皆叹服不已。
       之后,金石叟又用温舒肠胃之药调理数日,兀术虽未痊愈,命已无忧。于是,金石叟请行返宋。阿骨打一再挽留,无奈金石叟去意已决,只得允行。阿骨打送其金国御用通行金牌一面,又送金银细软无数。金石叟只取金牌,其余坚辞不受,金人无奈,只得作罢。
       千里送军机 忠心遭恶陷
       由于归心似箭,金石叟一路打马飞奔。虽然时值早春,但漠外依然朔风凛冽,呵气成冰。通往大宋的路途艰险,时有风沙暴雪迷眼,凶禽猛兽阻路,穿冰踏雪,忍饥挨寒。幸亏金石叟已预先服下至刚至阳温津御寒之药,才得以无恙。并凭阿骨打所送御用通行金牌,沿途驿站不明就里,只道他有军机要务,因此有求必应。人食马喂,处处精心。金石叟吃尽千辛万苦,数日后终于来到黄河岸边。他凭金牌没费多少周折便穿过了金兵营阵,打马踏上黄河渡口。
       此时,黄河已然封冻。冰面湿滑,马不能行。金石叟截矛做杖,弃马步行过河直入汴京。进城后找到自己师弟、钦宗皇帝驾前御医公孙良,将自己的所遭所遇和盘托出。公孙良听罢紧皱眉头。
       原来,徽宗皇帝终日只纵情于山水书画,热衷于笔墨丹青,一向疏于朝政。如今又传位于太子赵恒,自己当上了太上皇。少主钦宗只图享乐,军机大事皆由奸党蔡京、白时中、李邦彦、张邦昌等人定夺。他们极力主和,将宋金开战以来各州县求救表章按下不奏,只叫附近州县相互驰援,朝廷不发一兵一卒。天子至今尚不知金兵已至黄河北岸。
       “那如何是好?”金石叟焦急万分地看着公孙良。忽见公孙良眼前一亮:“有了,我去找李丞相想想办法。”言毕不敢耽搁,立刻到相府求见左班丞相李刚,将兀术病重的消息禀告了李丞相。
       “此乃天助我大宋也!”李丞相一贯主张抗金,闻此消息,兴奋不已,随即入朝面见宋主钦宗皇帝。奏请钦宗应趁完颜兀术病重,金兵群龙无首之际,火速派兵渡黄河北上袭取金营。钦宗觉得事情重大,传旨招群臣入朝共议此事。结果出兵一事遭到了以奸相张邦昌为首的几名重臣的坚决反对。他们担心兀术病重真假难辨,若要主动出兵会惹怒金国,从而破坏议和大计。原来,金兵送兀术回国治病时,怕宋军发现破绽乘机进兵,故假意与宋朝议和,暂且休兵。张邦昌等不知是计,还幻想能早日与金国议和成功,所以竭力反对战事。李丞相慷慨陈词,据理力争,张邦昌毫不示弱,步步紧逼。钦宗犹豫不决,最后传旨令金石叟入殿面君。
       金石叟面圣后,陈述了自己给兀术治病的事。话未说完,张邦昌已是怒不可遏,手指金石叟斥道:“大胆老匹夫,金国御医成群,焉是你班门弄斧的地方?再者,你既给金国太子治病,便是金国奸细,你的话岂可相信?我看分明是受人指使,蒙蔽圣上,用心险恶,该当何罪?”由于钦宗昏庸软弱,张邦昌等人一贯把持朝政,结党营私,他说完后,便有不少大臣随声附和。
       金石叟素闻张邦昌奸佞误国,今亲见其颠倒黑白,蒙混圣上,早已义愤填膺。又听张邦昌矛头指向李丞相,便仗义据理反驳,结果更加激怒了张邦昌,当即奏请钦宗,要以欺君之罪杀掉金石叟。钦宗对张邦昌言听计从,便要传旨,幸有李刚大人死命进谏,钦宗见两位重臣意见相悖,为平衡二人之心,便将金石叟死罪饶过,改为充军发配到云州。
       第二天,李丞相带公孙良亲自到十里长亭送别金石叟。四目相对,百感交集。李丞相仰天长叹:“天不佑我大宋,如之奈何!”金石叟道:“丞相乃我大宋股肱之臣,万民景仰。我皇也是至圣至明之君,虽一时被佞言蒙蔽,终会拨云见日,采纳丞相忠言的。还望丞相以天下百姓为重,据理力争!”李丞相凛然道:“先生放心,老夫一定竭尽全力说服圣上抗金,决不辜负先生一番忠君报国之心。”
       遇险莽荡山 妙手惊群豪
       转眼数月过去了。这天,行在发配云州途中的金石叟和两名解差张合、陆久来到了莽荡山前,远远瞥见山脚下一处小酒馆,一个干净利索的小伙计正站在门外向他们张望。因见山路崎岖多障,加之天色尚早,三人便决定先到酒馆内用饭后再过山,便进了酒馆。小伙计见了,忙殷勤招待,神情竟如见了久别亲人一般。不待三人招呼,好酒好菜已摆满了一桌子。
       张合见此悄声道:“我们萍水相逢,如此招待,莫不是有诈?”陆久不以为然道:“我们除了公文行杖和金石先生的木枷铁索,就是三个戳地的汉子,他们是劫财呀还是劫色呀?”一席话,三个人都笑了,于是,纳头吃喝起来。谁知,几杯水酒刚下肚,三人便觉头重脚轻,坐立不稳,翻倒在地。等醒来时,已全部被赤裸着上身,绑在了一个大厅里。
       金石叟头痛欲裂,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厅内站满了喽兵模样的人。当中有三张虎皮高脚椅,中间一张空着,左右分别坐着胖瘦两个头目。
       这时,瘦头目迈着八字步来到金石叟跟前,阴笑道:“恭喜三位,十日前一位云游的玉净禅师,说我们大寨主需吃七七四十九颗人心方能痊愈。可这最后三颗心,弟兄们在山下呆了三天也没寻到。眼看只有选三名弟兄来向大寨主献心了。谁想你们三个却主动送上门来。弟兄们本应当场结果你们性命,剖膛取心提上山来,又怕放凉了坏了大寨主的胃口,所以将你们抬上山来,让你们临死还坐了回轿子。只可惜你们那时还在梦里。”说完,“嘻嘻”笑个不停。三人听得头皮发麻,正六神无主时,厅外一声大喝:“大寨主到。”随着喊声,两个喽兵搀着一个大胖子走了进来。喽兵扶着大胖子刚在中间的虎皮椅上坐定,瘦头目便发出了开膛取心的命令。
       立刻,三盆凉水几乎同时分别泼在了三人胸前,三个喽兵每人手托一个素白瓷盆站在他们身侧,另外三个精干的喽兵则手握牛耳尖刀逼上前来。“大王饶命!”张合、陆久发出凄惨绝望的哀号,在他们身下,稀屎尿汤把地上弄湿了一大片。此时,阴森森的尖刀已抵在了他们胸前。
       “哈哈!”一声宏亮的大笑,令喽兵握刀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停在了那里。“你笑什么?”瘦头目怒气冲冲地冲到刚才发笑的金石叟面前,咬牙切齿地问。“今日是我们亡日,明天便是大寨主的死期。”金石叟朗声说道。“你胡说。”瘦头目说着扬起了瘦骨嶙峋的手要打金石叟,但被一直没说话的大寨主制止了:“听他把话说完,再杀不迟!”
       “大寨主,你数日前可曾受伤,之后外伤虽愈,却添左腿僵痹,右臂难举,盗汗思饮,头晕心颤,少食无眠,肌肤甲错之症?”金石叟言语中充满自信。
       “有,有,你刚才所言,正是我的病症,可你并未给我瞧过病呀?”大寨主疑惑不解。“他是当世神医金石先生!可医天下疑难杂怪之症!”张合、陆久此时已回过神来,对着大寨主大声喊叫着。“原来是神医,久仰大名,失敬失敬!”大寨主的小眼睛里放出两道亮光。
       “其实,大寨主的病并非不治之症,也不需食人之心。但若不及时诊治,刚才所说‘明天便是大寨主的死期’也非虚言。”听金石叟说完此话,大寨主惊喜异常,急忙命人给金石叟松绑,然后恳请金石叟医己之病。
       金石叟让喽兵取来自己的银针丹药,双管齐下。不到半个时辰,大寨主已觉神清气爽。当下命人摆宴给金石叟压惊。席间,众人问起金石叟为何未诊便知大寨主病症?金石叟笑道:“其实,我已为大寨主行过望、闻、问、切之诊法了。”见众人不解,便接着说道:“大寨主进厅门时,门槛虽高,右腿一迈而过,左腿却被绊住。进屋后,虽天气阴冷,大寨主却大汗淋漓,且只用左手擦汗,而大寨主佩剑悬挂在左,说明大寨主惯用右手。我通过观其行便知大债主有左腿僵痹,右臂难举,盗汗思饮之症,这便是望诊;听大寨主之言,言辞含糊,精力不济,便断定有头晕心颤之症,这便是闻诊;和大寨主交谈,见其神情恍惚,眼中无神,便知有少食无眠之症,这便是问诊;虽未按大寨主之脉,已见其肌肤甲错,这便是切诊。” 众人听罢,叹服不已。
       
       几天后,大寨主康复,金石叟辞行。大寨主欲杀了张合、陆久,留金石叟入伙,并言愿让寨主之位。金石叟感激张合、陆久二人受公孙良之托,一路上对自己照顾有加,不愿伤害二人性命,执意下山去云州服刑。并劝大寨主帮助朝廷抗金。大寨主欣然应允,后果然率部投奔抗金大帅韩世忠帐下效力,立了不少战功,最后战死疆场。
       又过了数日,眼看已离云州不远,金石叟和二解差却意外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完颜兀术带兵袭破汴京,掳走了钦宗和太上皇徽宗二位皇帝。
       金石叟顿足捶胸,悔恨不已。张合、陆久被他一片忠心所感动,又感激他救命之恩,要放他出逃。金石叟怕连累他们,执意不肯。解差劝道:“国都没了,还存什么王法?”于是,劈枷开锁,使他重获了自由之身。
       河岸救船家 水寨逢故人
       金石叟谢过解差后便向北而行。此时的宋金两国仍战事不断,两国驻军也犬牙交错,并时时有山贼草寇趁火打劫,骚扰过往客商,北行路途每一步都凶险至极,但金石叟已全然不顾,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重返大金,去劝说阿骨打信守誓言,停止攻宋。他俩相处半年有余,自认为阿骨打还算明主,身为一国之君便是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呢?
       然而,令金石叟始料不及的是,未待他踏入金境,便已身遭不测。那是他经过半个多月艰苦跋涉,在风餐露宿、日晒雨淋中好不容易来到黄河渡口的时候,无奈地发现这里只剩滚滚东去的浊水和锁天弥日的大雾,哪有只船片帆。难道就此南返?金石叟于心不甘。他沿河向下游找寻,终于在一处浅滩芦苇丛中发现了一只打鱼的小船。奇怪的是船虽锚在离岸边不远处,任凭他大喊数声却无人应。金石叟一时情急,便涉水来到船上。往舱中一看,发现船家脸色暗紫,青筋暴突,已昏死过去,旁边尚有吃剩的半条青鱼。
       金石叟断定船家昏厥是被鱼骨刺伤咽喉,喉管被隆起的血泡阻死,通气不畅所致。急忙取银针在手,先撬开他的嘴巴,然后又用针刺破他喉中血泡,立刻一股殷红的鲜血顺船家嘴角流出,染红了金石叟的双手和袖管。金石叟未及擦拭,便觉双手动转不得。抬头看时,周围不知何时已站定三四条黑衣壮汉,惊诧之间,自己的身体已被他们铁钳般的巨掌牢牢按住了。
       金石叟是被蒙住双眼带进一处水寨的。等揭去眼上黑布,发现自己已置身一高房大厅之中,厅房正当中高悬一块黑底金字的木匾,上书“忠义厅”三字,笔力遒劲,气势磅礴,似出自大家之手。厅堂四周均是顶盔冠甲、悬刀佩剑的武士。当中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相貌威严的软巾秀服的壮汉,看样子是他们的首领,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这时,忽听厉声喝问:“大胆金贼,竟敢刺我军情,伤我弟兄,还不速速向本将军招来?”
       “将军?”金石叟心头一喜,既然此人自称将军,那肯定是官军而非山贼草寇,官军自然讲理而不会乱来,那样自己便性命无忧了。于是,拱手道:“我是大宋百姓,因事要渡河北上,恰遇船家起了呛食血泡 ,老朽颇懂医术,便赶紧救治。不想却被您的弟兄们给误拿了,这真是天大冤枉啊!”
       “冤枉?如今两国交兵,百姓们皆南逃避之还恐不及,你却要北去金地,再者——”将军面色阴冷,猛地从怀中抽出一面金牌,在他眼前一晃道:“这是金国御用通行金牌,你一寻常百姓从何处得来?”
       “这——”金石叟一时语塞。有心说出自己所遭所遇,想起前番面圣时那群臣相文宰尚且不信,面对这一介武夫岂不更是自讨苦吃?于是,便谎称金牌是捡来的。满以为这样便能搪塞过去,不料,将军却微微一阵冷笑,将手一挥,毫不犹豫地发出了斩首的命令。
       尽管金石叟连呼冤枉,还是被推出大厅,绑到了水寨门口的一根高杆上。此时雾已散尽,明艳的阳光如针刺般直射下来,使满寨随风飘动的宋军旗幡显得无比鲜艳。金石叟环顾四周,只见鸥飞浪卷,苇动枝摇,不见半个相识,不禁仰天长叹:“可怜我金石叟命丧于此!”
       “哗”,一盆冷水泼到了金石叟身上,他不由得浑身一打哆嗦。其实他没看见,此时赤胸露背的刽子手已在他身后高高举起了寒光四射的鬼头刀,眼看他就要身首异处,忽听传来一声尖叫:“住手!别杀金石先生。”众人循声望去,见寨门外急急跑进一名素衣女子,由于过于激动,脸涨得通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金石叟努力睁开紧闭的眼睛,惊喜地发现,来人竟是河间总兵张叔夜的夫人。
       原来,张夫人渡过滹沱河后,便投奔了丈夫好友瀛洲太守郭壁。不想数日后瀛洲也遭沦陷,张夫人随郭太守辗转来到这处军营水寨栖身。刚才,她从寨外归来,听被杀之人声音颇耳熟,再细看那一头白发,立刻认出了是金石叟。
       命悬水军寨 血溅忠义厅
       金石叟再次来到大厅。这次不再是阶下之囚,而成了座上贵客。郭壁大排筵宴,款待金石叟。酒过三巡,金石叟讲起自己入金后的是是非非,众人听得津津有味,频频点头。后来他讲到当了金国太医院副院长时,郭壁不禁双眉紧锁;当讲到三味猛药救兀术时,郭壁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将酒杯猛摔到地上骂道:“原来你是卖国求荣的奴才!你救兀术,便是间接灭我大宋,居心何在?”金石叟一边自责误信谎言,一边讲明自己此番返回金国,正是要质问阿骨打为何违背誓言,派兀术攻宋的?谁知郭壁一阵冷笑:“你犯下齐天大罪,还想走脱去金国邀功吗?”言罢,命左右将金石叟推出斩首。
       “将军且慢!”金石叟尚未被推出大厅,就被闻讯赶来的张夫人拦住了。给她送信的便是金石叟在黄河岸边船上搭救的那个军兵。张夫人转身对郭壁道:“金石先生虽为兀术治过病,那是身不由己,而其一直心系大宋。他能舍弃荣华富贵,千里返宋传军机,足见对我大宋的赤胆忠心。这样的忠义之士怎能杀掉呢?”张夫人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字字珠玑,句句在理。怎奈郭壁杀意已决,半句也听不进去。
       张夫人见此又恳求道:“金石先生救过我母子性命,请将军看在你如今尚不知生死的兄长面上,留恩人一命!”“不行。嫂子,他既救兀术,便是卖国,这是国法;虽救嫂子和贤侄,那是私恩。郭壁世受我主隆恩,岂能徇私情而废国法?”郭壁一向以忠义自居,厅内匾额上“忠义厅”三字,便是他亲自手书。现在,他自认为杀金石叟乃忠君报国之举,因此心如铁石,丝毫不为所动。眼看恩人性命不保,张夫人情急之下,“扑通"跪倒在了郭壁面前。
       “夫人不必求情,老朽悔不当初,自知罪大,甘愿领死!”金石叟视死如归,如今见张夫人跪地求人,心中不忍。张夫人叹口气,接着对郭壁道:“将军,既然不肯饶过金石先生,就请你照看好幼子,将来找到张总兵,好让他们父子团聚。”“嫂子,何出此言?”郭壁用手搀起张夫人,眼中满是迷惑,一时没明白张夫人话中含义。
       张夫人整整衣裙,正色道:“我家两番受金石先生大恩,无以回报,又感他忠心报国,所以我情愿代其一死,请将军成全!”说罢,张夫人以袖遮面,用尽全身之力,猛地将头向身边的影壁墙撞去。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有一声震人心魄的闷响,殷红的鲜血喷溅在忠义厅雪白的墙壁上,绘成了一幅丹青妙手也难点染的瑞雪红梅图……
       仗义责兀术 循礼侍旧主
       数日后,金石叟在郭壁的亲自护送下渡过了黄河,其后一直往北,凭金国御赐通行金牌,一路跋山涉水,过关穿镇,终于来到了大都。
       完颜兀术是在酒席宴上听到金石叟求见的禀报的,当时,正要送到口中的烤羊腿竟停在了空中。但随即恢复了镇定,对侍者吩咐道:“传旨,请先生一同赴宴。”
       金石叟昂然走进殿来,兀术起身相迎,请金石叟上座。金石叟冷笑道:“四太子可知老狼主对老朽发誓的事吗?”“知道。他老人家曾发誓永不让我带兵侵宋。否则的话,他将不得善终。唉,老人家果然中誓,我破汴京之日,他也在大都坠马而亡。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兴兵犯宋。”似有悔意,语气颇为伤感,话也绵软无力,但却如针刺,将金石叟满腔膛的怒火泄了个精光。自己不避生死千里入金,目的就是要劝说阿骨打罢兵,没想到阿骨打竟真的中誓而亡。既然他死了,自己此行也就已经毫无意义。突然的变故令金石叟脑子一片空白,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那四皇子如今已荣登大宝了?”金石叟心中忽然燃起一丝希望。如果完颜兀术登基的话,凭自己这救命恩人的身份,或许也能劝说他息战罢兵,送二帝还朝呢!那样,也算不虚此行了。
       “当今圣上是我的皇叔,近日身体欠安,暂由我主持朝政。”兀术的话令金石叟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自己在金国时,就与老狼主阿骨打的弟弟完颜吴乞买言语不和,如今他为金主,便更加水火不容。于是,金石叟起身告辞,不料兀术又道:“先生不知,先皇临终前曾数次念及先生之名,言为平生知己,嘱我等再寻机会邀请先生来我金国。我皇叔登基后,也对先生念念不忘,屡赞先生之德。如今先生不请自来,便是与我大金有缘。前几日太医院院长耶律保病逝,待我奏明皇叔,先生便可就此掌管太医院。”兀术满脸挚诚,言辞恳切。但金石叟去意已决,不顾兀术挽留,执意返宋。正在此时,殿角一声凄惨的呼唤锁住了他的脚步。
       “爱卿,孤王在此!”金石叟这才注意到,刚才饮宴时殿前那个头插金翎,腰挂狐尾,身着宋服的舞伎竟是钦宗皇帝。原来,金人饮宴时竟让掳来的宋朝皇帝扮成狐兽跳舞取乐。金石叟过去给钦宗行君臣大礼。而今,钦宗却如丧家之犬,已无半点皇帝的架子。此时面对这个他曾经差点杀掉的老人,满脸羞愧,抱住金石叟大放悲声。
       金石叟百感交集,转身请求兀术不要再羞辱钦宗,而以国之大礼待之。兀术不以为然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覆国之君,焉能言礼?” 金石叟凛然道:“殿下,三皇立位,五帝禅宗,皆尊天命。大宋运馁,仍存其国,礼焉不存?” 金石叟一番慷慨陈词,令兀术面红耳赤,但他还欲强辩。金石叟不由怒火中烧,高声道:“玉可碎不能毁其白,竹可焚不能毁其节。今我主遭辱,臣民还有何颜面存于世上?殿下若不以礼善待我主,老朽宁愿死在您的面前!”说罢,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粒红色药丸,就要往嘴里送。众人都看出来,那是毒至极品的“鸩血滴露丸”,立刻满座皆惊。
       本来,这次金石叟入金,已抱定以死来谏阿骨打罢兵的决心,这粒毒药便是为自己准备的。谁料阿骨打已死,便没派上用场。现在突遭这个变故,金石叟便毫不犹豫拿了出来。
       兀术深知金石叟倔强的性格,一则怕担逼死救命恩人的罪名,二则确实念及金石叟救命之恩,忙好言抚慰。命人给钦宗撤去金翎狐尾,并在一旁赐座。金石叟又要求陪伴钦宗,兀术也点头应允,金石叟这才收起毒药。
       金石叟陪钦宗回到地牢,见过老皇帝徽宗和九皇子赵构。君臣叙话。钦宗言道:“孤悔不该听信逆臣张邦昌之言,才有今日身陷囹圄之祸。若回宋土,定将贼子千刀万剐!”
       “大胆,身为阶下之囚,还在蛊惑人心,梦想回朝复辟,该当何罪?”随着怒喝声,守牢的番将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金石叟见他面熟,细瞧竟是河间总兵张叔夜。
       君臣定巧计 幼主登大宝
       金石叟见到张叔夜投降了金国,惊怒之余破口大骂:“原来你是贪生怕死之徒,不及你忠烈贞德夫人之万一。”二帝忙出言制止,劝道:“张将军虽失落番邦,但不忘孤之旧恩,主动来牢营做了一名副使。”
       说话间,又有一人踱进屋来。原来是番将多尔猛,如今已是牢营正使。他用仇恨阴冷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众人,然后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番话,扭头走了。张叔夜一直送他出门,见他真的走了,立刻返回来,拉着金石叟的手打听夫人的下落。金石叟一五一十向大家悉述了自己在黄河水寨的遭遇。讲到张夫人为救自己撞壁而亡时,满座无不唏嘘,张叔夜更是泣不成声。
       忽然,张叔夜擦干眼泪跪倒在二帝面前,低声道:“臣妇虽死,能救金石先生一命也算死而无憾。如今金石先生来到金国,是我主洪福齐天,恭喜我主万岁,有先生相助,大功就要告成了!”这时,金石叟才明白张叔夜是诈降。随后,君臣一阵密谋,拟定了一个营救九皇子赵构逃回大宋的绝密计划。
       数月后,兀术遍身骨痛,众御医皆不能治。便请金石叟看病,金石叟见机会难得,喜出望外,故意诊为风邪内侵。言明丹药只能治表,根除此疾需用杭州西湖千年水胆方能镇痛去邪。兀术闻此便升坐金殿,聚集满朝文武两班臣僚,问何人能去杭州取水胆?因西湖处于宋境,大家面面相觑,无人敢应。兀术不悦,正欲派将,忽听一人讨旨,原来是张叔夜。兀术大喜,即命叔夜前往。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兀术望眼欲穿盼张叔夜早归。不料,张叔夜一去不返,宋朝却派使臣送来战表,表曰:
       朕承祖宗之大业,开日月之光辉,普天率土,罔不臣服。兹尔金国,不尊天命,犯我疆封,辱我君主,理合一鼓而灭。念及尔等生居朔漠,长在番邦,不通圣贤之经,罔究纲常之礼。若早脱昏昧,尽敛猖狂,恭送二帝还朝,则恤汝老弱,不忍加诛。否则,定集天兵讨罪,尽诛龆龀不留。
       原来九皇子赵构已密潜回国,并在南京登基称帝。他密召大帅宗泽,率兵惩处了自立为大楚皇帝的奸相张邦昌,后又加紧整顿兵马,号令全国同仇敌忾,复夺疆封,迎请二帝,大有倾国讨金之势。
       兀术看罢,暴跳如雷,立即传旨要治多尔猛疏忽职守、走脱大宋皇子赵构之罪。多尔猛连声含冤,言明是宋朝使诈,赵构仍在牢中。兀术即命人将赵构提来。
       赵构入殿后立而不跪。兀术大怒,命推出斩首以绝后患。不料赵构竟仰天大笑,手指兀术破口大骂:“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番邦鞑虏,狠似豺狼,蠢如猪狗。仔细看清我是谁?”众人细看,不觉惊叫失声,这个赵构竟是张叔夜假扮的。原来金石叟为他和赵构施了换颜术,由他扮做赵构坐牢,而赵构则扮成张叔夜模样,借取水胆之机返宋登基。由于金石叟医术高超,竟毫无破绽,以至瞒过金人这么多天。
       完颜兀术恼羞成怒,令割去张叔夜口鼻,张叔夜仍含血大骂不止,兀术又令断其四肢后斩首。随后传旨将徽、钦二帝押往五国城土井中“坐井观天”,接着派人去抓金石叟。金将接旨尚未出殿,金石叟竟自缚双臂走上殿来,速求一死。兀术虽满腔怒火,但念及金石叟到底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不忍加害,令其返乡。金石叟返宋后,先去黄河水寨找到张叔夜遗孤,后隐居原籍河间府平虏寨乡间行医。
       数年后,兀术旧病复发,全身骨痛难忍。于是,派钦差颁旨迎请金石叟再入金都。当时,金、宋两国对峙,河间府已在金界。金石叟却仍以大宋子民自居,拒不接旨。钦差无奈带兵强请。金石叟闻讯藏匿不出,金兵将村庄包围,扬言金石叟若不出,便杀尽村中百姓。金石叟怕连累百姓,自投金兵。后入金途中寻机遁入密林,金兵寻到时,已自缢于一千年柏树之上。一代医宗就此魂归仙界。
       消息传到大都和临安,两国朝臣人人嗟叹,个个伤情。兀术更是悔痛不已。金太宗降旨为其立祠修墓,御赐金匾“高尚先生”。其后不久,兀术便病重而亡。
       后人诗曰:
       银针点破天地界,
       仙丹化解阴阳桥。
       忠心可鉴昭日月,
       神医美名满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