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传奇]千年国宝大劫案
作者:曹 斌
《中华传奇》 2004年 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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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爆发次年,湖南衡山南台寺。千年古寺历尽沧桑,早已是破败不堪。然而,就在这破庙之中藏有一具国宝———唐代高僧无际禅师的肉身。该肉身供奉在大殿旁的一配殿内,置于一香案上,外罩玻璃龛。无际禅师跏趺坐于内,一副栩栩如生的模样。某夜,万籁俱寂。睡在配殿内值夜的小和尚明心日间帮助住持与方丈把寺内珍贵佛籍同其他宝物坚壁起来,整整忙了一天,已是一身疲惫:日寇不日就将侵占衡山一带了。
明心打了个哈欠,钻入被窝。一抬头,他又看到了香案上无际禅师的肉身,想起大空住持的话,说明日一早务必要把此宝收藏于山间秘洞中,免遭不测:一则日本飞机已来丢过炸弹,二则恐怕此宝在混乱中为人所劫。大空的担忧果然不错,明心朦朦胧胧正要入睡时,殿门陡地为人撬开,“吱溜”一下闪入一个人影,一个箭步跨到明心的床侧。明心迷迷糊糊尚未出声,只见此人从袋中摸出一物,夹住了明心的两只鼻孔,使他疼痛难熬。明心不能呼吸,又不得挣扎,身子越动,鼻子越疼,于是,张口呼叫,只见此人剥开一只瓶子的盖口,把瓶中毒酒猛地灌入明心口中。
待明心两脚一蹬死去后,下毒之人即直取他的目的物———香案上的无际肉身。只见他去掉玻璃龛,拎起无际肉身,用布一包,置于一竹兜中。临出配殿前,此人还不忘放上一把火。霎时,配殿熊熊地燃烧起来,惊醒了寺中僧人。
待到大空住持率人扑灭大火后,方丈发觉无际肉身被盗,不免连声叫道“罪过”,后来又发现小和尚明心被毒死,方明白这是有人存心杀人劫宝,并在明心床前捡到一把钢钳,正是牙医用来拔牙的那种钳子。大空心存疑虑,收起了那把钢钳,连夜派人向衡山地区所属专署的警察局报案。次日,警察局长宋天龙驱车来到南台寺,他同大空住持素有交往,可见了大空也只是叹道:“于今,日寇行将占领衡山一带,此案恐怕只能日后再议了。大师务必耐心等待,我宋天龙说话当为作数!”临别,他带走了那把牙钳。
后来,南台寺还是毁于兵燹之中。不知情的世人还以为无际禅师的肉身也一并遭劫,谁知其中有这么一段隐情,且七年后又引出了一场斗杀,全是为了那具千年国宝———无际肉身。
名探出山
却说江南名探司徒剑因不满汪伪政权,离开上海警察局回到苏州老家隐居,与寡母为伴,日子倒也清闲,不知不觉三年光阴逝去。这日清晨忽然兴起,想去灵岩山一游。于是,雇车直往。游山之余,逢一庙,司徒剑入内随喜。临别,一老僧拦住他道:“施主留步!”
司徒剑忙道:“师父有何赐教?”
“贫僧见施主一团愁气结于眉心,当有无限烦恼于心间,莫如斩却烦恼遁入空门,不为乱世所忧所污,岂非快哉!”
司徒剑钦佩和尚善观颜色,道:“师父善哉!可惜尚有老母妻儿所累,不能遂愿,日后还当请师父指点迷津。”他放了两块银元在案头,走了。归程中他一直在回想自己对和尚的答话,老母是真,哪有妻儿?他不免讥笑起自己的恋世之心。
刚回到家,老母递给他一封电报,心中不禁一愣,于今谁还想到我司徒剑?他想,不妨看了电报再说。
剑兄如晤:
一别数年,念念!
今有一案,唯兄胜任。要紧,望兄见电即速赴湘,权作衡山一游。
一切面叙,令堂处代问夏安!
故人宋天龙
司徒剑一见宋天龙之名,不禁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原来,他是司徒剑中央警校的同窗,求学时二人过从甚密,交谊不浅,偕另一知心同窗,三人有“三剑客”之称。司徒剑心想:“于今,日寇末日将临,该当活动活动了,况且有要案,更须一行。”
他把电报内容告知了老母,老母道:
“原来是天龙这孩子,你这三年在家中也憋得慌,当出去散散心了。天龙有要案托你,看在昔日交情上也须得出力的。你去吧,菩萨保佑你!”
司徒剑于是打点行李,好在是暑天,只有几件换洗的单衣,放在一个小皮箱内,并塞入那把勃朗宁手枪。不日购票南下,行前又给宋天龙发了个告知自己行程的电报。那天夜里,在南下的火车上拄着他那根从不离身的“司狄克”打盹时,忽然忆起老和尚劝他弃却红尘的话,司徒剑不禁哈哈大笑:“胡说八道!”
司徒剑在长沙下了火车,按照宋天龙告示的方向搭班车赶了两天两夜才到了专署所在地———盘城,因城圆如盘,故有此称。刚下班车,早有一名警察在车站迎候着:
“司徒先生,宋局长公务缠身,特命小的先来迎候先生,还望先生多多谅解!”说着,把司徒剑的小皮箱拎上了驶来的吉普车。
司徒剑登车笑道:“你们局长在忙些什么?”
“伪警局下台,宋局长即将走马上任,自然忙得不可开交了。”
吉普车驶过城中几条荒凉的街道,在一家旅馆门口停下来。这名警察把司徒剑送入早就预订好的一间楼上客房里,道:“先生旅途劳顿,不妨先休息一下,需要帮助就打铃叫茶房,下面什么都有,小的告辞去向局长复命,局长说他晚上一定来看望先生。”
司徒剑确实累了,待这名警察一走,即闭门大睡了一觉。醒时天已大黑,看表已是八点钟。司徒剑不禁自语:“足足八个小时!”顿觉饥肠辘辘,刚启门想打铃叫送饭,楼梯上有脚步声“笃笃”响起,这时上来一位着警官服者,见了司徒剑,赶紧上前几步握住手,道:“司徒兄,小弟天龙来迟了,特来请罪!”他的另一只手正拎着一袋熟食,并一瓶湘酒,“咱们今夜痛饮一番!”
司徒剑也高兴道:“老弟又高升了,恭喜,恭喜!”
“见笑,见笑。”
宋天龙同司徒剑对坐,忙着布菜斟酒。司徒剑腹中饥饿,也不客气,撕了一只鸡腿,饮了口酒道:
“老弟急急唤我来此,究竟何事?”
“自然有要案相托,不过先饱了肚子再说不迟。”
司徒剑佯为不快,丢下鸡腿道:“边吃边谈如何?你知道我在家已清闲了三年!”
“好吧!”宋天龙又为司徒剑斟了一杯酒,“你先听我讲段掌故,如何?
“唐代有位高僧无际禅师,贞元六年,即公元790年,91岁高龄的无际禅师知道自己天年将终,于是悄然返回故乡衡山的南台寺。”
司徒剑忙道:“不就是你辖区内的南台寺?”
“正是。无际回到南台寺后居然停止进食,嘱咐他的门徒将他平日搜集的百余种草药煎汤,他每日豪饮药汤十多碗,致使小便频繁,大汗淋漓。门徒纷纷劝阻道,汤药不能充饥,还望师父进食。无际默不作答,依然服用这种汤药。众徒但闻此药芳香无比,可不知服此究竟何用。一个月后,无际禅师人消瘦了许多,但却脸面赤红,双目如炬。一日,他口念佛经,端坐不动,安祥地圆寂了。奇的是此后无际禅师的肉身不施药剂,按他圆寂时的模样原样置于配殿之上,却千年不腐。原来,禅师腹中已无污物,体内渗透了防腐药物,口腔及肛门均被封闭,这就是肉身不腐的原因,你说奇不奇?”
“这个掌故曾闻说,其实尚有一名高僧肉身存世,即明朝禅师无暇。生年110岁,死后跏趺坐于缸中,三年后启缸,容颜同生时无异,后人供奉其肉身于九华山‘百岁宫’。”
“原来老兄也精通掌故!”
“喜读而已。于今掌故讲了,总可以言归正传了。”
宋天龙叹了声道:“那具无际禅师的肉身一直供奉在南台寺的一配殿中,可是七年前的一夜突然为人盗走。”
“如此稀世珍宝为人劫盗,实在可惜,也太可恶了!案情有何眉目?”
“劫宝之人劫后火烧配殿,并毒死看宝的小和尚。南台寺的住持大空师父报案后我即去查看。可惜当时日寇南侵,忙于西撤,一时也顾不上此案了。”
“当时盗贼有何线索留下?”
“一无所有,独有一样东西引人生疑。”
“什么东西?”
“一把拔牙钢钳!”说着,宋天龙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露出七年前大空住持交与他的那把在配殿火烧现场捡得的拔牙钢钳,又道:“盗贼用此钳夹住值夜小和尚的鼻孔,使得他不得出气,小和尚的鼻梁都被钳碎了,可见其心狠手辣!”
“此人当与牙医有关!”
“老兄此言不错!衡山脚下有一市镇,名南岳镇,镇上有家牙医所。”
“此话又怎说?”
“方圆数百里仅有此一家牙医所,连我们专署所在地盘城都无牙医可找。还有———这个牙医,此人可非同一般!”
“哦,怎么不一般?”
“此人系日本人,据查,有向日军提供军事情报的敌特行径。”
“你不是又将走马上任专署警察局长?何不一捕了之?”
宋天龙叹道:“此人虽是一名小小牙医,可神通广大,因他同地方军政要员大有瓜葛,因此,由我出面实在不妥,故而请老兄来此一聚,亲侦此案。老兄探案手段的高明我是知晓的,一旦拿住赃物,那具和尚肉身,还怕它飞走不成?”
司徒剑心中虽然高兴,能同日本人斗一斗,口中还是道:“这不是为难我吗?”
“这叫能者多劳!说得冠冕堂皇点,叫抢救中华国宝!”宋天龙倏又正色道:“据情报说,这个日本牙医渡边四郎有离开南岳镇的迹象。”
“是吗?”司徒剑脸上现出了一丝焦虑。
诊所命案
司徒剑因昨夜同宋天龙“一醉方休”,次日日上三竿方才起床。漱洗毕,下楼用餐,早有一茶房递上一张纸条道:“这是宋局长差人送的。”只见上面写道:
剑兄:
一夜好梦!今送上单车一辆,可作代步之用。望老兄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再叙!
弟:天龙 手书
司徒剑收起纸条。那个茶房道:“单车就放在大门口,先生可自取。”
司徒剑心中想道:“这个家伙一点没变,依旧那样性急!不过亏他想到送来单车,这乡间小道实在需要。”于是,出了旅馆大门,骑上那辆单车,朝着城门踏去。
一路骑去,但见满目疮痍。司徒剑不禁骂道:“日本人实在可恶!”于是,脚下更使了几分劲。
出了城门,司徒剑拦住一个农人模样的人问道:“请问———南岳镇朝什么方向去?”
“当然往南啦,三十多里路呢,骑车也要一个多小时!这大热天!”
司徒剑谢了声,骑车迅即朝着农人点示的方向而去。比起江南故乡,这儿更要萧条冷落些。他摇头叹息,把凉帽压低,加快速度,整整花了一个小时蹬到南岳镇。此时,日当正午,司徒剑已是大汗涔涔。
到得镇上,司徒剑先寻了一家小客栈下榻。因他忖度必得在此住上几日,他把藏有那支勃朗宁手枪的小包掖在床肚杂物里,然后踱步到客栈前堂的饭铺要了碗腊肉面,边吃边看街上景致。这南岳镇虽地处衡山脚下,却还有点热闹气象,因方圆数十里均上此处赶集,比起方才他来时路上的破败景象似乎繁华些。
吃完面,小二收帐,司徒剑把找零给了他,问道:“听说你们镇上有家牙医所?不知离这有多少路?”
小二回答:“不远,就在门前这条街上第一个转弯处。”
司徒剑把单车托付小二照管,信步朝街前走去。走到第一个拐角处,果然看到一家牙医所,只见门上一块木牌,上写有“仁爱牙医所”。司徒剑心想,人家私人医生总以自家名字命名医所,他却出此一招!
司徒剑推门入所,所内空无一人,只见内设一把医用椅子,一只医用箱,装着些药瓶及拔牙器具。室内虽小,但颇为整洁。打量间,只见一个女人从后室转出,道:
“干什么?”
“治牙!”司徒剑想起自己确有一颗龋齿。
“牙医去省城进药了,明日可回,你明日再来吧!”这个女人见司徒剑的举止谈吐不像是本地乡下人,倒像是有身份的人,于是又道:“先生是哪儿来客?”
“我是省城来此衡山庙里烧香的,不料刚才吃了碗辣面,闹得牙疼难忍,听人说你们这儿治牙极灵,所以寻来,真是不巧,医生不在。”
这个女人倒有几分姿色,面上显见得施过脂粉,笑问道:“先生在省城里是干什么行当的?”
“做点小生意而已。”司徒剑转了话题,道:“医生经常去省城吗?”
“是的,经常去进药,其实,这一次倒不是进药。听他说马上要关掉牙医所了,还进药干什么?据说是去会几个省城要人。”
“开得好好的牙医所为何要关门?”
“日本人打败了,所以要关门。”
司徒剑故作疑惑状:“日本人打败同关门有何关系?”
这个女人向门外探探首,然后轻声道:“牙医是我的丈夫,他是日本人。”
“哦,他的名字是……”
“华德宝。”
“他不是日本人吗?”
“那是他的中国名字,他的日本名字叫渡边!”
“哦。”司徒剑记起昨夜宋天龙所说的“渡边四郎”,知道这个女人说的是实话。正要再问些什么,只见门外闯入一个大汉,见这个女人同司徒剑说话,甚是反感,问女人道:
“此人是谁?”
“来治牙的。”
大汉对司徒剑粗声道:“明天再来,医生今天不在,请走吧!”
司徒剑见此人愣头愣脑的,且一副凶相,便往了嘴,告辞女人道:“既然牙医不在,那我明日再来。”说着对那个女人丢了个笑眼。
那个女人心痒痒想说话,可碍着那个大汉,又只得转身进屋,道:“先生明日再来!”
司徒剑出了牙医所,在街上逛了一会之后,回到客栈小憩,那个小二入房为他沏茶,他即问道:“牙医所的那个粗大汉是谁?”
小二骂道:“他是牙医华德宝的一条看家狗,除了看家还会咬人!”
“此话怎讲?”
“大汉叫华二宝,十二岁时死爹娘,由牙医养大,因而对牙医惟命是从,视如亲爹,且从了牙医的姓。”
“哦,原来如此!听说那个牙医是日本人?”
“是的,他已在此行医多年了。”
“那么他的那个老婆呢?”
“她是南岳镇的人,说来可巧,原是我们客栈饭铺老板的女儿。老板生前不许她嫁给日本人,说一看日本人的那对眼睛就是坏人相。可后来老板死了,小姐就跟定了这个牙医。”
司徒剑待小二走后,取出了包中那把牙钳,反复把玩。钢钳已经生锈了,只见钢钳内侧印着一行英文字母:“MADE IN TOKY-O”。他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东京制造?”
半夜,司徒剑醒来,似觉有人在门外走动,继而听得有人拨弄门拴。他起身追出去,但见一个人影消失在甬道尽头。黑夜里,这背影却酷似日间所见的那个牙医所的大汉。司徒剑不禁骂了声:“狗贼!”
次日清晨,司徒剑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去了牙医所,远远地见一群人聚在门口议论什么,只见客栈小二也在其中,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二哭丧着脸道:“小姐———牙医的老婆昨夜暴病死了!”
司徒剑心中一惊,推门入所,看见牙医的老婆直挺挺地躺在一块门板上,连衣服也还是昨日的那套。一个黑黑瘦瘦、个子矮小的四十多岁的男人正在为她盖面布。
他见司徒剑入内,问道:“你找谁?”
“我昨日来治牙,说牙医不在,叫我今日再来。”
“哦,是这样。我太太昨夜暴病死了,你看!”这个小个子男人指指门板上的女人,“我太伤心,今天自然也不能为你治牙,实在抱歉!”
司徒剑明白此人肯定是渡边了,听他的口音分明已是一个地道的中国通,连服饰也是本地样式,于是问道:“我昨日见你太太不是好好的吗?”
“我昨日去省城会客———我的太太不是告诉过你吗?”说着,他那双透着寒气的鼠目盯了司徒剑一眼,“可是我半夜从省城回来,发现她已经死了!”
司徒剑记起了小二所说的渡边四郎的眼睛,果然不错,此人阴鸷狡诈,道了声“可惜”。渡边四郎又道:“你们中国人有句话:‘中年丧妻,人生一大悲事’!”
司徒剑一边附和,一边探问道:“那我过几日再来,还望华医生节哀。”
“不了,不瞒先生说,我三日后即启程回国了,先生可去省城治牙。”
司徒剑知道没有理由再耽搁下去了,便装作哀悼的模样走到死者身旁,趁牙医鞠躬送别时,返手揭了下死者面布,瞥后不免一惊。正要告辞出来,只见华二宝捧着一畚箕垃圾污物从后室出来,见了司徒剑虎视眈眈,怒道:
“你又来干什么?”
华德宝喊住他道:“不得对病人无礼!”转身又对司徒剑鞠躬致歉。如此,华二宝才拿着畚箕擦着司徒剑的身子出门而去。就在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司徒剑见畚箕中有金属物一闪,又是一惊,便紧跟着华二宝出去。他佯作往回客栈的路上走,其实暗中盯着华二宝———原来他将垃圾倒在街背面的一个小土坑里。
又是子夜时分,司徒剑和衣而卧。在小客栈里,他头脑里涌出日间留在牙医所里的疑虑:牙医太太脸色铁青,嘴唇紫得发黑,有为人毒死之嫌;更奇的是那对鼻孔,显见得是被硬物夹烂,连鼻梁都拧歪了。宋天龙昨夜对他说过,看守无际肉身的小和尚也是为人夹鼻灌毒而死,连鼻梁也扭断了,二人死法何其相似!华二宝畚箕中那段金属物甚似拔牙钢钳的一只手柄!司徒剑躺在床上,想等到夜深时去捡回来证实一番!
看看已是二更天了,司徒剑提着司狄克径直走向华二宝倒垃圾处。
没有星月。司徒剑向四周瞧了一下,拿出火柴,点照坑中之物。拔出司狄克的杖刀,在坑中掏寻翻找。如此掏掏翻翻,足足有半个小时,忽听得刀尖同一金属物相碰的声音。他蹲身探手刀尖处,摸到一样硬物,用劲拉出,竟是一把拔牙钢钳。
司徒剑一阵欣喜,急忙又划了一根火柴,在牙钳一只手柄的内侧找到了一行英文字母:“MADE IN TOKYO”!司徒剑心中一惊:果真也是“东京制造”!好个心狠手辣的渡边四郎,连自己的老婆也杀了!司徒剑把牙钳上的灰尘抖掉,正欲将其放入口袋,只觉背后利器一挡:
“你在找什么东西?”
司徒剑未答话,慌忙避让,只见一把长柄斧从头上掠过,好险!他飞跳出几步外,方见面前站着个蒙面大汉,那架势分明是华二宝!只见他又是一斧直劈司徒剑头顶,司徒剑提起刀杖挡退,华二宝又返斧猛斩司徒剑腰身,司徒剑避过,一刀刺向华二宝心窝。司徒剑正恨自己未带出手枪,却猛听得一声枪响,华二宝握斧之手中了弹。于是,他换手提斧逃窜了。
长沙探宝
司徒剑眼前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正把一支手枪插入腰间。司徒剑收起杖刀,对他拱拳道:“多谢小兄弟拔枪相助!”
英俊男子笑道:“不必客气,对付这等南蛮子就要给他厉害看看!”
“敢问小兄弟大名?”
“先生还是不问为好。在下就此告辞了,后会有期!”说着便消失在远处的一处小树林里。
司徒剑实在悟不透其中的奥妙,正思想间,突然下起小雨来。于是,匆忙赶回客栈。
翌日刚起床,即听见小二在说:“牙医已把小姐入殓了,这是什么规矩,死了只有一天!”原来,当初小二恋过小姐,至今尚念旧情,故而忿忿然。
司徒剑急忙来到牙医所,果见所门敞开,一口白皮棺材搁在屋内,心想:“这个渡边又玩什么花样?莫非是棺材……”刚想到这儿,渡边四郎却在身后问道:
“先生还没有离开南岳镇?这南岳镇是个险恶之地,没有什么宝贝可看,先生小心为是!”他一身中国人的丧服,面露哀色,却更带杀气。
司徒剑接口道:“多谢渡边先生指点,听说你太太今日大殓,特来一悼。敢问先生,人殁一日即大殓是你们日本人的礼仪吗?”
渡边朝司徒剑走近两步,司徒剑这才发现他是罗圈腿,他两只鼠目一闪:“不是,我再有两天即启程回国了,打算将太太灵柩一起带回日本安葬,故不得不早日盛殓。”
“携柩回国?那不是太麻烦了吗?”
渡边有点不耐烦:“结发夫妻十余年,我不忍把她一人留在南岳镇。”
“也是!”司徒剑铿锵一句,“该带走的就带走吧,不该带的就留下,免得行路不便。”
这句话似乎触着了渡边的神经,他脸色不免难看,不过马上又转色道:“先生说的是,凡家什器具我都留下,送给左邻右舍。不过,华二宝是我准备带走的,十余年来我与他已情同父子了。”正说到这儿,华二宝过来招呼渡边。华二宝见了司徒剑显出一副狼狈相,像挨过打的狗一样。司徒剑见他手腕上扎着纱布,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司徒剑对渡边道了声:“改日我再来为先生送行。”便走了。
两日后,华德宝———日本牙医渡边四郎果真带着他的两件行李及华二宝踏上了他的归国行程。两件行李即他太太的灵柩和一只老式的大木箱。这两件行李装在牛车上,一路拖到专署所在地盘城,另有华二宝身上背着的一个竹兜,再也别无他物。临行,司徒剑果真去为渡边送行道:
“一路平安!不日我游衡山后也将回省城。”
渡边鞠躬道:“多谢,后会有期!”
其实,司徒剑并没去衡山游玩。渡边一走,他赶去镇上的棺材铺,给了伙计几个银元,问道:“牙医华德宝是何时为他太太订的棺材?”
“两个月前。我记得他还特别关照老板说,他太太卧床已久,恐将不久于人世。因备有的陪葬物较多,不妨把棺材做高点。”
司徒剑心中叹道:“这个客栈老板的女儿,也真该死,怎么嫁了个心如蛇蝎的倭人!”当夜,他在客栈结了账,骑着宋天龙弄给他的那辆单车,趁着月色回了盘城。
盘城旅馆的房间他是保留着的,茶房见他回来,道:“先生出去了数日?”
“正是,我去衡山玩了几日。”说着,匆匆写了一张纸条,折好交给茶房,“你骑门外的那辆单车把这张纸条送给警局的宋局长,所骑单车还给宋局长即可。”
司徒剑回楼上房间等了不多时,便听见楼梯上皮鞋的“笃笃”声,知是宋天龙到了,开门相迎。
宋天龙依然提着熟食、湘酒:“一见老兄面色即知老兄必有所获!”
“一言难尽!”
“所以我给你送来了酒食,咱们边吃边谈,知己否?”
司徒剑哈哈笑道:“知己,知己。”说着动手斟酒夹菜,“边吃边谈。”
宋天龙急问道:“渡边是否杀死小和尚夺宝者?”
“不错。渡边此人可谓狠毒,他以同样的手法杀了他的老婆。”
“他当有把柄为他老婆所握。我想在此地动动他的两件大行李,看看那件国宝到底在否?”
“正是不谋而合。”
“七年前,我曾对南台寺住持大空法师许过诺,一定夺回和尚肉身,该说老兄费心了!”转而道,“据我所知,日间渡边已租定了一辆卡车装运那两件大行李北上,而且一路办妥了免检手续,可见其神通广大。”
“我倒非要动他一动!”
夜深人静,一条黑影从旅馆的楼梯扶手上滑下。旅馆厅前一片漆黑。下楼人蹑手蹑脚摸向厅后的门,出门是一方空场,黑影沿着墙脚挪步,走向门对面的旅馆仓房。此人用司狄克轻轻推开没上锁的仓门,入内又关上门,然后,用火柴照了下仓房,终于找到了渡边的那具棺材同那只大木箱。棺材钉死,木箱上锁,如何下手?他迅疾拔出杖刀,用刀尖挑开箱锁,开盖,但见箱内尽是些治牙的手术用具和药品,翻到底是一些书信杂物,并一些书籍。司徒剑不免失望,可他发觉箱子底下似乎还有夹层,用杖刀里外量了量高度,果然不错。
正在此时,司徒剑忽听得仓门外有咕哝声。他已来不及出仓,忙插上箱锁,从边窗跃出,只听那人道:
“深更半夜叫我去看什么行李,谁要偷死人棺材?”他气呼呼地走入仓房。
司徒剑正欲潜回客房,猛见一个人影在他前面的空场上越墙而去,心中不免一惊:“此人在我之前来的还是之后?他是哪一路的?也是为无际肉身而来?”
果如司徒剑所料,渡边四郎的第二站是长沙。渡边是暮间到的长沙,下榻在“岳阳饭店”,这是长沙最考究的饭店了。渡边把一切安顿妥当后,在大堂略坐。此刻的渡边已非湖南土佬的打扮,而是一身黑西服,俨然绅士模样了。
入坐刚一会,有人在身后撞了下他夹烟的手,烟掉在地上,烟灰撒在他的新西服上,渡边大为不快。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青年忙上来一边为他掸掉烟灰,一边连连道歉,并给他递上一支烟道:“先生抽烟,先生府上是……”渡边接烟道:“我是日本人,正在归国途中。”
“啊呀,巧了。”青年人惊喜道:“现我正要同新婚之妻去日本,学经商之道,以承父业。我在此饭店度最后三天蜜月,之后即动身。”
“日本现在战败了,还去日本干什么?”
“日本的科学不是很发达吗?蒋委员长不是在日本学的军事吗?”
“青年人有远见,请问贵姓?”
“鄙人姓沙,贱名一个生字,因我出生在长沙,故家父以此命名。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正说话间,一个美貌少女来寻沙生。
“渡边四郎,中文名字叫华德宝。”说着,渡边高兴地指着美貌少妇道:“这位是你的新婚太太?”
“正是贱内。”接着沙生对少妇道:“红玉,这位渡边先生正回日本去,如此我们倒可以同先生一路,让先生作带路人。”沙生颇为兴奋,马上要了酒菜邀请渡边:“在下同华先生痛饮一杯,以结异国之交!”
渡边推让不及,只得道:“叨扰了,有缘同沙生夫妇相识,不胜荣幸!”渡边为沙生之妻红玉满斟一杯,红玉娇嗔道:“我不会喝酒,免了罢。”脸露媚态。
渡边执意劝饮,相持不下。
沙生对红玉道:“不要扫了华先生的兴,等一会我还要向华先生讨教日本的风土人情。”
红玉勉强饮了半杯,却说头晕要吐,沙生皱眉道:
“你去休息吧,真扫兴!”她一走,沙生为渡边满上道:“咱们只管自己饮,让她去,她不惯饮酒。”
渡边见走了美人,甚为不乐,只是两人天南海北扯了一大阵,直到夜深方才离席。
沙生似已醉,向渡边告辞道:“明天……再……饮……”
渡边冷笑一声,径自回房去。
却说沙生一回房,立刻清醒,问躺在床上的红玉道:“搞清了吗?”
红玉一骨碌爬起来:“我在棺材左右各钻了个眼,只见一具女尸,别无他物。”
“真弄清楚了?”
“我连手指都探进去试过了。”
“你把眼子补上了吗?”
“这还用你教吗?”
沙生忍不住搂住半裸的红玉道:“我们快亲热一番,等会我还有事。”
“什么事?”
“饭店贮藏室的棺材你探过了,我要去看看他房间里的那只大箱子,肉身和尚当在其中!”
却说渡边回房,禁不住哂笑沙生,心中骂道:“一个未去,一个又来,好不热闹,都是中国蠢猪!”他同华二宝睡的是套房里间。半夜里听得有人在外间动作,急忙唤醒华二宝:“二宝捉贼!”
二宝睡梦中惊起,迷迷糊糊抄起斧子,问道:“贼在哪儿?”
“在放箱子的外间,快去!”
华二宝刚举斧冲到外间,就为外间的人一脚踢了个狗吃屎。这一跤算是把华二宝摔醒了,站起身抡斧猛砍,刀锋过处,留下一道白光。
此时,渡边也举着一把日本军刀,从里间出来,命二宝道:“杀死他!前夜在盘城撬箱的也必是他!”
“是了!”
沙生自知不能敌两人,慌忙逃出房间。
华二宝渐渐似赶不上了,跟在后边的渡边猛然间想起什么,立刻喊住二宝:“别追了,快回去看看。”
果然在三人街上逃追之际,早有一人轻松地进了渡边的房间,用杖刀撬开那只箱底下暗层的中间面板,但见暗层中只有金条银元,还有一部微型发报机。看来渡边是日本特务不假,但没有肉身和尚他不免有点失望。正在此时,只听得华二宝同渡边气喘吁吁地进来。他已来不及出房门,只得藏在一只衣橱后面。
金蝉脱壳
渡边同华二宝赶回来后,发现箱子夹层为人撬开,渡边低声自语:“果真别有他人?”他也不多言语,命二宝盖了箱子,重新上锁,方才回到里间躺下。
司徒剑正欲启窗跃出,只听华二宝问华德宝:“这些贼不知究竟要偷什么?见了金条、银元都不要。”
渡边切齿道:“反正小心即是。我看他们大概是来取我们两人脑袋的,之后把金银财宝一锅端!”
“我可不要死,我还没吃喝玩乐够。”
“听我的什么都有,你要看好棺材、条子还有那只竹兜,懂吗?”
司徒剑无心细听,跃出窗外。
就在日本天皇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的这一天,渡边四郎同华二宝到了上海。从火车站取了他的两件大行李,即雇车到了虹口一家日本浪人开的旅馆,名“三郎旅馆”,正是渡边四郎的亲兄弟所开。
兄弟相见,不免悲伤,三郎对四郎哀道:“大郎、二郎均已惨死在华,日本武运不佳。”
“不是还有我们两兄弟吗?大日本总有复兴之日!”说着四郎对三郎耳语了一阵。四郎吩咐二宝道:
“把竹背兜放到我的房间里去,里面全是珍贵药材,是我在南岳镇费了不少心血搞来的,价值连城,带回日本可发大财!”
却说渡边来沪已两日,忙于为赴日疏通各种关节。这日晚,正在旅馆堂内同三郎说话,猛见从屋外进来一对年轻夫妇,那个男的点着四郎道:
“咦,渡边先生———华先生,也在此?华先生离开长沙怎么不打声招呼?让我们好想!”
渡边眯起鼠目道:“呀,巧遇,巧遇!那天正好有两张车票,就匆忙动身了。”
沙生笑道:“这叫有缘再相见!”
其实沙生、红玉是尾随四郎和华二宝到的上海。确知渡边住在“三郎旅馆”后,他俩在上海各处呆了两天后,方才找来。然而,渡边早就觉察跟踪,心中骂道:“太不自量力了,乳臭未干,竟同我渡边玩花样!”口中却吩咐三郎备酒菜,说要同沙生夫妇痛饮一番,以还长沙“岳阳饭店”所请。
不多时,酒菜齐备,红玉为渡边斟酒道:
“这一杯为我在长沙失态赔礼!”
渡边偷捏了下红玉的手,一饮而尽道:“哪里,但愿在上海不要再醉了。来,我为沙太太斟酒。”说着按肩灌饮。
沙生佯装不见,道:“渡边先生是乘火车还是轮船归日?”
渡边鼠目一骨碌才道:“当然是火车了,如沙先生夫妇愿跟我一块归日的话,我可设法搞到车票,你们就在此旅馆住下,不必另觅住处,怎样?”
此语正中沙生下怀:“那太好了,多谢华先生帮忙!”
“我是看在你娇妻的份上啊!”渡边色迷迷地瞧着红玉。三人嘻笑饮酒,不提。
就在渡边三郎开的旅馆对面有家“日本夜总会”。日本虽败,但夜总会生意依旧兴隆。三楼客房前天到了一位客人,此人现正用一架望远镜看着对面“三郎旅馆”堂内饮酒说话的渡边兄弟、沙生夫妇。这对沙生夫妇,他在长沙“岳阳饭店”就偷偷注意到了,他明白,这个沙生就是在南岳镇拔枪相助者!那天在盘城旅馆越墙而去者也当是他!此人究竟是何人?为何又要助我?渡边四郎要棺材店老板把棺材做高为的是……此时,一名日本女侍入内请浴,司徒剑知道那是男女同浴,只说身子不爽,小费照付。
第二天一早,司徒剑便看见渡边三郎、四郎两人出门招手,喊了辆三轮车,四郎腋下夹着个大皮包,携三郎上车而去。他忙叫了辆三轮车跟上。
车停在上海警局门前。司徒剑知道,渡边来此必是疏通安全出境的。
渡边兄弟进去了好大一阵子方才出来,满脸喜色地招车走了。司徒剑在小楼门口守了一阵,终于见到里面出来一人,忙迎上去道:
“呀,是忻大秘书?”
忻大秘书是上海警局汪副局长亲信随从,知道司徒剑曾经破案有功,受到过汪副局长的嘉奖。于是,惊喜道:“呀,是什么风把你这位江南名探吹来了?”
“惭愧!抗战胜利,在苏州乡下呆不住了。有事路过这儿,正巧遇到大秘书!”
“什么抗战胜利!”忻秘书突然放低声音道:“刚才不是还来了两个日本人向局长要归日的船票,且要求保证生命与财产安全!”
“局长应了没有?”
“当然应了,他是汪精卫的堂弟,同日本人一向有来往,可狠狠敲了日本人十根条子。”
司徒剑装作不在意,问了下船票的时间。然后,转了话题道:“这几年,汪某当‘忠义’司令也太清苦了,他自然要捞一点了。”司徒剑笑着告辞,“我有事先走了,见了局长替我说一声,在他手下讨口饭吃。”
“当然,一定!”
告别忻秘书后,司徒剑想的第一件事即“渡边这条老狐狸要溜了,今夜定要动一动他老婆的灵柩!”
晚间,住在“三郎旅馆”的沙生夫妇又邀渡边兄弟饮酒,渡边四郎告诉他们,已弄到两张火车票。沙生连声道谢。
渡边奸笑道:“谢可不必,但有一语奉告:年轻人不懂世事,万事不可自以为是,更不可轻举妄动。”
沙生不禁脸红,讪讪道:“多谢华先生指教。”可心中暗想:“老东西,棺材里无肉身和尚,那天在‘岳阳旅馆’翻了箱子上层,也无肉身,那么和尚肉身必在大箱子底下夹层里,今夜非得动你一动!”此刻,他已不介意四郎同红玉的调笑声了。
夜阑,红玉不在身旁,沙生知已迷住渡边四郎,笑骂道:“老色鬼!”他把枕下的手枪插在腰间,轻轻开门朝堂后摸去。那只棺材同箱子就搁在廊檐下,上面盖了几条麻袋,他踮脚摸到箱边,利索地撬开了暗层面板。在火柴照耀下,见的全是金条、银元,还有一部发报机,可全无肉身和尚的影踪。失望之余,他随手抓了一把金条塞入口袋。
正在这时,华二宝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长柄斧从箱后跳了出来。
沙生吃了一惊,迅即拔枪,向华二宝扣动扳机,枪却不响,原来枪中子弹已为人卸光了,看来日间已被人动了手脚。沙生慌忙逃出店外,华二宝又追出来。
不说两人在外追逃,却说司徒剑稳悠悠藏在棺材里侧听了会动静,确知二人已走远,方才探查起棺材来。他用刀头撬了下棺材盖,发觉棺盖极易被揭起,原来那些棺面上钉的长钉都是掩人耳目的!移开半尺棺盖,火柴一照,棺内除了那具渡边老婆的尸体外,还有一些这女子的生前用物,根本没有什么和尚肉身!
司徒剑正欲离去,忽听楼梯口有脚步声,忙潜身甬道———原来是沙生之妻从楼上下来回到自己房间去。他正要离去,又闻楼梯上传来木屐声,这次下来的是渡边四郎。他直达堂后,看看箱子,又瞧瞧棺材,从暗记中早已知道为人动过。虽在黑暗中,司徒剑分明见到了渡边一丝阴笑,又似乎听到他用中国话在嘟哝:“想用色相迷住我渡边四郎?梦想!中国蠢猪,让你们互相残杀去吧!”接着是一连串的日本话,司徒剑略懂日语,知道是骂人的话。
“你要看好棺材、箱子,还有那只竹兜!”司徒剑突然想到日间四郎交待华二宝的一句话,不禁重重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怎么独独疏忽了这件小东西!”这种竹背兜是湖南的乡下佬上山下田、赶集走亲用的,长有三尺许,宽有尺许:“放一尊干枯的肉身和尚不是绰绰有余吗?”第一次到“仁爱牙医所”时,在墙角他就见到过这样的一个竹背兜。却说华二宝因不熟上海路径,不敢妄追沙生,急急回来向渡边四郎报告,不提。
沙生在外混了两个时辰,方才偷偷潜回“三郎旅馆”。此时,红玉正坐在床上发急,问道:“东西到手了吗?”
沙生怒吼:“什么东西!几乎连命也丢了!”
“怎么回事?”
“我在动箱子暗层时,不料华二宝那条恶狗正睡在箱后看守,几乎为他一斧劈死。他娘的,不知谁把我的枪子弹卸掉了!”他拧了下红玉的大腿道:“所幸的是从箱里捡了几根金条,也算是老色鬼付的春宵费。”
“去你的!说真的,那具肉身和尚究竟藏在何处,你要动动脑子。否则,如何向米厅长交差?亏你还是什么‘湘江大盗’!”
“你不也是‘长沙名偷’吗?怎么也无能耐!”
二人对话不爽。他们曾热闹过数年,后各为湖南警厅米厅长降服所用。于今,沙生成了米厅长的保镖,红玉成了米厅长的三姨太。
沙生似陡地清醒了:“闲话少说,我们不要中了渡边的调包计!据我猜想,肉身和尚原在大箱暗层中,现在又被他放到棺材里去了,因他只有这两件行李!”
红玉附和道:“正是,我看也别无他处可藏!”
“此事还有劳三姨太再去棺材里查实一下。”
“五根金条!”
“你太心黑了,给你两根!”
天亮前红玉拿了把小匕首出去,仅一刻工夫即回来,喜滋滋地对沙生道:“你猜的不错,棺材里果真有两具死尸!”
“多谢了,美人儿!”
“赶紧下手夺宝是真,免得让那位什么‘江南名探’先得手了。”
“他得手也一样,米厅长自有安排。”
次日清晨,“三郎旅馆”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大家依然客气招呼。渡边三郎、四郎已在堂内吃着日本早餐,不一会,沙生、红玉也过来吃早餐。沙生发觉好像不见了华二宝,也没有细想,只顾自己同渡边兄弟周旋。
早餐后,渡边四郎即关照三郎道:“你速去火车站为我办理托运棺材同箱子的手续,我要回房给国内亲友写几封信,告知行程。”又对沙生、红玉道:“这是你们留在上海的最后一日,可去会会亲友,买买东西什么的。我自己下午也将出去拜访朋友,买些东西,我们各自登车吧。”说着,他从西服贴袋里拿出四张火车票,递了两张给沙生,“这是到满洲里的车票,再转车去日本。”他把自己的两张车票慢吞吞地放回贴袋,上楼写信去了。
不多时,三郎即去雇了车,把棺材同箱子装出去托运。
沙生待三郎一走,即对红玉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出旅馆,沙生交代红玉道:“你一路跟踪三郎去托运行李,行李上车你也就上车,我到时会来找你,千万不要出差错!”
红玉一走,沙生欲到对面“日本夜总会”底层要杯咖啡,不料刚转身,有人用东西轻敲了下他的背心,他吃了一惊。
功亏一篑
沙生忙回首,发觉司徒剑立在身后,知是他用司狄克敲自己,便笑道:“原来是你,正是巧遇!”
“巧遇,巧遇!”司徒剑拄杖道:“你我当是旧相识了,昨夜朋友好险!”
“多谢先生拔刀相助!”
“不客气,你在南岳镇不是也拔枪相助吗?所以,我们‘朋友’相称。”
“先生尊姓大名?”
“你还是不知为妙。”
司徒剑忽又回首对沙生诡秘地说:“想想华二宝那条恶狗去了什么地方,还有,今晚九时半有班轮船去日本。”说完,头也不回地“的笃的笃”拄杖朝马路附近的一个有轨电车站踱去,一辆电车恰巧到站,登车而去。
沙生望着远去的电车,独自咕哝着:“华二宝这条恶狗?有班轮船去日本?这些同肉身和尚有何干系?这个‘江南名探’真是莫名其妙!”他自负地摇了摇头,径直去了对面的咖啡馆。
午时,沙生见到渡边三郎从火车站托运行李回来,进了旅馆。他冷笑一声,心想:“我不懂世事?看你渡边还有什么花样!”
却说司徒剑乘车一站即下车,抄小路依然回到夜总会。一进大门,看见沙生在里面喝咖啡。于是,绕后门上了三楼客房。他又站到窗前,拿起了望远镜。
午夜四时许,司徒剑瞌睡起来。突然,从“三郎旅馆”里走出来一个人,一身黑色西服,一副玳瑁边眼镜,一副绅士派头,仔细看时,分明是渡边四郎的模样。只见他在门口徘徊,像是在候车。司徒剑来了精神。可他突然想起,渡边四郎是罗圈腿,而此刻的渡边却———于是,明白此人不是渡边四郎,当是三郎伪装的:他到上海的第二天即已打听清楚,“三郎旅馆”的老板即渡边四郎之兄,两人体貌极为相近。果真,三郎左耳下有颗黑痣,在望远镜的细照下还能见到上面长有几根长毛,这是四郎身上没有的。司徒剑一声冷笑:“老家伙玩小把戏的伎俩。”不一会,他见假四郎招了辆三轮车走了,又见他没带行李,心中不免踏实。
沙生坐在咖啡馆里,一见渡边四郎登车而去,急忙也招了辆三轮车拼命跟上。两辆三轮车一前一后急驶着,过了一段时间,终于在虞洽卿路上的那幢小楼前停下,然后,渡边登门入室。
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沙生才见渡边出来,心想:“他来此做什么勾当?管他娘的,只要红玉看住棺材,我看住你人,还怕宝物会飞不成?”正想着,只见渡边招了辆出租汽车,道:“火车站!”出租车疾驰而去。
沙生一时拦不到出租车,正着急,见一辆黄包车过来,登车大叫:“快跑,火车站!快跑,有赏!”
司徒剑等到七时许方见“三郎旅馆”内又出来一个人,此人一身乡下人的打扮,身上背着个背兜模样的东西,乍一看分明是个乡巴佬寻亲到上海。司徒剑发觉那只竹兜外面已蒙上了一层土布。司徒剑笑了,那罗圈腿已显出他就是渡边四郎,那兜中之物当不言而喻了。渡边四郎叫了辆黄包车前面去了。
司徒剑匆忙下楼,招了辆黄包车,紧跟四郎那辆追去。他从忻秘书那儿知道,渡边的船票上印的是“九点半开航,直达日本东京”。
一阵紧跑,两辆黄包车几乎同时到达轮船码头。只见渡边四郎脱去外面一身土服,露出一套笔挺的西服,递给车夫几块光亮的大洋:“你把我的这只背兜搬到我的舱房里,这些赏给你!”车夫见了大洋,马上扛起那只背兜随着渡边登船,几分钟后,车夫下船拉车离去。
司徒剑在检票处空转悠,见乘客几乎都已登船,心头不免焦虑,决计闯一闯。即解下腕上自己的那只奥米格镀金表,走上前去向检票员道:“我给二等舱的刘检察长送只表,他匆忙之际忘了手表。”
“哪个刘检察长?”
“就是为国联所召,早期去日本为审战犯作准备的那位刘检察长。”说着递了两块大洋给检票员。
检票员“哦哦”两声放入了司徒剑。司徒剑直奔渡边四郎乘坐的二等舱。
沙生直到七点过后方才赶到火车站,凭票上了车。车厢内,四郎面窗而坐,沙生即上去喊道:“渡边先生早已到了?”
渡边三郎转过了脸:“正是!哈哈,四郎早已在去日本的船上了!”说着起身,操起脚边一把长柄斧,对沙生道:“你以为四郎不知你的来历吗?中国蠢猪,卸掉你手枪子弹的那个人就是他!那是他给你个警告,可惜你没弄明白!今日你不杀了我,我便杀了你!来吧!”言罢,抡起一斧就砍沙生。
沙生慌忙避让,掏出手枪对住三郎道:“放下斧子,否则,我就开枪了!”
三郎“哈哈”大笑两声,从车桌下拉出一个被捆着的女人。
沙生愣住了,这不是红玉吗?
三郎拉掉了红玉口中塞着的手帕,道:“你要开枪,我先劈了这个女人!”又推推红玉,“你叫这个美人儿说说,要不要开枪?”
红玉哭着说:“沙生,你千万不能开枪,我们在米府已不是一日的交情了,我们不要什么和尚肉身,干脆私奔仍旧去闯江湖。”
沙生“嘿嘿”两声苦笑:“你说得倒轻巧,米厅长饶得了我吗?”说着用枪点点三郎,“把斧子放下,我湘江大盗的脾气你也总该知道!”
两双眼睛对视着,足足有一分钟。一个握着斧子,一个握着手枪。红玉拼命向沙生哀求莫开枪,可是终于一声枪响,一下斧劈,两声惨叫。
沙生枪打中三郎的胸膛,三郎一斧劈中红玉脑瓜,一个日本浪人,一个长沙艳偷,就此同归黄泉。沙生捡起三郎丢下的斧子,发觉此斧曾是华二宝所使。他握紧斧子,奔向挂在列车尾部的行李车,找到了棺材,用斧子几下劈开,八月里大热天,棺内散发出一阵尸臭:四郎太太身下果然还藏着一具尸体。他欣喜万分,把四郎太太的死尸扔出棺外,可是她底下压着的却是华二宝肥胖的尸体!
沙生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他忆起早晨司徒剑在旅馆门口对他说的话:“华二宝那条恶狗去了什么地方?”才惊叹道司徒剑确比自己胜出一筹!岂不知司徒剑在红玉探棺后又去探了棺,红玉毕竟女流,看不真切,她怎知棺盖是活络的!华二宝追赶沙生回来后就被渡边四郎一刀捅死,四郎大骂他:“蠢猪!南岳镇、长沙、上海三番失手,活着何用!”然后,把他塞入太太的棺材里。其实,即便他不失手,渡边也要摆脱这个对他已无用处的累赘了。
沙生傻瞪了一会眼,陡然想起三郎的话:“渡边四郎已登上了去日本的轮船,”又想起司徒剑说的:“今晚九时半有班轮船去日本。”他看看手表,船应该还未起航,便向轮船码头方向飞奔而去。
却说渡边四郎打发走车夫后,祈祷了会神灵,然后取出背兜里的东西———一捧芳香的草药底下包着一层油布的无际肉身!他把无际肉身放入那只旅行袋里,面上覆上些草药,又随手取了几张船桌上的报纸盖上,最后才拉上了袋口拉链。他喘了口气,露出一副大功告成的神情。忽然,他瞥了一眼那只被扔在一边的竹背兜,决定将它处理掉。他起身看了看舷窗,正准备把它扔出去,忽听得身后传来:
“且慢,渡边四郎先生!”
渡边一惊,转身一看是司徒剑,他强作镇静道:“是你这位南岳镇的病人先生?”
“你不是说过我们后会有期吗?”
“先生到底是何人?私闯我的舱房究竟何为?”说着,鼠目瞄了下床头军刀,他就是用这把刀捅死华二宝的。正当他伸手取刀之际,司徒剑“嗖”地拔出隐在司狄克内的杖刀,拦住渡边道:
“不要乱动!明人不说暗话,我乃中华警探司徒剑,为取中华国宝而来!”
“哈哈!”渡边狂笑道:“民国政府早就腐败,我劝先生莫多管闲事,自然我会以金条报答先生的。你说吧,要几根?”
“哈哈!”司徒剑大笑一声———虚掩着的舱门突被人一脚踢开,闯进一个握枪人:沙生满脸杀气地站在他二人面前。
司徒剑大声问道:“你究竟何人?”
沙生冷笑道:“有人告诉我,若我得不到肉身和尚,则必为你所得。由你捷足先登了!至于我是什么人,不妨告诉大侦探,我是湘省警厅米厅长的人。他老人家想见识见识肉身和尚这件宝贝,司徒探长能不效命吗?”
司徒剑突然发问:“是谁告诉你我的身份的?”
“你还是不知为妙!米厅长的下属哪一个不想巴结他?”说罢,沙生扫视了一下舱房,然后用枪点点渡边,示意他让开,得意地捡起地上的旅行袋,对渡边、又像是对司徒剑道:“东西在这里面吧?”
正在这时,一群黑衣警察持枪闯入。
司徒剑松了口气,心想:“这下好了!”可没想到其中一位警官走过来向司徒剑和沙生喝道:
“你们两位私闯日本归侨的舱房,这是违法的!”原来,这群人正是渡边三郎临上火车前再次拜访汪宅后的新动作,自然三郎又送去了无数金条。
那位警长命人卸去了沙生的手枪,要把他带走。他正要命人收缴司徒剑的杖刀时,忻秘书踏进了舱房,他是汪某派来照看现场的,见这副架势,回想起昨日同司徒剑的相遇,心中已明白了个大概,忙喝退司徒剑身旁的警察,道:“不得对司徒探长无礼!”说着,亲自把杖刀插入司狄克,把司徒剑劝出舱外。渡边却在身后追嘲道:“南岳游客,我说的话如何?”
司徒剑怒气冲天,欲返身揍渡边,无奈被忻秘书拉住不放。
渡边四郎把无际禅师的肉身偷运到日本后,隐藏在东京郊外的一座山间地下仓库里,秘而不宣。一九四七年,渡边患病死去。清理其遗物时,人们在这个历史丑角的日记中发现了这个特大秘密。当局立即派人打开山间密封的仓库,但见无际禅师盘腿而坐,双目炯炯有神,俨然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