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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写真]二奶别墅谋杀案
作者:阿 戈

《中华传奇》 2003年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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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子夜,一辆小轿车把强烈的光柱伸进千姿百态的楼群里,拐了几个弯,光柱在空中划了几下,最后罩住了一座漂亮的北欧庭院式别墅。
       “贱货住上这么好的别墅,还不满足!”轿车内方向盘后的一位美女,自言自语地评价着小楼的主人。关灯,熄火,走下车。
       她,何莲莲,二十四五岁,面容清秀,身材高挑。此时,只穿了一件睡衣,胸前敞开,比基尼“三点”毕露,双乳轻颤。她的睡衣发出神秘的绿色暗光,优美的身段若隐若现——这是美女们个个垂涎的韩国天蚕丝织睡衣,一个小时前才披在她的身上。环顾左右,莲莲很遗憾没有人看见自己。
       她迈着模特步走到“贱货”的院门前,按按门铃。没等主人回应,就推开虚掩着的铁栅门跨了进去:别人那里闹得焦头烂额,她却在这里享受安逸,还跟她客气什么!
       小楼的主人——“贱货”于香君,汉州市女富豪,“明星”民营企业家、汉州化工集团董事长皮见竹的“第一情妇”,刚才在电话里情绪反常。
       莲莲对她说,皮见竹从国外一回来,就被下岗工人堵在家里,要吃要喝,皮见竹不得已弃家出走了。
       她在电话的那一头没有一点自责,反而情绪激动地说:“这怪谁?怪我于香君吗?只怪他皮见竹自己!他和我玩,就要对我负责到底!莲姐,你也不要太傻,我们不是生来就该当情妇当婊子的!我们为他付出了全部青春,坏名声都出去了,不多要点钱,今后怎么办?”
       莲莲说,那也不能急,逼急了,皮见竹整垮了台,我们更得不到什么。
       于香君说:“还不急?我都23岁了,还有几年?以后还有哪个正经男人要我?你看陈梅梅、刘正瑛她们,多惨!”说着,她竟呜呜地哭起来。
       陈梅梅、刘正瑛同于香君、何莲莲一样,过去都是汉州“美容一条街”的姐妹,她们也都傍过局长、书记之类的“大人物”,但都没给自己留后手。二十岁一出头,就被更年轻的“妹伢”取代了,到手的几个钱也都水也似地流走了,至今还在下等发廊里混日子。
       莲莲在电话里劝她不要哭,劝不住,就说要到她家里来和她说说话,顺便给她看看皮见竹刚送的天蚕丝睡衣。
       于香君说:“好,莲姐你来吧,我一个人在家,越想越心烦,你来了,我们好好扯一扯,让你知道我的难处。”
       莲莲此时走过小院,来到楼前,打开一楼中间的正门。左边是健身房,右边是车库,于香君的“保时捷”跑车在黑暗中静静地趴着。
       莲莲咽了咽口水,上到二楼,又一扇防盗门出现在她面前。一扭门把手,防盗门“吱”一声开了,走进衣帽间,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她踢掉高跟鞋,听到于香君在里间客厅说:“是莲莲吧,我来开门。”接着是拖鞋“踢沓踢沓”的声音,一路响到客厅的门后面。
       灯光下,莲莲清楚地看见门上的球形把手转了几转,于香君在里面“吭哧吭哧”地使劲,却拉不开门,急得她隔着门喊莲莲:“推一下!”又嘀咕道:“这门才装修,太紧了,我要找死胖子算账……”
       莲莲在门外用右手抓住球形把手,扭开,推,推不动,真的很紧,就将左手掌也按在门上,双手一齐使劲,猛地朝里一推,门开了,却撞上了门后的于香君:伴着她“啊”地一声惨叫,门完全打开了——只见于香君身着睡衣,内穿“三点”式,踉跄倒退几步,左手抓住插在左胸前的一把水果刀刀柄,鲜血从指缝中喷流而出,沿着洁白的肚皮哗哗下淌,右手怒指莲莲,双目圆瞪,“砰”地向后倒在地板上。
       莲莲尖叫一声,差点吓昏过去。
       一只削得干干净净的大苹果,掉在地上撞到墙角,又“咕噜噜”滚回到于香君身旁的血泊里。
       莲莲急步上前,搂住于香君的脖颈,大叫:“香妹!香妹!”
       于香君眼睛瞪得大大的,再也无力回答了。
       莲莲心似刀绞,泪如泉涌,后悔万分。发疯似地狂喊:“快来人哪,救命呀!”但屋内屋外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她想到要打电话叫救护车,但没用了,这一刀正中心脏,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又想到应该打110报警,走到电话机前,却不敢动手。报警?过失杀人也要关几年,不能报警!
       事情很清楚,于香君正在削苹果,等候莲莲,听到莲莲进了衣帽间,来不及放下手里的苹果和水果刀,起身为莲莲开门。走到门后,由于门有点紧,不好开,于香君就把右手的水果刀递进左手,腾出右手扭开门锁,使劲往里拉,力量也下意识地传到左手,而左手却捏着苹果和水果刀,锋利的刀尖不知不觉中转动了方向,转到正对左乳下方的时候,门猛一下打开,门板碰上了刀柄,刀尖插进身体里,那儿正好是心脏。
       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但事实摆在面前:除了自己和于香君外,房里再没其他人。
       未免太不可思议了!这个贱货是不是想自杀?她有自杀的动机!她把皮见竹的家庭搅得一团糟,把“汉化”搅得一团糟,下岗工人恨不得吃了她,现在她的“正妻”地位得不到,工人们一闹,20万“汉化”原始股票也可能得不到。面子、金钱尽失,她能不想死吗?死了还可以害我,真阴险呀!
       管她是误杀还是自杀,我早点离开为妙。没人知道自己来过这里,赶紧走吧!不要留下什么痕迹。莲莲立即检查了一下自己:穿得很简单,手绢也还拿在手里,没有掉下什么东西。只是要擦去自己留下的痕迹。她倒退着走出来,擦去了两重门上自己留下的所有指纹,连门都没关,就慌慌张张地下楼,又擦去了扶手、楼梯门上的指纹。
       幸亏路灯不亮,院外漆黑一片,一个人也没有。莲莲心中暗喜,匆匆跨进汽车,抬手一抹脸,一愣:坏了,刚才哭着把脸贴在那贱货的脸上,泪水也流上去了,细心的警察应该看得出来。现代科技无所不能,肯定能查出它的来源。好疏忽呀,差点留下祸根。返回去擦掉。
       莲莲轻手轻脚地再次走上楼,探头往客厅里一看,顿时吓掉了魂!
       明亮的客厅里面,于香君竟然站了起来!她依然用左手捂着胸口的刀柄,全身鲜血淋漓,双目圆瞪,怒视着何莲莲。
       莲莲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衣帽间,对着于香君,“咚咚咚”地磕头,泣不成声地哀求:“香妹,我的好、好香妹,莲姐对不起你。你、你往阴间走好,莲姐为你烧钱,烧、烧一座金山——来生投胎,莲姐给你当丫鬟,给你找比皮见竹更好的男人,你今天饶了我……”
       客厅里“咕咚”一声,莲莲抬头一看,于香君又倒回了原位。莲莲像稀泥一样瘫软在地。
       还真有还魂一说?要不死人怎么站得起来?刚才她明明死了呀!我是在做梦?莲莲使狠劲掐掐大腿,唉,不是!要真是做梦该多好。
       是不是我看花眼了?绝对不是!今天见鬼了,说给谁听也不会信。
       不!对谁也不能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过这里!我留在死鬼脸上的眼泪,非擦掉不可!但莲莲又感到全身发抖,怎么也站不起来。
       四周静得怕人。
       终于,对牢狱的恐惧战胜了对死人的恐惧。她哆嗦着挪过去,哀哀切切地不断请求饶恕,颤抖着擦干了死者脸上的泪痕,又磕着头退出来。一出门,就急步跑下楼。
       再见吧,鬼宅!
       轻声点,油门发动。轿车像老鼠一样偷偷蹿出了别墅区。
       二
       汉州化工集团董事长皮见竹出国考察,今天下午七点钟回到汉州。一进家门,就被十多个下岗工人堵在家里。
       这些工人也没横闹,一进门就亲热地喊:
       “哟,皮董回来了?到美国玩得好辛苦!玩了几个洋妞?”
       “皮董瘦了!瘦了!日本的生鱼片吃不惯吧?”
       “韩国的女人有没有于香君漂亮?”
       皮见竹这时当然不敢发脾气,他只得一一招呼。那些工人也不客气,真皮沙发上挤坐了一团,有的干脆就坐在柚木地板上。
       角柜里的罐装“中华”烟,听装“百威”啤酒,都被不客气地“请”出来。大客厅里马上响起啤酒“咕嘟咕嘟”灌进喉咙的声音,弥漫着“中华”烟的醇香。
       皮见竹的老婆周淑兰,毫无表情地站在客厅的内门前。她已经见惯了这种阵势。她皮肤白皙,身材瘦小,看上去弱不禁风,但从头到脚却透出一股凛然之气。
       工人们都很客气地和她打了个招呼,不敢多说话。
       他们都是皮见竹出国前下岗的。这时,七嘴八舌地向皮见竹发问:
       “皮董,我们每个人的500股‘汉化’原始股票还有没有?”
       皮见竹说:“下岗了么,工资都不给发了,哪还能发股票!”
       工人们又问:“把我们搞下岗,节约下来的股票都送给于香君那个婊子了吧?”
       皮见竹说:“说话文明点。下岗是‘减员增效’的需要,迫不得已。中国要加入WTO,‘汉化’要走出国门,不减员不行!与其大家都挤在一条船上沉下去,不如让一部分人做出牺牲,让船轻装前进。大家要体谅。这同于香君没有关系。”
       一个青年工人愤愤地说:“于香君一个人要20万股原始股票,有没有这回事?”
       皮见竹冷冷地说:“这是谣言!没有这种事。”
       工人们一齐嚷起来:“怎么没有?怎么没有?”
       那个青年工人脖子涨得通红,大声说:“于婊子提出两个条件,要么是你同她结婚,要么是你给她20万原始股票,让你任选其一。因为周大姐不同意同你离婚,你和于婊子结不成婚,就满足她的第二个要求,逼我们下岗,把股票节省下来送给这个婊子!”
       周淑兰立时泪水盈眶,却勉强挤出笑脸,对工人们说:“我要是答应离婚,满足他俩的条件就好了,是我害了你们。”
       工人们纷纷叫道:“哪是你害的我们?”
       “周大姐你是好人!”
       “都怪于香君!”
       周淑兰的眼泪“哗”地淌下来,一跺脚,进了里间。
       皮见竹暗暗心惊:这些事工人们怎么都知道了?
       汉州市化工厂是全市最大的建设项目,市里投资、银行贷款累计6亿元人民币。皮见竹当初上下活动去当厂长,看中的就是这“6个亿”。然而,几年下来,“汉化”现在所有的资产包括地皮还不到3个亿,全靠贷款在维持生产,银行停贷它就要停产。皮见竹看搞不下去了,全市已经没有哪个厂还有效益,就后悔当初不值得调去当一回厂长。终于,他想出一个绝招:活动市委、市政府!把全市与化工有关无关的10多个小厂,合并成“汉州化工集团”,自己亲自担任董事长,策划“捆绑上市”,筹集资金。原始股当然要往市里、省里层层分送,你一万他两万。据说,这些股票都是于香君和他一起分送的。
       于香君看中这个机会,提出要皮见竹同周淑兰离婚,同她结婚。否则,皮见竹就必须给她20万股原始股票,赔偿她的“青春损失”。
       同周淑兰离婚也不是不行。周淑兰的父亲原来是市里的领导,1957年被打成“右派”,1978年平反,后来当了市委副书记。皮见竹当年同她结婚,看中的正是她这个背景。现在她父亲已经退休,再“休”掉她周淑兰也无不可,但自己是市领导一级的“第三梯队”,“梯队”中竞争激烈得很,近乎“白热化”,所以也要注意“影响”。更何况16岁的儿子刚被送到美国去读书,心理承受力还差,这时离婚确实还早了点。
       皮见竹对于香君说:来日方长嘛,我们结婚的事先放一放。股票嘛,已经给了你10万股,再给你增加10万股,从哪里来?
       于香君却斩钉截铁,寸步不让:不行!20万股,一股也不能少!否则,把送礼给各级领导的事儿都兜出来,引上面来查。股票上不了市,大家都不要!
       皮见竹仔细一思索,这10万股股票还是只有从工人身上挤。回去同党委书记荆相山一商量,形成决议:在“汉化”内部再来一次“减员增效”,裁减职工10%。汉化集团刚刚组建时,有九千多名职工,经过一次次“减员增效”,目前还有四千余人。这次裁减10%,又可以去掉四百多人,节省20万原始股票。这样一来,在原始股的分配上,倒显得游刃有余了。
       这四百多名职工当然会有点“想法”,他们就在厂里静坐几天,找皮见竹讨“说法”。皮见竹眼不见心不烦,拍拍屁股出国考察去了。到北美、东亚转了一个多月,听说家里平静了,这才回来。谁知一到家,就又被这群工人缠住了。
       荆相山也不是傻瓜,为你皮见竹擦屁股?没门!于是,闷在家里“深居简出”。
       皮见竹眼下只有尽力否认:“这是谣言!减员增效是党委决议,是贯彻党中央、国务院的指示精神。”接着又宣传WTO,宣传不能把“船”挤沉。
       工人们又乱插嘴,越搅越乱。
       有的说:皮董皮董,你要搞清楚,在“汉化”这条“船”上,于香君的一个“野屁股”,比我们几百个“家屁股”占的地方还要大!
       有的说:我们现在没地方吃饭了,只有到你家里来吃饭,和你同吃同住同睡,三同!
       同赌,四同!
       同嫖,五同!
       皮见竹越听心越烦,起身走到里间,拿起电话就拨“110”,周淑兰从旁边伸手按住电话键,低声责问他:“你想干什么?”
       皮见竹压低声音,恨恨地说:“叫警察!像上几次一样,把他们关起来!办他们十天、二十天‘法制学习班’!”
       周淑兰将电话听筒一把夺过来,低声怒问丈夫:“到底谁该进‘法制学习班’?是你,还是这些工人?”她一指门外,“他们有什么错?你为了满足于香君、何莲莲这些情妇,牺牲了多少工人利益、国家利益?”
       
       这个“老右派”的女儿越来越讨厌了!脸上的几个雀斑像苍蝇屎一样恶心!皮见竹打断她的话:“不要穷啰嗦!眼下怎么办?不叫警察来,他们赖在这里不走!”
       周淑兰把手指点到他的鼻尖上:“叫警察,你只会叫警察!你吃饭拉屎也要警察保护你?保护得了你,保护得了我吗?保护得了小兵吗?我现在出去买菜都提心吊胆,怕人家朝我扔石头。还有小兵,在美国读书就永远不回来了?这些人被逼急了,什么事干不出来?”
       周淑兰说到这里,呜咽起来。
       皮见竹鄙夷地瞅着她,一声不吭。
       屋外也安静下来,静听着屋里的动静。
       周淑兰停止了呜咽。
       皮见竹低声说:“你不叫打电话,那你说眼下怎么办?”
       周淑兰说:“怎么办?人家不是来要饭吃的吗?就给人家做饭吧。你吃山珍海味,总得让人家吃碗白米饭,让人家消消气嘛。我就不相信他们吃饱了饭,还会赖在这里。”
       她拿出一张百元钞票,塞给皮见竹:“去买十斤米,称十斤肉。”
       皮见竹刚要出门,两个年轻工人拦住了他:“皮董莫走,莫走!买米买肉这样的小事,哪能劳您大驾?我们去,您坐下。”夺过钞票,出了门。
       另有几个工人上来,把皮见竹推坐在沙发上,继续“对话”。
       周淑兰做了三大锅米饭,几脸盆红烧肉,几个工人要进厨房帮忙端,被周淑兰拦住了。她喝令客厅里的皮见竹:“过来端饭!”
       皮见竹摁灭烟头,铁青着脸走进厨房,端起一大锅饭就往餐厅走。
       周淑兰又是一声吼:“餐厅里坐得下这么多人?就放在客厅里,在地板上吃!”
       皮见竹又“吭哧吭哧”地把饭端进客厅,往地板上一放,转身又进厨房端菜。
       工人们按照周淑兰的吩咐,袖手旁观,欣赏董事长的劳动。
       周淑兰到酒库里,把茅台酒搬出好几箱,说:“尽管喝!洋酒怕你们喝不惯,拿茅台给你们喝。这都是正宗的,不醉人,喝完了还有。”
       有几个人啧啧惊叹:今天见世面了,喝到正宗茅台。
       一个40多岁的工人问:“这酒多少钱一瓶?”
       有略知行情一点的看了看商标,说:“1000块钱以上。”
       那工人说:“乖乖,一瓶酒够我吃一年的饭了!”
       皮见竹埋头抽烟,理也没理。
       那十几名工人围着菜盆席地而坐,每人倒了一碗酒,高举过头,喊道:“谢谢周大姐。”
       他们又欢呼着给周淑兰倒了一碗酒,拉她坐在他们中间,把酒碗塞给她。
       周淑兰笑哈哈地接过酒碗,和工人们“当当”相碰。低头饮酒时,泪水“吧嗒吧嗒”掉在碗里。
       当晚,皮见竹家的酒香,飘过了几条街。
       一个多小时后,工人们一个个打着饱嗝,每人胳肢窝下夹了瓶茅台,四散回家。走到院子里,后边的几个人嘀咕道:“这事不能算完!明天我们去找冯哈欠。”
       皮见竹听到这话,又皱起了眉头。
       客厅、厨房、卫生间,到处一片狼藉。周淑兰也没收捡,坐在地板上发呆。
       皮见竹老想着“冯哈欠”这个名字,思索了一会儿,拿了一包东西出了门。
       三
       皮见竹直接来到何莲莲家里,抖开那个包,笑咪咪地把那件珍贵无比的韩国天蚕丝睡衣,披在何莲莲美丽的胴体上。
       莲莲一个人住在小康示范区的一套“三室两厅”里。这是皮见竹三年前买了送给她的。她在老家读完高中后,考上大学没有钱上,就来到汉州打工。很快被汉州大酒店招聘,不久就当上了领班。皮见竹那时在机械厂当厂长,由于工作原因,常到“汉酒”来。莲莲在众多女孩中清丽脱俗、鹤立鸡群,一下子吸引了他。两人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再也割舍不开。皮见竹从此很少“打野食”,同莲莲出双入对,双宿双飞。后来为了方便,干脆给莲莲送了这套房子。莲莲也干脆辞掉了酒店的工作,专心服侍皮见竹。
       不少人都来巴结她,给她送礼送钞票。要向皮见竹采购的、推销的、承建工程的,机械厂里的职工想入党、提干的,想不倒夜班的,都来求她。找她比直接找皮见竹还管用。
       其他的姐妹都很羡慕莲莲,常到莲莲的“新家”来玩,与皮见竹经常见面。有一次,陈梅梅和刘正瑛她们带来了一个新招进“汉酒”的漂亮女孩,就是于香君。于香君比莲莲小一两岁,心机却深得多。别的女孩与皮见竹只是偶尔“玩玩”,逢场作戏,于香君却瞒着莲莲,与皮见竹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粘越紧。
       她不像莲莲只要套房子就心满意足,而是缠着皮见竹支持她办实业,成立了“于思商贸公司”。皮见竹调到全市最大的新建项目汉州化工厂当厂长后,她更是如鱼得水,生意越做越大。所以,不久前刚买了套别墅。
       于香君成了汉州的女界精英,汉州电视、报纸、广播中的名人,成天和皮见竹进进出出。人们转而又去巴结于香君。
       受到冷落的莲莲曾找于香君“理论”,于香君却说:“你抓不住皮见竹只能怪你自己,怪不得我。你找我算账,那皮见竹的老婆找谁算账?被你挡住的陈梅梅、刘正瑛这些姐妹,怎么没和你计较?”
       皮见竹的老婆周淑兰,不是没找过何莲莲,只是没同她“算账”。
       那天下午,莲莲正在家里为皮见竹准备晚饭。突然有人敲门,莲莲刚一开门,一个约摸40岁的瘦女人就直接闯了进来。看那架势,莲莲立即明白了她是谁,吓得一声不吭。
       周淑兰一副不愿同下贱女人说话的神色。她像猎犬一样在客厅里转转,探头看看卧室、卫生间,好半天才发话,眼睛看着窗外:“你就是何莲莲?”
       莲莲点了点始终低着的头。
       “你是哪里人?”
       莲莲说了老家。
       周淑兰脸上闪过一丝嘲讽的笑:“山区?穷地方!所以跑到汉州来跟我抢男人?”
       莲莲一哆嗦,抬眼看对方。周淑兰的脸上没有多少肉,又爬满了细细的皱纹,像一块刚硬的栗木板,显露出一股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气。莲莲颤声回答:“不……不是,不敢……”
       周淑兰脸色一变,厉声训斥:“你们这些女孩,年纪轻轻,什么工作不能做?一点廉耻都不顾了,依靠男人的下贱施舍过活!”
       莲莲的眼泪夺眶而出。她颤声述说自己的困难:母亲身体有病,长期卧床;弟弟要上学,只能靠父亲一人在田里苦做,根本负担不了。自己刚出来时,在建筑队里打工,一个月只有300元工资,还经常被拖欠,没有办法才进了美容厅……
       周淑兰脸色稍缓,听着莲莲的诉说,闷声不语。屋子里静下来。好一会儿,她抬起头望着莲莲,坚定地说:“我的眼睛识人,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你和皮见竹的事,主要责任在皮见竹,我知道。唉,没有办法。他现在又有养女人的条件,他不找你,也要找别的女孩。也许让你把他拴住,对他还更好一点。不过——”她的语调突然变得凌厉,“你不能破坏我的家庭!”
       莲莲身上打了个激灵,抬起头。周淑兰的眼光像锥子一样从下往上,向她扎过来。她连忙说:“不,不敢的,周大姐,我做几年服装生意,还要回老家去的。”
       周淑兰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莲莲很佩服这个女人的大度,到底是名门之女,不像其他领导干部的老婆,上门就厮打吵闹砸家具,拿我们这些女人出气。那样闹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被别人当笑料!
       莲莲于是也向周淑兰学习,没和于香君计较,不过她也没像陈梅梅她们那样去挣钱。她自食其力,开了个服装店。
       陈梅梅她们生活也艰难,“扫黄打非”,青春饭越来越难吃。有几次心血来潮玩股票,但又赔多赚少。半年前,刘正瑛找莲莲借了5万元,全投进了股市,至今未还。前几天到莲莲家来诉苦说,她投进股市的十几万元全被套牢了,搞得现在连化妆品都买不起。
       莲莲万万没想到的是,皮见竹今天回国,当晚就来看她,还给她带来了宝贝睡衣!她泪流不止,瘫倒在皮见竹怀里。
       久别胜新婚。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皮见竹开发的。尘封三年,又向他打开了。她在颠狂中流泪,又在流泪中颠狂。
       一瓶“XO”空了,一个多小时里,小屋里缠绵缱绻,说不尽的你欢我爱。
       然而,皮见竹总像有什么心事,快活不到颠峰。莲莲一再追问,才知道他家当晚的事。
       莲莲说:“工人嘛,再闹又能把你怎么样!”
       皮见竹说:“担心他们去找冯哈欠,就是市报的那个记者。”他像突然想起,说:“咦,你和冯哈欠不是很熟吗?能不能找找他,求他不要把这事往上捅?”
       莲莲恍然觉出皮见竹今晚来的目的,心里一阵隐痛,但她还是答应了。
       皮见竹放下心来,眼睛一闭,呼呼地睡着了。
       莲莲爱怜地给他盖上毛巾被,盘算一番,找冯哈欠不是很有把握,想先找于香君谈谈,釜底抽薪不是更妙吗?就跟她打了那个电话,谁知她反而劝莲莲“不要太傻”,莲莲只有起身,到她家和她面谈了,同时炫耀一下那件宝贝睡衣。这件睡衣本来是应该披在你于香君身上的。没料到,到了她家,却亲眼目睹了她的横死。误杀还是自杀且不说,最奇怪的,是第二次上楼亲眼看见她的尸身又站了起来。绝对不是眼花看错了。难道真有还魂一说?于香君的心眼这么小,死了之后竟然还这么恨我?要真是她的鬼魂缠上了自己,那可怎么办才好?
       胡思乱想归胡思乱想,可她并不糊涂。她没有马上开车回城里,她要找个不在现场的证明。她11点多离家时,楼里居民能听见她发动汽车的声音,总要去个地方吧。所以,出了别墅区,她将车开往与城区方向相反的鱼口镇。这里离城区7公里,一家桑拿房里有她很要好的姐妹。
       她这样盘算:在那里玩上半个小时再返回城里,在别墅区于香君家里耽误的10来分钟就会很容易被蒙混过去。警方调查时,她坚持说没进过别墅区,他们就毫无办法。
       到了那里,她果然见到了那些姐妹。她向她们展示韩国睡衣,她们都羡慕不已,笑闹成一团。
       12点整,她有点放心不下睡在自己家里的皮见竹,就偷偷溜到吧台,往家里拨电话。通了!
       但说话的是一个女孩,“喂,请问找谁?”女孩的声音清亮,脆脆的。
       莲莲大吃一惊,怀疑自己打错了。忙问:“是何莲莲家吗?”
       “是呀!不过何莲莲她人不在。”
       “你是谁?”
       “你是谁?”对方竟然反问。
       莲莲撒谎说:“我是何莲莲的朋友,她叫我等着给皮董事长做按摩,怎么现在还不来?”
       对方想也没想就说:“皮董正在洗澡,他今天不做按摩了。”似乎她正是这屋子的主人。
       莲莲问:“你是谁?怎么在莲莲家里?”
       “我嘛,我叫青霞,‘汉化’股筹办的。我是来接皮董的,我们马上要到‘汉酒’去。”
       “皮董……他,他没事吧?”
       “他很好呀,没事。哦,他洗澡出来了,”后面的话明显是对她身边的皮见竹说的,“你身上的水也不擦干净,还要我来替你擦!快点,把衣服穿好,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莲莲无力地放下电话。
       她听说过,“汉化”股筹办主任青霞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容貌不让于香君,而气质尤佳,于香君差她几个档次。她明白了于香君为什么这么着急要逼着皮见竹拿给她20万股股票的真正原因!
       四
       莲莲心烦意乱,匆匆告别了桑拿房里的姐妹们,开车回家。她把车开得飞快。车驶过别墅区的大道,快到城区时,路边的岔道口突然蹿出一辆“麻木”车。她慌了神,立即紧急刹车,但最后还是挂上了“麻木”车的前端,带得“麻木”车的后端猛地左摆,将骑“麻木”的人从座位上摔了下来,那人踉跄跌倒在轿车前方的光柱里——看来他身手还算灵活。
       莲莲急得快要哭出来:今天净倒霉!慌忙下车,带着哭腔说:“伤到没有?骑‘麻木’也不看到一点!”
       地上的人一跃而起,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开车怎么不看着一点!撞坏了我的‘麻木’,你还有理!”
       原来也是个女人。
       莲莲松了一口气:没伤就好,好打发。仔细一看这女人,约摸40岁,皮肤黑黑的,亮亮的额头上汗水粘着一绺头发,前胸被湿透的衬衫紧紧贴住,气呼呼地起伏着。这个女人很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莲莲说:“骂我瞎了眼,我看你才瞎了眼!我看不见你,你该看得见我!看见我的汽车来了,就不要这么快冲出来!”
       这女人忽然抬起头,惊奇地说:“何莲莲,原来是你个婊子!”
       “你才是婊子!”
       “你不是婊子,深更半夜还开着车出来卖?”
       “你深更半夜踩‘麻木’还不是出来卖!”
       “我挣的是辛苦钱!”
       “你,你晚上出来踩,是想偷逃税费!”
       “交了税费,老子一家人吃么事?小伢拿么事交学费?”这女人指着莲莲,唾沫横飞,大叫大嚷。声音在寂静的城郊显得格外响亮:“哪像你个婊子,裤子一脱就能来钱!不是养你们这群婊子,我们机械厂哪里垮得了!机械厂原来效益几好呀,皮见竹调来当厂长后,挤走了老厂长,整天正事不干,吃喝嫖赌,和你们这帮婊子脱光了屁股跳舞、洗澡,坐飞机到处乱飞,年把多就把厂子整垮了。他又到化工厂当厂长,我们千把多人都下了岗,没人管……”
       这女人越说越快,根本不让莲莲插嘴。
       莲莲被逼得直往后退。跟这样的疯女人扯不清楚,过路车、熟人随时都可能出现。
       莲莲投降似地举起手:“好、好,我赔,我赔。”
       “赔!500块钱,一分都不能少!”
       
       “新‘麻木’也才百把块钱,”莲莲不乐意了,但又怕路边遇到熟人,“好吧,500就500,我明天给你,今天没带钱。”
       “你想诳我!500块钱你何莲莲拿不出来?哄鬼!明天?明天交警肯定帮你说话。”
       “我,我身上真的没带钱。”莲莲把睡衣两襟往两边一敞,袒露出‘三点’式和雪白的胸肚,“总不能把车轮胎卸给你吧!”
       “好,你没有钱,我有刀子,把你的奶头割一个下来,明天拿钱来,再赎回去。”说完,这女人真的返身到“麻木”车上找刀子。
       莲莲的脸都吓白了,转身想跑,但腿发软,根本迈不开步子。忽然,看见“麻木”车上有个蛇皮袋子,鼓鼓囊囊的。她灵机一动,抢步上前抓住蛇皮袋子,打开借着车灯往里一看,哈哈,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可乐瓶、旧衣服,还有一个“人头马”空酒瓶。
       莲莲伸出手来,一把抄出那个“人头马”酒瓶,转守为攻,说:“哼哼,我知道你刚才为什么跑得那么慌,你是偷东西了!”
       那女人破口大骂:“放你妈的狗屁!那是老子捡的!你们丢了不要的东西!”
       “这么好的酒瓶,可以卖几十块钱一个呢,哪个会丢?”
       “几十块钱你们这些人看得起?老子就是捡的!你不拿钱赔我的‘麻木’,今天就非割你一个奶头不可!”
       她拿出一把电工刀,“啪”地打开。
       莲莲想起来了,她原先是机械厂的外线电工,叫李秀英。“技术比武”爬电线杆,她得过第一名,她爬杆时像猴子一样敏捷。表彰会上,皮见竹还笑容满面地给她戴过大红花。今天落在她手里,真就变成老鹰爪下的小鸡了,完了!
       今天好倒霉。莲莲心一酸,泪流了下来,只有求饶:“老嫂子,你不要逼我,明天我不给你钱,你在市中心广场骂我都可以。”
       李秀英“哼哼”冷笑:“你在中心广场脱光屁股都可以,还怕骂?”说罢,李秀英扬了扬电工刀,向莲莲走过来。
       “求你了,老嫂子——”莲莲“扑通”跪倒在坚硬的水泥地上,“老嫂子,李大姐,你,你饶了我吧!我把乳罩解下来押给你,我的乳罩也蛮值钱,可以换10辆新‘麻木’车。”
       “这种东西只有婊子要!”
       “你先押着,明天我拿500块钱找你换回来。求你了,老嫂子,快点放过我,我给你磕头了。”
       “看你装的可怜相,今天就放过你。不过,裤头也要脱下来押给我。”
       莲莲面露难色。
       李秀英逼她道:“快点!不要假正经了。再啰嗦,我就砸破你的汽车玻璃。”
       最后,李秀英用电工刀挑起莲莲脱下的乳罩和裤头,举得远远的,另一只手扇着鼻子说:“这么个破玩意,还值10辆‘麻木’车钱?记好,啊?明天下午四点钟之前,你不拿500块钱来,我就把这臭东西挂到中心广场的旗杆上去。”
       五
       社会新闻记者,冯节,打了一通宵麻将。今天早上一散局,就一步一个哈欠到报社来上班。点完卯后,正想趴在办公桌上补补觉,忽然有几个工人来找他,苦诉皮见竹逼他们下岗、私吞股票然后送给情妇的故事,还奉上一瓶正宗茅台酒,想求他写篇报道反映反映。冯节睡眼惺松地听完,连打着哈欠说:“这种事太普通了,新闻价值不大。只有,只有‘刺激性爆炸性’的大事把它带出来,才有报道价值,啊——啊——”
       正说着,冯节张大嘴打了几个大哈欠。突然门口来了几个警察,把他面前的这几个工人铐起来带走了。那瓶茅台酒也作为证物拿走了,原来他们正是昨晚到过皮见竹家的人。
       冯节往桌上一伏继续补觉。刚刚睡着,一个清甜的声音又把他叫醒了,原来是何莲莲来了,跟他说的也是皮见竹和“汉化”股票的故事。他还没听完,忽然又来了两个警察,把何莲莲也戴上手铐带走了。
       同事们都傻了眼:今天谁找冯节谁倒霉!于是,都不理他。
       冯节乐得补觉,趴下头再睡。正睡得香,一阵雷吼声把他吵醒,抬眼一看,只见总编正在桌前顿脚拍屁股,撵他快到公安局去,采访大名人于香君被杀案。
       冯节悻悻地用手抹了一把办公桌上的口水,出了门。
       刚走到街上,一辆警车开到他面前停下来,开车的正是他的老同学金伟中警官。金伟中招呼他上车,说是路过这里,带他到公安局去。他一坐进车里就又开始打瞌睡。身旁有个不相识的年轻警官,手里一直玩着一副手铐。
       公安局刑警大队一片忙碌,张大队长急急忙忙正要外出。看见冯节跟着金伟中进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就问他昨晚输了多少?冯节没答话,伸手到张大队长的衣袋里拿烟抽。张大队长一把推开他:“去去去!于香君昨晚被杀了,你不是正要写一写这种‘刺激性爆炸性的大事’吗?”
       冯节打了个哈欠,说:“小儿科。我脑袋里已经写好了:‘某日某时在某地,发现于香君离奇死亡。汉州市警方快速出击,已锁定犯罪嫌疑人某某某,目前侦破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完了。拿根烟来。”
       张大队长脸一黑:“冯哈欠,你还在梦里吧!今天请你来,是要你‘协助调查’,对总编说请你来采访,是给你留面子。你对闹事分子说过这种话吧:‘必须有‘刺激性爆炸性’的大事才能带出皮见竹的问题’?你想的事怎么刚好发生了!”
       冯节使劲眨巴眼睛,思索是怎么回事。门外传来一阵哭喊:“张大,我冤枉呀!于香君的鬼魂缠上我了,她是自杀的,和我没关系呀——”
       冯节往外一看,只见何莲莲披散着头发,两眼哭得红通通的,被两个女警拉着经过门口,看来刚被审讯过。
       张大队长眉头紧锁,对金伟中说:“你按我刚才布置的,和哈欠同志好好谈谈。我还要出去,到皮见竹家现场看看。”说完,他佩上手枪,风风火火地走了。
       冯节歪进沙发,眼皮都懒得抬,问金伟中:“你们搞什么鬼?”
       金伟中奉上香烟、茶水,吞吞吐吐地说:“不好说呀!今天早上同时冒出两个案子,这两个案子的嫌疑人都是在你那里抓到的,这——,我们也是好意。何莲莲陷进了于香君的命案,但她和你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把你请来‘协助’我们一下,理理案情,看能不能帮她脱身。”
       原来,刑警大队正在搞六七个“专项行动”,这下又同时冒出这两档子重要案件,全体干警24小时不睡觉也忙不过来。张大队长听两路人马汇报情况,都提到“冯节”这个名字,忽然灵机一动:冯节这个“闲置人才”为何不用?
       他和金伟中商量:工人闹事的案子嘛,警察出动一下,造造声势,显示我们很重视就行了,杀人案就要认真对待。冯节在破案推理方面恰恰是高手,让他出马可以节省大量警力。不过,直接请他他又要拿架子,要人陪他打麻将什么的。所以,就让金伟中出面,假假真真演一场戏,把他也“嫌疑”到案子里来。同时,把何莲莲的狼狈相给他看一下,逼他参与破案。
       冯节和金伟中都是汉州市一中的同学。高中毕业后,冯节应征入伍,当了几年侦察兵。接着被团部看中,提拔为新闻股长,写了几篇反敌特斗争的长篇报道,轰动一时。转业后进了全国一流的《法眼》杂志社,他拿出在部队写侦破稿件的干劲,对几个大腐败案紧追不舍。在报道中卖弄聪明,运用独到的推理手法,把笔尖指到了省部级高官身上,反而给自己惹了麻烦,被打回原籍,调到《汉州日报》社工作。
       回到老家,就可以把秃笔贡献给父老乡亲了,冯节反而更高兴。他先是被分在政经部,拿着“记者证”到处乱钻,搞什么“深度报道”,《警示录》、《质疑》之类的杂志只要不给他登,他就要找社长、找市长讨“说法”。最后,只好把他调到社会新闻部。
       社会新闻在8个版的《汉州日报》上只占最后四分之一版,你还有多大搞头?但冯节不思悔改,对金伟中说:社会新闻也可以写出有份量的重头稿件,影响全省、全国包括港、澳、台地区。他看准了当时的美容一条街,假借做面膜、按摩的名义,去和小姐、老板们套近乎。何莲莲当时还在“汉江发廊”当小姐,冯节同她接触,发现她和其他女孩不同:按摩就是真按摩,哪个顾客想出格都不行。气得好几个顾客找老板发脾气。
       冯节于是深入采访,写了篇报道登在《南国都市报》上,题目是《按摩女的尊严》,却招来反作用。有人问道:如果都讲“尊严”,谁还来投资经商?有关领导找冯节谈了两次话。从此,冯节白天上班就总是睡觉、打哈欠,晚上便精神焕发地邀人打麻将。
       冯节为松松筋骨,时常还去找找何莲莲,请她做做按摩。冯节的老婆是“汉化”技术科的,只会描图表,不会做按摩。
       有一天下午,冯节又去请何莲莲做按摩,在小黑屋的按摩床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莲莲就为他盖好被子,关上门出去了。
       恰巧街道派出所来“扫黄”,把冯节揪起来。冯节打着哈欠,同一帮男女一起被带回派出所。
       一个年轻警察满脸义愤,严厉地问他:“叫什么名字?”
       冯节这才稍微清醒了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连忙掏出“记者证”,说自己是深入现场采访,顺便睡个觉,休息一下。唉,昨晚写稿太累了。
       年轻警察把“记者证”往案上重重一拍,吼道:“抓的就是记者!脸上道貌岸然,肚子里男盗女娼,瞎编乱写,败坏汉州的声誉。”接着要他交5000元罚款,并处以治安拘留15天。
       冯节这才慌了,连忙打电话给金伟中。金伟中赶来,才为他解了围。
       从此,“何莲莲让冯哈欠睡觉”的说法,在汉州传开了。
       眼下,金伟中的这段话,似乎唤醒了冯节对何莲莲的“情义”。
       冯节的眼皮撑开了一点:“何莲莲是怎么‘嫌疑’到命案里去的?”
       金伟中叹了口气:“事情非常巧。”
       早上,金伟中刚进办公室,就接到“汉化”股筹办主任青霞的电话报案。说是昨晚有一帮人到皮见竹家闹事,哄抢财物。张大队长正准备派人去看看,又接到别墅区的报案:于香君被发现惨死在她自己家里。
       大队于是兵分两路:一路去拘捕闹事分子,另一路由金伟中带领,来到别墅区杀人现场,拍照、勘察。
       死者于香君单独居住,只雇了一个小保姆。小保姆每天上午来打扫房间,收拾庭院,中午自行离去,第二天上午再来,有时和主人连面都见不着。主人有什么特别的吩咐,会有留言。今天小保姆准时来上班,上楼就发现于香君惨死在地板上。这初步证实了小保姆昨晚不在出事现场。
       在现场很快找到第二个人来过的痕迹:死者的头发里有一根别人的头发。死者是卷发,而这根头发直溜溜的,保养得也很好。
       到电信局检查死者昨晚的通话记录,发现死者接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汉州市另一个名人——何莲莲打来的。金伟中带人来到何莲莲家里,她正准备外出,见到刑警来了,非常镇静。问她电话的事情,没问出什么名堂,不好抓她。当时金伟中又没带搜查证,就借口用卫生间,在卫生间里的桃木梳上扯了几根头发。回到公安局,把何莲莲的头发一化验,和在现场找到的一模一样。于是,立即回头拘捕何莲莲——最后竟然是在报社冯节那里找到她的。
       把她带到审讯室,证据一摆,她完全崩溃了,一五一十全交待了。连为什么到于香君那里去、皮见竹给她送韩国睡衣的事也说了。
       六
       “其他的还可信,但她第二次上楼,看见死了的于香君又站起来,可能是她的幻觉,太离奇了。”冯节软绵绵地靠在沙发上,两肩、两臂、颈椎都有不胜负荷的倦怠,只用两片嘴唇夹住香烟。一说话,烟头跳上跳下,烟灰“扑簌簌”地抖落在他胸前的T恤衫上。
       金伟中说:“她说得千真万确。她当时不知磕了多少响头,尸体才‘咕咚’倒下去。她说她还听见于香君第二次倒下去的声音了呢。”
       “这就有意思了。”冯节坐起来,胸前衣衫上的烟灰飘飘洒洒,在杯子里的茶水上落了一层。他端起茶杯“咕噜”喝了一口,又拿起茶几上的现场照片看起来。
       冯节问:“何莲莲不承认是自己推门过猛误杀了于香君吗?”
       “不承认。她坚持说于香君是自杀,自己拿刀戳自己。但她只有一面之词,开脱得了吗?”一位年轻警官端进来两盒饭,给他们当中餐。原来已过正午。冯节往嘴里扒饭,两只眼睛却贼溜溜地,不离开茶几上的一张现场照片——是于香君仰躺着的那张。唉,她的身材太漂亮了。就在这时,于香君的尸体解剖报告送来了。报告上说,在死者胃里发现了“人头马”葡萄酒残液,混合着高含量高品质的安眠药:德国进口的,但酒量极少,适合中度失眠的人安睡,如果再增加四到五倍的酒量,就足以致人以死命。
       金伟中说:“这样看来,自杀的死因就可以排除了。她要自杀,多喝点美酒掺安眠药,不是死得更舒服些吗?”
       冯节发了一会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自杀的原因排除,误杀的证据又找不到,那就只有谋杀了,”他摇动手里的那张照片,得意地说,“现场有个第三者。”
       “嗯?于香君在电话里不是对何莲莲说,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吗?”
       “嗯——,于香君放下电话后,还可以再来人嘛。”
       “这么巧?”
       “有这种可能呀,”冯节拿着于香君仰躺着的那张照片,手指点着她身旁血泊里的那个苹果,说:“你看,这个苹果是已经削光皮了的吧?”
       “是的。”
       “看起来,于香君是一手拿着这个苹果,一手拿水果刀去为何莲莲开门。但是,既然削苹果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还有什么必要把削光皮的苹果和水果刀同时拿在手上呢?所以,必须有另一个人参与,苹果和刀才会同时在这里出现。”
       
       “有是有点道理,但是何莲莲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人呢?从现场看,客厅里没地方可藏,也没时间往卫生间和卧室里躲,他能躲到哪里呢?”
       “他躲得很巧,虽然这个机会很偶然。但碰巧他就能抓住。假设他和于香君都站在门后,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把刀扎进于香君的心脏,于香君后退几步之后倒下去,他就势继续将门向后拉,就可以把自己藏在门后边。”
       “但是,何莲莲说她当时看了门后边,没有人。”
       “她是看了,却看晚了。第三者又可以抓住一次机会躲到门外去。于香君往后倒时,不是一手捂胸一手指着何莲莲吗?其实她是指的刚才和她一起站在门后的第三者。只不过第三者这时已经移开了,而于香君已经没有力量转动手指的方向了,使何莲莲误认为她指的是自己。这个动作,当时给何莲莲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她以为是自己推门过猛误杀了于香君,顿时高度恐慌,直冲过去抱着大情敌的脖颈,和她脸贴脸地痛哭。死者的身体左面全是血,何莲莲这时很自然地用自己的右脸贴着对方的右脸。”
       冯节说到这里,站起身,将自己的右脸往金伟中的右脸上贴:“就像这样——”金伟中一把推开他。
       冯节直起身,像老师在讲台上授课一样走来走去,唾沫飞溅地说:“这样,何莲莲的眼睛只能朝向左边的地板,对背后发生的事完全看不见——这个过程持续时间至少需要5秒钟。而第三者完成从门后闪身到门外的动作,只要两秒钟,再加上做决定的1秒钟,总共3秒钟,足够了。他这样做,是冒了点险,但是值得,如果隐身不成,大不了就是把何莲莲也一起干掉,做成两人互斗而亡的假现场,但那样风险当然要大得多。”
       说到这里,冯节站住了,把手里那张照片弹向金伟中:“现场有个第三者,这个苹果是第一个证明。”
       金伟中故作惊讶地说:“难道你还有第二个证明?”
       冯节得意洋洋地说:“当然有!何莲莲不是说亲眼看见死了的于香君又站起来了吗?这就是第二个证明。她没有看错。死人怎么能站起来呢?只有第三者在她身后扶她,她才能站起来——他有扶她的需要。什么需要呢?他刚才不是握了门后的把手吗?他要把于香君再扶到门后,用于香君的手在门把手上留下指纹。
       “可以设想:第三者躲在客厅门外,看见何莲莲慌慌张张地下楼,上了汽车,以为她已经走了。于是,马上闪身进了客厅,抓紧时间伪造现场。可谁知道,时间一长,死者手上的汗腺干了,留下的指纹不逼真。当他刚在于香君身后抱起她时,没想到何莲莲这时又悄悄地回来了。何莲莲大叫一声,把站在于香君身后的这个第三者吓得更惨,一下子僵住了。等到何莲莲跪下来磕头,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缓过神来,趁她只顾磕头不敢看的时候,第三者立即放下尸体,再闪身到门后躲一躲。可以说,这时他肯定又动了杀机:如果何莲莲发现了自己,就一不做、二不休,把她也干掉。幸好,何莲莲已经吓掉了魂,进来擦干于香君脸上的眼泪就走了,哪敢往别处看?所以,何莲莲这次又没发现就躲在门后的第三者。”
       金伟中疑道:“于香君被扶着站起来时,能把她身后的这个人挡得那么严实吗?何莲莲怎么会看不见他呢?”
       冯节鄙夷地看一眼金伟中,说:“要是第三者比于香君的个头小呢?要是碰巧于香君的身体刚好就把他遮住了呢?你忘了吗?于香君还穿着睡衣,扣子都没扣,两襟向两边敞开,这么宽,”他把自己身上的T恤衫下摆从裤腰带里拉出来,向两边一撑,“你看,够不够挡住身后的一个人?”
       金伟中连忙伸手拉下他的T恤衫,盖住那个黑乎乎的肚脐眼,认同地说:“够挡住够挡住,存在第三者的这第二个证明也成立。我再听听你的第三个证明是什么。”
       “于香君肚子里的‘人头马’,就是存在第三者的第三个证明。”冯节又开始来回走动,继续慷慨激昂地推理:“你想想,于香君已经在电话里邀请何莲莲来做客,还会喝一进肚子就要睡觉的安眠药吗?况且,全汉州人民都知道,于香君单独一人是从来不喝‘人头马’的——她的‘洋习惯’还没培养出来,她最喜欢喝的是桔子汁。她家里放了十几箱‘人头马’、‘XO’之类的高档酒,只是为了附庸风雅,招待客人,她自己也陪着喝几口,客人一走,没喝完的酒就倒掉,可以醉死下水道里的老鼠。
       “因此可以断定:在何莲莲早一步,于香君的家里到了一个人。于香君招待他喝‘人头马’,这个人偷偷地在于香君的杯子里下了安眠药。
       “以后的过程就好想像了:于香君陪着这个第三者对抿了几口酒,顺口说何莲莲马上也要来。第三者听了当然震惊:如果中断用安眠药谋杀于香君的计划,但她已经喝了一点,明天她从昏睡中醒来,一定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患无穷;如果继续让于香君喝安眠药酒,不是明摆着让何莲莲见证自己是凶手吗?他急中生智,采取了我们现在看到的‘借刀杀人’的办法,既按计划杀死了于香君,又嫁祸给了何莲莲。待证实何莲莲确实逃走之后,他从容地出来伪造现场,消除自己到过现场的证据,包括那个‘人头马’酒瓶和喝酒的杯子。所以,我们在现场照片上,没有发现这些东西!”
       冯节结束演讲,站起来,满脸红光。得意洋洋地朝下看着金伟中,等待金伟中叫好。
       金伟中暗暗佩服自己的引导能力,忘记了叫好,问道:“你以上说的都不错,再往下说说看,这个第三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冯节有点失望,又要打哈欠,懒懒地说:“他应该是个身材苗条的女人或者是个瘦小的男人。
       “先看是不是普通男人。于香君穿的什么衣服?‘三点’式,睡衣敞胸露肚皮。再风骚的女人,在夜里11点多的时候,也不会如此随便,在自己家里接待一般的男人,她还要保持一点于思公司董事长的身份嘛。
       “再看是不是情夫。先看是不是皮见竹。皮见竹人高马大,于香君的身体遮不住他。那么,是不是其他情夫?于香君同何莲莲不一样,她有几个情夫。但此时是不敢接待的。因为皮见竹已经回汉州了,随时可能出现在她家里,她怎么敢让他们‘撞车’呢?所以也不是情夫,只能是女人。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是一个于香君、何莲莲都熟悉的,够格让于香君开一瓶‘人头马’招待的女人。唉——,累了,不想多说了。”
       冯节说完,摔掉香烟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摊开四肢,躺倒在沙发上。
       正在这时,一位女警察来报告:“何莲莲在监狱里吵着要见张大。”
       金伟中说:“把她带来。”
       何莲莲披头散发,眼泡更肿更红了。一进门就急急地说:“小金子,冯哈欠,求求你们,快到中心广场上去,旗杆跟前,抓住李秀英,不让她把我的内衣挂到旗杆上。”
       七
       没有电视、报纸、广播的传送,于香君昨晚被杀的消息,也已传遍了江汉平原,成了汉州人民街谈巷议的中心话题。金伟中开着警车,载着冯节、何莲莲和女警察前往中心广场。一路上,人们神态诡秘,交头接耳,对他们点点戳戳。
       旗杆下,一群人围住李秀英。行家已经作出鉴定:李秀英手里拿的是高级进口“比基尼”,价值不少于1500元。又听说是何莲莲穿过的,人们纷纷竞价购买。
       李秀英激动得黑脸放光,站在旗杆下的水泥墩上,手里举着那几根布筋连成的布块。有人出到三千元了,她还舍不得出手:三千元够全家吃一年,再多一点就好了,儿子上学的钱也有了……
       金伟中走上前去,喝散众人,叫李秀英跟他走一趟。
       李秀英理都不理他,卷巴卷巴“比基尼”往怀里一揣,嘟囔道:“穿警服的有什么了不起?我又没犯法……”
       金伟中板着脸说:“你不交管理费,夜里私自踩‘麻木’载客,要接受调查!拒不合作将予以罚款!”
       李秀英顿时软下来,乖乖地上了警车。
       到了公安局后,李秀英被带进一间空房子里,好一会没人来搭理她。她心里直打鼓。
       终于,刚才带她进来的那个警官走过来,后面跟着同他一起到广场上去的那个不断打哈欠的记者。
       警官问她:“你昨天晚上踩‘麻木’跑的哪条路?”
       李秀英怯怯地说:“开始在城区,11点多的时候有个客人要上别墅区,又往那里跑了一趟。”
       “你在哪里捡到的那个‘人头马’酒瓶?”
       李秀英一下子变了脸:“是何莲莲那个婊子说的吧?”
       警官喝道:“文明点!这是什么地方?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不、不是捡的。”
       “嗯?你要说实话哟。这个问题很重要,关系到重大刑事案件,说假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说实话就说实话,有么事了不起?”发现对方不是要罚自己的款,李秀英忽然变得无所谓了,“送那个客人到了别墅区,我刚准备转回去,又有一个女客人从别墅区出来,让我带她回城里。她拿了一瓶酒,坐在‘麻木’上‘咕嘟咕嘟’往嘴里灌,不一会儿就喝完了。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个正经货,穿个背心小小的,上边露奶子,下边露肚脐眼,同何莲莲是一路的。我们走的是小路,坑坑洼洼的,不太好走,车子颠得厉害,她用两只手扶车帮,空酒瓶就放在座椅上。可到了城里她发现酒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颠掉了。她蛮不讲理,骂我,冲我要空酒瓶,我当然也骂她。我说,一个空酒瓶,有什么不得了的,掉了就掉了呗。她这才没有纠缠我,想回去找,天黑又害怕,不敢去。
       “她甩给我两块钱就走了。我想,这个空酒瓶看来蛮值钱,就顺着原路找回去,找到了这个酒瓶,从小路出来,上公路时就被何莲莲的汽车撞了。何莲莲和这个女人肯定是一路的,她是替这个女人出面,叫你们来找我要酒瓶的,是不是?你们来找我,我当然要给面子,我回家去跟你们拿,我还没把它卖出去。”
       从李秀英家里拿来的这个酒瓶,经查验,上面有四个人的指纹:于香君的赫然印在上面,还有的就是何莲莲和李秀英的,剩下的一种指纹,当然就是那个身份不明的坐“麻木”女人留下的,找到她,就能找到凶杀现场的第三者。
       金伟中兴冲冲地从技术室回到办公室,看见冯节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口水流到腮帮上。摇他,他嘟囔道:“莫烦,晚上……还有一局……”侧了个身,响起了鼾声。
       张大队长回来了,一头汗水。看见冯节在睡觉,怒气直冒:“叫你小子来协助破案的,却在这里偷懒!”伸手就要捏冯节的鼻子,金伟中连忙对他说有结果了:“于香君不是自杀,也不是被何莲莲误杀,而是被谋杀。”他汇报完了推理过程并出示了查得的证据,最后归纳说:凶手很可能就是当夜坐过李秀英“麻木”的、与于香君、何莲莲同一个“圈子”里的姐儿妹儿。
       张大队长眉开眼笑,拍板道: “马上控制这个‘圈子’,带上李秀英去指认。”
       冯节的鼾声更大了。
       何莲莲提供了一张名单。金伟中和同事们带上李秀英,当夜就在灯红酒绿的地方寻找名单上的这些人。10点多钟,名单上的人除了陈梅梅之外,其他人全部找到。李秀英看了都摇头。陈梅梅到哪里去了呢?
       刘正瑛说:“下午四点钟,我和梅梅正在店里看电视,了解今天的股市行情。听说有个黑脸女人在中心广场上卖何姐的内衣,就一起跑去看热闹。刚到那里,就看见那个黑脸女人被警察带走了。我一扭头,想约梅梅一起回来,却再也没看见她。”
       金伟中在陈梅梅的房里取到了几个陈梅梅的指纹:同“人头马”酒瓶上的指纹完全相同!
       金伟中叫刘正瑛打陈梅梅的传呼,如果陈梅梅不回电话,说明她已经潜逃,就要到车站、机场等处去调查,还要向周边市、县通报缉拿。
       不料未到3分钟,陈梅梅就回了电话。
       刘正瑛问她:“你在哪里?”
       陈梅梅回答:“我在别墅区。”
       刘正瑛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敢到那里去?”
       陈梅梅反而觉得刘正瑛大惊小怪:“怎么我就不敢来?这里有人出钱嘛。我又不像于香君做人那样刁,还怕哪个杀了我?”
       金伟中立即奔赴别墅区,抓住了陈梅梅。
       陈梅梅那高高的个头,让金伟中吃了一惊:她至少比于香君高10公分,在完全无意的情况下,于香君的尸身绝对挡不住她。
       金伟中审问她:“你在哪里得到的那个‘人头马’酒瓶?”
       陈梅梅回答:“捡的。”
       “在哪里捡的?”
       “路边捡的。卖40块钱一个,哪个不想捡?”
       “既然是捡的,里面的酒怎么敢喝?”
       “有什么不敢喝?我生来就是贱命,‘人头马’是贵族酒,我能喝到是三生有幸,还怕里面有毒药?”
       金伟中复述她在电话里对刘正瑛说的那句话:我又不像于香君那样刁,还怕哪个杀了我?问她:“你怎么知道于香君是因为太刁被杀的?”
       “都传遍了嘛,是何莲莲推门过猛碰到了水果刀,无意中杀死了她,这就是太刁的报应,要不哪有那么巧?”
       张大队长又组织专班,轮番审讯几次,陈梅梅反复都是这些话。
       侦破工作不能卡在这里。干警们开始扩大侦查范围。
       第三天,一个瘦小的中年妇女来到公安局,对张大队长说:“不要查了,是我杀的于香君,放了陈梅梅。”
       她就是皮见竹的夫人,周淑兰。
       八
       周淑兰在审讯中供述:
       “那天,晚上,工人们来找老皮要饭吃,我为他们做了晚饭,还请他们喝了酒。他们临走时,我给每人送了一瓶茅台。请记住,茅台是我主动送给他们的,不是他们抢的。他们不是正在被集中办‘法制学习班’吗?这一条不是他们的罪名。
       
       “当晚,工人们走了以后,老皮拿了一包他出差带回的东西,也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在家里,锅碗瓢盆我都懒得收,心里烦透了。
       “我想没有哪个女人像我这样宽容了。我过去总觉得那些出来混的女孩们也不容易,她们和老皮发生的事,主要责任在老皮身上。老皮是那个德行,那种品质,从小兵出生、从我爸爸退休和他处理的一件件事情上,我一步步看透了他。
       “所以,我没有去找那些女人吵、骂,我只向她们提了一个条件:不能破坏我的家庭。我不是怕和皮见竹离婚,是为小兵的成长着想,等他成人了,怎么离我都不怕。但是,于香君太过份了,反而以为我软弱、好欺侮,这次竟公开提出要和皮见竹结婚,结不成婚,就要独吞‘汉化’20万股股票,相当于吞掉了‘汉化’400个工人的份额,多么荒唐!而皮见竹竟然答应了她。
       “这些工人真可怜!我觉得是我害了他们。我让一步,主动提出和皮见竹离婚,就可以救他们了。这在我没什么大不了的,担心儿子,就到美国陪他去嘛。那20万股股票于香君是没有理由要的,发给工人,上市后1股可以升值10多块钱,每个工人500股可以得5000多块钱,够一家人过一年的了。
       “我当时打定这个主意,下了决心,要马上去找皮见竹,把这话明白地告诉他。因为明早他一上班,就可能向于香君这个坏女人支付股票,那时就无法挽回了。他刚才出去,肯定是到于香君那里了,我决定去找他们,当面向他们宣布我决定与老皮离婚的好消息,也好让他们当晚演习一下新婚大礼。
       “但是,于香君的新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刚搬到别墅区,不知道是哪一幢。我就到‘汉江发廊’去找陈梅梅她们,想请她们帮我带路。我经常到那里做美容,那里的女孩和我相处得都很好。你们各位审判官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我——皮见竹的‘大老婆’,是中国自古以来少有的‘大老婆’吧。”
       审讯台上正襟危坐的人,没有一个笑得出来,连笔记员也忘了记录。
       周淑兰喝了口水,像谈家常一样继续说下去:
       “我在半路上就遇到了陈梅梅,她二话不说,和我一起打的到达别墅区。她把我引到于香君的家门前,已经11点多了,却不愿陪我一起进去,说讨厌于香君的样子,让我自个儿进去,她到另一个朋友家去玩。
       “我独自走到于香君的家门前,一按门铃,于香君马上就来开门了。一看是我,很出乎意料,不过蛮客气,请我上楼。我说我来找皮见竹,她说不在这里。我不相信,这个女人一肚子鬼话。我到楼上客厅,把各个房间都看了看,真的没看到皮见竹。
       “她请我坐下,给我开了瓶‘人头马’,倒了两杯,要陪我喝。我哪会喝她的酒?我坐都不想坐。我站在客厅中央,对她说:我要和皮见竹离婚,你能和他结婚了。不要再拿‘汉化’的20万股股票了。
       “她一听就激动起来,说:‘我现在考虑好了,我不同皮见竹结婚,只要20万‘汉化’的股票。’
       “我就生气了:‘结婚是你提出的第一条件呀,原来是虚晃一枪,你就是冲着20万股股票来的!那400多工人好冤枉呀。’我点出她的鬼心机,劝她不要做得太绝,不要害了那些工人。
       “但她横竖不听,涨红脸说非要股票不可,即使同皮见竹结了婚,这20万股股票也要搞到手!
       “我身上的血像烧起来了似的——这个女人太恶毒了!多年来压抑在心底的怨恨一下子爆发出来,我恨不得把她撕成碎片喂狗。如果她手里的水果刀在我手中,我当时真会一刀捅过去!
       “我现在也很后悔,为这种人葬送自己太不合算了,但当时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根本没有考虑到后果,只想快点让她消失掉。我四处看看,当时的心理可能就是想找个武器。忽然看到酒柜里桔汁瓶旁边有瓶安眠药,还是粉状的,好溶化,原来就是对饮料喝的。是的,这正是为医治她鬼心眼太多得失眠症用的。我用她的安眠药了结她自己,不是更好吗?
       “于是,我马上换作笑脸,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了句:‘把皮见竹让给你你又不要了?’
       她也笑起来,一下子缓和了气氛。她坐下来拿了个苹果替我削。我说:‘空调冷风对着人吹,太受不了。’
       “她就起身走到空调柜机前,调整冷风摆动的角度。水果刀和苹果都捏在她的左手里,她将右手腾出来按动一个个电钮,背朝着我。
       “我抓住这个机会,在身边酒柜里拿出安眠药瓶,迅速扭开,往她那杯酒里一下倒了小半瓶药进去,然后把药瓶盖好,放回原位。
       “她调好冷风吹拂的角度,转身问我:‘这下好了吧?’
       “我说好了,端起那杯酒,晃了晃,对她说:‘现在好了,我没有失去皮见竹,你也可以拿到20万股股票,我们两人都有好处,庆贺一下。’
       “她接过酒杯,说:‘周大姐,人家都说你是个好人,我今天更加相信了。我们喝一杯!’她和我碰一下杯,抿了口酒,接着说:‘你能理解我,何莲莲倒不能理解我,她刚才来电话,说马上要到这来劝劝我,哼!’
       “我一听,吓了一大跳。何莲莲一来,不就麻烦了吗?安眠药已经进了于香君的肚里,放弃计划已经不可能了,我周淑兰怎么这样倒霉?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于香君笑着说:‘莲莲做我的思想工作来了,你等着看好戏吧。’说着又动手要赶快削完苹果。
       “我当时头脑飞转:难道把何莲莲一起除掉?虽然她也得了不少脏钱,害了不少工人,死一回也不冤枉,但良心还不坏……
       “这时,何莲莲的脚步声已经响上楼梯,进了衣帽间,于香君喊了声:‘是莲莲吧,我来开门。’说着右手把水果刀递进左手,按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已经削好的苹果递给我,同时中指和无名指无意中还夹着水果刀。我一看见水果刀,急中生智,有了好办法。立即把水果刀和苹果一起接了过来,于香君当时一点没在意,起身去开门。”
       “我跟着她一起走到门后,她抓住把手就要开门。我连忙背靠门站住,左侧面向她,故意眨了眨眼睛,把刀插在苹果上,举起来晃了晃,意思要吓吓何莲莲,她竟上了当,笑着点点头。我又用脚后跟顶住门,给她俩里外开门使了点反劲,在于香君集中力量开门时,我暗暗把水果刀绕进她的睡衣,然后把顶门的脚突然一松,门猛地打开了,同时我迅速把刀插进这个该挨一千刀的女人的心口……”
       周淑兰后边的叙述,与冯节推理想像的情节基本一致。
       那个酒瓶是如何转到陈梅梅手里的?
       周淑兰说:“收拾现场出来,我感到这个误杀的场面做得天衣无缝,何莲莲也该受点冤枉,我没什么对不起她的。我出了别墅区,没想到又在路口遇到了陈梅梅。
       “梅梅问我:‘跟皮董和于香君谈过了?’
       “我说:‘老皮不在,于香君说何莲莲马上要来,我不想一晚上见到这么多讨厌的人,所以先出来了。’
       “梅梅看我手里拿了大半瓶‘人头马’,问我,我说是于香君招待我喝的,留下来她还不是倒了,多可惜。
       “梅梅说她要喝,我随手就给了她。她拿起来便往口里灌,我看着好笑,又想到此时我跟她走在一起不太好,就自己找了个‘麻木’先走了。”
       为什么酒瓶上没有你周淑兰的指纹?
       周淑兰说:“我始终戴了丝网手套。倒不是讲究,而是内心讨厌于香君和她的家,不愿意有任何接触,所以没留下任何指纹。我把于香君的尸身扶起来,在门把手上留指纹,是因为我在门后藏身时,抓过门把手,把于香君开门时留下的指纹破坏了。”
       至此,已经没有任何疑问。周淑兰被立即拘禁。
       冯节听说她是凶手,当晚在家喝醉了酒,没打麻将。
       晚上,看守所干警为周淑兰做了最好的饭菜,恭恭敬敬地送上。周淑兰谈谈笑笑中吃了一小碗饭,只是放碗时不小心,让碗掉在地上摔破了。
       第二天早上,天大亮了,周淑兰还在沉睡。女警唤她起床,她一直没反应,就打开监狱门进去,揭开被单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周淑兰已经用碎瓷片割破静脉自杀了。
       她给皮见竹留下一封信:
       见竹:
       我走了,你该满意了吧。
       我一时性起,铲除了于香君这个害人精。虽然她是罪有应得,但用我的命换她的命,太不值得,不过已经无法挽回了。
       你也无法挽回了,我知道,离开你,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种解脱。你的卑鄙总要人来为你付出代价的。小兵出生才几个月,你强行抱着他去检查身体,在左手中指上取血,结果造成严重感染,不得不把这个指头切除掉。小兵当时好好的,取血化验什么?我后来才知道,你是要查DNA,看他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小兵为此从小就被同学们喊作“九指丐”,心理创伤终身难愈。我同意送他到美国去读书,是迫不得已。他才16岁,出国太小了,但是远离这个环境,远离使他蒙受羞耻的父亲,对他来说总要好一些。
       现在,我也为你的卑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我知道,你还要害人的。我在阴间更加无法阻拦你,我只有在这里求求你:不要教坏小兵,不要让他再回到你身边,不要使他成为你这样的人。求你了!
       周淑兰 绝笔
       张大队长把这封遗书复制留底,原件送去给皮见竹。皮见竹面带讥讽地看完,哈哈一笑,“啪”地一声,摁燃打火机,烧着了遗书,就着火团吸燃了一支“中华”烟,然后把火团丢在地板上。火团熄灭,留下几片纸灰。
       皮见竹回头问张大队长:
       “还有什么事吗?”
       九
       何莲莲无罪开释。
       她找到李秀英,送给她三千元钱。李秀英嫌少,要加三百元,说:“那天警察要是晚到一步,我就把那件宝贝内衣按三千三卖出去了。”
       何莲莲于是给她加了三百元。
       李秀英决定今年不踩“麻木”了,整天邀人打麻将,“小一角”的。
       何莲莲请冯节在汉州大酒店吃海鲜。冯节的老婆警惕地跟来了。
       他们刚落座,餐厅经理就过来道歉:“对不起,昨天皮市长在这里举行婚礼,名贵海鲜都用完了,新来了大河蟹,要不要?”
       何莲莲奇怪:“皮市长?”
       餐厅经理说:“就是皮见竹呀,才提拔为副市长,又同青霞小姐结婚,双喜临门咧,听说马上要到澳洲去度蜜月。”
       喷喷香的大河蟹上来了。冯节的老婆坐在老公和何莲莲中间,双脚在餐桌下伸得老远。餐厅里的大彩电开始播放“汉州新闻”:
       画面1:皮见竹和青霞等人在飞机场与送行的市领导一行人握手道别。
       解说:副市长皮见竹率我市化工考察团,于星期三启程前往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国考察市场和投资事宜……
       画面2:皮见竹和青霞并肩站在高高的飞机入口处,微笑着向送行的人们挥手致意。
       冯节打了个哈欠。何莲莲的脚在餐桌下无意地一伸,碰到了冯节老婆的小腿。冯节老婆的脸更阴沉了。为了消除她的疑心,何莲莲对她说:“我们这些人在汉州无根无基,混得不好就要翻船,一不小心连命都可能赔上。我准备回老家去,开个小工厂,搞农产品加工。”
       冯节老婆酸溜溜地说:“那你也是人上人呀!”
       正在这时,楼下街对面报亭起了骚动。原来是人们正在抢购刚到的《南国都市报》。餐厅经理挥着一张报纸冲进来:“快来看快来看,《南国都市报》上登了我们汉州的事!”不少人离开餐桌,凑上去看那张报纸,只有冯节置若罔闻,埋头吃蟹。
       餐厅经理在人堆中大声念道:“标题是:《要命的“汉化”股票》,署名:马汉。哇——,好长哟,登了两大版!哎——,这里还有一则短消息:‘本报讯 汉州市原副市长皮见竹于今晨在北京机场海关被拘留,省检察院已将他押往异地进行审查……’”
       有人打断他,不解地问:“怎么这样快?刚见报就逮了人?”
       餐厅经理内行地说:“你不懂。这种事,上边都要在暗中作充分的调查,确定报道反映的是事实,才登报、抓人一起来。这个作者,马汉,是个什么人?”
       冯节老婆反复念着:“马汉,马汉……”突然紧张地转向冯节,压低声音问道,“这个‘马汉’是不是你?你早说过,‘冯’也是‘马’,老祖宗是司马迁——”
       冯节的嘴唇上沾满蟹黄,不耐烦地截住她:“扯蛋!少管闲事!快喝酒快喝酒,总编还等着我打麻将呢!”